辞金枝—— by冬天的柳叶
冬天的柳叶  发于:2024年04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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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柚回到东院就进了书房,许久后才出来。
庆王回去后看起书稿,这一看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寇姑娘他不喜,《西游》却是真好看。
庆王连熬了两夜,终于看完了。
“表哥,你这是怎么了?”来找庆王玩的戴泽震惊问。
“我——”庆王一顿,看着一脸好奇的表弟,有了主意。
《西游》尚未上市的手稿若流露出去,对青松书局是毁灭性的打击,也出了他在姑母生辰宴上的那口恶气。
不过手稿如果从庆王府流露出去,将来被人提起终归不好。而戴泽就不一样了,他这个表弟无法无天,干出什么事都不稀奇。
戴泽知道他这里有《西游》手稿定会讨要,而这小子守不住秘密,要走之后流传出去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庆王打了个呵欠,一副困顿的模样:“看《西游》看的。”
“一本《西游》不至于吧,页数又不多。”
庆王睨戴泽一眼:“一本是不多,要是十本呢?”

他那么喜欢,才看了一遍。
一遍不算喜欢?别瞎说,他不少字不认识呢,要现查现问的,能坚持看完就是相当喜欢了。
庆王嘴角一抽:“什么十遍,是《西游》全册。”
戴泽狠狠愣住:“全册?”
全册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西游》全册一共十本,我看了前两册后实在喜欢,就去见了寇姑娘。寇姑娘知道我喜欢《西游》,就把尚未发售的后八册书稿送给了我。”
戴泽跳起来:“不可能!”
庆王眼一眯:“表弟这话何意?”
“哦,我是说后八册还没出售,寇姑娘就送给表哥看了?你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庆王眼神古怪:“表弟,寇姑娘愿意把书稿送我,难道不是因为我是皇子亲王?”
“怎么可能——”戴泽下意识反驳,见庆王皱眉,反应过来。
表哥还不知道寇姑娘是高人呢!
话到了嘴边,戴泽忍住了。
章旭都能做到为寇姑娘保密,他也能!
见戴泽不配合,庆王有些无奈,不着痕迹往那上头引:“表弟也很喜欢看《西游》吗?”
“喜欢!”戴泽点头。
庆王等了等,也没等到戴泽喜欢之后的话,只好主动道:“那表弟可以把书稿拿去看。”
“真的?”
“嗯。”
“那表哥还看不看?”
庆王笑笑:“我都看过了,虽然好看,也没反复看的兴趣,表弟慢慢看就是。”
戴泽抱拳:“那就多谢表哥了。”
从庆王府离开,戴泽手里多了一套《西游》书稿。
回固昌伯府的路上,戴泽打开盒子,拿出最上面的书稿,刚打开又猛然合上。
不行,他要是看了,肯定忍不住找章旭炫耀。一炫耀,章旭就会质疑。章旭一质疑,他就要说出《西游》后续的内容。
章旭没他嘴严,要是传开了,寇姑娘的书局不就完了!
寇姑娘掐指一算就知道是他传开的,万一作法弄死他怎么办?
戴泽倒吸口冷气,啪地把装书的盒子盖上,扬声喊:“去青松书局!”
马车很快拐了个方向,往青松书局去了。
辛柚正与锦麟卫副千户闫超见面。
是闫超主动找过来的。
“寇姑娘,我们大人很快就要回来了。”
“贺大人要回来了?”辛柚不确定身为贺清宵的亲信,闫超知道多少,是以没有流露太多情绪。
她心里却是激动的。
贺大人终于要回来了,也不知会带来怎样的证据。
“大人让我来说一声,他回来后要向上交差,暂时不便来见寇姑娘。”
“我明白。辛苦闫副千户跑一趟。”
闫超客气一句,刚走出待客室,就见戴泽冲了进来。
“寇姑娘——”戴泽完全无视书厅里其他人,冲辛柚挥了一下手。
辛柚走过去:“戴公子有事吗?”
戴泽这才随意扫了一眼闫超,点点头:“对,有事。”
“刘舟,你去收拾一下待客室。”
刘舟手脚麻利,很快把待客室中的茶水换上新的。
辛柚请戴泽进了待客室,就见戴泽把一个匣子往桌上一放。
这匣子辛柚再熟悉不过,是用来装《西游》书稿的。
庆王从她这里强要走的书稿,到了戴泽手里?
“我今天去找表哥玩,发现表哥居然有《西游》未面世的书稿,就——”戴泽顿了一下,向辛柚卖好,“就向表哥讨要过来,想着给寇姑娘送来,免得一个不小心流露出去。”
辛柚看着眼巴巴求表扬的少年,心里一时有些堵。
沉默了一会儿,她笑笑:“那就多谢戴公子了。”
戴泽露出个大大的笑脸:“这有什么。我要遇到麻烦,还少不了请寇姑娘帮忙呢。”
辛柚心道,固昌伯府最大的麻烦,恐怕就是她了。
等回到东院,辛柚把匣子交给小莲收好,小莲惊得嘴巴合不拢。
“姑娘,这这这,这是怎么回来的?”
难不成姑娘真的会施法,书稿自己从庆王府飞回来了?
“戴公子送回来的,锁起来吧。”
“真没想到,戴公子也有靠谱的时候。”小莲抱着匣子感慨。
小莲认为突然靠谱的戴公子,对庆王来说就太不靠谱了。
以《西游》的火热,按说书稿一旦流露出去定会闹得沸沸扬扬,怎么一直没动静?
等来等去,庆王只好叫来戴泽问:“《西游》的书稿还在表弟手里吗?”
“不在了。”
庆王心头一喜,面上却不显:“不在你那了?那——”
“我还给寇姑娘了。”
庆王一窒。
“表哥不是说不看了嘛,我想着要是在我手里流露出去就不好了,就给寇姑娘送回去了——表哥,表哥你怎么了?”
庆王深吸一口气:“没事,表弟你做得对”
他以后再找戴泽办事,他就是猪!
没过两日,戴泽又去找寇姑娘了。
“寇姑娘,你还记得我家那个叫常梁的护卫吗?”
辛柚眼神一闪,不动声色:“记得。先前戴公子接连不顺就与此人有些关系,我怎么会忘呢。”
戴泽凑近几分,压低声音:“他突然不见了。”
“不见?”辛柚心跳漏了一拍。
这种时候常梁失踪,莫非与娘亲的事有关系?
“寇姑娘,你能不能算算常梁在何处?”戴泽表明来意,心道幸亏他有先见之明,把书稿送回来向寇姑娘示好,现在找她帮忙就方便多了。
“戴公子对常梁挺关心——”
戴泽摆手:“我就是觉得那小子比较晦气,似乎很容易招惹神神鬼鬼的,万一又莫名其妙连累我呢。”
辛柚难以理解:“那戴公子不该离他远着些?”
“咳,这不是又有点好奇嘛。”
辛柚默了默。
明白了,又怂又作。
“抱歉,我不擅长这类。”辛柚直接拒绝。
戴泽遗憾叹口气:“那就算了。这个常梁去哪儿了呢?”
一间密不透风的牢房里,闫超冷眼看着遍体鳞伤的男人颤抖着手在供词上签字画押,弯腰把纸拿起,走了出去。
“大人,他招了。”
夜色掩映中,贺清宵神情难辨,把供词接过来看过,微微点了点头:“做得不错。”

贺清宵回来了,赶在城门落下之前进的城。
而常梁是在他回来前,传给闫超的密信上命闫超秘密抓捕的。
还算顺利,拿到了常梁的供词,只等明日进宫禀报。
“我离开的这些日子,京城如何?”
哪怕锦麟卫有独立的传报系统,南北之远,人心复杂,许多事还是不好落在纸面上的,也不可能事事那么及时传过去。
闫超禀报了一些事,提到了寇姑娘参加了元旦朝贺,庆王得了定北灾民送的万民伞。
外面夜色已沉,贺清宵的声音听着也有些沉:“寇姑娘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闫超迟疑了一下:“应该没有。”
得过大人叮嘱,他也派了人悄悄留意青松书局那边的动静。
“应该?”
“就是《西游》第二册 发售后,来买的人更多了,还有许多官宦勋贵捧场。前些日子庆王亲自去了青松书局,不过没闹出什么”
静静听闫超讲完,贺清宵神色轻松了些:“辛苦了。”
转日,春寒犹在,贺清宵悄悄进了宫。
兴元帝是以迫不及待的心情见贺清宵的。
贺清宵单膝跪下:“微臣——”
“免礼!”兴元帝不等贺清宵说完就叫他起身,急声问,“可找到皇后了?”
贺清宵半低着头,沉默了一下。
兴元帝脸色登时沉了下去,眼里藏着失望:“没找到?那松龄先生呢?”
松龄先生与欣欣必有渊源,找不到欣欣,找到松龄先生也不算全无收获。
一瞬沉默后,贺清宵拱手:“回禀陛下,此次南行没有寻到松龄先生踪迹,但疑似找到了皇后娘娘——”
兴元帝的心咯噔一下,不知为何,生出不详的预感。
“疑似是何意?清宵,你查到了什么,照实说来。”
“微臣南下宛阳调查,意外发现一桩惨案”贺清宵把先前调查的种种细节移到了这一次。
“微臣寻到那处山谷,在谷中找到一些物件,看起来是宫中之物——”
“那些物件呢?”兴元帝苍白着脸问。
山谷中的死者不可能是欣欣!
贺清宵打开带来的一个小匣子:“一些物价不便带进宫中,微臣只带来了这些。”
“呈上来!”
内侍接过匣子检查过,呈到兴元帝面前。
兴元帝一眼就看到了匣中一支玉簪。
那玉不是多好的玉,雕工也寻常,兴元帝拿起玉簪的手却抖个不停。
这玉簪是他与欣欣成亲的那一年,他买来送她的,他还在簪尾刻了欣欣的名字。
兴元帝一翻玉簪,在簪尾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欣”字。
贺清宵垂着眼,却能想象兴元帝的反应。
这些能证明皇后娘娘身份的物件,是他从非常隐蔽的一处暗格里发现的。
兴元帝又拿起了一枚凤佩。
这凤佩是半月形,还有另一半在他这里,合在一起便是一枚圆满的龙凤佩。
比起玉簪的普通,这枚凤佩的雕工可谓巧夺天工,是入主皇宫后他送给皇后的。
兴元帝立刻命孙岩取了仔细收藏着的龙佩来。
两枚玉佩相碰,严丝合缝。
兴元帝湿了眼睛:“欣——”
他说不下去了,久久沉默后,声音沙哑仿佛老了数岁:“也就是说山谷中的人都死了?可有亲自查过?”
贺清宵明白兴元帝的意思,是问他有没有挖开来看。
“陛下,山谷惨案距发生快一年了。”
挖开查验,也只能辨出男女人数而已。
兴元帝一下子靠在椅背上,喃喃:“朕不信,朕不信”
他这般说着,两行泪淌下来。
贺清宵一言不发,等着兴元帝消化心中情绪。
兴元帝摆了摆手。
一旁大太监孙岩小声道:“贺大人,你先在外稍等。”
“微臣告退。”
贺清宵走了出去。
春日的阳光很明媚,空气中有花香的味道。
他静静等了许久,才重新被传召。
“微臣见过陛下。”
再次行礼后,贺清宵见到的是已经冷静许多的帝王。
“还查到别的了吗?”兴元帝眼神冰冷,“凶手是什么人?”
贺清宵一直平静的面上露出为难之色。
兴元帝脸一沉:“朕命你悄悄调查,就是做好了准备,查到什么照实说!”
贺清宵半低下头:“微臣查到有一批人在那附近活跃,为首之人经过调查是固昌伯府的。”
兴元帝瞳孔一震,一字字问:“固昌伯府?”
“是。”
兴元帝抬手想抓些什么,最后落在白玉镇纸上。
镇纸微凉,屋内却是暖的。正如他的心情,冰冷与灼热碰撞,冷静的外表下是翻滚的岩浆。
阵阵眩晕袭来,耳边嗡嗡仿佛有无数蚊虫在飞。
兴元帝闭上了眼,许久才睁开,死死盯着贺清宵:“可有证据?”
他把贺清宵放在锦麟卫镇抚使这个位置,并不代表他全心全意信任这个人。
百官以为贺清宵的出身令他膈应。实际上,这样的出身何尝不令百官忌惮呢。
他需要一个其他人敬而远之,只能依靠他的孤臣,去做一些不好放在明面上的事。
但他也需要提防这个人会不会心存不满,在关键之处搅浑水。
比如现在。
“请陛下过目,这是那些人中为首者侄儿常梁的供词。常梁随叔父一起去了南边,后提前回京”
“呈上来。”
兴元帝看过常梁的供词,紧紧皱眉:“也就是说,常梁并不清楚他动手目标的身份?”
“真正了解南行任务的是他的叔父常青。”说到常青,贺清宵垂下的眼中有了波澜,语气却毫无异样,“常青去年四月离京,一直逗留宛阳。”
如果死去的人不再重要,那他就用活着的人,在帝王心中加一道砝码。
果然兴元帝顺着这话追问:“他们为何一直在宛阳?”
“据微臣探查,他们似乎在寻找什么。微臣查访山谷周边,从几个村民口中得知,隐居山谷的人中有一个少年,年龄在十六七岁。这位少年,很可能是山谷惨事的幸存者——”
“什么?”兴元帝站了起来,眼睛死死盯着贺清宵,“那少年是什么身份!”
“据村民所言,是山谷行医救人的女主人之子。”

兴元帝听到了自己如鼓的心跳声。
从乱世至今,他经历了那么多事,早已冷硬了心肠。可一想到欣欣出事,想到他与欣欣很可能还有一个儿子,他就无法维持帝王的冷静。
“怎么确定那少年幸存?”兴元帝的心高高提起。
这一刻,他体会到了什么叫患得患失。
“山谷中没有符合的遗骸”
兴元帝眼中闪过沉痛,紧紧盯着贺清宵:“你是说,有当地人见过那少年?”
“是。”贺清宵语气平静,“微臣带了见过那少年的几个山民进京来——”
兴元帝语气激动:“带他们来见朕!”
话音落,兴元帝改了主意:“还是朕去见他们,不要让他们察觉朕的身份。”
一番安排,兴元帝见到了四个村民。
这四人不是一个地方的,互相并不认识,三男一女,有老有少。
“见过大老爷。”
一开口,兴元帝微微皱眉。
是宛阳那一带的口音,他听着稍微有些吃力,不过还能听懂。
兴元帝不免又想到了辛皇后。
大夏建国之初,辛皇后曾提议各地蒙童一入学就学习官话,后来没有执行。
官话是一直有的,也就是京城话。外地那些富贵人家的孩子从启蒙就会请先生教导,一些寒门子弟考上秀才后,有心更进一步的也要开始官话的学习。能出现在皇帝面前的官员,定不会让皇帝有口音的困扰。
但从普通蒙童开始推广官话,需要投入的人力、财力就太大了。
可是不得不说,欣欣当年的许多提议如果抛开各种阻碍执行下去,是有许多好处的。
兴元帝走了一下神,看向战战兢兢向他行礼的四人。
“不必多礼。听我侄儿说,你们见过我那失散多年的族侄,能不能仔细说说?”兴元帝也用上了乡音。
先开口的是四人中唯一的妇人。
“小妇人见过那位公子三次。一次是小妇人丢了个簪子,正急得团团转,被那位公子瞧见,帮小妇人找到了”
妇人双手合十:“真是恩人啊,那簪子是买来给家中老婆婆的,要是找不回来,小妇人可要有麻烦了”
眼看着妇人话题飞到天外,大有还能说上半个时辰的样子,贺清宵轻咳一声。
妇人猛地一顿,说起正事:“第二次是在路上巧遇,小妇人和那位公子打了个招呼。最后一次是去年三月,小妇人远远瞧见那位公子骑马而过,可真是好看呀”
第二个开口的是一位老汉:“那位小公子也帮过老汉”
四人竟都是受过帮助的,这些帮助或大或小,都被他们记在了心里,也深深记住了那少年郎的样子。
兴元帝静静听着,只觉听不够,脑海中渐渐有了那少年的轮廓。
是热心的,洒脱的,快乐的少年啊。
兴元帝又隔着一道墙,透过孔洞看到了常梁。
常梁被束缚着手脚,一见闫超提着铁鞭走进去,一脸惊恐:“不是说招了就不受刑了?你们放过我吧,我根本不知道要杀的是什么人,是我叔叔带我去的!你们去找我叔叔啊,找伯爷啊”
重刑之下,这个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头的年轻人已濒临崩溃。
兴元帝听不下去了。
回到宫中,兴元帝第一件事就是悄悄派出宫中最擅长画人物的画师,根据那四名山民的口述画像。
宫门落锁之前,兴元帝看到了画像上的少年郎。
少年很清秀,纤细单薄的样子,额角有一道浅浅疤痕。
兴元帝看了又看,想从这少年面上寻找自己的影子。
好像和他一点都不像——不,眼睛还是有些像的。
接下来的一夜对兴元帝来说很漫长。他辗转反侧,想皇后的死,想少年的身份与下落,想如何处置固昌伯府
转日,这位勤勉多年的帝王缺席了早朝。
朝臣诸多猜测,好在到了第二日兴元帝现身,看起来一切如常,那点猜测也就散了。
这日固昌伯突然接到口谕,传他进宫。
临去前,固昌伯拎着戴泽耳朵问:“你不会又给老子惹祸了吧?”
他几次被召进宫,都是因为这混账东西。
“没有啊!”戴泽委屈叫喊。
“没有就没有,叫唤什么!”给了儿子一巴掌,固昌伯不敢耽搁进了宫。
“臣见过陛下。”
固昌伯是在西苑见到兴元帝的。
三月已至,西苑中春意渐浓,一树树花开。
兴元帝面前摆着一案,案上佳肴美酒。不知何处飘来的丝竹声穿过假山花木,萦绕在四面垂了纱帐的亭中。
“四石,坐这里。”
固昌伯怔了一下。
四石是他的名。
他前面有三个兄长,到他就叫四石。那时候周围人都是这种粗陋名字,后来他青云直上有了泼天富贵,不耐烦取个文绉绉的字,而四石这个名字也鲜有人喊了。
人们叫他伯爷,而皇上叫他固昌伯。
今日听皇上叫他名字,固昌伯心中有些惘然。
那时候皇上还未称帝,他们一起喝酒,一起打仗,也因意见不同有过争执,皇上就是这么喊他的。
四石,四石兄弟。
固昌伯在兴元帝对面坐了下来。
“朕记得,再过几日就是你生辰了吧。”
“是。”
“时间真快啊”
这样的君臣对坐饮酒,已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固昌伯一开始还很拘束,尤其先前几次被单独传召都是因为儿子挨骂。
可酒是烈酒,人是故人,喝了几杯后就渐渐放开了。
君臣说起往事,有艰难的,有危险的,也有胜利后充满喜悦的。
固昌伯酒意微醺,脸上是放松的笑,忽听一声响。
他定了定神,发现是兴元帝手中酒杯脱落,在汉白玉的地面上摔了粉碎。
“陛下——”才开口,亭外传来刺啦声响,固昌伯脸色顿变。
那是他熟悉的刀剑出鞘声。
亭外的人如潮水涌来,亭中光线一下子变得暗淡。
固昌伯觉得他一定是喝多了,出现了幻觉。
“陛下——”
他再开口,对面的人突然一手揪住他衣襟,脖颈旁横了一柄匕首。

第205章 杀固昌伯
兴元帝是个勤勉的人,他的勤勉不只体现在政务上,还会每日挤出时间练武,多年来几乎没有间断。
恍惚间,固昌伯还以为回到了还在打天下的时候,眼前的人不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而是与兄弟们豪饮笑闹的统帅。
“大王——”
熟悉又陌生的称呼令兴元帝一怔,收回横在固昌伯颈间的匕首,重新坐好。
能收割人性命的匕首远离,固昌伯反而清醒了。
他扑通跪了下去:“陛下,陛下,不知臣犯了何罪啊!”
稳稳坐在案后的兴元帝居高临下看着跪在他面前的臣子,他也曾当兄弟般待过的人,心头悲凉复杂。
怎么就到了今日呢?
怎么就这么贪心呢?
“何罪——”不知过了多久,在并未停过的婉转悦耳的丝竹声中,兴元帝终于开了口,“以下犯上,大不敬之罪。”
大不敬——
固昌伯脸色惨白,不可置信望着兴元帝。
大不敬乃十恶不赦罪之一,凡侵犯帝王尊严或安全的言行皆可判此罪。
“刚刚饮酒时,你叫了朕的名字。”
固昌伯神色一震:“臣没有!”
“你有。”
“臣没有!”
“你有。”兴元帝那双尾端扬起的眼睛剔透冷淡,全无这个年纪的浑浊。
帝王平静坚决的眼神让固昌伯意识到,再挣扎只是徒劳。
他的身子歪了歪,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气:“臣该死”
纱帐围起的亭外,可见刀光剑影,亭内还弥漫着酒香。
君臣一阵沉默,跪在冰冷的白玉砖上的固昌伯仰头,目不转睛望着兴元帝。
这样直视天颜也是不敬,但他现在不必在意了。
“陛下,可否让臣死个明白?”
兴元帝微微低头,拉进了一些二人的距离:“到这时,你还不承认吗?”
“承认——承认什么?”
兴元帝一字一顿,吐出两个字:“宛阳。”
固昌伯瞳孔一缩,一脸震惊。
皇上怎么会知道!
可迎上兴元帝那双冷淡至极的眸子,固昌伯的心一下子凉了。
皇上若不知道,又怎么会随便给他扣一个大不敬的罪名,要他的命呢。
“陛下——”固昌伯张嘴,辩解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当了那么多年的兄弟,又做了这么多年的君臣,他再清楚不过,辩解会让对方更生气。
兴元帝看着固昌伯的反应,心里最后那丝侥幸也没了。
这丝侥幸是对固昌伯的,他不希望真相这么残酷。在这么重要的事面前,也不可能对调查此事的贺清宵没有一点怀疑。
今日这场“鸿门宴”,是他对固昌伯的试探,他要用帝王的威严诈一诈对方,看会得到怎样的答案。
只可惜,侥幸就是侥幸。
兴元帝看着面如死灰跪着的固昌伯,眼底甚至闪过怜悯。
这个随他南征北战,受过伤洒过血的人,多年的锦绣生活并没有变得聪明一些。
“你是怎么知道皇后下落的?”
“是有人偶然遇见了皇后娘娘,认出皇后娘娘身份,来找了臣”
兴元帝怒不可遏:“为何会想到找你?”
固昌伯头低下去:“臣有罪!臣害怕皇后娘娘重回宫中,一时糊涂——”
兴元帝一拍桌案:“所以你是为了淑妃和二皇子?”
固昌伯惊得魂飞:“陛下,陛下您不要误会,淑妃娘娘和庆王殿下毫不知情。是臣鬼迷心窍,犯下如此大错”
“你还真是一个好兄长。”兴元帝的语气说不出的讽刺。
“淑妃娘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知不知道,朕自会判断。”兴元帝冷冷打断固昌伯的话,眼睛不眨盯着他,“朕问你,你的人流连宛阳,是何缘故?”
没等固昌伯反应,兴元帝再问:“他们在找什么?”
这般压迫下,固昌伯感到了绝望。
皇上真的什么都知道了!
皇上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锦麟卫——
想到多日没有露面的锦麟卫镇抚使贺清宵,固昌伯欲哭无泪。
原来,在他为庆王离京赈灾感到高兴时,也有一个人为了要他的命离开了京城。
固昌伯再看面无表情的帝王,更没了侥幸。
他开了口,语气不激烈,有种认命的麻木:“本来,他们办完了事就会回京,却发现还有幸存者,就留了下来”
“幸存者是谁?”兴元帝早已从贺清宵那里知道答案,却还是想听固昌伯说出来。
“是一个小姑娘——”
兴元帝大怒:“固昌伯,到现在你还敢骗朕!什么小姑娘,逃过一劫的明明是个少年,是朕与皇后的儿子!”
这一次,固昌伯却死不改口。
兴元帝突然笑了,气急而笑:“朕明白,你是怕嫡皇子的出现威胁你外甥的地位。”
该问的都问了,愤怒过了,失望过了,兴元帝只剩下疲惫:“罢了,你承不承认,都不重要了。”
固昌伯府的人至今还在宛阳,说明他们也没找到那孩子。
那孩子是不是已经离开宛阳了呢?那他会去哪儿?
辛皇后有许多奇思妙想,在兴元帝逐鹿天下时助力不小。但不可否认,兴元帝从乱世中脱颖而出,有一群追随他的能臣干将,他本人无疑是聪敏有能力的。
如果他是那个孩子——兴元帝代入一下,就想到了一个地方。
京城!如果他是那孩子,他会来京城!
兴元帝的心急促跳了几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复杂的眼神看着固昌伯:“你既犯了大不敬之罪,朕也不能包庇。你且安心去吧,其他人若不知情,朕不会迁怒的。”
“谢谢陛下”固昌伯颤抖着回应,到现在还不敢相信皇上会要他的命。
“来人——”兴元帝扬声,“固昌伯酒后以下犯上,对朕大不敬,即刻午门外廷杖八十!”
纱帐卷起,侍卫涌来把他往外拖,固昌伯才有了真实感,撕心裂肺喊着:“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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