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他停了停,不见辛柚表情有丝毫变化,心中生出后怕的情绪。
这种情绪很陌生,是他从未有过的。
“寇姑娘送去祭礼的目的就是通过固昌伯世子戴泽引庆王前来。而引庆王前来,总不会是为了聊聊天。”
辛柚受伤的那只手微微收拢:“贺大人又怎么知道是用刀片?”
刀片自然不是一开始就在手里的,而是被她妥帖藏在衣袖中,后来被贺大人坏了事,庆王注意力转到贺大人身上,这才被她一直留在手里。
贺清宵视线落在她手上,给出解释:“从我进去,寇姑娘的手一直没松开,而我——”
他似是想到什么,语气微微一顿,才接着道:“而我嗅觉不错,无法忽略那淡淡的血腥味。”
辛柚垂眸苦笑:“贺大人还真是明察秋毫。”
贺清宵沉默一瞬,问:“寇姑娘在怪我坏了你的事?”
辛柚如实回答:“有一点。”
她知道他是为了她好,可是她想要的并不是苟且偷生。倘若不能为娘亲他们报仇,哪怕她坐拥金山银山,日日山珍海味,也不会快活的。
“寇姑娘稍等。”
贺清宵走出去,不多时返回,手中多了药膏与细布。
辛柚默默看着他抓起她的手,涂了药膏,用细软的白布把她手掌缠绕。
“没有那么娇贵,贺大人不必如此。”辛柚往回抽手。
她的手腕却被对方的手牢牢抓住。
“我是个很倒霉的人,从我懂事起就意识到了”
辛柚不觉停下了动作。
“时不时会受伤,偶尔还险些丧命,从没见过父母的样子,可能这世上让我在意的只有桂姨”男人的声音春水般清透干净,没有自怨自艾,没有煽动情绪,只是纯粹讲给眼前的姑娘听,“活得这么艰难,似乎放弃也没什么可惜。可我还是觉得活着很好,能看书,看风景,遇到有趣的人和事。寇姑娘,你才十七岁,等你七十岁时向后辈讲述报仇雪恨大快人心的年少往事,不好吗?”
他说完了,也包扎好了,一双黑眸温和看着面前少女。
辛柚从他眼中看到了藏得很深的祈求,“不好”那两个字突然间说不出口了。
她低头看着缠上了细布的手,缠得很细致。
“伤口虽细却有些深,缠上能防止碰水,等晚上记得取下来换药。”
“多谢贺大人。”辛柚道了谢,一直没有回答“好”还是“不好”。
她爱惜自己这条命,必要时,也不吝惜这条命。
但有一点她很确定,她绝对无法忍受庆王一直当着高高在上的亲王,将来还要当太子,当这大夏的主人。
贺清宵看出了她的坚决,微一沉吟,道出一事:“庆王等人定北赈灾,很可能有贪污之举。”
辛柚微怔:“贺大人有线索?”
“前两日锦麟卫发现一人形迹可疑,抓捕后审讯,那人自称北泉县主簿之子。此次定北地动受灾最严重的是北安县,北泉县离北安县最近,受损也很严重。这人说,北泉灾民迟迟等不到救济冻死饿死无数,他的父亲向上反映却惨遭杀害,他一路逃往京城想要告御状却遭到京营统领伍延亭麾下追杀——”
“等一下。”辛柚神色有些异样,“这个人是不是身量中等偏瘦,五官清秀的年轻人?”
贺清宵一怔:“寇姑娘认识?”
“不认识,但有可能见过。”辛柚话没说满,却差不多能确定是那日藏在她马车下的年轻人,“贺大人,我能见见他吗?最好是悄悄看一眼,不必惊动对方,看是不是我见过的那个人。”
贺清宵不怕辛柚提要求,就怕她心如止水只存死志,自是答应下来。
辛柚很快隔着一面墙,透过专门留出的孔洞看到了那个人。
是去千樱山那日遇到的年轻人无疑。
“是他。”辛柚也没隐瞒,向贺清宵讲了那日的事。
“这样看来,此人所言比较可信。”
“贺大人打算怎么做?”
“我已派人秘密前往定北查证,如果那人所言属实,自是要让今上知晓。”贺清宵看着辛柚,正色问,“寇姑娘,给我一些时间可好?”
这一次,他终于得到了想听的答案。
“好。”辛柚轻声道。
北镇抚司的房间,哪怕是用来待客的,也难以让人放松。
贺清宵劝动了辛柚,便道:“我让人送寇姑娘回去。”
“贺大人突然把我带来这里,回头要有说法吧?”
“寇姑娘是目前所知唯一与松龄先生打过交道的人,传寇姑娘来问询也不奇怪。”
如果可以,贺清宵也不愿把寇姑娘与松龄先生扯到一起,但那时情况紧急,想阻止寇姑娘刺杀庆王又让庆王无话可说,只能如此。
“我知道了。”对好说辞,辛柚没让人送,独自走出了北镇抚司衙门。
彼时阳光明媚,远远有叫卖声、嬉笑声传来,吵吵嚷嚷,尽是人间烟火。
辛柚耳边突然响起贺清宵劝她的那些话。
“东家!”
“姑娘——”
小莲、胡掌柜和刘舟跑了过来。
“你们怎么来了?”看着一张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辛柚问。
胡掌柜与刘舟也就罢了,是亲眼看着她被锦麟卫带走的。而小莲这两日都被她留在了东院,就是怕她刺杀庆王后,身为贴身丫鬟在场的话第一时间被击杀。
杀了庆王后,她和书局这些人定会被官府审讯,她便表明身份,让那个人知道是她假冒寇青青,欺骗了所有人。
“担心您啊!”刘舟抢着道,“贺大人怎么突然把您带到这种地方来了”
小莲一眼看到了辛柚手上缠着的细布,脸色顿变:“姑娘,您受伤了?”
刘舟一脸不可置信:“贺大人对您用刑?”
胡掌柜也紧皱眉头,有些生气。
果然还是要好好做生意,离这些年轻人远远的。
“回去再说吧。”
书局大堂只有石头守着,见辛柚几人回来,也跑过来:“东家,您没事吧?”
“没事。”
石头这才露出放松的笑容。
这一晚,辛柚睡得很不安稳,断断续续做着梦,一会儿梦到娘亲惨死的情景,一会儿梦见贺清宵抓着她的手,请她活下去。
第二日,胡掌柜来询问《西游》第三册 发售时间。
“再等等吧,不急。”
辛柚开书局,从来不是为了赚钱。眼下正是与庆王交锋时,书局这边一动不如一静。
辛柚平静的样子落在胡掌柜眼里,那就是高深莫测,连疑问都没有就应下了。
没有新话本的刺激,书局生意进入了平稳期,来的客人零零落落,刘舟和石头也有了清闲时。
外面阳光正好,伴着两个伙计的聊天声,辛柚有些困倦。
“东家不如回东院歇着。”胡掌柜劝。
“回去也没事,我观察一下平时的客流。”
胡掌柜当即为东家的事业心感动不已,也认真翻起账目。
等到晌午,段云朗冲了进来。
“表妹你没事吧?”
瞧着段云朗风风火火的样子,辛柚面露疑惑。
段云朗环视书厅见没外人在,压低声音道:“我听说你昨天被锦麟卫带走了!”
辛柚失笑:“表哥听谁说的?”
“一个同窗。这是怎么回事啊?你不是和那位贺大人关系还不错吗?”
“只是问了一些事,表哥不必担心。”
“没事就好。”段云朗松口气,转而说起段云辰,“快要放榜了,问大哥考得怎么样也不说。”
今年恰逢三年一次的春闱,二月考了试,三月哪一日会放榜还不一定。
段云辰参加春闱,算是少卿府最重视的事。不过因为固昌伯的死,少卿府又多了一桩心事。
段云朗声音更低了些:“好在那事是在大哥考完后才发生的,不然大哥定会受影响”
段云朗说了固昌伯出事对少卿府众人的打击,辛柚默默听着,实则毫不关心。
“表妹你照顾好自己,我该回去了。”
段云朗看过表妹放了心,回国子监去了。
辛柚又恢复了昏昏欲睡的样子。
昨日那场存了死志的刺杀,虽被打断,却消耗了她许多心力。
她被贺大人说动,可那种计划落空的感觉并不好受。
唯一肯定的是——庆王还会再来。
庆王那边,忍到第三日又来了。
正赶上会试放榜,京城老少全都跑去看热闹,青松书局这条街上一时有些冷清。
庆王依然是低调出行,明面上只带了两个侍从,当然隐在暗处的侍卫没少带。
“又来打扰寇姑娘了。”庆王似笑非笑打量穿着绿罗裙的少女,“今日长乐侯不会再有事来找你吧?”
对于贺清宵那日打断了他的盘问,庆王不是不恼火。
但想到锦麟卫这些日子的动作,寇姑娘又说什么舅舅的死与他有关,庆王对贺清宵把辛柚带去锦麟卫之举并没怀疑,而是更不安了。
这丫头到底知道什么?
待客室中,茶香袅袅,阳光从不大的窗子扑进来,把少女的脸照得透亮。
“寇姑娘,你也不想小王时不时来叨扰吧?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庆王倾身,一副不容拒绝的姿态。
辛柚面露无奈,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庆王殿下不信这些,千叮万嘱戴公子不要说出去。”
庆王凉凉一笑:“我总要有相信的理由。”
辛柚当时通过戴泽引庆王上钩,是没考虑后续的。可没想到贺清宵会来,让她有了以后,就不得不面对把鱼儿引来后的麻烦了。
看着咄咄逼人的庆王,辛柚暗暗松口气。
好在运气还不错,让她“看到”了一些东西。
“庆王殿下要留意水,近日可能会因水受伤。”
庆王嗤笑:“这就是寇姑娘让我信服的话?”
“是。”
“那就拭目以待吧。”庆王起身,拂袖向外走。
辛柚默默送出书局。
街对面,一名个子高挑的少女往这边走,看起来是来买书的。
少女只是清秀,并无特别之处,如这样的客人书局不知来过多少。
辛柚随意扫了一眼,突然愣住,而后提裙奔了过去。
她突然的动作令跟在庆王身边的两个侍从警惕起来,手齐齐扶上刀鞘,暗卫也瞬间围过来。
这些人的反应说起来长,实际只在一瞬间。
辛柚一副没留意到的样子,冲那少女招手:“这位姐姐,总算等到你来了!”
少女错愕之际,辛柚已到了近前,用力握住她的手。
第216章 太平
辛柚牢牢抓着少女的手,面上是商家面对客人的热络:“昨日姑娘落了个荷包在书局,我们一直等着姑娘来取”
少女要抽出手,却被抓得更紧了。
“先进书局再说吧。”辛柚笑着,“我还担心姑娘不知道落在这里了,不会回来找,见到姑娘总算放心了”
庆王随意往这边瞥了一眼,带着侍从走向停靠在路边的马车。
很快马车驶动,那些分散四周的暗卫也跟了上去。
这些暗卫虽然一副寻常打扮,很是低调,亲眼瞧着他们跟上庆王马车还是不难猜出来的。
少女脸色肉眼可见变得苍白,眼里闪过后怕之色。
“姑娘随我来。”见庆王一行人走远了,辛柚收了笑,恢复了淡然模样。
少女惊疑不定看着辛柚,却从对方手上力气明白不好脱身,僵了片刻,微微点头。
辛柚带着少女走进书局,没有进待客室,而是直接从后头去了东院。
东院中绿荫如盖,鲜花盛开,鸟雀从一处枝头飞往另一处,一派明媚春景。少女却不安四顾,直到坐下来还浑身紧绷。
“我是青松书局的东家寇青青,这里是我的住处。”辛柚先自报了身份,“姑娘怎么称呼?”
少女抿唇犹豫了一下,开了口:“我姓朱。”
“朱姑娘。”辛柚唤了一声,明明平静如水的语气,说出的话却如惊雷,“你为何要刺杀庆王?”
就在刚刚,她看到这位朱姑娘的第一眼,便看到了对方刺杀庆王的画面。
画面很血腥,出事的却不是庆王。
这位朱姑娘藏在袖中的匕首还没来得及完全抽出,就被暗卫的弩箭射中,然后死在庆王侍从的乱刀之下。
从画面开始到结束,快得令人觉得可悲。
螳臂当车,以卵击石,大抵就是如此。
这也是她没时间犹豫冲过去的原因。
敌人的敌人哪怕不能是朋友,也有成为合作者的可能,何况这样的死太不值得了。
少女如惊弓之鸟跳起,就要往外跑,身后传来的声音令她猛然停下。
“我若要对朱姑娘不利,就不会救你了。”
朱姑娘缓缓转身,煞白的脸上满是困惑:“你,你怎么知道的?”
“朱姑娘先坐。”辛柚把茶水往她那边推了推。
朱姑娘慢慢坐下了。
“朱姑娘是外地人吧?”
朱姑娘眼神一紧:“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辛柚弯唇:“朱姑娘不要紧张,我猜你是外地人,是因为你的口音与当地人有些不一样。”
“你说我刺杀庆王——”
“我从朱姑娘面上看出来的。”辛柚祭出神算子的大旗,“我对观相之术略有涉猎,一见朱姑娘印堂发黑,乃绝命之兆,而你的注意力全在庆王身上,于是有此猜测。”
朱姑娘咬唇许久,郁郁问:“这般明显吗?”
她以为掩饰很好,正眼都没敢往庆王那边瞄,只用余光估量着最佳时机,没想到落在旁人眼里处处破绽。
这其实是辛柚糊弄对方了,那一刻她满眼都是突然出现的画面,哪能留意这么多。
“朱姑娘与庆王之间,有何仇怨?”
许是辛柚语气太平静,仿佛刺杀皇子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朱姑娘不觉冷静几分,反问道:“寇姑娘既然猜出我欲对庆王不利,为何救我?”
如果说一开始她还气恼这突然横插一脚的少女,等亲眼瞧见庆王侍从的警惕和那些隐在暗处的侍卫,她再傻也明白这场刺杀根本不会伤及庆王分毫,而她定会落得横尸街头的下场。
想到这个结果,朱姑娘死死咬唇。
她不能就这么死了!
可她实在看不懂这位寇姑娘。
庆王多次来青松书局,与这位寇姑娘应该关系尚可,至少不是她一个全然陌生的人能比,何况她要做的事是会诛满门的。
寇姑娘为何会救她?
“大概是因为——”辛柚想到那惨烈的画面,决定坦白一些,“我也不希望庆王好过。”
朱姑娘的孤注一掷,与她又有什么区别呢。她能感受到朱姑娘对庆王的恨是不作假的。
辛柚这话令朱姑娘大为意外。
“你也和庆王有过节?”
辛柚颔首:“对,有仇。”
有仇,自是比有过节听起来严重多了。
朱姑娘明显放松了紧绷的身体,看向辛柚的眼神也不再那么戒备。
她一路往京城而来,早不信任何人,但一个敢说与皇子有仇的人,可以相信几分吧?
更重要的是,亲眼看到了庆王的防护力量,让她绝望意识到靠自己报仇毫无可能。
便是信错了人,也不会更糟了,或许这位寇姑娘真的能帮她呢?
面临绝境的人,难免生出一丝奢望。
看出朱姑娘的动摇,辛柚再道:“我常去长公主府做客,与锦麟卫镇抚使也算熟悉,或许能帮上些忙呢?”
这话换个京中贵女听,只会觉得可笑,但朱姑娘却被说动了。
“我来自定北,太平镇”
朱姑娘一开口,辛柚的心就落定了。
刺杀庆王,外地人,加上贺大人对她说的事,让她不由往定北灾区那方面想。
“镇上住的几乎都是朱姓人,我爹是太平镇的乡绅,管着镇上大大小小的事地动来了,镇上房屋塌了不少,却迟迟等不来救济,我爹去了县上反应,却发现为赈灾奔走的大人被杀,他逃出来去街上拦庆王车驾,庆王当众说会好好查明,可是——”
朱姑娘用力攥着拳,眼里的泪遮住了刻骨的恨:“我们镇等来的不是救济,而是官兵的长刀死了,他们都死了”
哭泣的少女再次跌落进那炼狱般的场景,那是她永远无法挣脱的噩梦。
她孤身进京,只有一个目标,杀了那个狗皇子!
“进京后,我远远盯着庆王府,发现庆王常来青松书局。我想,伪装成买书人在庆王来书局时是最好的机会”朱姑娘苦笑,“是我太傻了,我,我什么都做不了”
她双手掩面,泪水汹涌而出。
辛柚沉默着等她哭够,抬手轻轻拍拍她的肩。
朱姑娘哭了许久,胡乱擦擦脸,露出通红的眼睛:“抱歉——”
她也不知道抱歉什么,只是望着眼前少女镇静的眉眼,无端生出期冀来。
“朱姑娘,你的事我要想一想如何做才稳妥,你耐心等等可以吗?”辛柚这般劝着,突然又想到了贺清宵。
他劝她耐心一些,不要以命报仇时,也是同样的心情吧?
朱姑娘垂着眼沉默半晌,轻轻点头。
辛柚吩咐小莲领朱姑娘去厢房歇着,打发石头去北镇抚司衙门给贺清宵送信。
今日街上随处可见送喜报的报子,鸣锣打鼓,热闹非凡。石头恰好遇见一队,好奇看上两眼,不敢耽误送信去了。
贺清宵接到信儿,骑马去了青松书局。
“贺大人,东家请您去东院说话。”刘舟一见贺清宵进门,迎上来小声道。
贺清宵心知这个时候辛柚找他定有要紧事,大步去了东院。
辛柚就等在院中的大树下。
阳光透过繁茂枝叶,在石桌石椅上投下斑驳光影,也给少女的发梢衣摆镀了一层浅浅碎光,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
贺清宵不觉停下,眼睛被逐渐热烈起来的阳光刺得有些酸胀。
辛柚起身迎过来,熟稔打着招呼:“贺大人。”
贺清宵从那突如其来的情绪中挣脱,恢复了素日的内敛:“寇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辛柚请贺清宵在树下的石椅上坐了,才问:“贺大人派去定北的人,有回信了吗?”
定北距京城算不上太远,快马加鞭传递讯息,两日也就够了。
“收到了回信。”贺清宵神色有些异样,“信上说,平城中人对庆王这些赈灾钦差交口称赞,感激不已。”
平城是定北府城,整个定北的中心所在。
对于这个结果,贺清宵惊讶之后,又不觉意外了。
刚刚提过,大夏诸省,定北离京城算是近的,倘若平城灾民没有得到妥善安置,风声很容易传到京城来。庆王等人只要不是昏了头,总要在平城做做样子。
“他们会深查北泉县一带,验证那名年轻人所说是否属实”贺清宵说着后续安排。
本来这些事他不欲多说,这也与北镇抚司的特性有关,可那日她一心赴死,实在吓到了他。
“贺大人,让你的手下去查一查太平镇。”
贺清宵对辛柚脱口说出定北那边的一个镇子有些意外,继而意识到寇姑娘今日叫他前来恐怕就是与这太平镇有关了。
辛柚没让他困惑太久,说起朱姑娘的事:“今日庆王又来了,有一位姑娘欲要刺杀他,在她动手前被我拦下”
贺清宵静静听完,眉眼染上愠怒。
屠了一个镇子的人,用丧心病狂来形容犹觉不够。
“贺大人,如今除了那位自称主簿之子的年轻人,又多了一位朱姑娘,接下来如何做合适呢?”
辛柚虽请贺清宵来商量,却没有让朱姑娘与贺清宵见面的打算。
朱姑娘想取庆王性命,她亦想取庆王性命,而贺大人本是局外人。降低他的存在,对他终归好一点。
“先把朱姑娘安置在书局以外的地方,等我的手下查过太平镇再说。”
辛柚点头应了。
临走前,贺清宵忍不住问:“今日庆王来书局,没有为难寇姑娘吧?”
“没有,被我几句话应付了。”
“那就好,在定北的事还没动作前,寇姑娘尽量避着庆王一些。”
之后辛柚把朱姑娘安置在了离书局不远的那处民宅里,贺清宵这边则派了人悄悄守着,以免有变故。
等到下午,辛柚准备歇一歇,少卿府来人了。
段云辰榜上有名,请她回府一趟。
松龄先生进入了天家视线,辛柚当下就更需要寇青青这个身份遮掩了,于是没有找借口拒绝,带着小莲回了少卿府。
顾及固昌伯的死,少卿府没有张灯结彩庆贺,但府中上下的喜色是藏不住的。
老夫人本来受打击病了几日,如今也有了精神,含笑听着道喜的话,赏钱如流水般发下去。
孙辈中,辛柚只看到了段云灵与段云雁。
“你大表哥与同年们游街庆贺还没回来,你二表哥在国子监没有假。”提到两个孙儿,老夫人笑眯眯的,等提到段云华,脸色就淡下来,“你二表姐染了风寒,要好好歇着。”
辛柚察觉老夫人对她的态度好转了。
元旦朝贺太后对她的亲事发了话后,老夫人的冷淡她是能感受到的。
辛柚的感觉没有错,老夫人确实又重新重视起这个外孙女了。
成为一家人的希望落空后,老夫人想起被外孙女要走的那六十万财物就难受,自是看辛柚不顺眼。可固昌伯一死,二孙女前程难料,甚至少卿府都有可能受影响,进了天家眼中的外孙女若能嫁个像样的人家,哄好了终归是一份助力。
段云辰榜上有名,名次其实不高,在两百名开外,但以他的年纪能考上已算出色。
辛柚恭贺了几句,听得老夫人笑容满面,一时倒显出几分祖孙情深来。
说是给段云辰庆贺,段云辰是和高中的同年们吃了酒才回来的。
辛柚提出要回书局,段云辰主动揽过送她的差事。
“不必麻烦大表哥。”
段云辰坚持:“青表妹是为我庆祝回来的,现在天色晚了,我送你回去也是应该的。”
老夫人乐得二人缓和关系,也道:“就让你大表哥送吧。他以后也不会整日忙着读书,有时间了。”
杏榜有名,之后殿试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段云辰算是结束苦读,要踏入仕途了。
辛柚没再推辞。
万家已亮起灯火,街上依然人来人往。
青松书局到了,辛柚下了车,冲段云辰淡淡颔首:“我到了,大表哥回去吧。”
段云辰有了些酒意,朦胧了表情的夜色似乎也壮了胆气,望着神色冷淡的少女,说出压在心里许久的话。
“青表妹,我觉得你变了许多。”他顿了一下,慢慢道,“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跟在辛柚身后的小莲呼吸一滞。
小莲因段云辰的话紧张不已,辛柚却面不改色。
“人当然会变的,特别是经历了不好的事情后。”她看着有些酒意的青年,唇角噙着讥笑,“大表哥莫非盼着我不变?这可和大表哥以前给我的感觉不同呢。”
一开始段家人都没察觉她不是寇青青,过了这么久就更不怕了。
段云辰并不愚钝,自然听出这话是讽刺他希望女孩子一直心悦他。
他到底是要脸面的,微凉夜风中酒意退散,尴尬道了别,头也不回走了。
小莲对着段云辰离去的方向呸了一声:“什么人呐!”
明明不喜欢姑娘,发现姑娘对他冷淡了又觉得不对,真是贱得慌。
“没必要让不相干的人影响心情。走了,回屋了。”
“是。”小丫鬟亦步亦趋,跟着辛柚回东院去了。
这个时候,庆王刚从固昌伯府回到庆王府。
固昌伯还在停灵中,庆王身为唯一的亲外甥,哪怕贵为亲王,一日总要过去露个面才像样子。
走在回院的路上,庆王心情郁郁。
从舅舅出事到现在,他再也没见过父皇,完全猜不透父皇的打算。锦麟卫那边到底在查什么?是不是与舅舅的死有关?
太多的问题如石头,沉甸甸压在他心头。
三月的夜风夹带着湖水气徐徐吹起人的衣衫,凉爽舒适,庆王下意识调转脚步,往人工湖那边走。
湖边一只白鹤突然展翅,激起水面阵阵涟漪。
庆王脚下一顿,望着美丽静谧的湖泊,突然想起了辛柚让他留意水那番话。
尽管觉得一派胡言,却难免生出几分膈应,庆王沉着脸回了正院。
是夜,盥洗室中热气腾腾,泡了澡洗去一身乏意的庆王从浴桶中起身,由着侍女擦拭干净身体后一脚迈出去。就在脚落地的瞬间,突然小腿肚抽疼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摔在了地上。
“殿下!”没来得及把人扶住的婢女吓得跪倒在地。
专门负责擦拭的婢女与端着换洗衣物的婢女也吓得纷纷跪倒。
一手撑地的庆王感觉到脚腕传来的刺痛,疼怒交加之下神情扭曲:“一群废物,还不扶我起来!”
婢女们这才如梦初醒,齐力把庆王扶起。
换上干净里衣的庆王坐在床榻上,由着急召来的良医正替他疏通扭伤,嗅着淡淡药味又想起了辛柚那番话。
因水受伤就是应在这里吗?看書菈
庆王第一个反应是巧合,可多想一下,神情渐渐凝重起来。
沐浴后滑倒这种事多少年也没有过,偏偏今日就发生了,还扭伤了脚难不成表弟说的是真的,寇姑娘真能从一个人的面相上看出祸福?
庆王默默琢磨着,越琢磨越是信了。而信了之后,想见寇姑娘的念头越发迫切。
“嘶——”疼痛拉回庆王思绪。
本来这是疏通扭伤时难免的,良医正却赶忙请罪。
庆王没有怪罪,只是问:“本王的脚伤明日能恢复吗?”
良医正暗暗纳罕庆王居然没怪罪,口上道:“殿下扭伤不算严重,但要想完全恢复至少要休息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