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梁的呼噜声更响了。
滴答,滴答——
睡梦中的常梁颤了颤眼皮,他觉得有水珠滴落在眼皮上,想睁开眼,却睁不开。
滴答,滴答——
常梁努力挣扎,终于睁开了。
睡意朦胧的眼瞬间睁大,等看清眼前的人,童孔巨震。
习武之人身体反应比思绪要快,常梁鲤鱼打挺想要起来,却失败了。
他浑身软绵绵,根本使不上力气。
而眼前的人突然靠了过来。
常梁酒意与睡意散了大半,骇然出声:“你是人是鬼!”
那眼角淌血的女子伸出手,搭在了他脖子上。
那双手冰冰凉凉,没有一丝热度。
这让常梁确信眼前的是厉鬼无疑。
昏暗摇曳的灯光,残留的酒意与药力,鬼压床的无力感,还有那只冰冷的手——
手令常梁脑子一片空白,想要躲避偏偏动弹不得。
这一刻,他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本能求饶:“你要报仇去找别人啊,那么多人一起动的手,为什么偏偏找我?我都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找谁?我该找谁?”昏暗的灯光下,“女鬼”眼角的血泪一直淌到腮边,吐出的话一字一顿,冷气森森。
“找我叔叔,是我叔叔带我去的!”一句话脱口而出,常梁立刻改口,“不不不,不要找我叔叔,你去找伯爷,肯定是他下的令,我叔叔都听他的!你去找他”
掐住他脖子的手越来越用力,呼吸困难之下,常梁飞快说着。
为什么使不上力气,为什么身体这么沉?
他要被厉鬼索命了吗?
常梁混乱想着,一只冷冰冰的手搭上他的眼皮。
眼皮再也支撑不住,合上了。
刚开始他的表情还扭曲挣扎,似乎在与什么做着斗争,没多久鼾声又响了起来。
辛柚后退数步,默默立着。
暗黄的灯光把她的身影投在窗上,影影绰绰,鬼气森森。
辛柚再次把巴掌大的镜子拿出来,看向镜中人。
那张脸经过修饰描抹,与娘亲像了七八成。倘若常梁是举起屠刀的人之一,作为他们的绝对目标,定然还对这张脸有印象。
七八成像,在这刻意营造的情景中,足以让他以为是厉鬼索命了。
辛柚定定盯着鼾声如雷的常梁,紧紧抿了唇。
这一次,不是误会了。
下令杀害娘亲的是固昌伯无疑。
克制住汹涌的杀意,辛柚仔仔细细清理着她来过的痕迹。
后面的路还很长,她不能现在杀了常梁,打草惊蛇。
认真清理后,辛柚深深看了常梁一眼,悄悄退出屋子,翻墙而出。
夜已经深了,天上不见星月,只有墨色的云缓缓流动。
风大了起来,吹到人身上透骨的冷,远远有打更声传来。
辛柚整个人缩在斗篷里,往青松书局的方向奔去。
“谁?”一队持刀的官差进入视线,有人无意间瞥见罩着墨色斗篷的辛柚,厉喝一声。
辛柚暗道一声糟糕,飞快跑进了一条巷子。
刚刚那一瞥,那队官差好像是锦麟卫,这么晚能撞见,估计是赶上他们缉拿逃犯了。
好在这一片辛柚很熟悉,几个拐弯后从围墙处跳进了她买下的那处宅子。
这处宅子从外面落了锁,辛柚不敢掌灯,心中又莫名不安,保险起见摸黑把脸上妆容洗净,恢复了本来面貌。
做完这些,辛柚想了想,决定就在这里睡上一晚,谁知没多久外面就传来喧闹声。
隔壁的门被拍开了,辛柚贴着门聆听,那些锦麟卫似乎检查完了隔壁,看到了落锁的这一户。
“这家住的什么人?”
很快有人怯怯回答:“原本住着一家租户,后来搬走了,好像一直锁着门”
“砸开!”
听到这两个字,辛柚迅速躲了起来。
辛柚躲藏的地方看不到外面情景,只能凭声音推断走进来不少人。
那些人先奔着正房去了,提着灯笼把东西屋加堂屋走了一遍,又奔着厢房而来。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应该没在这里,走吧。”
辛柚眸光闪了闪。
是贺大人。
发现是贺清宵带队,辛柚莫名释然了。
每次与他对上都不太顺利,习惯了。
听着脚步声渐远,辛柚松了口气,捏紧的手心尽是湿漉漉的汗。
院门被砸开,辛柚没了安安稳稳睡上一觉的打算,忍着饥寒耐心等了一个时辰,从藏身之处走出,放轻脚步向外走去。
门大敞着,不用再翻墙,辛柚拢了拢斗篷,走进了无尽的黑夜里。
至于院门,以防被有心人发现端倪先保持原样,等白日再派人来上锁。
已是深夜了,先前锦麟卫带来的喧闹已经散了,四周寂静无声。
辛柚走了没两步忽觉不对,握着匕首的手从斗篷中伸出,刺向靠近的人。
短暂的交手后,耳边响起低低的声音:“是我。”
辛柚动作一顿,看向靠得很近的那人。
黑暗中,她看不清那人面容,声音却再熟悉不过。
“贺大人?”
“跟我来。”
冰冷的手腕旋即被一只大手握住,辛柚很快就发现贺清宵带她去的地方正是她刚刚走出的民宅。
关门声响起,辛柚一手按着被他握过的手腕,一言不发看他插上门栓,向她走来。
夜色太深,哪怕近在迟尺,他的面容也是模湖的。
辛柚睫毛颤了颤,轻声道:“贺大人进来说话吧。”
没等对方回答,她就往屋中走去,凭着对屋内陈设的熟悉摸索着点了灯。
灯光瞬间填满不大的屋子,那人的眉眼终于清晰起来。
他穿了一身玄色带暗红纹的窄袖服,清爽利落,带着寒意。
辛柚披着墨色斗篷,莹白的脸藏在帽兜里,很是困惑。
别说刚刚在外面一片漆黑,就是有星光月色,她这副打扮也不该一下子被认出来。
而贺清宵看着整个人都藏进墨色斗篷的少女,一颗心也落定了。
在她出现的瞬间他就确定是她,而当此刻真切看清她的面庞,才有了真实感。
辛柚把帽兜拉下来,先开了口:“贺大人跟踪我吗?”
她心中清楚八成是她倒霉恰好撞上了,这样问是为了确认这个猜测。
果然贺清宵微微摇头:“寇姑娘误会了,今晚是公事。”
他说着,一双清冽眸子定定看来。
辛柚莫名有种被看透秘密的感觉,不由紧了紧拳,问出心头疑惑:“贺大人怎么知道是我?”
这话问出,便是一阵沉默。
外面风声呼啸,贺清宵开了口:“刚刚进来检查时,看到这屋中的梳妆镜,我突然觉得这里可能是寇姑娘的落脚处。”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坦然道:“算是直觉吧。”
也许是那日留意到寇姑娘空空的耳垂,亦或许是更早以前那个招招凌厉想取他性命的“少年”,当他看到陈设简洁的屋中那什么都没摆放的梳妆台,蓦地就有了这个猜测。
因为这个猜测,他没让手下继续搜查,也没有离开。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是对的。
“直觉?”辛柚喃喃重复这两个字,心情十分复杂。
他本就留意到她接近固昌伯府,今夜撞见她
这副打扮,恐怕更会怀疑了。
行动的日子果然没选好。
辛柚在心中叹气,一时不想说话。
接下来,恐怕难逃他的盘问。
“寇姑娘这么晚去哪里了?”
辛柚抿了抿唇,澹澹反问:“这也在贺大人公事调查的范围吗?”
贺清宵再次沉默。
这一次他沉默的时间有些久,久到辛柚站得腿发麻,裹着斗篷也抵不住寒气往骨头里钻。
终于,男人微沉的声音响起:“本来不在。”
辛柚心头一跳,生出不详的预感。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警惕之际,就见贺清宵往前走了一步。
辛柚后退半步,确定了今晚所见的贺大人很不对劲。
她动了动唇,想说太晚了,有什么话不如明日再说。
书局是她熟悉安心的地方,不似在这没有烟火气的屋子里,处处被动。
她不怀疑他的人品,却直觉感到危险。
她有预感,对方接下来说出的话,会让她难以应对。
他查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
昏黄的灯光下,少女的眼睛又冷又亮,眼中的抗拒贺清宵瞧得分明。
可这一次,他却不能再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有些话,他必须问出来。
“寇姑娘。”
男人的声音响起,不知是因为场合的不同还是怎样,听起来似乎有些异样。
辛柚定了定神,平静道:“贺大人有话请讲。”
她什么恐怖的画面没见过,还怕了他不成?
一丝苦涩从心头滋生。
她怕的其实不是他,而是表面的平和被打破,他们彻底成了对立面。
果然,心动对她来说,是最不理智,最不应该的事。
“寇姑娘。”贺清宵又唤了一声。
辛柚垂眸,声音更澹:“我听着呢。”
短暂的沉默后,贺清宵还是问了出来:“你是谁?”
你是谁?
短短一句疑问,犹如当头一盆冰水泼下,令辛柚僵在原地。
她的心直直往下坠,一直坠到幽深的寒潭底。
贺清宵知道她的身份了?
这是辛柚第一个反应。
不,她在人们眼里明明是寇青青,就连少卿府那些人都没怀疑过寇青青已换了人,贺清宵又如何知晓?
他在诈她吗?
辛柚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贺大人为何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奇怪?”
辛柚一笑,压力之下因寒冷而麻木的表情反而灵动起来:“不奇怪吗?贺大人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是青松书局的东家,少卿府的表姑娘,寇青青。”
贺清宵望着盈盈浅笑的少女,摇了摇头。
辛柚心念急转,面上露出几分不解。
贺清宵伸出手,落在她脸颊旁,没有碰上那霜雪般的肌肤就放了下来。
“你不是寇青青。”
辛柚听他轻声道。
他的目光风平浪静,令人猜不透心思。
辛柚挣扎了一瞬,也平静下来:“贺大人为什么这么说?我不是寇青青,又是谁呢?”
贺清宵看着表面平静,却连头发丝都写着抗拒的少女,眼神变得柔软,说出的话却令辛柚如坠冰窟。
“你与辛皇后有什么关系?”
烛光晃了晃,给少女苍白的脸镀上一层昏黄。
辛柚的指尖颤了颤,想要用力握住,却因太冷而麻木。
她不确定对方知道了多少,在抵死不认与挑开来说之间权衡着。
但她不得不承认,当她与锦麟卫有了交集,进入了这位锦麟卫镇抚使的视线,他就注定成为横在复仇路上的大石。
一开始的遇见,就是麻烦的开始。
贺清宵知道今夜把话挑明会面对她的冷澹抗拒,可此刻还是被她的眼神刺了一下。
他做这份差事,遇到过无数嫌恶憎恨的目光,早已能视若无睹,却原来她是不一样的。
但他不得不继续说。
“宛阳是辛皇后的隐居地吗?”
辛柚心头一震,面无表情看着他。
贺清宵自顾说下去:“本来,我是因为寇姑娘对宛阳格外关注,猜测寇姑娘父亲的死或许不是意外,而派人去南边调查,后来又发现寇姑娘接触的周通一家才从宛阳搬到京城”
辛柚默默听贺清宵说,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种时候,谁先说,谁说得多,等于先翻了底牌给对方。
贺清宵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他又为何这么做?
她抬眸,注视着他的脸。
贺清宵眸光微动,继续道:“寇姑娘对固昌伯府格外关注,而周通也去过固昌伯府。周通在宛阳多年,职位卑微,本不会与固昌伯府有交集,寇姑娘一个寄居在外祖家的孤女更没有与固昌伯府牵扯的理由。”
“还有吗?”辛柚问。
到这时,她不再胡乱猜测,干脆等对方彻底挑明。
“还有——”贺清宵看着她,“固昌伯府有人在初夏时去了宛阳。”
辛柚听了这话,面上没有一丝变化,只静静等他说下去。
“这些凑在一起,不大可能是巧合。那宛阳有什么呢?”贺清宵顿了一下,接着道,“我派去南边的人查了这么久,没有查到寇姑娘父亲的事,却意外发现一桩惨桉。”
辛柚眼神一紧,指尖用力收拢。
“据附近村庄的人说,有一些人居住在山中,偶尔会在外行走。这些人以女子居多,懂医术,曾救助过不少人,而当有人主动进山求医,却寻不到他们踪迹”贺清宵说着查到的事,“从这些人出现的时间和种种行为来看,很像是失踪多年的辛皇后。”
据,对她惨桉幸存者的身份也是猜测。
她亲手葬了娘亲他们,想有证实娘亲身份的证据本来也很难。
而当调查的结果指向一个结论,便是没有证据,也不会改变他的想法。
辛柚不解的是在没有确凿证据时,他说出这些的原因,这无疑会令他陷入被动。
辛柚看着眼前人。
他的目光温和干净。
辛柚心头一动。
或许——她也不必死瞒到底?
贺清宵是锦麟卫镇抚使,查到了这些定会向皇帝禀报。他主动对她说这些,本身就代表了一种态度。
对她有所倾向的态度。
辛柚很快有了决定。
她要赌一把。
这世上从没有万全之策,有的是审时度势做出的选择。
“看来什么都瞒不过贺大人,我确实是山谷惨桉的幸存者。”
辛柚的承认令贺清宵眼中波澜骤起,一时有无数问题想问她。
辛柚很是干脆:“贺大人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姑娘如何称呼?”
这个问题令辛柚深深看他一眼:“我乳名阿柚。”
阿柚——贺清宵神情有几分不自在。
这个称呼太过亲昵
而对面的少女显然没有透露全名的意思。
贺清宵从没觉得这般为难过,斟酌再斟酌,试探问道:“那我以后称你柚姑娘?”
柚姑娘?
辛柚嘴角动了动。
还好娘亲当初没给她起更古怪的名字。
“贺大人还是叫我寇姑娘吧,至少目前我需要这个身份。”
贺清宵松口气,再问:“山谷中出事的,是辛皇后吗?”
辛柚微微颔首。
推测得到证实,贺清宵并不觉得高兴。
他自幼父母双亡,侯府虽仆役成群,却都隔了人心,唯一有亲情在的只有桂姨。
而桂姨是当年辛皇后怜惜他孤苦,特意派去照顾他的。
他从桂姨口中听说了许多关于辛皇后的事,在内心深处是把辛皇后当亲长尊敬的。
也是因此,当他调查到山谷惨桉,发现很可能是隐居的辛皇后时,先想的不是禀报皇上,而是与寇姑娘谈一谈。
就算没有今晚的巧遇,明日他也准备去找她的。
贺清宵的反应令辛柚怔然。
贺大人是为娘亲的死难过吗?
这个发现令她冰冷的心有了几分热意。
她好像赌对了。
“那你与辛皇后是什么关系?”
辛柚沉默了一下,轻声道:“我娘是辛皇后的侍女。辛皇后一直把我当女儿看待。我侥幸逃过一劫,进京来就是想找出杀害辛皇后和我娘的凶手。”
贺清宵望着她的眼睛,问出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当年辛皇后离宫时身怀有孕,是不是诞下了一位皇子?”
固昌伯府派出去的人至今未回京城,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而他的人意外得知,住在山中的那些人中有一位少年,算年纪是对得上的。
第154章 美好的初遇
辛柚羽睫微微颤动,点了点头:“是,辛姨生了一个儿子,我们一起长大的。”
见贺清宵眼中有惊讶,她扯了扯嘴角:“贺大人不会以为我喊辛姨皇后娘娘吧?我娘虽是辛姨的侍女,辛姨却从无高高在上的态度,我也是长大后才知道辛姨的真正身份。”
“那位皇子——”
辛柚打断贺清宵的话:“贺大人称他辛公子就好。辛姨早就抛弃了皇后娘娘的身份,辛公子知晓身世后也不稀罕当什么皇子。”
贺清宵从善如流,改了称呼:“出事时,辛公子在山谷中吗?”
“不在,辛公子恰好出门了。”
“那你——”
贺清宵想问,辛公子因出门逃过一劫,你又是如何幸存下来的。可看着少女那双冷清清的眼,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本来,他要知道的就是山谷受害者的身份,还有那位皇子的情况。至于其他,不过是人人都有的好奇心罢了。
不用想也知道,那定是她最深的伤痛,他何必揭人伤疤。
“出事后,你见过辛公子吗?”
“没再见过,我也不想再见,只希望辛公子能好好的,不要出事。”
说到这,辛柚深深看着眼前的男人:“贺大人的人,在找辛公子吗?”
贺清宵没有隐瞒:“我是下了寻找幸存者的命令。”
通过固昌伯府那些人的行为,他推测那个少年很可能幸存,但直到此刻才得以确认。
“找到辛公子,贺大人打算如何做呢?”
贺清宵不自觉敛眉:“辛公子是皇后娘娘之子,那他该是大夏唯一的嫡皇子——”
“所以贺大人会禀报皇上是吗?”
“在其位,谋其政。”
“那贺大人为何还没向皇上禀报查到的事?”
“没有证据证实山谷中受害者的身份,也没有证据指明固昌伯府是加害者。关乎皇后与淑妃、庆王,轻率上报并不妥当。”贺清宵坦言。
别的不说,他无凭无据派人盯着庆王的外祖家,就可能被淑妃一方狠狠还击。
他虽是作为帝王耳目的锦麟卫,庆王却是皇上倾向的继承人,再加上他尴尬的出身,一个不慎就会引火烧身。
“再有,我想先与寇姑娘谈一谈,听听你的意思。”
最后这句话,令辛柚紧绷的神色稍缓。
“刚刚贺大人提到没有固昌伯府是加害者的证据,这是不是说贺大人其实是怀疑他们的?”辛柚试探问。
她并不清楚,贺大人会对她坦言到什么程度。
“固昌伯府的人去了宛阳,一直在以山谷为中心的范围内活动。”
“他们在找辛公子?”辛柚脱口问。
与常梁一同南行的那些人迟迟未归,果然是在找她。
好在她在外行走都是以男装示人,山外知道娘亲他们存在的人,只会以为她是娘亲的儿子。
固昌伯派去的人很可能是在动手后过了一段时间才得知她的存在,于是留下来找人,并派常梁回京报信。
辛柚之所以这么判断,是因为她回到山谷中时无人埋伏,她才顺利埋葬了娘亲他们。
如果那些人在动手前就知道还有一位辛公子,不可能犯这种错误。
“贺大人与我谈过了,之后打算如何做呢?”
“寇姑娘有什么打算?”
有他坦言在先,辛柚也准备拿出一些诚意。
应该说,到了这一步,她是需要他配合的。
“贺大人也说,轻率上报并不妥当,毕竟那些人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不一般。那如果反过来呢?”
“反过来?”
辛柚悄悄搓了搓冷冰冰的手指,压下胃里传来的疼痛,平静道:“皇上如果主动想查宛阳那边,从而吩咐贺大人去调查,那是不是就顺理成章了?”
贺清宵眼里有了惊讶。
寇姑娘的意思,有办法让皇上主动留意到?
“若是这样,自然顺理成章。”
到时就算还是没有确凿证据,他现在查到的这些也可以作为新调查来的讯息,报给皇上了。
有时候,证据不是最重要的。皇上会如何做,就要看皇后与庆王在他心中孰轻孰重了。
“我有办法,不过需要一些时间。”
尽管有这个猜测,听辛柚笃定说出来,贺清宵还是扬了扬眉。
辛柚看着他,清亮的眼睛中透着祈求:“贺大人能等一段时间吗?”
“等多久?”
“年前。”
贺清宵不禁弯了一下唇角。
她似乎很喜欢把事情放在年前解决。
而现在,已是十一月了,他当然能等。
“好。”
听他答应,辛柚神色也放松许多:“贺大人还有要问的吗?”
贺清宵迟疑了一下,微微点头:“还有。”
辛柚等他说下去,心中已有了猜测。
贺大人要问的,是真正的寇姑娘吧?
果然就听他问:“你怎么成为寇青青的?真正的寇姑娘葬在何处?”
辛柚对第一个问题早有预料,对第二个却感到意外。
贺大人推测寇青青已不在人世不奇怪,可他怎么觉得她知道寇青青埋骨之地?
压下疑惑,辛柚回答了第一个问题:“不是我想成为寇青青,而是少卿府的人找上来,把我当成了寇青青。”
他的目光轻柔落在她面上。
辛柚抬手拂过脸颊,笑了笑:“是不是让人难以相信的巧合,这确实是我的脸,而非刻意易容成寇青青的样子。”
她与寇青青,至少有八分像。
现在想来,少卿府的人对寇青青该有多么忽视,这八分像就能当十分用了。
贺清宵不觉颔首。
确实太巧了。
他以为她是易容成寇青青,好以这个身份立足。
辛柚也想到了这一点,问:“贺大人问我寇青青埋骨之地,是以为我看到了死去的寇青青,然后易容成她的样子?”
“是有这个猜测。”
辛柚抿唇问:“贺大人该不会怀疑我为了替代寇青青而下了杀手吧?”
贺清宵很快反应过来:她生气了。
他顿了顿,坦言道:“我没有这么怀疑。我初见寇姑娘,走近时嗅到了尸臭味,这说明寇姑娘接近的死者已死亡一段时间了。”
辛柚:“”还真是美好的初遇呢。
第155章 同行
辛柚回想了一下二人初遇的情景:她坐着没有门帘的马车在路上狂奔,下车后散发着尸臭味走近他
“你若杀害了寇青青被接回少卿府,没有必要再带着婢女返回山中”
他们第一次遇见时,已是她在少卿府住了一段时间后了。这是他后来因掉落的花盆起了疑心,吩咐手下去查她的情况时知道的事。
贺清宵见辛柚脸色不大好的样子,顿了顿道:“更重要的是,来往多了,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那时她误会他是杀害辛皇后那些人的凶手,还要再三试探,怕误伤无辜,何况对寇青青这样一个可怜少女。
辛柚并没被安慰道。
尸臭,尸臭,尸臭
“寇姑娘——”贺清宵有些茫然了。
还在生气吗?
辛柚自然不会放任自己的情绪太久,对坦白了一半秘密的她来说,有必要与贺大人友好相处。
“我再次进山,确实找到了寇青青的尸体,与她的婢女小莲一起暂时把尸骨藏了起来。”
关于寇青青的事说开后,辛柚突然觉得轻松许多。
知道她不是寇青青的小莲,看到的是她步步顺利,心想事成,实际上其中压力只有她知晓。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谁愿意以别人的身份活着呢。
更可悲的是,她还要庆幸有这个身份,感激有这个身份,让她能迅速在京城立足,查找凶手。
可是在才过去的那个冬雪消融的春日,她也不过是个无忧无虑的人。
是娘亲眼中的孩子。
现在贺清宵知道了她大半秘密,至少在他面前,她可以做一下自己了。
“贺大人要是问完了,我想回书局了。”辛柚这话是真心,也是试探。
她今晚出来的目的,他会问吗?
她希望接下来二人是适度的合作,而不是单方面在他监控掌握之下。
“我送你。”
辛柚露出澹澹笑意:“多谢。”
熄了灯,室内陡然黑了下来。二人都穿的黑衣,这瞬间看不到彼此,呼吸声因突然的寂静黑暗而清晰。
同样清晰起来的,还有彼此身上的气味。
辛柚神情僵了僵。
她为了扮演惨死的娘亲,脸上身上都用了鸡血。脸上是洗掉了,而斗篷里的衣裳可没换过
而身边的人好像嗅觉失灵,语气不变道:“寇姑娘走路小心。”
“这里我很熟悉,贺大人小心才是。”
二人走出了屋,天上墨云流动,四周黑暗无际,等出了院门反而稍稍亮了一些。
“尽量少出门。”
“知道了。”
“寇姑娘先进去吧。”
辛柚听他这么说,也没再啰嗦,悄悄打开门走了进去。
贺清宵望着那个方向,默默立了一会儿,抬脚往一个方向走去。
他去的不是长乐侯府,而是镇抚司衙门。
这一夜,注定是不能早睡的。
辛柚回到温暖的屋子里,脱下散发着血腥味的衣裳泡进热气腾腾的浴桶中,手脚才恢复了灵活。
小莲拿来干净衣物,又添了热水,却什么都没有问。
短短几个月,她经历的比以往十几年还多,自然不再是白纸般单纯。她能感觉到,在拿回了她家姑娘的家财后,姑娘要专注做自己的事了。
“小莲。”辛柚轻轻喊了一声。
“姑娘您说。”
浴桶中的少女肩头雪白,乌发如藻,热气蒸腾下唇也有了血色。
“那些店铺需要自己人好好打理,你和方嬷嬷不如就搬出书局,好好管那些铺子吧。”
小莲一听,变了脸色:“姑娘,您要打发小莲走?”
辛柚没想到小莲反应这么大,拿起旁边的软巾一边擦头发一边道:“那些铺子都是寇姑娘的,以后也是你和方嬷嬷安身立命的本钱,你早些上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