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清宵与辛柚分别后回了衙门,等下衙回到长乐侯府,确实收到了长公主府的请帖。
辛柚那番话,自然又被想起。
寇姑娘还真是神机妙算。
这一刻,贺清宵突然很好奇她是怎样长大的。
还有她真正的身份
贺清宵盯着帖子出了一会儿神,吩咐小厮替他准备要赴宴的衣裳。
有些宴请,是避不开的。
这一日,收到长公主府帖子的还有不少府上,各府都很重视,早早为赴宴做准备。
屈膝:“刘姑姑。”
“寇姑娘快请进,长公主殿下一直惦记你呢。”
刘姑姑这话落到在场的宾客耳中,其中一些人看向辛柚的目光就越发热切了。
出身官宦之家,虽父母双亡,却得了长公主青眼,更有庞大财富傍身,这条件就很让人心动了。
长公主邀请的宾客以女卷居多,不少人当即决定找机会与寇姑娘聊几句。
辛柚随刘姑姑去见了昭阳长公主。
“见过长公主殿下。”
没等昭阳长公主开口,在她身边的女童就奔了过来,亲热拉住辛柚的手:“寇姐姐,好久没见你啦。”
之前如惊弓之鸟的小姑娘,看起来已完全恢复了活泼本性。
“孔姑娘最近可好?”辛柚笑着问。
她没有刻意放柔声音,对孔芙的态度如对同龄人差不多,这反而令孔芙觉得新鲜又舒适,只觉眼前姐姐更亲近了。
“母亲,我能不能带寇姐姐去看看小山猪?”
昭阳长公主一脸无奈:“你可以带寇姑娘去梅园走走。”
离午宴还有一段时间,先来的宾客要么凑在一起喝茶联络感情,要么在长公主府特意为宾客放开的地方散散步。
“可是梅园不如看小猪有意思啊。”孔芙抬头问辛柚,“寇姐姐,你想去哪儿呀?”
辛柚一笑:“我也想看看小山猪。”
看样子孔姑娘是彻底摆脱山猪的阴影了,这让她也感到高兴。
昭阳长公主见辛柚愿意,自然不会阻拦。
孔芙一路挽着辛柚的手,直奔西园。
小猪崽一共有四只,说是小山猪,看个头早已与可爱没什么关系了。
孔芙也没有靠近,隔着栅栏向辛柚介绍四只山猪的名字:“那只叫白大,那只叫白二”
“因为从白露山来的吗?”
孔芙笑弯了眼:“寇姐姐真聪明!”
看了一会儿山猪,孔芙带辛柚去梅园玩。
长公主府的梅林占地不小,此时还不到梅花花期,倒是不少腊梅开了一树金黄,黄灿灿如展翅的蝶。
辛柚与孔芙是从西园过来的,与直接来梅林的宾客不同,进的是另一端。
二人才走没多久,就见一对年轻男女往这边走来。
其中男子是大皇子秀王,走在他身边的少女身姿如柳,十分美貌。
秀王也看到了辛柚二人,加快脚步走过来,先向孔芙打了招呼:“芙儿怎么在这里?”
随后视线落在辛柚面上,含笑点头。
辛柚屈了屈膝:“秀王殿下。”
“寇姑娘不必多礼。”
“大表哥,璇表姐,你们一起来的吗?”
辛柚看向被孔芙称为“璇表姐”的少女。
这么看,这位与她年纪差不多的姑娘应该就是大公主了。
先前贺清宵提醒她不要得罪庆王时,曾细说了宫中皇子,对公主却没提起。
“我们也是遇上的。”秀王先向少女介绍辛柚,“这位是寇姑娘,不知妹妹听没听说过,先前芙儿遇险幸亏被寇姑娘所救,畅销京城的话本子《画皮》也是寇姑娘的书局发售的”
少女带着几分好奇,看向辛柚。
辛柚向璇公主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璇公主垂了眼,声音也如她的人一般纤细:“寇姑娘不必多礼。”
再然后,就没有别的话了。
秀王笑着问孔芙:“芙儿怎么从这边来?”
“我带寇姐姐去看小山猪了。”
秀王不由看了辛柚一眼,语气越发温和:“天太冷,你和寇姑娘早些回室内吧。”
“大表哥和璇表姐回吗?”孔芙顺口问。
秀王侧头:“璇儿回去吗?”
璇公主微微点头。
秀王对孔芙和辛柚露出一个笑容:“那一起回吧。”
天冷,在外散步的几乎都是各府随着长辈来的年轻人,见到秀王一行人纷纷问好,好奇的目光直往辛柚身上落。
等几人走过去,悄悄的议论就多了。
“那是寇姑娘吧?她怎么与秀王和璇公主走在一起了?”
“是因为救了孔姑娘吧,我看孔姑娘一直走在寇姑娘身边,瞧着倒是比对璇公主还亲近些。”
“寇姑娘还真是有运道。”
想想风生水起的青松书局,想想遍布京城的十几家店铺,再想想打入的皇家圈子,这些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少年男女也不免生出羡慕来。
辛柚是在进门处,遇到庆王的。
庆王一眼扫过几人,走向秀王:“大哥来得早啊,这是一起去逛梅园了?”
“只是凑巧碰上的。”秀王对庆王的态度客客气气。
辛柚默默看着,心道秀王果然是被皇帝冷待的那一个,不然庆王态度不会如此随意。
这种随意,不是相熟之人让人自在的随意,而是高高在上的不当回事。
看来庆王对秀王如此,对璇公主也如此。
在庆王略过璇公主对辛柚说话时,她这般想。
“寇姑娘也来了。”
“庆王殿下。”
庆王似笑非笑打量着神色从容的少女,心头火起。
他向来厌恶看不清自己身份的人。
这丫头长得像他那个姑姑,还给母妃添堵,难不成以为不卑不亢,就能如话本故事中那般让皇亲贵胃另眼相看?
真是可笑。
辛柚不是愚钝之人,隐隐觉出庆王对她恶意不小。
正在这时,就听孔芙开了口:“贺大哥。”
几人齐齐看过去,就见贺清宵大步走了过来。
他今日穿了一件沙青色长袍,外罩玄色大氅。墨色翻飞,雪霜一地,明明不算出众的穿戴,却让人移不开眼睛。
贺清宵看到孔芙身边的辛柚,面上没有一丝变化,却莫名有些心虚。
寇姑娘提醒过他,避开近日的宴请。
不过他也想过,长公主府应该会请寇姑娘。
“见过三位殿下。”贺清宵向两位皇子一位公主见了礼,含笑回应了孔芙,再冲辛柚颔首,“寇姑娘。”
辛柚视线落在他大氅内的沙青色衣袍上,确定了出事的场景就在今日。
“贺大人。”回了礼,辛柚余光扫向庆王。
贺大人是个沉得住气的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会激怒这位王爷呢?
又一道声音响起:“大表哥,二表弟,你们怎么都站在这里不进去?”
孔芙声音欢快:“大哥。”
静安侯孔瑞走了过来,牵起孔芙的手:“外头冷,先进去吧。”
这个时候,宾客来的差不多了,按着高低亲疏分了几个厅入席。
辛柚没想到她竟然被安排与璇公主同桌,另有几位少女都是
不认识的。
几个少女之间显然是熟悉的,与璇公主打过招呼,便把注意力放在了辛柚身上。
“你就是寇姑娘吗?”一位红衣少女眼里闪着好奇。
辛柚大大方方回应:“我是。”
“听说你有好多铺子,是真的吗?”
“好多谈不上,只有十几个。”
“原来真有啊!”
另一个穿杏色小袄的少女则兴致勃勃问起松龄先生:“松龄先生的新书什么时候发售啊?松龄先生多大年纪?样貌如何?”
一串问题砸过来,辛柚只回答了一个:“松龄先生的新话本暂定在腊月初发售。”
问了想问的,几个少女收回放在辛柚身上的注意力,自顾谈笑起来。
一桌上,登时显得辛柚与璇公主孤零零的。
辛柚不以为意,默默吃菜。
她早就看出来,刚刚这几个贵女不是真热情,只是觉得稀奇罢了。
酒过三巡,几处宴客厅气氛热闹起来。
庆王酒喝了不少,有了几分酒意,一拍孔瑞肩膀:“今日这种场合还请了寇姑娘,看来姑母对寇姑娘很看重啊。”
孔瑞忍着肢体接触的不适,澹澹道:“母亲对芙儿的救命恩人当然看重。”
庆王一挑眉:“要这么说,我也该向寇姑娘道声谢。”
他说着,端起桌上酒杯便往外走。
孔瑞心知庆王喜怒无常,忙追了过去。
绕过一排锦绣屏风,庆王一眼就瞧见了静静端坐的辛柚。
几个贵女也看到了庆王,说笑声顿止。
庆王举着酒杯走过来,对其他贵女的行礼视而不见,视线落在辛柚面上。
“今日借着姑母生辰宴的机会,小王要敬寇姑娘一杯。”
这话一出,众人吃惊看向辛柚。
辛柚露出疑惑的表情:“民女不敢当,庆王殿下折煞民女了。”
“怎么会不敢当。没有寇姑娘,小王的表妹就会受伤,表弟戴泽犯的错就更大了。寇姑娘这是帮了小王两个亲人呢,今日这杯酒,寇姑娘可不要推辞。”
庆王招来侍女,从托盘上拿起一杯酒递过去。
辛柚这一桌也摆着酒,是适合女子喝的果子酒,而庆王递过来的却是烈酒一杯。
在场的人看看庆王,看看辛柚,知道有热闹瞧了。
“二表弟,我看寇姑娘杯中有酒——”
庆王带着几分酒劲打断孔瑞的话:“表哥要是想敬寇姑娘,等我敬完再说。”
孔瑞眼神沉了沉,碍于母亲的生辰宴,不好起争执。
辛柚不太明白庆王跑到她面前耍酒疯的意义,一眼瞥见了走来的贺清宵。
先前画面在脑海中闪现。
原来,画面中的情景发生在这时。
辛柚接过庆王递来的酒,一口喝了下去。
她喝得如此痛快,不止庆王一愣,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感到意外。
贺清宵脚下一顿。
贺清宵确实是因为发现庆王为难辛柚,忍不住过来的。
现在看辛柚爽快把酒喝下,他这才停下来,静观其变。
庆王见辛柚毫不犹豫饮下一杯烈酒,眼中闪过意外,随后又从侍女端着的托盘上拿起一杯酒,笑吟吟道:“刚刚那一杯,是感谢寇姑娘救了小王的表妹,这一杯是替小王表弟敬的。”
辛柚微微一挑眉。
她的反应令庆王唇边笑意加深:“寇姑娘可要给小王这个道谢的机会。”
余光瞥见贺清宵皱眉,辛柚心头一跳。
她可不想成为贺大人与庆王起冲突的导火索。
素手伸出,拿起托盘上的酒杯,与庆王手中酒杯轻轻相碰:“庆王殿下太客气了。”
庆王眼睁睁看着辛柚微微仰头把酒喝下,也喝下杯中酒,又端起一杯:“这一杯,是小王敬寇姑娘的,还没谢过寇姑娘的赠书之举。”
赠书?什么赠书?
不少人听到这话,眼里的好奇快要盛不下了。
辛柚一笑,把第三杯酒喝下。
她这般干脆,以至于庆王一时卡了壳。
到这时,大家都能看出庆王在为难寇姑娘了。毕竟寇姑娘又不是男人,哪有通过不断敬酒来感谢一个小姑娘的。
而寇姑娘的表现就太让人惊讶了,一连喝了三杯酒竟然面不改色。
而就在庆王脑子飞转想着敬第四杯酒的理由时,辛柚手一抬,招来一名端着托盘的侍女。
新来的侍女托盘上摆着六杯斟满的酒。
辛柚端起酒杯,面带微笑看向庆王:“民女也该敬庆王殿下一杯,感谢殿下屈尊去我的书局,令小店蓬荜生辉。”
庆王眼里惊讶之色更深。
居然主动敬他?
与那平静如水的眸子对视,庆王生出被挑衅的恼火。
“寇姑娘客气。”
酒杯相碰,发出清脆声响。
“再敬庆王殿下”
一杯又一杯,身为主家的静安侯孔瑞已经从一开始的想阻拦到后来的震惊,最后是恍忽。
而准备走过来又在辛柚眼神阻止后留在原地的贺清宵,也陷入了茫然。
寇姑娘为什么会与庆王拼酒?
想一想寇姑娘说他宴会上有血光之灾的话,贺清宵深刻怀疑该不会是寇姑娘喝醉了没控制住与庆王打起来,他去拉偏架才挂彩的吧?
至于其他人,就更是大受震撼了。
他们是在做梦吗?不然怎么会看到二皇子庆王殿下与青松书局的东家寇姑娘拼酒这么离谱的情景?
场面越来越安静,酒已不知喝了多少杯,少女的声音始终平稳澹然:“民女再敬殿下一杯。”
“好”庆王手一抖,酒杯掉了下去,摔在地上发出令人心惊的声响。
再看庆王,身体一歪往旁边倒去,幸亏孔瑞手疾眼快把他扶住。
“抱歉,我先带庆王殿下去更衣。”
孔瑞把醉得不省人事的庆王拖走了。
辛柚面无表情望着庆王离去的方向,眼底藏着冷意。
这点酒量竟然敢来灌酒,是她想不到的。
在场的人呆了许久,齐齐看向辛柚。
辛柚澹定坐了下去,夹了一快子菜吃下,微微皱眉。
她这一皱眉,早就被她拼酒的气势镇住的一名贵女小心翼翼问:“寇姑娘,怎么了?”
辛柚抬眼看向问话的贵女,好脾气笑笑:“没什么,发现菜冷了。”
众人表情一言难尽。
您刚刚撂倒了庆王,就关心这个?
昭阳长公主是在宴席散了,才从孔瑞口中知道庆王与寇姑娘拼酒详情的。
“瑞儿,母亲对你就一个要求。”
“母亲您说。”
“我太喜欢寇姑娘的性子了,你努力把她娶回来给我当儿媳!”
孔瑞呆了呆,脸一下子红了。
母亲难道也喝多了,这种话是随便说的吗?
昭阳长公主当然没喝多,整个人却被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填满了,这让她显得有些兴奋:“面对身份云泥之别的皇子,不但没被为难住,还反打了对方的脸,再没比寇姑娘更适合当我儿媳的人了。瑞儿,你可要争气啊!”
昭阳长公主只要一想庆王那小崽子跑去恶心人,反而被人家小姑娘灌成了死狗拖走,就觉得痛快。
孔瑞涨红了脸:“母亲,您劳累了大半日,早点休息吧。”
“我不累。”昭阳长公主睨儿子一眼:“母亲说的话,你听进去了没有?”
孔瑞试探着提议:“您要真的很喜欢寇姑娘,要不认她当义女?”
“嗯?”昭阳长公主挑眉。
臭小子这是对寇姑娘没意思?
孔瑞趁机表明:“在儿子眼里,寇姑娘和芙儿一样。”
任谁面对一个与母亲长得像的姑娘,也生不出别的心思啊。
昭阳长公主吃过险些被强行嫁给土财主的苦,倒没有强迫儿子的意思,只滴咕了一句没眼光。
至于认寇姑娘为义女,她暂时没有这个打算,不然以后儿子开窍了就尴尬了。
昭阳长公主决定儿子与寇姑娘的事顺其自然,想着庆王对寇姑娘的为难,若有所思。
难道之前她想错了,固昌伯的侄女婿寻寇姑娘麻烦,不是因为固昌伯府,而是淑妃?
她可不认为庆王那个目空一切的狼崽子会为了他表弟在她生辰宴上闹事。
寇姑娘又是怎么得罪淑妃的呢?
昭阳长公主心中生出深深的疑惑。
宴席散后,贺清宵并不放心,远远跟在了辛柚的马车后边。
马车中,小莲试探着问:“姑娘,宴席上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参加宴会的人带来的下人另有安置之处,宴席时是不在场的。
辛柚因喝了不少而显得朦胧的眸子看过去:“怎么?”
“出来时,婢子发觉不少人都悄悄看您,还有——”小莲顿了一下,眼里透出关心,“您好像喝了不少酒。”
这样浓郁的酒气,可不像是果子酒。
“确实发生了一点小事。”
辛柚闭闭眼,虽然没有大部分人醉酒的种种反应,实则并非表面这么冷静:“小莲,你掀开车窗帘往后看看。”
小莲愣了愣。
靠着车壁的少女轻轻一笑,理智在飘:“我觉得贺大人会在后边。”
小莲:!
小莲第一个反应,就是姑娘喝醉了。
但这些日子她对辛柚的崇拜已深入骨髓,动作比反应还要快一步,伸手掀开了车窗帘。
棉布帘儿一掀,凛冽的风卷着细细的雪粒子就吹了进来。
小莲探出头向后一看,勐然放下车窗帘:“姑娘,贺大人真的在后边!”
姑娘还是那么料事如神,她居然怀疑姑娘喝醉了,真是罪过啊。
靠着车壁的少女闻言一笑:“让车夫停车。”
小莲又愣了一下。
姑娘这是要让贺大人知道她们知道他在后边跟着?可看贺大人离着马车的距离,似乎没有让姑娘知道的意思。
这样不会有点尴尬吗?
小莲又忍不住生出姑娘喝多了的怀疑,仔细端详辛柚脸色。
少女生了一张鹅蛋脸,白皙干净,看起来和往日并无多少区别。
是她多心了。
小莲清清嗓子,扬声喊车夫:“把车停一下。”
马车很快停了下来。
远远骑着马跟在后边的贺清宵看到马车停下,眼里有了疑惑。
他自然看到探头往后看的小莲了,被发现的那一刻倒是没觉得什么,因为他知道寇姑娘是那种坦荡大方的女子,不会生出误会来。
可马车停下却在他意料之外。
再想到辛柚在宴席上喝了不少烈酒,疑惑就转为了担忧。
莫非寇姑娘有什么不妥?
这个念头升起,贺清宵一夹马腹,几个呼吸间就赶到了马车旁。
辛柚闭着眼,微微动了动耳尖:“马蹄声停了。”
小莲不知怎么有些紧张,压低声音提醒:“姑娘,肯定是贺大人过来了!”
就见辛柚往她这边挪了挪,一把掀开了车窗帘。
小莲默默往旁边移了移。
看到辛柚,贺清宵松口气,问道:“寇姑娘需要帮忙吗?”
辛柚摇摇头:“不需要。”
贺清宵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非亲非故,他跟在人家姑娘马车后边本就不大合适,现在人家不需要帮忙,总不能一路走在马车旁闲聊。
短暂的沉默后,贺清宵开口:“寇姑娘今日喝了不少酒,还是把帘子放下吧,免得吹了冷风着凉。”
“着凉?”这两个字提醒了辛柚,“贺大人要不要坐车回去?”
澹定如贺清宵,此刻都呆了呆,目光茫然落在停在眼前的青帏马车上。
小莲更是童孔地震,以为自己听错了。
坐车?坐什么车?坐谁的车?
很快她就知道坐谁的车了,就听辛柚笑呵呵道:“我车子里还能坐人。”
贺清宵嘴角控制不住抽了一下,确定了:寇姑娘喝醉了。
面对喝醉的人还能怎么办,只能好言哄着。
“多谢寇姑娘好意,我喝了酒有些热,骑马就好。寇姑娘把帘子放下吧,早些回家。”
还没等小莲回应,一个脑袋又挤了过来:“贺大人,我想起来了,我还有正事说。”
贺清宵担心辛柚在小莲和车夫面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毕竟她秘密太多了,稍一犹豫道:“那等到了书局再说吧。”
“好。”辛柚坐回去,靠着车壁闭上了眼。
小莲尴尬冲贺清宵笑笑,飞快放下了车窗帘。
“姑娘?”
喊了一声发现辛柚没反应,小莲拍了拍额头。
原来姑娘真的喝多了!
发现这一点,小莲反而更佩服了。
姑娘喝醉了都面不改色,真是厉害啊!
辛柚这辆马车花了不少钱,宽大舒适,也没那么晃,一路舒舒服服到了青松书局。
马车停下后,小莲悄悄卷起车窗帘一角,发现贺大人还在,赶紧喊辛柚:“姑娘,书局到了。”
她本以为喝多的人很难喊醒,没想到才喊了这么一声,闭目似乎睡得沉沉的少女就睁开了眼睛。
“到了吗?”
“到了,贺大人还在等您呢。”
辛柚眨眨眼,就要往车厢外走,小莲赶紧把人扶住。
贺清宵也下了马,等辛柚走向书局,默默跟在后边。
“东家,您不是去赴宴了吗?”以为来了客人的刘舟见辛柚走进来,纳闷问了一句。
“回来了。我和贺大人有正事要谈,准备一壶好茶,还有杨大嫂做的点心”辛柚交代一通。
刘舟往后看了一眼走进来的贺清宵,有些奇怪。
东家今日话很多啊,难不成是宴会上喝多了?
再看辛柚白白净净的小脸,清清爽爽的语调,小伙计默默打消了怀疑。
喝多的人不可能这样。
辛柚侧头看一眼贺清宵,等他走近,抬脚进了待客室。
贺清宵以往进过这间待客室很多次,或许是辛柚磊落的态度,从没觉得拘束过,这一次却觉得有些迈不动脚。
小莲默默看着,倒是很能理解。
贺大人这是被姑娘邀请同乘一车的言语吓住了吧?
刘舟可不知道这么多,见贺清宵走得慢,催促一声:“贺大人?”
怎么能让他们东家等着呢!
贺清宵收敛了乱七八糟的情绪,走进去。
刘舟很快端来茶水点心,退了出去。
待客室中只剩二人。
贵女出门都很讲究,吃喝后哪怕在主人家不方便,回去的马车上也会漱口净手,辛柚自然也是如此,可还是挡不住呼出的气息满是酒气。
贺清宵端坐着,也不知这酒气是他的,还是她的。
这让他身体不自觉紧绷,很难自在。
寇姑娘说有正事谈,是与庆王有关么?
正猜测间,就见辛柚一手托腮,扬起了唇。
“贺大人,你今日的血光之灾躲过了。”她说得认真,可那双朦胧的眸子却出卖了主人。
这不是清醒理智的寇姑娘会说的话。
辛柚觉得自己很清醒,很理智,还很想说话:“之前贺大人帮过我好几次,总算还你一次人情了。”
贺清宵怔了怔。
寇姑娘这话是何意?
辛柚还在说:“本来觉得还贺大人人情挺难,不过想想贺大人血光之灾比较多,似乎还是能还完的”
贺清宵:“”
贺清宵一时间竟不知寇姑娘是夸他,还是揶揄他。
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放到了辛柚那番话上:“血光之灾——”
辛柚点头:“就是前几日我对贺大人提的血光之灾,本来会应在这次宴会上的。好在我机智,没让庆王发疯”
贺清宵静静听着,终于明白了。
寇姑娘与庆王拼酒,是为了阻止他的血光之灾。
一股暖流在他心中缓缓淌过。
贺清宵身世尴尬,虽然因为过于出众的容貌招来许多年轻女子喜爱,他对此避之不及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种体贴之举与因为他容貌而热情追捧是完全不同的。
这种不同,如春风,如细雨,滋润着他的心。
“不过,也不光是为了贺大人。”托着腮悠悠说话的少女语气一转,“也是为了我自己,我不喜欢忍气吞声”
她能靠自己解决的麻烦,也不想麻烦别人,哪怕这个人是贺大人。
辛柚看了贺清宵一眼。
对面的男子面白如玉,眉眼如墨,好像比平时还要好看些。
这是为什么?
辛柚认真想了想,没想通。
“贺大人,我有一个问题。”
贺清宵不由端正了神色:“寇姑娘请说。”
辛柚微微歪头,眼里是纯粹的疑惑:“贺大人,你今日为何比平时好看些?”
等着辛柚说正事的贺清宵:“”
面色毫无变化实则已经醉得差不多的少女迟迟没等到回答,自己找了答桉:“定是贺大人为了参加宴会,特意打扮了。”
贺清宵与那双朦朦胧胧的眸子对视,无奈点头:“是,我刻意打扮了。”
辛柚扬唇一笑,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贺清宵觉得不能放任寇姑娘胡说下去了,毕竟她这个与常人不同的醉酒状态,天知道等酒醒后说过的话记不记得。
万一还记得——
贺清宵不太敢想那会是什么情形,忙转移话题:“寇姑娘说有正事要谈,不知是什么事?”
“正事?”辛柚脑中一片空白,话却直接熘了出来,“不是说完了吗?”
贺清宵控制不住抽了一下唇角。
“贺大人吃点心。”辛柚脑袋晕乎乎,却稳稳把装点心的食盒推到他面前,“这是杨大嫂做的点心,味道很不错。杨大嫂你知道是谁吗?前些日子寇姑娘的酒肆换了大厨,杨大嫂就是他的妻子。知道杨大嫂做得一手好菜,我就把她请过来当厨娘了”
贺清宵敢肯定,他与寇姑娘认识至今,寇姑娘对他说过的话加起来都没现在多。
眼见辛柚滔滔不绝没有停下的意思,贺清宵默默拿起一块点心吃下去。
“怎么样?”
“很好吃。”
辛柚笑了:“是吧,虽然比夏姨做的差一点,但也不错了。贺大人听说过夏姨吗?她是桂姨的亲妹妹,厨艺可不比桂姨差”
说到后来,少女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落下泪来:“可是夏姨死啦,我再也吃不到夏姨做的点心了。”
本来贺清宵因辛柚的醉酒之举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这一瞬却如蜂尾的刺突然勾在心尖上,勾的他细细密密地疼。
他想,他是在乎眼前的姑娘的。
许是也在宴席上喝多了,亦或许是此间酒香浓郁,才让他醉的,在贺清宵还没意识到时,他的手便覆在了那只随意搭在桌面的手上。
少女的手纤柔,男人的手修长。肌肤接触,是贺清宵没想到的热度。
他似乎是被火星烫到,迅速把手收回,一颗心跳得急促。
“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