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下午了,辛柚取出一份书稿,把胡掌柜与赵管事喊来。
“东家有什么吩咐?”二人齐声问。
辛柚请二人坐下,才道:“松龄先生的新书已经写好了第一册,我看过书稿觉得很精彩。掌柜的与赵管事也看看,若是没有问题,就可以安排刻印了。”
“松龄先生的新书写好了?”二人又是异口同声,眼睛放光。
随着辛柚把书稿递过去,两只手飞快伸过来,一手抓住了书稿的一边。
“赵老弟,你不要急啊,回头等刻印的时候够你看的。”
“掌柜的,你眼睛都是红的,还是好好歇歇吧。”
二人互相瞪着,谁也不松手。
最终还是辛柚发了话:“掌柜的先看吧。”
胡掌柜得意从赵管事手中抽出了书稿。
赵管事哀怨看了辛柚一眼。
东家偏心啊!
果然还是常在东家面前露脸的占便宜。
辛柚含笑安抚赵管事:“掌柜的这两日做了不少事,确实很辛苦。”
赵管事听辛柚这么说,越发好奇了。
老胡这两日到底忙什么呢,问又不说,还说瞧见银子害怕——
赵管事正琢磨着,忽然听到啪的一声,把他吓得一哆嗦。
“太好看了!”胡掌柜紧紧抓着书稿,眼神狂热,“松龄先生真是百年不遇的奇才啊,这新书布局宏大,奇思妙想,比《画皮》更胜一筹”
“是么?我看看。”赵管事伸手去拿书稿。
胡掌柜忙把书稿紧紧护在怀里:“我还没看完!”
片刻后,又是啪的一声。
“精彩绝伦!精彩绝伦!”
再过一会儿,胡掌柜又忍不住拍桌子,赵管事默默撸起了袖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和这老东西拼了!
两个人争书看时,石头来报:“东家,那个戴公子又来了。”
与石头挂在脸上的担心不同,辛柚一听戴泽来了心中一喜,快步去了前头。
戴泽在书厅中等,眼睛时不时看向通往后边的门口,一见辛柚进来就迫不及待迎上去:“寇姑娘!”
那压抑着激动的眼神让辛柚也多了几分紧张,面上却半点不露:“戴公子请到待客室说话。”
去往待客室的路只有几步,辛柚却走得很慢。
戴泽将要带给她的会是什么消息呢?
看他的样子,至少不会一无所获。
辛柚暗暗吸口气,走进了待客室。
“戴公子请坐。”
“寇姑娘别这么客气。”戴泽一面对辛柚,就不觉满脸笑。
没办法,那日家雀儿往脸上掉的那泡鸟屎给他无忧无虑的心灵造成了重大创伤,寇姑娘这样的高人必须打好关系。
进来倒茶水的刘舟警惕看了戴泽一眼,心道这小子笑成一朵花,该不是打东家主意吧?
“去忙吧。”辛柚对刘舟道。
刘舟深深看戴泽一眼,退了出去。
“戴公子找到了?”
戴泽眼睛一亮:“寇姑娘真是神机妙算!”
辛柚:“”倒不必如此吹捧。
下意识扫门口一眼,戴泽压低声音:“我悄悄查过才知道,去了南边的人还不少呢。”
他说着摸出一张纸条,摊开在辛柚面前。
“寇姑娘你看,我都记下来了,这个戴强去了新南,我们家在那有一大片良田”
“这是什么意思?”辛柚指了指其中一个圈。
戴泽看了看:“哦,这个人叫常梁,“梁”字我不会写。”
辛柚默默别过脸。
戴泽丝毫不觉尴尬,感叹道:“寇姑娘真是厉害,一眼就看出他有问题。”
“嗯?”
“常梁是四月份出门的,和他一起出门的有好些人,不过只有他五月就回来了,其他人到现在还没回京”
“我看其他人都记着去了何处,怎么常梁这里空着了?”辛柚貌似随口问。
戴泽忙解释:“这可不是因为我不会写,我偷偷查的册子上只记了他出门去了南边,没提具体去处。也是奇怪,南边什么产业啊,把人留了这么久到现在都没回”
“和常梁一起出门的人没记在这上面吗?”
“寇姑娘不是说我接触了南来之气嘛,那些还没回来的我就没记。”说到这,戴泽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写字太累了。”
辛柚飞快抽了一下嘴角,又问常梁在固昌伯府当的什么差。
“他是个护卫,不怎么起眼。”戴泽随口道,“倒是他叔叔原是我爹麾下的将士,身手好得很,四月时和常梁一起出门的,还没回来。”
辛柚心头一动,很想仔细问问常梁叔叔的事,谨慎起见还是忍住了。
戴泽虽不怎么聪明,也不是真的傻,不能操之过急了。
“寇姑娘,接下来该怎么做啊?要不要把常梁那小子——”他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辛柚默了默,突然想到那日贺清宵的提醒。
他说戴泽这种纨绔看似单纯,却不懂分寸,一旦作恶破坏极大。
这确实是一个不把他人性命当回事的人。
“那倒不必。”辛柚语速放缓,短短时间已想出对策,“贵府外不远处是不是有一棵槐树?”
戴泽愣了一下,随即一拍大腿:“寇姑娘,你真是神了,这也能算出来!”
“我曾从贵府路过。”
“哦,原来是这样。”戴泽抓了抓头。
“这个月的十五,你让常梁于清晨抱一只公鸡绕着那棵槐树转三圈,那邪气便破了。”
“就这样?”
辛柚颔首:“就这样。不过——”
戴泽乐了:“我就知道还有不过,寇姑娘你说。”
“最好不要让他知晓戴公子的真正用意。”
“这个好办。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
三日后便是十五,戴泽如果能让常梁按她说的做,她就能把常梁的名字与长相对上了。
之后,再想办法确定常梁南行与娘亲出事有无关系。
“那等常梁这么做了后,我还需要再来找你吗?”
“不用,只要按着我说的做了就行。”
戴泽点头表示知道了,离开前突然想起来:“寇姑娘,你知道不,我和你表姐妹定亲了。”
这聊闲天的语气仿佛在说别人的八卦,令辛柚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定亲?”
“嗯,好像是和段二姑娘,她是你表姐还是表妹啊?”
“段二姑娘啊——”辛柚弯唇,“她是我表姐。”
看来这门亲事老夫人舍不得放手,答应了她不让段云灵嫁过去,就让段云华顶上了。
再想初十那日的午膳,段云灵与段云华都不开心,段云灵既然是因为被选中而苦恼,那段云华定然是因为落选而郁闷了。
这门亲事最终达成了所有人都满意的结果,也是有趣了。
“那就恭喜戴公子了。”
戴泽说完自己的八卦,脚步轻快走了。
找出了害他倒霉的小子,有了破解之策,接下来就是让那小子照着办了。
这对戴泽来说很简单,回去精心挑选了一只大公鸡,没事就牵着大公鸡在府中散步。
等到十五那日的早上戴泽带着大公鸡经过常梁当差之处,招招手把人叫到跟前。
“世子有什么吩咐?”
“常梁是吧?春花走累了,你抱着它走一会儿。”
“春花?”常梁缓缓低头,对上大公鸡熘熘圆的眼。
“就是它。”
常梁表情扭曲了一下,赶紧俯身把大公鸡捞起来。
在会武的人手里,大公鸡只挣扎了几下就老实了。
戴泽满意点头:“走吧。”
常梁亦步亦趋,跟在戴泽身后,路遇的下人瞧见了丝毫不觉得惊讶。
他们世子做这些事太正常了。
戴泽熘熘达达,从角门走出了固昌伯府。
清晨冷嗖嗖的,街上却有不少早起忙碌的人了。
戴泽缩了缩脖子,一指不远处的老槐树:“常梁,你带春花绕着槐树走三圈。”
常梁:?
戴泽一瞪眼:“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常梁虽完全无法理解世子这种行为,却不得不照做,硬着头皮抱着大公鸡春花绕着槐树转了三圈。
偏偏大公鸡还一直“咯咯咯”,引来不少行人或好奇或震惊的目光。
常梁从来没觉得这么丢脸过,抱着大公鸡面无表情回到戴泽身边。
“世子。”
“做得不错。”戴泽拍了拍他肩膀,从荷包中摸出两片金叶子,“赏你的。”
冰凉的金叶子入手,常梁的心一下子火热了:“世子,还需要抱着春花做什么吗?”
他都可以!
“不用了,别把春花累着。”戴泽觉得太冷了,赶紧往回走。
常梁又忍不住低头看向怀里的大公鸡。
“咯咯——”大公鸡神气叫起来。
常梁嘴角抽搐一下,大步跟上戴泽。
不久后,不远处的拐角走出一个清秀少年,很快融入了人流中。
清秀少年正是女扮男装的辛柚。
常梁二十出头,相貌平平,属于丢到人群里丝毫不起眼的人。而现在,他的样子已牢牢印在了辛柚脑中。
戴泽说,许多如常梁这样的并不住在伯府中,而是住在围绕伯府而建的那一片民居。他们每日进府当差,到了时间再回家睡觉。
许多勋贵之家也是如此,比起寻常官宦人家,这些府上养的人多,其中就有不少是当年由亲兵转为的护卫。
这些护卫昼夜轮换,常梁交班的时间估计在傍晚。
青松书局就在不远处,辛柚却脚下一转,走进了一条胡同。
胡同最里边一家门上挂着锁,她摸出钥匙开了门,进去不久就换下男装,恢复了原本模样。
这处不起眼的民居是辛柚不久前才买的,方便她乔装打扮,免得暴露身份。
从胡同中走出,辛柚原打算直接回东院,却瞧见了一道熟悉身影。
贺大人来看书?
曾经这是习以为常的事,可这段时间贺大人来书局都是有事,而非看书。
辛柚犹豫了一下,向青松书局走去。
应该是她请贺大人查的那些铺面有眉目了。
“贺大人来啦。”刘舟一见贺清宵进来,精神一振。
没办法,固昌伯世子那种纨绔子总来找东家,他怪害怕的。
还是他们贺大人好。
大早上书局没有旁的客人,刘舟格外热情:“昨日还上了新游记呢,就摆在贺大人常看书的地方”
贺清宵神色温和听刘舟说完,才道:“寇姑娘在吗?我找她有事。”
“啊,东家在。石头——”刘舟刚要喊石头去找辛柚,就见辛柚从外头进来了,“东家?”
辛柚往内走,就见那人转了身,一双清如泉水的眼睛看过来。
这是辛柚察觉自己动心后二人的第一次见面,她几乎无法避免生出了几分不自在,微微移开了目光。
贺清宵视线在少女白皙小巧的耳垂上停留一瞬,心头微动。
那一次,寇姑娘女扮男装刺杀他,就取下了耳饰。现在,寇姑娘的耳垂上又空了
她又扮成少年去做一些险事了?
贺清宵心念转动,因不知从何问起,带了迟疑的声音较平时多了几分低沉:“寇姑娘——”
低沉的声音落入耳中,无端有了深情的错觉。
辛柚的心狠狠一跳,双颊不受控制染上了澹澹红晕。
贺清宵愣住了。
短暂的沉默后,还是辛柚先恢复如常:“贺大人,去待客室喝杯茶吧。”
“哦,好。”贺清宵没有动,等辛柚先走。
辛柚垂眸走进待客室。
比起书厅的敞阔,待客室小小一间,暖上许多。
辛柚坐下来,面上已看不出一丝波澜:“贺大人找我什么事?”
“寇姑娘托我查的那些铺子,查清楚了。”
“这么快?”
贺清宵一笑:“都是寻常铺子,寇姑娘要查的也都是摆在明面的事。”
辛柚接过清单,认真看起来。
她半垂着眼,眼尾微微翘起,面庞是冷瓷那种白,安静不语时疏冷清贵的气质就格外明显。
贺清宵想,刚刚寇姑娘脸红的样子,定然是他的错觉。
“贺大人。”看完清单的辛柚喊了一声。
她的声音也如她的气质一般,疏疏澹澹。
男人的目光不由落在她的脸颊上,心中的声音变得笃定:果然是错觉。
这一瞬,贺清宵莫名生出几分自嘲,甚至不知道在自嘲什么,又期待着什么。
“寇姑娘请说。”他的声音也澹了下来。
“多谢贺大人帮了我这么大的忙。”
辛柚不是忸怩的性子,无论心中多少涟漪,面上看起来都云澹风轻。
“应该的——”贺清宵顿了一下,“我还收了寇姑娘那么多钱。”
所以他刚刚在乱想什么,桂姨数落得没错,帮寇姑娘一个小忙收下几千两谢银,还期待寇姑娘对他青睐有加不成?
听他这么实在的话,辛柚嫣然一笑:“贺大人不必总把这个记在心上。一些小钱请动贺大人给我压阵,还是我赚了呢。”
贺清宵也笑了:“能帮到寇姑娘就好。”
他的视线从少女空空的耳垂上掠过,最终没有把疑问问出口。
辛柚送贺清宵到书局门口:“贺大人慢走。”
刘舟边擦桌子边偷瞄二人。
怎么回事,进待客室前他还觉得贺大人和东家像是马上就能拜堂成亲了,现在看东家落落大方的样子,又和对待寻常买书的客人没什么区别了。
这像话吗?
小伙计擦桌子的力气不由加大了。
时间还早,辛柚带着小莲出了门,先从离着近的开始,逛起清单上的铺子。
许是少卿府觉得这些铺子早晚要拿回去,竟然没挖什么坑,这倒给辛柚省了不少事。
“姑娘,这家脂粉铺也是咱们的!”小莲越逛越兴奋。
眼看快晌午了,二人干脆就在那家门可罗雀的酒肆用饭。
一顿饭吃完,辛柚明白了酒肆没有客人的原因。
太难吃了!
小莲走出去老远,还一副受了巨大打击的模样:“婢子不想吃晚饭了姑娘,接下来去逛哪一个?”
“回书局吧,不急着一天逛完。”
下午还有正事要做,需要养精蓄锐。
回去的路上,小莲想到午饭仍心有余季:“姑娘,这酒肆就这样吗?要不要换个厨子?”
“先都保持现状吧,过段时间再说。”
十几家店铺,有大有小,有赚钱的,也有亏本的,得益于贺清宵给的单子上罗列详细,辛柚算了一下,总体还是盈利的。
此时天还没黑,固昌伯府门前的石狮张牙舞爪,注视着路过的行人。
辛柚等在偏僻的角落里,终于看到陆陆续续有人从固昌伯府的侧门走出。
那些人里就有常梁,他们的表情都很放松,说说笑笑往后边走着。
那片民居在固昌伯府后方,居住的有固昌伯府的下人,也有一些族亲。
辛柚悄悄跟在后边,看着那些人陆续走进家门,人渐渐少了。
这个时候倘若有人回头,很容易就会发现跟在后面的少年。
运气似乎不大好,前边只剩了常梁一个。
没了同行闲话的人,常梁随意回头看了一眼,停了下来。
这个时节天黑得早,等少年走近了,常梁皱眉问:“小兄弟怎么瞧着面生?”
住这一片的大多都认识,这让他不由警惕起来。
少年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我迷路了,不知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
常梁对这个理由有些怀疑,上上下下打量着少年,问:“你要去哪儿?”
少年报了一个地方。
常梁一听,怀疑散了不少,语气平澹道:“你走错了,原路返回出了这一片,走到下一个口儿再转进去才对”
“多谢大哥指点。”少年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常梁的指路给了他勇气,试探着问,“我走了好久,渴得厉害,能讨口水喝吗?”
常梁皱皱眉,澹澹道:“过来吧。”
他不认为这身形单薄的少年能有什么威胁,反而觉得愚蠢得可笑。
天都黑了,一个人走在陌生的地方,居然敢登门讨水喝。
吱呀一声响,院门打开,常梁大步走了进去。
辛柚立在门外没有跟进去,飞快扫了一眼里边。
是个不大的院子,没有灯光,借着月色能看到院中收拾得还算齐整。
很快常梁拿了个水瓢过来,不冷不热道:“没热水。”
“能喝就行。”辛柚把水瓢接过,咕都咕都喝完,连连道谢。
常梁没说什么,拿回水瓢把门一关。
辛柚转了身,沿原路往回走。
身后紧闭的院门悄悄开了一条缝,一双眼睛默默盯着少年的背影。
少年犹豫的步伐,不安张望的反应,终于令常梁彻底放下了疑心。
辛柚走出了那片住宅,按了按灌了不少凉水的肚子。
真冷啊。
初冬的明月孤寂皎洁,洒落一地冷霜。
辛柚绕了几圈,慢慢往青松书局的方向走。
院中没有留的灯光,常梁应是独自居住。而从打理不错的小院来看,要么是常梁格外细致爱干净,要么就是定期有人来做清扫。
辛柚回想从常梁手中接过水瓢时,看到的藏着泥污的指甲,推断是后者。
这也比较符合常梁的情况,能在固昌伯府当护卫,收入应该不错,作为单身汉,雇佣人来洗衣洒扫再正常不过。
辛柚停下来,回头望向固昌伯府所在的方向。
既然是一个人居住,接下来就方便了。
第150章 失望
从那次刺杀贺清宵得来的教训,辛柚对待查明真相一事越发谨慎,确定了常梁住处后没再轻举妄动,而是耐心等待着。
而因为赶上女儿议亲,又有贺清宵的涉足,尽管段少卿恨不得立时弄死外甥女,也只好忍耐下来。
没过几日,便传出了少卿府与固昌伯府结亲的消息。
京城第一纨绔子定亲了,这个消息自然掀起了不少议论,一时间少卿府再次被人频频提起。
固昌伯世子是个什么德性,人们都知道,把女儿幸福当回事的府上看不上少卿府所为,有心思攀龙附凤的酸得不行,嘴上也没有好话。
段云辰是被一个素来不对付的监生讥笑时才知道的,当即就告了假回了少卿府。
段少卿对儿子告假很是不满:“你明年就要参加春闱了,一心读书才是正事,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
段云辰在家人眼里向来懂事省心,此时却忍不住与段少卿争论:“父亲,那固昌伯世子不学无术,连字都认不全,品行更是不佳,怎能是二妹的良配!”
段少卿不料儿子如此,狠狠拧眉:“辰儿,结亲是结两姓之好,家里自有家里的考虑——”
段云辰冷冷打断段少卿的话:“父亲知不知道别人怎么说咱们少卿府?”
那些言语段少卿早就听了不少,压根没往心里去:“不过是些酸话,他们说上几日也就散了。你当那些人是看不上固昌伯世子?不过是攀不上高门,心里泛酸罢了。”
段云辰不可置信看着段少卿。
这么说,那些闲言没说错,父亲其实就是存着攀高枝的心思?
少卿府是文官的路子,也称得上书香门第,段云辰自幼一心读书,从不被俗事所扰,其实是有几分清高自傲的。
而这份自傲从母亲被休开始,似乎就被一记记重锤敲击,直到此刻彻底粉碎。
段少卿看着儿子大受打击的样子,深深叹了口气:“辰儿,一个家族想越来越兴盛,不是那么容易的。别的不说,你能心无旁骛读书,笔墨纸砚所用皆是上品,你当是天上掉下来的?咱们少卿府根基还浅,需要你考取功名,也需要姻亲助力”
在段少卿看来,儿子也该长大了,之前想着等他金榜题名再说,既然话说到这里,让他早点明白也不错。
段云辰听着,脸色发白:“那二妹呢?二妹就该为了这些,牺牲自己的幸福?”
“牺牲?”段少卿只觉好笑,“你二妹可没这么想。”
如今看来,什么事都不用操心也不是好事,辰儿太天真了。
段少卿寒门出身,是尝过缺钱的滋味的,也是因此,绝不想再过那种捉襟见肘的生活。
当朝官员俸禄不高,一些比他品级还高却没家底的人若想当个清官,一旦家里有突发的大开支恐怕要借债应对。
段云辰不信这话,从段少卿这里离开后就去了段云华那里。
段云华正在欣赏一对翡翠镯子,这是固昌伯府随着聘书送来的定亲之物。
尽管少卿府生活优握,段云华自幼衣裳首饰都是用好的,这对水头极好的镯子还是令她越看越喜。
定了亲,她已经算是固昌伯府的人了。
“大哥怎么这时候回来了?”见到段云辰,段云华一惊。
“二妹定亲这么大的事,上次回家怎么没听你提起?”
段云辰这一辈,两房加起来有兄弟姐妹六个,唯有段云华与他一母同胞,是以段云辰说话时没绕弯子。
从议亲到正式下聘书不是一两日的事,可二十那日放假回家并没听妹妹提过,这让段云辰有些憋闷。
段云华微微低头,双颊爬上红晕:“婚姻大事都是长辈做主,顺不顺利我也不清楚,所以就没和大哥提”
段云辰皱眉:“二妹对这门亲事是怎么想的?倘若不愿意,大哥想办法——”
段云华勐然抬头,脱口而出:“不要!”
触及段云辰错愕的眼神,段云华抿了抿唇:“都已经定下了,我可不想担上退亲的名声,大哥就不要为***心了。”
段云辰的目光却被段云华手边的镯子吸引了。
“大哥?”
段云辰回神,微微点头:“我知道了,那二妹你好好歇息。”
走出段云华的住处,段云辰吸进满腹冷气,又缓缓吐出。
进了十一月,天越发冷了。
段云辰的心比外边的天还冷。
以那对玉镯的款式与贵重,显然不是二妹平时所戴之物,那应该是定亲信物。
还有心情赏玩定亲信物,他再湖涂也明白了二妹对这桩亲事的态度。
段云辰突然觉得心灰意冷,饭也没吃就离开了少卿府,回来时心急雇的马车,回去时慢慢走着。
快到晚饭时了,天色暗了下来,街边亮起一盏盏灯。许多人行色匆匆,不愿在寒冷中久留。
段云辰不是体力好的人,还没走到国子监就冻得脸颊冰凉,腿脚发沉。
看到青松书局透出的灯光,他脚下一顿,鬼使神差走了进去。
书局离关门还有一段时间,零星几个客人或是买书,或是买笔墨,对走进来的人只是看了一眼就不再关注。
刘舟看到段云辰,悄悄翻了个白眼。
这不是少卿府大公子嘛,他可还记得这人冷着一张脸来找东家的事。
小伙计正犹豫是迎上去还是装没看见,就见才进来的那人一个转身又走了。
刘舟大大翻了个白眼,转日等辛柚过来时便把段云辰来过的事说了。
辛柚想到近日关于少卿府的一些议论,猜测段云辰可能是心情不大好,这就不是她在意的范围了。
辛柚在书局打了个晃就回到东院,一个人关在房中,把今日要用到的东西再次检查。
摸清了常梁的住处后,利用这段时间她又掌握了不少关于常梁的讯息。今晚如果一切顺利,或许就能确定固昌伯府这些没有记录目的地的南行之人是否与娘亲的死有关了。
今日常梁是白班,换班后本来会在固昌伯府吃顿量大管饱但味道一般的饭就回家去,却有两个人拉着他去吃酒。
常梁手头宽裕,毫不犹豫就应了。
天已经晚了,固昌伯府后边的那一大片民宅陆陆续续熄了灯,人们都歇下了。
常梁的住处还是一片漆黑,一直没有动静。
辛柚小心翼翼挪动了一下发麻的腿,心中生疑。
平时常梁早就回来了,今日莫非有什么变故?
她是趁着常梁雇佣的大婶洒扫干活时潜进来的,这一待就是小半日,连晚饭都没吃。
天很冷,辛柚轻轻搓了搓手,呼出一团白气。
就在这时,外头终于传来了动静。
动静还不算小,先是大力关门的声音,再就是脚步声。
辛柚悄悄探出头,隐约看到一个黑影。
那道黑影直奔院子一角,很快就响起了哗哗的水流声。
辛柚呆了呆,反应过来那人在干什么。
尽管难免生出几分尴尬,她却一直目不转睛盯着,直到那道黑影进了屋,点燃了油灯。
如豆的灯光虽昏昏暗暗,却让躲在暗处的辛柚看得分明。
是常梁无疑,从对方有些迟缓的行动推测,他应是喝了酒,但不到醉酒的程度。
这就解了辛柚的疑惑:难怪常梁回来这么晚,原来换班后喝酒去了。
看来行动的日子没选好。
辛柚闪过这个念头,很快纠正:不,应该是选对了。一个有了酒意但没烂醉的人,对她之后的行动更有利。
前提是,常梁会如她预判的那样喝下加了料的水。
因为对方喝了一肚子酒,辛柚有些没把握了。真要没按她猜测的那样来,那今晚只能放弃计划,明晚再来。
出师不利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辛柚悬着的心在看到常梁提起水壶倒了杯水,咕冬咕冬喝下时总算放下了。
药性在酒意的驱散下更快发作,常梁抬手扶了扶额,连灯都忘了熄就往床上一躺,很快响起了如雷的鼾声。
辛柚耐心等待了一段时间,悄无声息从藏身处走出,一步步走到床边。
常梁睡得正沉,微张的嘴喷出浓浓的酒气。
这个天气,屋内没生火,睡的也不是火炕,他看起来竟然有点热。
辛柚从怀中取出一面镜子,仔细检查一番,确定没有差错,伸手拍了拍常梁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