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无主,皇上要立后天经地义,而三皇子生母从出身、位分、德行都让人挑不出短处来,立其为后可以说是毫无争议。
支持秀王的大臣暗暗交换眼神,却没人敢吭声。
总不能说三皇子的母妃贵妃不合适,秀王的母妃安嫔合适吧?
要知道安嫔多年被皇上冷落无视,直到秀王年满十五出宫开府,才升了嫔位。他们说安嫔合适,连自己这一关都过不去。
兴元帝环视群臣,满意点头。
“既然诸卿无异议,那就,行册立之礼。”
随着众臣离开皇宫,三皇子生母周贵妃要被立为继后的消息就传开了。
辛柚坐在办公房中,就见画待诏几人探头探脑,欲言又止。
她走出去,笑问几人何事。
“辛待诏,下衙后有事么?没事的话咱们聚一聚。”画待诏语气还算自然,眼神却有几分小心翼翼。
辛柚明白几位待诏是听说了贵妃要被封后的事,以为她不高兴,喊她吃酒宽解心情。
“今日不巧有事,改日我请几位兄长。”
画待诏见她神情平和,目光沉静,看起来不像特别难过的样子,笑道:“那好,我们几个天天有空。辛待诏你忙吧,我们也回西厅了。”
辛柚目送几人进了待诏厅,转头看看整洁安静的办公房,干脆往翰林院外走去。
一路上,收获异样目光无数。
走出翰林院没多久,辛柚就看到了站在路边树下的贺清宵。
她走过去,问:“是在等我吗?”
贺清宵坦然点头。
“怎么不叫门人给我传信?要是我下衙再出来,要等好久。”辛柚走到他身边,二人一起往前走。
“今日正好无事,等一等就当打发时间。”贺清宵打量她神色。
“没有难过。”辛柚猜到他担心什么,直接开口。
贺清宵脚下一顿,深深看进她的眼。
辛柚微微抬头,在他面前没有遮掩情绪:“今上要册立继后的消息好像全都知道了,大概人人以为我心中不快。”
她往前走了几步,远处有人往这边好奇张望。
“娘亲不要的东西,其他人得到,我没什么感觉。”
只是进一步让她看清了那人的决定而已。
她反而好奇,秀王听说后是什么心情。
秀王此时正被幕僚们围在书房,面对一张张焦灼凝重的脸。
“殿下,一旦皇后册立之礼正式举行,那三皇子就拥有了嫡子身份啊!”
秀王看向说话的人。
皇子出宫开府,就会配置一套班底,这些属官注定了与他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他理解这些人的心情,却没有力气在意他们的心情了。
“殿下——”
秀王冷眼看过去,语气也冷:“难道要小王去和父皇说,不要册立继后?小王的话若有用,那父皇也不会在此时册立继后了。”
几位幕僚都沉默了。
本来大皇子与势不小,可以说立大皇子为太子在群臣心中顺理成章。就算皇上青睐三皇子,也会有不少阻力。
可皇上压根没提立三皇子,不给百官争论的机会,而是先立后。
这无异于釜底抽薪,堵住了大皇子的路。
一位幕僚叹息出声。
做亲王属官其实也不差,可殿下明明是最合适的人选,有最大的机会,这样的结果真让人不甘心啊!
“几位先生出去吧,小王累了。”
几人起身行礼,默默离去。
秀王枯坐书房中,一动不动。
天一点点黑下来了,书房中没有掌灯,秀王闭了眼,一滴泪被黑暗掩藏着悄悄流下。
之后钦天监要选吉日,以礼部为主的一些衙门把这当成头等大事,开始准备起来。
一般来说,这样的大典至少要准备一个月,钦天监给出的吉日就在一个多月后。
秀王再出门,就见到处忙的是封后大典的事,到处谈的也是封后大典的事。
“见过秀王殿下。”正谈论的两名官员发现秀王路过,忙停下来,紧张行礼。
秀王颔首回礼走过去,就听身后传来松了口气的声音。
短短几日的工夫,储君的最有力竞争者就成了百官勋贵眼中的小可怜。
宫中,兴元帝问起秀王的反应。
“秀王殿下情绪看起来有些低落,但没有表达过不满。”
兴元帝听了点点头,又问辛柚如何。
“阿柚公主一切如常。”
兴元帝不太信,又不好意思召辛柚进宫来,吩咐孙岩往辛宅送去许多赏赐。
三皇子有储君之位,辛柚有宠爱,这一对比,显得秀王越发可悲了。
秀王却在低沉了几日后恢复正常,与群臣打交道时温和谦逊,令人暗暗惋惜。
三皇子如何还看不出来,秀王宽厚平和,当一位守成之君是很好的。
可惜无论百官如何想,封后大典的准备事宜按部就班推进,并不因一些人的惋惜而停下。
册立礼前一日,鸿胪寺设节册宝案于奉天殿中。当日,百官叩首,皇后受册完毕拜谢太后,受贺仪。
次日,按照章程,亲王入宫庆贺。
当朝亲王只有秀王一人,便以他为首,带众皇子来拜见周皇后。
礼仪官请皇后升座,秀王跪下来:“小子陈平,谨率诸弟恭贺母后殿下。”
一拜,再拜,秀王规规矩矩行八拜礼后带几位皇子起身,之后是璇公主带着两个妹妹向新后行八拜礼。
秀王默默看三个妹妹叩拜皇后,其中并无辛柚。
没有记入皇家玉牒的她不出意料避开了这种场合。
他再用余光看向三皇子陈佑。
第428章 不要不开心
秀王与三皇子差了八岁,几乎没有相处过,他一直以来的印象中这个弟弟只是个小娃娃罢了。
如今,三弟还是一张尚未褪去稚气的脸,可他已经成了嫡皇子,成了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存在。
秀王又想到了二弟,陈熠,熠熠生辉,熠熠发光。
三弟陈佑,少灾少难,得上天庇佑。
只有他,名“平”,平平无奇的“平”。
他早该认清的,而不是等到今日,叩拜过新皇后。
周皇后此时也在不着痕迹观察秀王,见他虽关注儿子,神色还算平静,便弯了弯唇角。
身在后宫,育有皇子,要说不在乎当皇后,不在乎儿子当太子,显然是骗人的。但她也不愿做赶尽杀绝之人,只要秀王安安分分当他的亲王,将来该有的体面都不会少。
真说起来,因为兴元帝对后宫态度冷淡,嫔妃们根本没有争宠的机会。这带来的好处就是各宫犯不着死去活来,嫔妃们也没磨练出铁石心肠。
拜贺结束,引礼引秀王等人离去,三皇子回头看周皇后。
周皇后冲儿子点点头,示意他注意言行。
三皇子忙回过头去,规规矩矩离开。
之后几日再有一些章程,至此后位空悬近二十载后,后宫终于迎来了新主人。
接下来兴元帝没有提立储的事,而是继续忙碌一年一度的冬至祭天大典。
冬至祭天是一年中非常重要的典礼,也要提前开始各项章程。等到祭天前一日兴元帝还要离开皇宫,入住斋宫。
祭天当日,寅正一刻兴元帝便要穿上祭服,前往祭坛。
如此一通忙碌下来兴元帝瘦了好几斤,再处理一些政事就到年底了。
眼看除夕宫宴的日子要到了,太后命人把兴元帝请来慈宁宫。
“母后叫儿子来,有什么事?”
“再过不久,就是除夕宴了吧。”太后抬抬眼皮,“哀家就是问问,今年那丫头还不来?”
许是宫中出事那日受了惊吓,太后这些日子恹恹的,就连册立继后都没怎么关心。
兴元帝担心母亲的身体,时常叫太医来把脉,却不见什么效果。如今听太后问起辛柚,不觉有些高兴。
母后这是恢复精神了?
“哀家从未见过脾气这么倔的小姑娘,皇帝你就由着她没名没分这么混着?”
“儿子这一直忙着,等回来好好说说她。”
“也别说回来,今年的除夕家宴让她必须参加。宫中都有皇后了,她一点规矩不讲,将来能有什么好处?”
兴元帝听出来,太后这是想缓和关系,又抹不开脸。
第一年拔腿走了,第二年不来,这第三年宫中有了新后,正好是个台阶让阿柚下了。
兴元帝想,今年确实是个机会,总不能阿柚年年不参加除夕宴。
“儿子会对她说。”
太后这才满意:“皇帝去歇着吧,这些日子都累瘦了。”
“母后也好好休息,儿子看您近来有些没精神。”
太后眼神闪烁,并不承认:“哪有,哀家精神着呢。”
兴元帝离开慈宁宫时想,母后确实有些不对劲。
要知道平日母后有个头疼脑热,恨不得敲锣打鼓让他知晓。
莫非有心事?
兴元帝闪过这个念头脚下一顿,随后恢复如常,返回乾清宫。
“传长乐侯进宫觐见。”
兴元帝闭目养神,手指轻轻敲击着宝座扶手。
没等太久,贺清宵到了。
“臣贺清宵见过陛下。”
兴元帝睁开眼,盯了下方跪地的青年一瞬,语气温和:“平身吧。”
贺清宵站起。
兴元帝闲聊几句,转入正题:“宫中出事那日,太后幸亏被阿柚救下。原先太后对阿柚有些误会,经此一事也看到阿柚的好了。朕想着,今年的除夕家宴正是个机会,让她们祖孙从此融洽相处。”
贺清宵默默听着。
兴元帝咳一声:“朕知道你的话阿柚能听进去。清宵啊,你替朕去劝劝她吧。”
自打册立继后,兴元帝面对辛柚就有些心虚,不认为会听他的话。
不过有贺清宵在就不担心了。
兴元帝这般想着,又有些不是滋味。
这就是女生外向吧?
“清宵?”
贺清宵垂眸拱手:“是。”
出了皇宫,贺清宵去见辛柚。
二人沿着翰林院外的河道边缓缓走,河面结冰,光滑如镜。
“贺清宵。”走了好一会儿后,辛柚停下,唇角微弯,“你怎么突然成了锯嘴葫芦?”
她把身边人一瞬的紧绷看在眼里,有了猜测:“是不是与今上有关?今上要你来找我说事?”
寒风吹来,冷入骨髓。
“今上希望你能赴除夕宫宴,让我来劝你。”贺清宵开口,只觉吐出的字被冻成了冰。
他知道有这一日的。
他不能保护她,支撑她,反成了禁锢她的枷锁。
现在只是赴宴,以后又会是什么?
这是他以前不敢流露情愫的原因。可他们活在天子视线下,炽热真心终究瞒不住。
辛柚低头沉默了一瞬,抬眸一笑:“不过是一场宫宴,去就是了。贺清宵,不要不开心。”
她转了头,一指河面:“我们去冰上玩吧。”
京城冬日严寒,每当河面结了冰,冰嬉便成了人们喜爱的消遣。
贺清宵从来没玩过,辛柚进京前多在南方游历,也鲜少有这种机会。
二人一开始还有些笨拙,哪怕习过武,也险些摔倒。
辛柚伸出双手握住贺清宵的手,在冰面上滑出老远,撒下轻松的笑声。
贺清宵也暂时放下沉重,看着笑靥如花的少女露出浅浅笑意。
玩了好一会儿,辛柚停下:“我进宫去回一声。贺清宵,你不要不开心。”
同样的话她说第二遍,既是说给喜欢的人,也是说给自己。
贺清宵牵住辛柚的手,回到岸上。分开前,他抬手摸了摸辛柚的发:“和阿柚在一起的每时每刻我都很开心。”
从未有过的开心。
辛柚弯唇笑了,理了理头发与衣衫,向皇宫走去。
“阿柚。”
路上有人唤她。
辛柚回头,看到秀王向她走来。
“秀王殿下。”辛柚屈了屈膝,再看秀王,神色微凝。
从小到大,辛柚“见过”太多触目惊心的画面,因而只是微微一愣便恢复如常。
只是她不觉攥紧手,还是被画面影响了。
“阿柚要进宫去吗?”
“嗯。”
秀王微微一笑:“正好我也要进宫求见父皇。我们同去吧。”
辛柚深深看秀王一眼,不动声色道:“我进宫有事禀报今上,不便让旁人听了去。秀王殿下若不是急事,可否改日再进宫?”
画面给出的讯息太少,但要是改了进宫时间,有些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我也有事对父皇说。阿柚要说的不方便旁人听,那由我先说可好?”
辛柚看出来,秀王似是与她商量,态度却很坚定。
这是劝不住了。
走进朱墙金瓦的皇宫,入目的常青树尖有薄薄积雪,阳光下流光耀目。
“阿柚,你冷不冷?”秀王突然开口。
辛柚侧头看秀王。
他面色有些苍白,因为清减,看起来少了柔和,多了沉郁。
“不冷。我刚刚冰嬉过。”
“冰嬉好玩吗?”
“好玩。”辛柚提了提衣摆,上面有玩耍时溅上的泥点,“秀王殿下回头要不要试试?”
秀王怔了怔,似乎没想过辛柚会有这种提议。他沉默了一下,弯起唇角:“等有机会试试。”
辛柚笑笑不再言语,不疾不徐往前走。
她从没看透过秀王的心思,自然看不出他听进去没有。
希望他能听进去。
也不过是短短一段路,就到了。
“见过父皇。”
“见过陛下。”
兴元帝让二人平身:“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秀王看辛柚一眼,回道:“路上遇到阿柚,就一起了。”
“有什么事?”兴元帝问这话时,是看着辛柚的。
“臣等会儿再禀报,秀王殿下先说吧。需不需我回避?”
秀王脱口:“不用。”
兴元帝这才把目光转向秀王:“说吧。”
“儿子想问一问父皇——”
“问什么?”
“问您——”
辛柚表情一滞。
她的后心抵上冷锐之物,一只胳膊被用力按住。
看到这一幕的内侍惊惶大喊:“护驾!快护驾!”
很快禁卫从门口涌进来,刀尖对准秀王。
兴元帝勃然变色:“陈平,你这是做什么?”
秀王拽了一下辛柚,到这时语气竟十分平静:“刚刚的话,儿子还没说完。”
兴元帝下了两步台阶:“你说,你不要激动。”
“请父皇坐回去。儿子知道父皇英明神武,怕一个大意失手。”
“好好好。”兴元帝紧紧盯着秀王,倒退着缓缓坐下,“你想说什么?”
“儿子想问问父皇,在您心中,有把我当儿子看过吗?”
“当然有。”兴元帝控制着语气,唯恐刺激到理智断掉的秀王,“你本来就是朕的儿子啊。虽然我们父子不算投缘,你是朕的长子这一点是永远不会变的。平儿,你把阿柚放开,这与她没关系——”
“与她当然有关系!”秀王高声打断兴元帝的话,似乎被那声“阿柚”给刺激到了,“如果不是因为辛柚的母亲,您会对我这个长子多年来视而不见吗?”
兴元帝看着这样的秀王,只觉太陌生:“你一直在怨朕?”
“我为什么不怨?我也是有血有肉,会疼会怒的人。就因为辛皇后撞见了我的存在离宫出走,在您眼里我就不再是您的儿子了,而是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我从不曾出生过!”
“不是的。”兴元帝留意着秀王握着短刀的手,努力解释,“再怎么样你体内流的都是朕的血,朕怎么会恨不得你从未出生呢——”
秀王冷笑:“您不必费劲解释了,到这时候您关心的还是阿柚会不会受伤,至于我,恐怕在您眼里已经是死人一个了”
兴元帝一手用力抓着宝座扶手:“是朕不对。朕不该因为大人之间的事,迁怒到你身上。”
秀王听着这话,轻轻笑了:“这话要是在我从小到大这些年的任何一刻说,该多好。”
“你现在听进去也不晚。你把匕首放下,朕保证不伤你性命。”
“说来说去,您就是怕我伤着阿柚。”
兴元帝声音干涩:“平儿,你怨朕迁怒于你。那你呢?要因为朕迁怒阿柚吗?一直以来你对阿柚都很有兄长的样子,她是你妹妹啊!”
“是,她是我妹妹。”秀王望着焦急的帝王,突然笑了。
这一笑凉薄诡异,令人心底生寒。
“您觉得,我是什么时候知道阿柚是我妹妹的?”
兴元帝愣了愣,回过味来:“在朕赐婚你和寇青青之前?”
秀王露出微妙的笑容:“父皇果然英明神武。”
而辛柚听了这话后,以往秀王示好亲近而生出的抗拒终于找到了原因。
哪怕因一次次的接触相处而疑惑过,第六感却一直在提醒她。
“你如何知道的?”
“那就早了。在我偶然撞见一位少年天黑了急匆匆进了青松书局东院,后来发现那少年就是松龄先生,辛公子时。而偏偏寇姑娘与父皇长得这么像,与其猜测寇姑娘与松龄先生有见不得人的关系,我觉得松龄先生与寇姑娘是同一人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是三年前《画皮》开售不久后吗?”一直保持着安静的辛柚开口问。
“看来那日对阿柚来说不同寻常。那是你第一次以辛木的模样示人吧?我一直好奇那个傍晚你遇到了什么事。”
辛柚被秀王拉在身前,看不到他的表情,却不得不佩服他的敏锐。
那日对她来说当然不同寻常,是她一心要杀贺清宵的日子。
“不说也无妨,谁没有秘密呢。”秀王轻笑起来,气息就吹拂在辛柚耳边,令她觉得比抵着她的利器还要不适。
“当然,我只是猜测。”
“所以你就求娶寇姑娘,逼阿柚承认身份?”兴元帝发出质问时,气得手抖。
明明猜到阿柚是他妹妹,竟要求娶,简直是天大的荒唐!
“父皇何必生气?没有儿子求娶,您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见不得兴元帝舒坦,秀王唇角勾起讥笑:“阿柚要是舍不得承认,我也不介意多一个妻子。”
“你混账!”兴元帝拍案而起,怒不可遏。
“混账?”秀王把辛柚往怀中拽了拽,那抵着她的短刃就刺破夹棉衣袍,戳到柔软的肌肤上。
疼痛令她本能皱眉。
兴元帝的怒火一下子吓了回去。
秀王的情绪却上来了,双目赤红盯着兴元帝:“我混账也是你逼的!近二十年的无视我能忍,被陈熠压上一头我也能忍。陈熠完了,你的目光只放在辛柚身上,我还能忍。可我没想到,要立储了,你为了立陈佑为太子在这时候册立皇后!你知道自从立继后的消息传开,我承受了多少同情和嘲笑的眼神?听进了多少难听的闲言?你知道的,你只是不在乎!”
秀王越说越恨,抓着辛柚的手越发用力。
“是,是朕忽视了你的感受可阿柚是无辜的——”
“她不无辜!”秀王嘶声怒吼,“她怎么会无辜呢?你选择陈佑难道没有她的缘故?她对陈佑有恩,你为了给她一个无忧的将来,宁可选一个小娃娃,也不选我这个长子!”
看出秀王的疯狂,兴元帝心惊胆战:“不管怎么样,你先把刀放下,朕可以当今日的事没发生过朕金口玉言,绝不哄你。”
“呵呵呵。”秀王笑起来,满是讽刺,“我要是在乎这条命,今日就不会进宫了。到这时你还不明白吗,我就是要辛柚和我一起死,要你亲眼看着你和辛皇后的女儿惨死在面前,也尝尝无能为力的滋味!”
“我有话要问。”辛柚再开口。
对辛柚,秀王反而有耐心:“你问。”
“后来传出松龄先生是皇后的人,是秀王殿下传出的消息?”
“不错。”秀王语气透出几分自得,“锦麟卫拿着画像四处寻人,不巧让我认出画像上的人正是夜入青松书局的少年。而那时固昌伯突然被杖杀,百官对他的死因各种猜测。固昌伯,青松书局,锦麟卫这些放在一起,不难有这个推论吧?”
“秀王殿下当真敏锐通透。”辛柚赞了一句,又问,“那说寇姑娘控制了松龄先生,也是你散布的消息?”
“是。阿柚难道不该感谢我,帮你下定决心走到了人前?”
“殿下与章首辅、孙尚书那些人,还真是互帮互助。”
“不要把我和他们扯到一起。”秀王似是受到侮辱,按着辛柚的手更用力了些,“只怪辛皇后要推行新政,得罪了太多人,那些人恨不得把她挫骨扬灰。我不用做什么,只不过传了几个消息,他们就迫不及待各种动作了”
兴元帝忍不住张口:“你与那些贪婪蠹虫勾结,还不承认?”
“我为何要与他们勾结?他们能利用陈熠的生母淑妃、亲舅舅固昌伯,毫不在意这些傻子的下场。我一个生母卑微、父亲不爱的落魄皇子凑过去不是沦为傀儡?何况新政若能顺利推行,国库充盈,百姓安居,大夏江山延续更久,这对身为皇子的我来说不是好事么?再者说,为新政卖命者自有阿柚,得罪士绅者自有阿柚,呵呵呵——”
秀王突然侧头看向门口,拽着辛柚后退两步,使后背靠着朱漆圆柱。
贺清宵走了进来。
他面色苍白,小心翼翼,唯恐刺激到陷入癫狂的秀王。
辛柚望着贺清宵,脸色微微一变。
在宫外,她“看到”秀王死于禁卫乱刀之下,以为秀王与那人起了冲突,招致杀身之祸。
却原来是冲着她来的。
她的眼睛从来看不到有自己在的画面,而那画面中也无贺清宵。是他突然有了进宫的决定导致画面与实际不同?
贺清宵的出现,令辛柚一直镇定的心提了起来。
秀王看着贺清宵,抬了抬眉:“长乐侯是来找阿柚的?”
“臣进宫有事情向陛下禀报。”
“不要掩饰了。”秀王嗤笑,“你怕我看出你对辛柚的感情,就不该来。既然来了——”
秀王顿了顿,神色戏谑:“父皇,要不要儿子替你试一试,你的准女婿对辛柚有几分真心?”
秀王并不等兴元帝回应,眼神是毫不掩饰的恶劣:“长乐侯,你要是自砍右臂,我就放了辛柚。”
“此话当真?”贺清宵问。
“是不是真的,你要试过才知道,谁让辛柚在我手中呢。”秀王凉凉笑着。
贺清宵定定看辛柚一眼。
“好。”他向一名禁卫伸出手。
手握长刀的禁卫一时无措。
“给我。”
禁卫手一松,长刀到了贺清宵手中。
他低头看看锋利尖刀,抬眼与辛柚对视。
辛柚轻轻眨眼,用力咬唇。
“怎么,做不到?”
对上秀王凉薄的眼神,贺清宵平静道:“希望秀王殿下信守承诺。”
话音落,左手腕一转,长刀砍向伸出的右臂。
此时殿中鸦雀无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贺清宵身上,包括秀王。
而在贺清宵举刀之时,等待结果的秀王耳边突然响起两个字:“酸梅。”
秀王不受控制闪了一下神。
而这短短时间无论对辛柚还是贺清宵,已经足够了。
辛柚抬脚往后一踹,借力往左前方一扑。
本来秀王以左手制着她胳膊,右手握着匕首。她若往右前方扑,以左手抓着她的秀王在那瞬间就会被带着侧转身。而选择左前方,那极短时间内秀王身体被带动的幅度是最小的。
毫不犹豫落下的长刀擦着伸出的右臂而过,在那一瞬脱手甩出,如一支箭笔直刺向秀王。
这一切说来话长,实则是电光石火间。
秀王踉跄后退,低头看着没入胸口的尖刀。
那刀穿胸而过,只露刀柄在外。
匕首砸在金砖上发出金石撞击声,惊醒了众人。
兴元帝起身厉喝:“把秀王拿下!”
众禁卫围过去,看着口吐鲜血的秀王一时不知该砍还是该绑。
兴元帝也反应过来了,快步走下台阶,命禁卫退开。
秀王背抵着朱柱,支撑着没有倒下。他的视线越过兴元帝,落在辛柚身上。
辛柚已经起身站稳,转过来看向秀王。
贺清宵就在她身边,并肩而立。
“阿柚——”秀王喊了一声,一开口鲜血不断涌出。
刚刚辛柚与贺清宵对视时轻眨左眼,提示她将要闪避的方向,而眨眼的次数则代表在心中默念的数。
彼此的默契令她成功脱身,可此时看着这样的秀王,辛柚只觉难受。
这难受不全因秀王。
身处皇权的漩涡中心,谁敢保证自己不会成为另一个秀王呢?
她一步步走过去,离秀王不远处停下。
“阿柚。”秀王又喊了一声,温声问面容变得模糊的少女,“酸梅怎么了?”
辛柚回答他:“从广城往回赶的路上,秀王殿下送我吃的酸梅,味道我一直记得。”
那时候,她接过温文尔雅的青年递给她的梅子,酸酸甜甜,生津止渴。
有那么一瞬间,她忍不住想,她的疏远警惕会不会是多心,秀王真的把她当妹妹看的?
秀王听了弯了弯唇角,尽管眼前少女的面容更模糊了,他却一直看着她,声音
断断续续:“阿柚我听说你会看相是真的吗?”
短暂的沉默后,辛柚点头:“是。”
“进进宫前,你说让我改日再进宫是看出我死期将至?”
辛柚看着秀王涌出嘴角的鲜血凝成血线,喉咙发涩:“是。”
“阿柚那谢谢你”秀王扬起嘴角,身体靠着柱子一点点滑落下去。
第431章 年终
秀王垂了头不再动,温柔的笑容凝固在俊秀的面庞上,再没了刚才扭曲狰狞的模样。
而从他中刀到咽下最后一口气,没有与兴元帝说一句话,甚至没看喊了二十年“父皇”的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