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金枝—— by冬天的柳叶
冬天的柳叶  发于:2024年04月01日

关灯
护眼

大殿中针落无声,一片沉默。
兴元帝就这么一动不动,盯着秀王。
他努力回想秀王幼时的模样,却发现那只是一道模糊的影子,存在于不起眼的角落。
这个发现令兴元帝的心更沉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开口:“拖出去。”
辛柚由贺清宵陪着离开,那殿中的血腥味似乎还萦绕在鼻端,久久不散。
“我可以避开的。”她突然开口,脚步有些乱。
贺清宵安静看着面色苍白的少女,用温热的手握住她潮湿的、冰冷的手。
“秀王出手的那一刻,我想看看他要做什么,他在想什么。”辛柚抓紧贺清宵的手,垂眸盯着地面,“现在知道了”
“阿柚,别想太多了。别人如何,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我明白。”辛柚慢慢点头,“但我还是有一点不好受。”
她做过水中鱼,天上鸟,这朱墙金瓦,宫门深深,让她越来越无法呼吸。
送辛柚回去,贺清宵再返回宫中,处理后续事宜。
秀王的死瞒不过去,很快就传开了。
百官震动。
“秀王这也太不理智了,就算当不成储君,做一个亲王不也一生富贵,怎么就头脑发热做出这种事?”
“可能是接受不了这样的大起大落,一时钻了牛角尖。”
“可也没大起过啊。”
“咳,或许就是因为长期压抑”
后宫中,安嫔听闻秀王死讯,尖声哭着往外冲,被宫人们团团围住。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找我的平儿,你们不能不让我见我的平儿啊”
各宫隐约可闻安嫔凄厉绝望的哭声。
璇公主快步走进丽妃寝室中,一把抱住了丽妃。
“怎么了,璇儿?”丽妃吓了一跳。
璇公主把头埋入生母怀中,眼泪簌簌而落:“母妃,大哥死了”
听闻秀王死讯时,丽妃心里也不好受。这不是因为她对秀王有什么感情,与安嫔有多深交情,而是同样处境下的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母妃,我害怕”璇公主身体颤抖,声音哽咽。
她与这位兄长也无太多交集,可还是控制不住难过与害怕。
那日辛姑娘被追杀,今日长兄身死。是不是哪一日厄运就会落到她身上,落到母妃身上?
“别怕。”丽妃抚着女儿的背,“出阁就好了,到时候你就安安稳稳过你的日子去”
太后得知长孙死讯,亲自去了乾清宫。
“母后怎么来了。”兴元帝情绪低沉,神色恹恹。
“哀家来看看你。”
兴元帝心头暖了些:“母后别担心,儿子经历的多了。”
“那怎么能一样呢。”太后停了停,转为喃喃,“到底是自己的孩子,会难受啊”
她以为从未相处过,就一点不难过,可还是不舒坦的。
那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明明知道只要她开口,他就可能活下去,可她还是沉默着任由他去死了。
不后悔是真的,难受也是真的。
“儿啊,早些把太子立了吧,这样就都安分了。”
“儿子知道,等开了春就把储君定下。”
对秀王的处理结果是夺了其亲王爵位,以庶人身份安葬。
在皇帝面前动刀威胁,不论兴元帝心中怎么想,处罚是必须的。这不仅是对秀王做错事的惩戒,也是对其他人的警告威慑。
这一年的最后一日,除夕宫宴照常进行,只是参加的人少了秀王,少了安嫔。
安嫔疯了,后宫中的人都听到了风声,无人敢议论。周皇后派了稳妥敦厚的宫人前去照料,压着消息暂时没传到宫外去。
辛柚也没来。
作为被秀王挟持,亲眼看到秀王中刀而亡的人,兴元帝对她的缺席无话可说。
而太后仿佛也忘记了这件事,宫宴上几乎没有说话。
这大概是最安静的一次除夕家宴,就连最小的皇子进食时都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大点的声音。
辛柚这边就热闹多了。
青松书局胡掌柜等人,寇青青的乳娘方嬷嬷,以小八为首的乌云庄一些兄弟都被请到了辛宅来。
这里面还有画待诏父子,至于其他相处不错的同僚因为有家有口,自是来不了。
厅中摆了七八桌,隔了一排屏风独设一桌,胡掌柜、刘舟、方嬷嬷、小八等人都在这一桌上,还有贺清宵和桂姨。
辛柚先敬桂姨:“以前我得夏姨她们照顾,来了京城又得桂姨关照,借着今日敬桂姨一杯。”
桂姨眼里藏着泪,笑容却发自真心:“能亲近姑娘,是奴婢的福气。”
辛柚再敬胡掌柜、刘舟和朱晓玥:“幸得你们支持,咱们书局才红红火火,我才做到了想做的事。”
胡掌柜擦擦眼角:“老朽没做什么,东家没接手时书局半死不活,都是东家自己争气。”
原先他还担心东家嫁人生子耽误生意,万没想到现在东家还是一个人。
老掌柜时而会心虚,莫不是他以前念叨多了不想东家嫁人,被月老给记住了吧?
刘舟张嘴就是一串吉祥话,朱晓玥则道:“是我敬东家才对,若没东家,我恐怕早就——”
辛柚碰碰朱晓玥手中酒杯,没让她说下去。
一个多月前何御史请胡掌柜当保山向朱晓玥提了亲,等春暖花开就是二人婚期,好日子还有很多。
“方嬷嬷,祝你顺遂如意。”这种时候,辛柚没提寇青青。
方嬷嬷双目噙泪:“多谢姑娘,也祝姑娘万事顺遂。”
“小八,辛苦你打理农庄。”
小八如今也是有武官衔的人了,在辛柚面前还是跳脱的样子:“为姑娘做事,一点不辛苦。哎呀,要是六哥他们也在就好了。”
六当家与小莲还在广城未回。
“我自入翰林院,就多得画兄关照。画兄画技高超,为人热忱,很庆幸能与你做同僚。”
画待诏有点想哭。
明明是他沾了辛姑娘的光,无论是在翰林院还是家里,才好过起来。
都敬完了,辛柚看向贺清宵。

“贺大人。”因为饮了不少酒,辛柚目光灼灼,明亮生辉。
她伸手举杯,看着离她最近的男人:“自从认识贺大人,给你带来不少麻烦。”
无论是“寇姑娘”时,还是辛柚时。
贺清宵举杯,轻轻碰触她手中酒杯:“那些不是麻烦。”
是他贪心想拥有的蜜糖。
到了散场的时候,大家都识趣先走一步,只留贺清宵在后。
“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冷透的夜晚,辛柚开口,呼出白气。
贺清宵静静看着她,眼底藏着贪恋。
他想,阿柚要离开京城了。
但他问不出口。
在皇帝眼里,他是绑住阿柚的绳索,甚至同意他们在一起,以此令阿柚心甘情愿放弃自由。
但他了解阿柚。他问了,只会让阿柚的挣扎难受多一些,而不会改变最终的结果。
他也不希望阿柚为了他留下。
辛柚确实下了离开的决心,特别是目睹了秀王的死后,再无动摇。
她知道他猜到了。
她反复琢磨,一起远走高飞的可能。但这太难了,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害了他性命。
她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
但她还想再努力一下。
她停下转身,伸手抱住身边的男人:“贺清宵,我喝了太多酒,就不送你了。”
每当这样的亲近,他总是更克制的那一个。可这一次他却毫不犹豫回拥住她,仿佛要把她勒入身体中。
“嗯,不用送。”
短暂的拥抱后,贺清宵走进冰冷的夜色中。
过了几日,辛柚进宫求见兴元帝。
因为过年而装点得富丽喜庆的宫中,并没有真正散去秀王之死造成的阴影。
兴元帝眉宇间也笼着郁色:“阿柚什么事?”
辛柚从袖中取出一物,双手托举。
兴元帝看清她手中之物,神色微变。
那是他给出去的玉如意。
少女声音清澈,吐字分明:“陛下,那日您把此物再赐给臣,许诺答应臣一个请求。”
兴元帝猜到了什么,微微皱眉:“你说。”
“出使海外的队伍阳春三月就要出发,臣恳请同往。”
“阿柚,你还想着出海?”
“是。”
“海外有什么好?是比大夏富饶,还是比大夏舒适?”
“臣只是对未见过的风土人情好奇,想去看看。”
她真正向往的、执着的不是出海,而是自由。
从她主张推行新政,就不再是一个普通公主了。留在京城,没有至高的权力,等到新君继位,多年之后又会如何?
“阿柚,这个请求朕不能答应。你是朕的女儿,朕只想你在身边,安安稳稳。”
他既不放心阿柚的安全,也无法放走阿柚。
点石成金般的红糖变白糖,利国利民的政治主张,对海外珍宝的了解
阿柚得欣欣教导,胸中不知有多少宝贵见识。她就是珍宝本身,怎能流落在外。
“陛下若担心臣的安全,长乐侯身手出众,对臣一片丹心,可护送臣前去。”辛柚到这时已明白没有奇迹,可还是忍不住说出口。
为她那渺茫到近乎于无的与心上人长相守的机会。
而坐在宝座上的人回道:“一人之力终究有限,许多意外非人力能防。阿柚,就留在朕身边陪着朕吧,朕也老了。”
辛柚心中失望,平静问他:“那陛下要臣以什么身份留在您身边?”
父女二人四目相对。
久久的沉默后,兴元帝温声道:“朕早就说过,夏国公主的封号一直给你留着。”
夏国公主——辛柚默念着这几个字,只想冷笑。
世人眼中的所谓偏爱留给她,皇位留给小娃娃,还真会分配。
这廉价的偏爱。
但她面上没有流露不满,只是失望抿了抿唇:“臣知道了。”
“等到二月,朕就给你和长乐侯赐婚。”
“谢陛下。”
辛柚前脚回到辛宅,宫中赏赐后脚就送到了。丰厚、贵重,琳琅满目。
小莲不在身边,清点入库的事就由绛霜负责。
“姑娘,万岁爷爷对您真好。”整理着一件件普通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珍品,绛霜难免感慨。
“嗯,是对我很好。绛霜,年前方嬷嬷送来许多新打的首饰,你把那盒子银制的取来。”
方嬷嬷管着好大一间银楼,给辛柚送年礼格外舍得。
寇天明被问罪后,方嬷嬷担惊受怕了好些日子,直到确定寇青青没受牵连,还能以郡主之尊享受香火供奉,才放下心来,而对辛柚的感激就更多了。
这感激从年礼上就能体现,辛柚为了安方嬷嬷的心没有推脱。
绛霜很快取来一个长方匣子,匣子分两层,沉甸甸压手。上层是各种钗簪环镯,下层是银制的花生、小鱼、葫芦等吉祥物。
辛柚也没让绛霜选,随意拣了一对钗,一对簪,两对手镯,笑吟吟道:“见者有份。御赐之物不能赏你,这些你收着。”
绛霜忙推辞:“这可使不得,姑娘才赏了许多压岁钱。”
“让你拿着就拿着,这么多首饰白放着才可惜,就当提前给你准备的添妆了。”
绛霜脸一红:“姑娘说什么呢,婢子又没说人家——”
辛柚笑着打趣害羞的小丫鬟,心中道了声抱歉。
她一直忙着外头的事,却没有时间安置好身边人了。
不过上有姑母昭阳长公主,下有胡掌柜他们,绛霜他们的日子不会差。那人再怎么也不至于处置绛霜这些奴婢,这点了解她还是有的。
正月里,从初八开始上灯,随后元宵节的气氛一日比一日浓,直到正月十七才会收灯。
正月十四,辛柚对绛霜等人说要上街游玩,带着千风与平安离开了辛宅。
街上彩灯无数,杂耍百戏,人们穿上新衣,呼朋唤友看戏游玩。
入目是人山人海,而辛柚也成了人海中微不足道的一员。
千风与平安一左一右护着她前往城门。此时城门大开,进出者众,三人顺利出了城,骑上早就准备好的骏马,一路向西。
她的目标还是先出海。大夏国力正值鼎盛,天子威严,名将尚在,只有到了海外才能摆脱。再过些年,那人找她的心思淡了,再回大夏也能自在。
她知道辛宅有无数双盯着她的眼,恐怕离开不久消息就会传到那人耳中。绕上一圈,希望脱身顺利。

第433章 天罗地网
辛柚的打算,先骑马能跑多远跑多远,再弃马改为步行,穿山走林,绕过城镇,等离京城远了就好办了。
天还冷得厉害,寒风如刀割在脸上,到后来渐渐麻木。不知跑出多远,辛柚一勒缰绳渐渐放缓速度。
前方路口有官兵设卡。
辛柚握着缰绳的手冰冷,脸色一点点变了。
就算那人动作再快,得到消息后也不会这么迅速布下罗网。除非——他早有准备。
千风与平安也停在辛柚身后,一言不发。
作为死士培养的二人,并不会像刘舟、六当家他们那样遇到情况对辛柚说些什么。他们只会听她的吩咐,以命保护她。
“弃马,进山林。”当辛柚说出这句话,便突然从千风与平安面上看到了一幅画面。
画面中,千风倒地而亡,平安身中数刀,死死盯着前方。仔细看,二人衣衫多有破损,露出的皮肤遍布划痕,而他们身后不远处就是一片山。
由此推测,他们在山林中待了多日。可总有要出去的一日,山外早有兵马守着。
这意味着至少现在进山林这条路,最终失败了。
“等等。”辛柚咬牙,改了主意,“我们掉头,绕去北边。”
说完这话,她闭了闭眼,睁开再看向二人,又看到了新的画面。
这一次,千风与平安都活着,身上带伤,面对着一步步围过来的官兵。
辛柚从画面中还认出了一人,是京营统领赵飞帆麾下一名姓刘的副将。
绕去北边也不行吗?
难道说,她为了脱身顺利特意避开的南边反而是安全的?
要走南边吗?
这个念头闪过,再看千风与平安,辛柚脸色越发苍白。
南边仍是绝路。
频繁的从同样的人面上看到不同画面,令她的脑袋一阵剧痛。而比头痛更难忍的,是还未行动,已知结果。
千风与平安依然安安静静的,等着辛柚吩咐。
辛柚心一横,选择了继续向前。
既然怎么选结果都不好,那就不改了。他们三人做了些乔装,出行的凭证也有,不是没有通过的机会。
马蹄声哒哒近了,守着关卡的人抬头嚷:“京营盘查,还请配合。”
这一处设卡盘查的果然也是京营的人,和她从画面中看到的去北边遇到的一样。
大夏于关津、要道会设巡检,负责盘查过往行人,而这一职责归为巡检司。
出动京营,辛柚已确定那人早有安排。
她翻身下马,牵着马走过去。
“干什么去?”问话的人打量几眼,略过护卫打扮的千风与平安,问辛柚。
“出门探亲。”辛柚露出笑,恭敬中带着忐忑。
“有凭证吗?”
辛柚从怀中取出一物,双手奉上:“这是文引。”
那人接过,打开来看,再抬眼看看辛柚,与文引上所写年龄、外貌等一一核对。
这种文引上记录的外貌显然不可能有多详细,正常情况下只要不是四方脸记成瓜子脸这种,是没什么问题的。
那人看了又看,点点头。
辛柚不敢掉以轻心,客客气气道:“还请官爷行个方便。”
那人把文引还给辛柚,面无表情开口:“先抓起来!”
辛柚一脸意外:“官爷,这,这是为何?”
“不好意思了。我们接到吩咐,凡这两日出城的,无论往东西南北,一律先送往京营,待进一步查验后才能放行。”
“进,进一步查验?”少年装扮的辛柚脸色发白,一副吓到的模样。
那人一笑:“小兄弟,你也别怕,你们这些文引没问题的,等进了京营把衣裳一脱,里里外外检查过就能该干嘛干嘛去了。那些没带文引的就没这么幸运了,直接去大牢里蹲着,之后如何可就看造化了。”
正说着,又有一辆马车到了近前。
这次是一家四口,被拦下后男主人上前来,恭恭敬敬递上文引。许是发现辛柚三人受阻,还给检查之人塞了一块碎银。
那人捏了捏银子,理所当然收下,摆摆手道:“一起送走。”
男主人吓得面如土色:“官爷,小民一家急着奔丧,还请高抬贵手啊!”
“无论急着干什么,都先去兵营,查过后没问题自会放你们走。”
“官爷,我们都是老老实实的良民,这文引也是找官爷们开的,为何还要去兵营啊?”
男主人说着又掏钱,被那人推开:“不是钱的事,就是皇亲贵胄来了都要去。放过一个,我们这些人全都要掉脑袋的。”
男主人作揖讨好,被官兵踹了一脚:“再闹腾就直接蹲大牢!”
“爹——”年轻妇人抱着的幼儿吓得大哭,牵着的小童紧紧抓着母亲胳膊。
辛柚看着这一家四口,突然出现一个画面:兵营中,一个兵痞摸了一把妇人的手,男主人不知说了什么,被一拳打得门牙掉落,鲜血直流。
两个孩子惊恐哭泣,虽然画面从来都是无声的,于辛柚来说却震耳欲聋。
又有行人过来,是一个挑着担子进城的老汉。
听说不能通行,老汉扑通跪下了:“家里老伴还等着呢,回去晚了她担心的”
辛柚再听不下去,上前一步:“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别难为不相干的人了。”
与其等进了兵营被搜身时避无可避,不如痛快承认,省得影响太多人。
这话一出,一群兵士立刻围了过来。
“你是辛姑娘?怎么不像?”
辛柚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擦去改变肤色、五官的妆粉,恢复本来模样。
领头的人提起画像一看,语气激动:“对上了,传信!”
片刻后一道流光冲天而起,在半空形成一道红色烟雾。
与寻常烟花不同的是,这道彩烟在白日依然清晰可见。
往京城方向距此数里外,看到空中彩烟信号的人立刻放出同样的信号。
如此传递,直到被宫墙中的人看见。
兴元帝大步流星往外走,路上撞见了匆匆往皇宫赶的昭阳长公主。
“皇兄,城外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有烟信?”
这能在白日被数里之外的人看到的彩烟还是孔瑞去年鼓捣出来的,因而昭阳长公主很清楚此物用途。
这个故事的主题定调了它没那么爽,快完结了,最近内容觉得压抑的话可以攒一攒。

她不意外阿柚会离开,只是没想到皇兄盯得如此紧。
“皇兄,你打算如何?”昭阳长公主快步追了上去。
兴元帝脚步未停:“自是把阿柚追回来。”
从京城往西而去的官道上,辛柚拒绝了换马的要求,骑着马缓缓往回走。
马儿经过这么久的奔跑早已疲惫不堪,正好以这样的速度慢慢恢复体力。
那些官兵也不敢催,跟在后边把后退的路堵得严严实实。
对他们来说,可不敢招惹这位姑奶奶,把人顺顺利利交到长官手里就是大功一件。只要这位公主殿下安安生生的,别说不想换马骑,骑他们都行。
前方一支队伍快马加鞭而来,到了近前勒马停下,为首的正是京营统领赵飞帆。
“辛姑娘。”确认是辛柚没错,赵飞帆抱拳行礼。
辛柚语气淡淡:“没想到赵统领也来了。”
赵飞帆听了这话,露出微妙的神色。抱着让辛柚熄了逃走心思的目的,他透了底:“末将自该前来。辛姑娘恐怕不知,京营十万大军,这几个月来为了辛姑娘便有上万将士待命。刚刚末将接到烟火传信,怎敢有片刻耽搁。”
如此兵力,如此布置,若让辛姑娘逃了,那他只能提头去见皇上了。
到了这一刻,赵飞帆其实有种大石落地的放松。没有个准确时间,就这么一直戒备提防着才是最熬人的,如今辛姑娘知道京畿之地的关津、要道早已如铜墙般堵住,总不能还想着跑吧?
“数月前”辛柚喃喃,突然问赵飞帆,“赵统领是十月时接到的任务吗?”
赵飞帆一愣,虽然避而不答,可神色变化让辛柚确定没猜错。
辛柚牵了牵唇,一颗心冷透了。
十月份,正是那人提出立后的时候。
立周氏为继后,向百官勋贵表明了他欲立三皇子为太子的心思。他知道她会因此失望,心生去意。他什么都明白,做出的行动是以京营上万将士布下天罗地网,要把她一辈子关进笼子里。
辛柚没再说话。
到这一刻,她已无话可说,只剩心灰意冷。这心灰,不是因为以后可能一直被困在京城,而是对那个人。
由西而东,出城时没留意的沿途风景此刻尽收眼底,是无尽的褐土与尚未萌发新芽的枯枝。
不比冬日也绿意盈盈的江南,京畿之地的正月尚未褪去寒冬的萧索枯败。
还未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啊。
辛柚用力握住缰绳,手心刺痛。
赵飞帆骑马走在辛柚身侧,遥遥望见一队人马,先是面露震惊,随后急忙翻身下马,徒步迎上。
辛柚看着兴元帝渐渐近了,渐渐停下。
以赵飞帆为首的这些将士跪了一片,山呼万岁。
辛柚坐于马上,没有动。
不提那些禁卫,兴元帝不是一个人来的,与他一起的还有昭阳长公主,以及贺清宵。
兴元帝也骑着马。
父女二人四目相对,其他人全都安静下来,只有裹挟着寒气的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吹起兴元帝绣着腾龙的衣摆,也吹动辛柚套在身上的男式衣衫。
兴元帝望着恢复本来面容,但男装打扮的女儿,心中发闷。
“阿柚——”他喊了一声,驱马上前,“为什么一定要走呢?”
到这时,辛柚也懒得维持那点虚假的温情,冷声道:“臣可以留下,可您并没给出臣想要的,不是吗?”
“阿柚,现实不是话本故事,你想要什么朕明白,可朕确实给不了你”
“所以臣也没强求不是么?”辛柚微微抬头,“臣只是想离开而已。”
“朕知道。”兴元帝沉默一瞬,选择挑明,“但朕不想你离开。当年你娘离朕而去,朕不知后悔过多少次,同样的错误朕不会再犯第二次。”
辛柚听了,弯唇讥笑:“陛下后悔的是让我娘出走成功了,而不是为何变成娘亲不喜的样子,令娘亲放弃了你。”
所以现在,他严防死守,绝不放她走。
“你真正在意的,从来只有你自己!”那些碍于皇权而不得不维持的恭敬、顺从,在此时不复存在,辛柚终于痛痛快快说出这句话。
而她提到辛皇后却踩到了兴元帝痛脚,令他怒火上冲:“辛柚,你是打定主意,非走不可?”
辛柚冷冷回道:“但凡我还能动。陛下难道要用京营十万大军,月月年年提防臣一人?”
“你在威胁朕?”
“不,臣只是在回答陛下刚刚的问题。”
“好好好,你可以不在乎朕这个父亲,不在乎公主这个身份。那长乐侯呢?”兴元帝一指贺清宵。
他亲自出城,特意点名贺清宵相随。
辛柚这才有勇气看向贺清宵。
贺清宵一身绯色窄袖常服,佩黑檀木刀鞘的玄色长刀,骑在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上,静静看着她。
兴元帝的狠话砸在辛柚耳畔:“阿柚,你若不在乎长乐侯性命,是可以走。”
辛柚死死咬唇:“陛下在威胁臣?”
兴元帝把同样的话还回去:“不,朕只是告诉你,你离开的后果。”
兴元帝知道说出这话,父女间再难修复裂痕,可他不得不说。
就如阿柚所言,京营十万大军不可能一直这样严防死守下去。他只能这么说,才能让阿柚绝了远走高飞的心思。
铮的一声清响,是刀出鞘的声音。
禁卫瞬间护在兴元帝身前,拔刀对准手握长刀的贺清宵。
兴元帝面露惊愕:“贺清宵,你要弑君不成?”
他此时的心情不是害怕,而是难以理解。
就算贺清宵身手不凡,想凭一己之力犯上,无异于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臣绝无此心。”贺清宵一脸平静,“但臣也绝不愿成为陛下拿捏阿柚的筹码。”
话音落,他看向辛柚,在她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长刀一横,往颈间狠狠一抹。
血线飞溅中,他深深凝视着心爱的姑娘,整个人后仰着从骏马上栽下。

那短短一瞬,辛柚体会到了什么叫心如刀割,痛不欲生。
理智崩溃中,那道熟悉入骨的声音在说:“臣绝无此心,但臣也绝不愿成为陛下拿捏阿柚的筹码——”
“啊——”辛柚一声凄厉惨叫。
在所有人看来,这是她毫无形象,狼狈至极的嘶喊。可实际上,这是她来不及用理智去思索,仅凭本能做出的救下贺清宵的办法。
那将会狠狠切开贺清宵脖颈的锋锐长刀一顿,而后是他惶急的喊声:“阿柚!”
辛柚握着匕首,对准自己咽喉。
随后响起的是兴元帝与昭阳长公主的惊叫:“阿柚!”
辛柚双目通红,死死盯着兴元帝。
“你以为,皇权可以主宰一切吗?”她厉声质问,险些失去心上人的后怕令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可持着匕首的手却很稳,令人毫不怀疑会在最短的时间割破那白皙脆弱的脖颈。
“要是这样,庆王会如你所愿长成端方有为的继承人。秀王会隐忍蛰伏,接受竞争失败当一个闲散富贵的亲王。我会留下来当夏国公主,甚至娘亲不会走,一直是你的皇后!”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