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一舟不甘心地锤了下墙,手腕鲜血顿时流得更快了。
“一舟,下回别那么粗鲁。”邵揽余蹲在破开的房门前,用手拨了拨地面碎屑,“修理费你出。”
秦一舟:“……”
不执行任务的日子,费慎实在很闲。
关掉全部通讯,在公寓无所事事躺了两天,整日都在玩一些弱智的枪战游戏,他快闲出屁来了。
随便对付了两口午饭,费慎去便利店买了些老年人奶粉与营养品,驱车前往清丰城。
赵林木老家在清丰城某条乡道附近,清丰城本就偏僻,乡道更是难走,一路上车开得晃晃悠悠,回去后估计又得补胎。
吉普车停在前院,脚还没落地,一条长相极其潦草的黑狗狂奔而来,后边跟着同样撒腿狂奔的赵林木。
“哥!”赵林木满脸惊喜,“听见白白叫,我就知道是你来了。”
费慎提着一袋子营养品,弯腰搓揉了几下白白脑袋,然后把手往赵林木衣服上擦。
看见他带来的见面礼,赵林木愁眉苦脸:“你又买东西,奶奶肯定要教育我。”
东西递过去,费慎说:“你就说我路上捡的。”
朝着家门口方向走,赵林木问:“哥,你吃饭了吗?奶奶正在做饭,没吃的话一块儿吧,她老人家要是知道你来,绝对乐开了花。”
费慎脚步一顿,瞥向他:“你自己不做?”
赵林木心虚道:“我这不是做得很难吃嘛。”
费慎一拍他后脑勺,没再说什么。
进了家门,白白留在外头,赵林木冲厨房大喊:“奶奶!你看谁来了!”
厨房门口出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嘴角堆满了笑:“哪用得着你提醒,那么兴奋地跑出去,我还猜不到谁来了?”
“快进来,”赵奶奶热情地招呼着,瞟见那一袋子东西,嗔怪道,“你瞧你,又乱花钱,下次可不敢让你来了。”
费慎换上长辈最喜欢的表情:“您之前每次都这样说。”
赵林木自作聪明插嘴:“奶奶,他在路上捡的,没花钱。”
赵奶奶无语地白了他一眼,给这两小子一人一巴掌,挥手说:“坐坐坐,饭菜马上好了。”
赵林木把营养品放进单独的抽屉里,继而问:“哥,你最近干嘛呢?通讯不回,人也不在公司。”
“睡觉。”
费慎熟练地找出修理工具,屈膝蹲下,手动修理起沙发边破旧的铁柜子。
以往每次过来,他没事就会把这屋里快要坏了的家具,统一整理出来,能修的尽量修好,不能修的改装成其他物件。
如此还能坚持一段时间,就不用浪费钱买新的。
他倒是想过直接送,可赵奶奶表面看着和蔼,自尊心却比谁都强。
在日子最艰难的时候,也从未伸手向别人要过什么,送礼的想法便放弃了。
赵林木蹲在身旁,看费慎得心应手地修理家具,崇拜道:“哥你真厉害,什么活都会干,我就总是干不好,你不知道,奶奶特别希望能有个你这样出息的孙子。”
费慎拆开螺丝钉,重新固定底座,顺着对方话说:“行,那你现在搬出去。”
“不行,”赵林木撇嘴,“我也很爱奶奶的。”
眼瞅着铁柜子一点一点恢复原样,赵林木又花式夸了半天,夸得费慎都想让他闭嘴。
奶奶走出厨房,手中端了盆新鲜莲雾,高高兴兴递到费慎跟前。
“小壳啊,吃莲雾,很甜的。”
费慎的代号叫kin,赵林木教了奶奶好几回,奶奶总是念不会,干脆就叫小壳了。
费慎放下工具,接过老人家的好意,道了声谢。
“别跟奶奶客气,多吃点,不够的话下次再买。”
赵奶奶乐呵呵的,重新回了厨房。
看着那盆满满的莲雾,赵林木咂嘴,嫉妒得不行。
“这可是她老人家早上五点多就爬起来,坐车去城里排了几小时队才买到的,居然一个不剩全给你了,到底谁才是亲孙子。”
费慎挑出一个水分充足的,单手抛过去:“来,亲孙子,接住。”
赵林木跟自己的宠物白白似的,抻长脖子叼住飞来的莲雾,完整一口吞了下去。
费慎嘲笑他,自己也吃了一个。
赵林木忽然拉住他,站起身:“哥你跟我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回到房间,赵林木关上门,神神秘秘从衣柜抱出来一个黑色帆布袋,放去床上打开,示意费慎靠近点看。
费慎长得高,走两步就瞧见了里面的东西。
满满一袋子蓝绿色钞票,捆成了无数叠,摆得十分整齐。
费慎波澜不惊看着他:“干什么?”
赵林木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期期艾艾开口。
“这里有一百万,是我现在全部的钱,不多,但我想在能力范围内做自己能做的,任务失败大家都有责任,违约金不该你一个人全出了。”
见费慎不吭声,他连忙补充:“本来前两天就想给你的,可我一直联系不上……”
“收回去,”没等他说完,费慎拒绝,“我用不着。”
赵林木语速很快:“先别马上拒绝,你听我说,这事我和奶奶商量过了,她很赞成。当初如果不是你,我们家就没有今天,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报答,现在反而欠得更多了,我真的过意不去,哥,你就收下吧。”
说到后面,赵林木声音里夹杂了些哽咽。
几年前他刚刚加入毒刺时,任务成功率特别低,好几次分不到钱就算了,还倒欠一屁股债,连小命都差点丢在外面。
屋漏偏逢连夜雨,奶奶突然患上重病,急需医药费进行手术治疗。
在如今“医保”俩字早已消失的时代,看一场病可以拖垮家里三代人。
他筹不到钱,走投无路之下,无奈接了一个三倍佣金的巨额任务。
那一次任务的凶险程度,全公司几乎没人敢接,赵林木心里明白,自己就是白白去送命的,但他仍然不死心地存有一丝幻想,想努力拼一把,万一成了呢?
然而老天爷并不愿意眷顾他,任务比想象中凶险万分。
身上连中五枪,左腿断裂骨折,携带的物资也全部用完了,最后只能躲在山洞里等死。
他放弃了活下去的希望,将仅剩的一口干净水,留给了当时身边唯一的队友,也就是kin。
靠着这口水,kin独自一人杀出重围,带着陷入昏迷的他逃了出去,最终击杀目标,成功完成了任务。
事后,赵林木身体恢复如初,奶奶手术也顺利进行,他单独找到kin郑重道谢。
对方直言不讳:“以你的能力,完成任务的可能性是0,为什么逞强?”
赵林木苦笑:“因为不管怎么做,都是死路一条,我宁愿死在枪下,也不想活活饿死。”
出任务前,卢通已经警告过他了,如果这次任务再失败,就让他卷铺盖滚蛋。
所以费慎不仅救了奶奶的命,也给了他一条生路。
赵林木弯腰,深深鞠了一躬。
“kin,谢谢你,真的谢谢。”
费慎屈膝顶住他肩膀,制止了赵林木的行为,语气置身事外:“不关我事,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
他指的是那最后一口水源,但赵林木充分明白,哪怕没喝那口水,kin还是能想办法活下来。
而自己就算把水喝光,依然无法自救。
行事冷漠的kin,后面在得知他还欠了些债还不上后,又主动带着万人嫌的菜鸟观察手,连续接了好几次高额任务,帮助他将债务全部还清。
从那时起,赵林木便暗自下定决心,以后不管费慎去哪,他会永远跟随他。
只要对方需要自己,他就一定会帮助kin做任何想做的事,无论多难。
同生共死几年,两人关系自然而然变得亲近。
Kin也是目前唯一一个,清楚他家具体位置,以及知道他本名叫赵林木,而不是冬青的人。
费慎再一次,拒绝了赵林木的报答之意。
“老太太每年都得吃药,钱自己留着,别以后又要借钱还债。”
赵林木还想说什么,他率先截住话头,坦白道:“钱不是我还的,我接了新任务,买家已经把违约金付了。”
赵林木瞪大眼,不可思议:“哪个买家出手这么阔绰?不对,你接什么任务了,我怎么不知道?”
“不是小队任务。”费慎说。
“那是什么?不行, 我也要跟你去,哥,你不能抛下我走单线。”
费慎合上帆布袋,丢进柜子,不由分说提溜起赵林木后衣领,把人拎出房间。
“别多管闲事,总共那么点佣金,没你的份。”
赵林木坚持道:“我不要佣金,只要跟着你去。”
费慎懒得费口舌,用莲雾塞住了对方滔滔不绝的嘴。
乌勒海海岸码头,停靠了一艘银色巨型轮船。
几百米长的船体肉眼看上去极其壮观,船身侧面印了一句花式字体的西WILD ROSE,野玫瑰号。
船杆上飘扬的蓝色旗帜中间,隐约能看见一个单词“Cooper”,提示这是来自远方大西洋、库珀家族的私人巨轮。
清晨的码头本该如市井一般热闹,今日却异常安静。
码头主限了流,周边井然有序地停着十几辆黑色轿车,打头的几辆车旁守了不少身穿军装的人,氛围庄重又严肃。
不远处一家早餐便利店里,费慎喝完杯子里剩的牛奶,观察了眼墙面钟表盘,七点一刻,离约定时间还剩五分钟。
叮地一声,手腕震动,眼前弹出来虚拟面板。
设定的闹铃响了,闹铃标题备注显示,今天是去疗养院的日子。
费慎视若无睹,点了关闭。
拎着桌面鸭舌帽叩上脑袋,略微压低帽檐,出了便利店。
出门后朝右拐,码头外不起眼的一条小道上,单独停了辆低调的商务车。
驾驶座的秦一舟再次询问:“老大,您确定不带其他人上去?”
邵揽余说:“你问第三遍了。”
“我这不是担心么,”秦一舟表情凝重,很是不理解,“别人也就算了,怎么我也不能去?让那小子单独跟着您,我是真不放心。”
邵揽余打趣道:“你还怕他对我图谋不轨?”
秦一舟较起了真:“他就是图谋不轨,一脸坏相。”
车后座另一边门被打开,费慎侧身坐进来,接过话茬:“秦助理什么时候还会看相了?”
秦一舟:“……”
商务车的隔音果然不行。
邵揽余抽出胸口丝巾,擦了擦手,赞赏道:“还挺准时。”
费慎抱胸,居高临下睨了他一眼。
“费家人也要上这艘船的事,你怎么不提前说?”
码头上都是科谟政府军,只有费家才敢光明正大让政府军护送车队,车头插的旗帜也表明了是费家人无疑。
邵揽余将擦完手的丝巾又叠好,目光落在费慎压低的帽檐上。
那双浓眉大眼被遮盖了部分,一身黑的装扮,肩上背了个大号斜跨旅行包,像位远渡而来、行踪神秘的游客。
“怎么,你认识费家人?”邵揽余明知故问。
费慎一噎,突然有点领会到,平常小队里那几人和自己相处是什么感受了。
秦一舟看热闹不嫌事大,添油加醋说:“费家如今可是地位尊贵,想认识他们没点背景还真不行,K先生人脉广泛,哪天也给我介绍介绍。”
费慎气定神闲反击:“看来邵老板给的待遇不行,让秦助理这么快就想跳槽了,正好,费家还缺个扫地的,你去正合适。”
论不要脸,秦一舟认为自己终究略输一筹。
索性不吭声了,免得气坏了身子。
两人的斗嘴被邵揽余当成乐子听,拌嘴声停止,他对费慎道:“该不会因为船上有费家人,所以你心软了?”
费慎直视他,神情平淡:“我最看重的是钱,不是吗?”
扔下这句话,他打开车门,径自离开。
前座秦一舟没好气地嘟囔了句“臭小子”,点开虚拟面板,查看传输过来的码头监控视频。
“费家人全部上船了。”他提醒道。
“嗯。”
清晨的海岸风凉,邵揽余穿好大衣外套,也随之下了车。
秦一舟在背后喊:“注意安全!有事及时联系。”
邵揽余没回头,朝后挥了下手,表示自己听见了。
“野玫瑰”号登船口守着几位安检员,把控严格,会对每一位登船的乘客仔细搜身。
邵揽余出示的是贵宾票,安检员眼神扫量他片刻,尽管身后没带一个随从,穿着也十分简单低调,但他们仍旧不敢怠慢,客气地将邵揽余请进去,安排专人带路。
库珀家族是大西洋洲际赫赫有名的贵族,其名望极高、受人尊敬,且不像别的贵族们那样自视甚高。
他们十分热爱出门社交,经常举办各种各样的宴会,邀请五湖四海的朋友们前来参加。
这一次同样,以促进两洲和谐交流为名,举办了这场带有公益性质的游轮赌宴。
赌宴总共为期十五天,游轮会绕乌勒海环行一圈。
届时赌场里赢得的所有钱,百分之八十将捐赠给高辐射地区的医疗机构,为辐射病患者们提供帮助,争取早日痊愈。
“野玫瑰”号装饰得极其豪华,算上水面以下的负一负二层,一共十四层。
最上面四层为住宿客房,其余每层则是形形色色的餐饮与娱乐场所,第三楼还设置了一个巨大的舞会厅,可同时容纳上千名游客。
除此以外,贵宾房还有额外的送餐服务、以及个人管家服务,可谓是非常周到了。
邵揽余乘坐电梯,被带到最顶楼的一间复式套房前,服务生态度恭敬:“先生,您的房间到了,祝您此趟海上旅途愉快。请稍事休息,待会儿您的个人管家会前来提供服务,有任何问题请及时呼叫,我们会尽一切努力为您解决。”
服务生分别用双语讲了两遍,邵揽余略一颔首,给了点小费,打发他走了。
除了现金,邵揽余身上什么也没带。
不过库珀家族既被称为“最热情友好的贵族”,不是没有原因的。复式套房里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不仅有崭新的贴身衣物和外穿套装,连锅碗瓢盆都准备好了。
大概是考虑到参加宴会的贵客们,万一吃不惯楼下一百多家食物,想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也不会没有发挥的余地。
邵揽余有点轻微洁癖,用房内提供酒精到处喷洒了一遍,准备先洗澡休息一会儿,门铃忽然响了。
来的是个人管家,一名金发白人女性。
她自称为芙罗拉,恭敬地问候完邵揽余后,温声告知他,库珀先生此时正在会客室等待,邀请他前去见面。
来到别人的地盘,是该先拜访一下主人,总归也没什么急事,邵揽余并无异议,点头让芙罗拉带路。
费慎住在十一层,同样是贵宾房。
应付完个人管家,旅行包丢在床上,他不疾不徐绕房间逛了一圈。
左右摆弄查看,用芯片来回扫描,确认房内没有安装窃听器或摄像头后,打开了自己的旅行包。
包内只带了几套简单衣物,剩下的全是军用设备和枪械。
两把手枪、一把拆装的机枪和冲锋枪,还有各式各样的应急装备。
分别将枪械组装好,弹匣塞满子弹,枪口安上消音器,费慎选了把轻便的手枪别在腰后,用黑色开衫外套盖住,再加一柄尖锐的三棱军刺,塞进了运动裤口袋。
收拾得差不多后,费慎走出了房间。
先前听个人管家说,五楼有几家酒馆,口味都还不错,他打算去看看。
这一次库珀宴请的客人比之前要多很多,受邀之列的不仅有显贵家族,也有一些平民百姓。
三个肤色的人种夹杂融合,看似场面和睦不分贵贱,可实际每家餐厅都会设置贵宾区,需要刷房卡才能进入。
道貌岸然到这个份上,也是够无聊的。费慎兴味索然地想。
登船时间已过,客人们基本都上了船,大概年轻人都喜欢刺激的地方,五楼这一层格外热闹。
其中最大的那家酒馆,有人抱着吉他在台上自弹自唱。
一首小调歌自带忧郁性,歌手长相也忧郁,昏昏暗暗的彩光一照,意外地挺有氛围。
富有设计感的吧台前,坐了一个黄皮肤年轻男孩和一个瘦高的棕发西洋青年,两人正在玩扑克。
青年甩出两张A与一张K,得意洋洋道:“I win。”
男孩眉毛拧成两团疙瘩,看看自己手里的牌,又看看桌面,仿佛不相信自己就这么轻易输了。
他西语不太流利,磕磕绊绊地表达:“你……不对……牌、数量,是错的。”
洋人青年不耐烦起来,叽里咕噜吐了一堆话。
“听不懂话的黄皮肤臭种,你输了,把钱拿出来,不然我现在就揍你一顿!”
年轻男孩听懂了“钱”字,对方盛气凌人,他敢怒不敢言,忍气吞声从钱包里掏出了几张大面值现金。
现金递出去,还没到青年手里,被人提前截住了。
男孩茫然抬头,看见费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茫然瞬间转化为怔愣。
费慎二话不说,揪住洋人青年的发根,嘭地按上玻璃吧台。
随后从他衣服里,掏出了一张方块10,丢在两人眼前。
“你作弊!”男孩反应过来,又惊又怒。
出老千被人当场抓住,洋人尴尬不已,意欲挣脱,却被费慎轻而易举按住。
他恼羞成怒,以为两人听不懂,低声骂了句歧视性十分严重的粗俗脏话。
费慎抽出三棱军刺,掐住洋人下颌逼对方张嘴,刀尖抵住舌根处,面带考虑说——
“你觉得我是割了你舌头喂狗,还是喂鲨鱼好?要不用来给你泡酒喝,白皮畜生。”
他讲的是标准的西语,军刺锋利无比,洋人终于慌了,说着sorry,做出投降的手势。
去完仓库回来的调酒师,看见这幕面上大惊,立即跑过来劝架。
费慎神情轻蔑,往洋人身上搜罗一通,摸出钱包扔给那个男孩,松了手。
洋人不敢耽搁,担心对方反悔,赶紧张惶失措地溜了。
三棱军刺收起,费慎占了洋人刚才的位置,向调酒师要了杯白兰地。
调酒师压下惊魂未定的心脏,连应几个好,麻利地干起活来,生怕不小心惹到了这位脾气火爆的客人。
旁边的男孩神情踟躇,犹豫半晌,不确定地开口:“……小慎哥?”
“不是。”费慎面不改色。
男孩立马确认了,喜出望外道:“小慎哥!真的是你啊!我是柯澜,你不记得我了吗?”
费柯澜激动地站起来,屁股下的高脚椅差点撞倒,忽觉这样好像有失分寸,又重新端正姿势坐了回去。
他努力抑制住高兴的心情,整个人凑近说:“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碰见你,小慎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费柯澜今年刚满十八,只比费慎小了两岁,言行举止却显得幼稚了不少。
“几天前。”费慎言辞含糊,拎起钱包扔进他怀里,“拿着。”
费柯澜推让:“刚才要不是你在,我就被骗了,这钱是你拿回来的,我不能要。”
“不要就扔了。”
费慎说得很不客气。
费柯澜委屈地撇嘴:“好吧……谢谢小慎哥。”
调好的白兰地被端上来,焦糖色液体在灯光的修饰下,显得分外诱人。
费柯澜见状,也替自己要了杯一样的。
费慎敲敲吧台:“未成年不能喝酒,换果汁。”
调酒师:“好的。”
“我成年了,上个月就满十八了。”
费柯澜抗议,然而被费慎平静无波的眼神一盯,又缩了回去,怯生生改口:“还是果汁吧,我挺爱喝果汁的。”
转念一想,表哥这也是在关心自己,只是语气重了点而已。
费柯澜重新高兴起来,满眼好奇的模样。
“小慎哥,大西洋那边好玩吗?留学是不是很有趣?你西语讲得真好,我也想学。”
费慎饮了口白兰地,酒味闻着浓烈甘醇,入口反倒清苦,惹得舌根有些发涩。
他没什么诚意地勾勾嘴角:“就那样,没什么特别。”
当事人明显不想回答,费柯澜却毫无眼色,十分感兴趣地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费慎觉得此人嘴比赵林木还碎,准备手动帮他闭嘴,身后蓦地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费柯澜,谁准你乱跑的?”
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费柯澜表情一僵,坐着不动了。
费慎回头看去。
吧台几米远的地方,一位西装青年站在那儿,个头很高,身形板正挺拔,将西服版型撑得十分完美。
男人一脸不悦的表情,似乎想开口训人,可在看见旁边的费慎时,面容愣是停顿了几秒。
不过很快,他调整好表情,先将费柯澜乱跑的行为教育了一番,接着淡淡一笑,目光移向了费慎。
“小慎,好久不见。”
费慎转动高脚椅,面向男人,从容开口:“是吗?我不觉得。”
他做出思考的神情,然后得出结论:“可能是我特别不想看见你。”
西装青年眼神沉了些许,面上却笑容不改:“父亲生病了,一直特别想见你,发了很多通讯都没收到回复,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
费慎仰头,杯中白兰地悉数饮尽。
杯子丢回桌上,发出玻璃碰撞的脆响,在酒馆吉他音的衬托下,显得颇为刺耳。
“那看来你这个好儿子没做到位,”费慎说,“他宁愿要我这个远在海外的人赶回去,都不愿意见你,你得加把劲啊,费惕。”
闻言,西装青年费惕,脸色明显难看了几分。
被费慎说中了,父亲最近确实不愿意见他。
想想也是,养子再好再优秀,哪里比得过有血缘关系的亲侄子呢。
哪怕侄子一意孤行,选择独自离开费家远渡海外,一走就是六七年。
就算偶尔回来,亦是行色匆匆,待不了两天又消失了,做叔叔的依然想着惦记着,放不下。
哥哥们闹得不愉快,费柯澜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眼瞅着汗都快急下来了。
终于,费惕主动结束了这场插曲,淡淡说:“你要是有时间,最好去看看父亲,毕竟你也算费家的一份子。”
随即,他喊上费柯澜,离开了酒馆。
费慎留在原地,接连问调酒师要了好几杯酒。
白兰地、威士忌、伏加特……不出意外皆是高度的蒸馏酒。
见他一杯一杯,酗酒似的灌进嗓子眼,调酒师没忍住劝了一句。
谁知费慎抿了下唇缝,两根手指拎着杯口晃悠,慢声冲他道——
“你可以辞职了,这酒里加了果汁。”
调酒师一阵窘迫,他担心这位客人喝酒太猛,导致身体出什么问题,便将最后一杯偷偷换成了鸡尾酒,没想到会被对方尝出来,看来是个懂行的。
“抱歉,”调酒师补救道,“我马上为您重做一杯。”
“一杯绿宝石,谢谢。”
身旁多了股热气,有人坐了下来。
费慎背往后靠,右手搭住玻璃吧台,左手手肘撑于椅背边缘,漫不经心侧目。
邵揽余换了一件白衬衫,比先前那件要休闲随意些。
折叠的领口向两侧张开,形成V字,精细的做工很好地修饰了颈部线条,修长又有型。
酒馆里不甚明朗的吊灯,模糊了他柔和的五官,比平常少了些许温润,多出几分笑里藏刀的坏相。
绿宝石和伏加特同时端上,邵揽余率先伸手,袖口的暗纹刺绣一闪,拿走了那杯伏加特,将绿宝石推去费慎跟前。
“不喜欢喝鸡尾酒,或许可以尝尝这杯。”
盯着眼前绿得发慌的液体,费慎回忆起来,自己以前好像听过这酒的大名。
虽然是属于鸡尾酒的一种,但据说后劲很要命,有些几十年老酒鬼都遭不住。
停顿片刻,费慎端起来,直接一口干了。
接着面露嫌弃,扔开杯子,拆台道:“你品味也不怎么样。”
邵揽余但笑不语,浅酌了几口伏加特。
他喝酒的次数极少,几乎滴酒不沾,小半杯伏加特下去,嗓子眼连着胃一块儿烧起来。
斑驳陆离的灯光下,费慎从对方冷静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细微变化。
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他说:“这位先生,原来你不会喝酒?”
邵揽余拿了两颗桌上的薄荷糖,面不改色含进舌根。
喉间烧灼感似乎减轻了点,大脑却变得有些昏沉,他沉心静气,努力保持着清醒。
须臾后,邵揽余说:“明天四楼赌场会开,你去玩玩,输赢不重要,让费惕多为公益做点贡献。”
酒馆音乐逐渐隆重了起来,两人不知不觉挨得很近,说话声也只有对方能听见。
费慎从这句话中,初步判断出了邵揽余的目的。
“你就这么断定,我一定会帮你?”他说。
邵揽余微微侧头,目光一如既往的温和,突然抬手,食指碰了碰他的耳朵。
“你会的,kin。”
费慎并无防备,让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整个人愣了愣。
邵揽余握住杯子,问道:“你很喜欢喝酒吗?”
费慎敛神,反手用三棱军刺抵住他腰侧,警告说:“没人告诉过你,最好离陌生人远一点吗?”
邵揽余仿若未闻,向调酒师要了杯新的伏加特,递到他手上。
“这杯酒用来向你赔罪,不好意思,刚才一时冲动,没忍住轻薄了你。”
看见眼前的伏加特与对方异常的表现,费慎醍醐灌顶,心中闪过一个猜测。
邵揽余这浪荡模样,该不会是喝醉了吧?
放下酒杯,邵揽余站了起来,倒不至于晃晃悠悠,走路貌似也和平常没什么区别。
然而平日谨慎沉稳的人,竟然没发现高脚座椅里,悄无声息遗落了一张金色房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