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慎半躺在垫了软毛毯的长椅上,闭合双眼,充分感受着淡淡暖阳的拂照,模样惬意十足,含着懒意开口。
“这点小事,就不用去烦扰他老人家了,倒是我有件事,还想问问你。”
邵揽余将书翻过一页,头也不抬:“你说。”
“阿时……”费慎仿照席未渊的口气,琢磨着那两个字念了一遍,“阿时是谁?”
“乳名,小时候父母取的。”
邵揽余一边阅览着书本内容,一边回答问题,言语间没有半分不自在。
费慎好像笑了一声,而脸上看不见丝毫笑意:“你的乳名,席未渊为什么知道?”
“以前他在邵家住过几年,我们关系还行。”
“他为什么住邵家,他自己没家吗?关系好是有多好,同吃同睡还是无话不说?”
邵揽余翻页的指尖一顿,纸页边缘折出浅淡的痕迹,他侧过脸,目光慢慢平移过去。
若说前两句还是聊天式的问答,那么刚才那些话,以及问话人的语气,可就带着明显咄咄逼人的意味了。
费慎迎上邵揽余递来的视线,前者表情泰然自若,眼神却浮出一股凶巴巴的冷意。
想必若是席未渊此刻站在他跟前,他非得给对方揍一顿再来两枪,方才能解气。
望见对方的模样,邵揽余付之一笑,合上书放在旁边:“你想说什么?”
“我不想说,我只想知道,你和他发生过的一切。”
费慎语气正儿八经,坐直了身体,当真一副准备洗耳恭听的表现。
邵揽余好整以暇点点头,轻飘飘道:“他父亲是邵家的叛徒,后来被驱逐出境,终生不能进入柏苏。”
此话令费慎倏然一怔,皱了皱眉,听到的事情和自己想象中毫无关联,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叛徒?”
“没错,邵家有一支研究军事武器的科研团队,很多年前,席未渊的父亲也是团队的核心成员之一。”
邵揽余说这些话时,有种置身事外旁观者态度,分明与他息息相关,可用言语表达出来后,却听不出一点在乎的意思。
邵揽余说:“他父亲私藏了一批军火,并且偷了当时实验室最新研究数据,想从邵家脱离出去,自立门户,不过后面被我父亲及时发现了,我父亲要杀他,良叔出面求了情,所以只将他们父子俩赶出了柏苏。”
简明扼要的几句话,包含了太多重要信息,费慎按捺住浮上心头的惊讶,捕捉到其中的关键信息。
“良叔是谁?”他问。
“邵留良,科研团队的研究员及主要负责人。”
邵家的那支军事科研团队,历经几代人的改造和努力,早已和从前变得大不相同,核心人员也都换了一批又一批。
但若是追本溯源,则要追溯到新代最初那几年去了。
团队里的第一批成员,来自于上世纪战争爆发过后,通过地下避难休眠仓,才幸运得以存活下来的几位军事科学
那时候他们并不属于邵家,也不属于任何一区政府,是完全独立的团队。
因为拥有高精先进技术,是以在新代纪年开始以后,团队里每位成员的地位在两大洲际中异常之高。
但凡是有钱有势的,都在想方设法招揽他们。
后来世界人口逐步增加,两大洲际面临分裂,开启了大大小小无休止的战争时期。
由于长期遭受辐射,科研团队负责人刚到中年,便不幸患上癌症,命不久矣。
临终前,他将一手建立起来的队伍,托付给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学生。
然而没过多久,那位学生却带领着团队众人,在三区分裂之后,选择了投靠柏苏邵
并且还是唯一一个改名换姓、完全归属邵家的人,即后来的邵留良。
邵留良和邵揽余的父亲邵留寻,两人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就好比今日的秦一舟和邵揽余,相互辅佐帮衬,是能完全交付自己后背的存在。
可惜好景不长,中途忽然杀出来一个席未渊的父亲,科研团队的另一位核心成员席阳。
席阳原本与邵留良的关系最好,两人为同一师门的师兄弟,学生时代便已亲如手足,工作后更是密不可分。
两人每天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自己妻儿还要多。
只是后面不知发生了什么,团队归属邵家后,席阳与邵留良渐行渐远,反倒和家主邵留寻联系得越来越频繁。
甚至在和前妻离婚后,直接带着五岁的儿子住进了邵
而邵留良和邵留寻却多次爆发争吵,经常当着外人面吵得不可开交,虽说不上反目成仇,但双方也失去了从前的信任。
以至于那时候在邵家其余人看来,一度以为席阳迟早也会随邵姓,然后取代邵留良的位置,成为团队里的一把手。
未曾料想三年过去,邵留良的地位屹立不倒,席阳却背叛了邵
此事的走向令众人大吃一惊,刚好那会儿又遇上邵留寻的母亲病逝,他一怒之下,险些当场将席阳父子二人击毙在母亲灵堂前。
最终还是因为邵留良出面,再三求情下,才勉强保住了席阳和席未渊的命。
只不过柏苏是如何也不能待了,父子俩离开邵家,迫不得已远走他乡,从那以后便再也没有过消息。
无言须臾,邵揽余说:“我和席未渊,也是从那之后没了联系,两个几岁的小孩,你觉得能发生些什么?”
“几岁的小孩,”费慎重复他的话,意味深长说,“倒是能将别人的爱好口味,记这么多年,还记得一清二楚。”
费慎侧身斜倚过去,越过中间的小桌,凑近邵揽余。
“你别忘了,我也是十二岁就认识了你,对一个人有企图,你觉得和年龄有关系吗?”
邵揽余嘴边噙一抹淡淡笑意:“费慎,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喜欢男人。”
“别人喜不喜欢男人我不关心,”费慎反将一军,“你喜欢吗?”
等了片刻,见邵揽余没反应,他又换了个问题:“不想回答可以,你最喜欢吃什么菜?这个总能说了吧,好歹我也是你的追求者,努力了这么久,虽然目前希望不大,但不至于在你心里,连个早就忘了八百年的人都比不上吧。”
这次邵揽余答得很快:“鸡丝拌面,或者说,你做的每一道菜。”
答案完全在意料之外,费慎的表情顿在脸上。
下一秒,抑制不住的喜悦涌入身体里每个细胞,转化为高效兴奋剂,使得嘴角弧度不断往上。
从未有过如此骄傲又兴奋的一刻,他几乎到了飘飘然的程度。
然而没等费慎飘两秒,邵揽余一句话,又瞬间将他拽到了地上。
“在三瑞里,司机开的那一枪,你是故意用身体替我挡下的?”
尽管用了疑问句,但语气却是异常笃定。
费慎笑容定格一刹那,随后恢复原样,重新躺回了椅子上。
“我当时注意力都在你身上,那司机没有预兆地开枪,我和你又有不短的距离,除了帮你挡,你觉得还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俩都安然无恙?”
邵揽余轻描淡写说:“司机握枪姿势是错的,他那一枪甚至可能都打不到我,以你的反应速度,会轻易被这种人所伤吗?”
“你听没听过关心则乱?”
费慎闭上了眼,拒绝交流,似乎真有点生气了。
邵揽余跟着沉默下来,好半晌,整座庭院都陷入了寂静无声当中。
今日天气少见地好,凉爽的微风与不骄不躁的太阳作伴,灵巧地穿梭于庭院里的荼蘼花树中间,带来一股遥远而宁静的清香。
前些日子柏苏季节紊乱无常,昼夜温差极大,荼蘼花经受不住如此糟蹋,花瓣一夜之间枯萎,绿叶也随之掉落,成了一颗颗难看的秃树杆子。
后面腾出空闲,邵揽余特意安排了花农,移植一些新鲜的土壤过来,每日浇水施肥,又在后庭院培养了人造太阳光。
在费力费钱的精心呵护下,满院的秃树总算起死回生,有几棵已经冒出了新鲜的花苞,绿叶也紧随其后肆意生长。
密集的阳光歇落在花叶与枝头上,晕染出一层层金色光圈,形成一副美好恬静的画面。
徐缓的脚步声传来,有什么动了动,费慎蓦地感觉到,一个非常柔软的东西碰了碰自己的脸。
很轻的触感,右边脸颊那一块有些发痒,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费慎眼皮微动,倏然睁开,一片新鲜的嫩绿叶子从眼前掉落。
旋即,邵揽余轮廓柔和的脸出现在视野里,距离近到让人心跳漏了一拍。
邵揽余俯了俯身,左手搭住费慎头顶上方的椅背,慢声说:“我也喜欢男人。”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喜欢男人,但我喜欢。
费慎的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四肢瞬间麻木,听力也跟着消失,嘴里的话无意识出口。
“刚刚碰了我脸……是叶子,还是你?”
“分不出来吗?”
邵揽余手肘弯曲,倾身挨近对方,像方才一样,双唇亲在了同样的位置。
“现在呢,你觉得是叶子,还是我?”
有什么东西在费慎脑子里忽地炸开,他呆愣许久,讷讷开口:“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邵揽余半蹲下身,视线与费慎齐平。
“我现在做的,不就是你这么多天做的事吗?”他一字一句说,“沉瑱,我在喜欢你。”
这句话出口之前,邵揽余本以为,以自己的心性和年龄,是怎么也讲不出这种能称之为肉麻的话来的。
可是刚刚那瞬间,那样的场景与对话下,他自然而然便宣之于口了。
费慎这个人的存在,对自己来说,就像是一个热烈而蛊惑的诱饵。
他年轻、赤诚、一意孤行,无视所有人的反对与阻拦,非要将一条路走到黑,在黑暗里却比任何一盏明灯还要耀眼。
从再次出现那刻开始,便一步一步,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不断引诱着邵揽余往布置好的陷阱里走。
邵揽余明知道里面藏了什么,明知道这个陷阱一旦踏进去,很可能再没有后悔的机会。
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然而到头来,他仍旧是清醒着,心甘情愿坠入了这场,由费慎处心积虑编织了多年的乌托邦美梦中。
邵揽余的指尖拂过费慎耳后,渲染出一片阳光,暧昧的温度挥之不去。
“你故意替我挡枪,想让我心软,可我对你的感情,从来都不是因为亏欠。”
费慎被那抹阳光刺得眯了眯眼,片刻后抬起手,捏住了邵揽余下颌,妥协般的感慨一句。
“我还以为,我这辈子最爱的是钱,没想到是你。”
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费慎半点没犹豫,快步走出房间下了楼。
循着厨房飘来的香味,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没找到人,又走进茶水间看了看,还是没有。
他正想去后院找找,转头便见邵揽余从二楼书房下来了。
费慎立马凑过去,耍赖似的拦腰将人截住:“你现在都不在我房间办公了。”
刚才医生和护士过来帮他复查体检,本以为邵揽余会像前几天那样,检查时从头到尾陪在身边。
然而费慎等了半天,等到人家医生护士都收拾东西走了,邵揽余依然不见人影,下楼找人却发现对方在书房里办公。
费慎面色不虞:“我还没康复呢,这么快翻脸不认人,是不是太绝情了邵老板?”
邵揽余刚准备解释,费慎一张俊脸陡地在眼前放大,就要亲上自己的唇。
他偏了偏脸,想避开,被对方卡住下颌强行掰回去。
费慎眼神明显冷了几分,邵揽余微一叹气,心想着算了任由他去,身后却突然插进来一句重重的咳嗽声。
费慎距邵揽余的唇只差分毫的距离,但还是在听见那声咳嗽后,硬生生刹住了动作。
他扭过头,满脸被踩了尾巴的不爽,看见了同样从二楼书房下来的秦一舟。
碍眼的、不重要的、多余的,早应该一枪崩了。费慎在心底评估着对方。
这边费慎全身上下的毛孔散发着烦躁俩字,那边慢慢走来的秦一舟,脸色照样没好到哪去。
一脸的震惊、纠结外加自我怀疑,脸上跟打翻了颜料瓶似的,表情丰富又精彩。
尽管刚刚在书房里,邵揽余已经委婉提醒过他,如今费慎和自己关系不一样了,希望他做好心理准备,不要再像之前一样,处处与对方针锋相对。
但听到和亲眼看到,又是完全两码事。
除了习惯性想骂费慎是个欠收拾的王八犊子外,秦一舟心里想得更多的,还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互相比爹妈都了解的朋友兼上司,怎么他妈的竟然喜欢男人了?
还喜欢一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看起来就极其不靠谱的毛头小子。
秦一舟不理解,非常不理解。
哪怕邵揽余这二十多年一段感情都没有过,更从来没表现过对谁有好感,永远一副孤家寡人的作派,是因为性取向异于常人,但他依然觉得眼前这个发展匪夷所思。
与其相信邵揽余喜欢费慎,并且两人还在一起了,不如让他相信,邵揽余其实喜欢一头猪来得更有说服力。
秦一舟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不知道神游天外到什么地方去了,看得费慎直皱眉头。
他搂住邵揽余不松手,冷冷淡淡说:“秦助理,你不觉得,你站在这里很多余吗?还是你有什么特殊癖好,就喜欢看别人亲热培养感情。”
秦一舟:“……”
一句直白到不要脸的话,立时让他回神,产生了十分惊悚的效果。
秦一舟发挥出了这辈子最大的忍耐力,一贯能言会道的人愣是忍成了面无表情的哑巴,没对费慎说出什么难听话。
比当初得知苏琅是特务时,忍得还要辛苦。
原本他今天过来,也不是为了和对方找茬的。
得到邵揽余提前撤离三瑞里的消息,秦一舟很快猜出,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意外。
在息川城与何潭谢掩风两人碰面后,了解到事情全过程,他不由对费慎有了些许改观。
毕竟也是为救邵揽余受伤,他想着来榕宁探望一下对方,还特意带了不少贵重礼物,顺便化解前段时间闹出的不愉快。
谁承想这一次见面,竟然有了出人意料的“收获”。
如今看来,也没什么探望的必要了,更需要疗伤的恐怕是他自己才对。
三个人之间弥漫着无声的尴尬,秦一舟硬邦邦吐出一句话:“老大,我还有事,就不在这吃饭了,等您回息川城再联系。”
言罢,他瞥了一眼费慎,又迅速挪开目光,头也不回走了。
碍事的终于消失,费慎逮住邵揽余连亲好几口,心满意足后问道:“他来干什么?”
邵揽余无奈又好笑:“听说你受伤养病,专程来看你的,礼物还放在楼上,结果你把人吓跑了。”
费慎哦一声,领着他往餐厅走,转移话题:“吃饭,饿了。”
邵揽余摇摇头,终归没忍住失笑了一声。
饭桌上,费慎不停给邵揽余夹菜,堆得碗碟都快满了,自己却没吃几口。
邵揽余阻止他:“好了,这么多我吃不完,你自己吃。”
费慎放下筷子,没什么胃口一般,双眼专注地盯着邵揽余看,一点一点从上到下,好像怎么都看不够。
被人这样盯着,邵揽余也吃不下了,抬眼与其对视。
“看着我做什么,饭菜不合胃口?”
“我只是在想,”费慎慢悠悠道,“你见过我小时候什么样子,我却没见过你的,可秦一舟见过,那个姓席的也见过。”
邵揽余属实没料到,对方竟然还在想着这回事,说道:“我小时候没什么意思,常年待在邵家,很少出门。”
“不信,你要是没出远门,怎么认识我爸的?”费慎说。
见对方开始较真了,邵揽余索性放下筷子,喝了口水,云淡风轻的模样。
“有那么好奇吗?”
费慎没什么表情,语气似乎也很无所谓:“不是好奇,我说了,想了解你的过去,可你几乎不愿意跟我多说,问了也不说。”
邵揽余说:“沉瑱,我们才刚开始,不用那么着急。”
“如果我非要呢?你知道的,我就喜欢强人所难。”
两人面对面,眼神在空气中碰撞,一冷一热,不经意散发的强大气场不相上下。
可看似针锋相对,实则又蕴含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暧昧黏糊,只有身处其中的两个人才感受得到。
良久,还是邵揽余退让了一步,放软态度。
“好吧,你想听什么?”
费慎:“全部。”
邵揽余思忖片刻,说:“既然提到你父亲了,那就从你父亲说起吧。”
伴随着话语出口,他目光逐渐放远,透过费慎的脸看向别墅外,回忆缓缓浮现于脑海中,仿佛看见了久远的从前。
邵揽余是在八岁那年,遇见费慎的父亲费霄的。
其实说遇见也不太合适,准确来讲,是费霄在偶然间救了他一命。
当年席阳被驱逐出柏苏,并不全是因为私藏军火和偷数据,背后还发生了一件不为人知的事。
席阳暗中勾结邵家的敌对势力,策划了一起绑架案,劫走年仅八岁的邵揽余,想要以此威胁邵留寻瓜分邵家产业。
原本差一点就成功了,然而被绑的邵揽余在席未渊的帮助下,趁看守人不注意逃了出去。
尽管那帮人很快反应过来,扛着长枪短炮追了上来,但邵揽余十分幸运,被路过的费霄所救,并安全送回了邵
可是回到家里,情况并未好转,他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邵揽余出生在一个非常庞大的家族,光直系旁系血脉加起来,便有上百人之多。
父亲邵留寻共有十二个兄弟姐妹,其中有九个是同父异母,一大家子全都住在息川城那座显赫的宅院中。
这些晚辈里,以邵留寻的能力最为突出,智商手段也是最高的。
年纪轻轻就超过一众兄弟姐妹,获得了父亲认可,成为当之无愧的家主。
而邵揽余身为邵留寻的独子,本该一出生就被众星捧月,享尽荣华富贵和父母宠爱,这辈子都没有后顾之忧的。
可惜人生许多事情,注定不会这么一帆风顺。
邵留寻是个很有本事的家主和商人,却压根不是个合格的丈夫与父亲。
他生性风流,又长了一张极具欺骗性的脸,最爱打着结识朋友的名义,四处沾花惹草。
经常是男女通吃荤素不忌,蓝颜红颜遍布太平洋,多得数不过来。
但偏偏他能力出众,驭人手段高明且从不吝啬金钱,因此没人敢和他闹,也没人有胆子在外头胡说八道。
邵老爷子为了管住他,亲自说了一门婚事,逼着邵留寻娶了徐家女儿为妻。
遗憾的是,徐宛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性格不争不抢安分守己,丝毫引不起邵留寻的兴趣。
别说管了,经常十天半个月的连面都见不着,夫妻俩跟陌生人一般。
结婚三年,两人才生下了一个儿子。
母亲不受待见,生的孩子自然也不会被重视。
邵老爷子尚在人世时,邵留寻还有所收敛,隔三差五会陪妻儿吃饭逛街,增进一下夫妻和父子感情。
等到邵老爷子去世,邵留寻彻底暴露出了本性,非但比以前更加变本加厉,视妻儿如空气,甚至有一次还把人带到家里来了。
徐宛性子安静温柔,从不向任何人倒苦水,有什么能忍则忍。
可是越忍让越被别人以为好欺负,好几个姑婆长辈三番五次来找茬就算了,连邵留寻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一个个都能踩到她头上去。
长此以往,母子二人日子过得越发艰难。
邵揽余是早产儿,身体先天就比别人差些,动不动生病让徐宛操碎了心,又因为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成天郁积在心不得纾解,导致她抑郁成疾。
而邵揽余八岁那年的一次绑架,直接成了致命导火索。
徐宛忧心过度,在儿子平安到家那天,毫无征兆地暴毙撒手人寰。
紧接着没多久,邵揽余祖母也因病去世,家里乱作一团,根本没人去管他的死活。
年仅八岁的邵揽余,高烧烧到神志不清,房间里却连口喝的水都没有。
由于体弱,他常年养在家中闭门不出,连上课学习都是请私教到家里来,除了一个秦一舟,邵揽余几乎没有朋友。
迷迷糊糊烧了快一天,秦一舟被家里长辈带过来,给邵留寻母亲吊唁,在房间找到不省人事的邵揽余,吓得赶紧跑出去喊大人。
邵留良闻声赶来,急忙抱起邵揽余往医院里赶,这才好险救了他一命,没烧成肺炎。
病好之后,邵家也平息了风波,邵留寻这个当爹的,却至始至终没来看过他一次。
邵揽余毫不在意,只当邵留寻跟着徐宛一起去了,整个人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如果秦一舟没来找他,他甚至可以从早到晚一个字不说。
就好像一捧真正的空气,整日游走在人群边缘,毫无存在感,连徐宛活着时那些爱来找麻烦的亲戚,都直接把他无视掉了。
当初被费霄救下的时候,对方留了一条联络方式,可那会儿邵揽余还未植入芯片,没法直接联系他。
中间辗转数人,用了很多办法,邵揽余才重新找到费霄。
两人十分投缘,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费霄很喜欢这个安安静静的小孩,不仅头脑聪明学东西极快,所有知识只需要教一遍就不会忘,而且非常懂礼知节,对谁都十分尊重。
而邵揽余也很敬慕费霄,觉得他亦师亦友,像哥哥又像父亲,性格更是斯文儒雅,从来不会大声训斥谁。
费霄一有空,便会暗中把邵揽余接到科谟,带着他四处看一看玩一玩。
邵揽余跟在对方身边,学到了许多大有益处的东西,拓宽眼界思维,并增长自身见识。
以及按照对方给的建议,私下请了健身与格斗老师,每日勤加锻炼增强体质,后面明显不怎么生病了。
同一年,费慎出生。
满月宴上,邵揽余将母亲留给自己的玉玦,当作礼物送给了费慎。
日子一天天过去,邵揽余也逐渐从曾经那个年幼丧母身体孱弱、如同空气一般不受人待见的小孩,长成了温和内敛的少年。
与此同时,邵留寻不仅没吸取当年席阳的教训,反而连续几年的花天酒地和胡作非为,终于让一心为邵家奔波的邵留良失望了。
正当他想请辞离开时,邵揽余主动找上了门。
邵揽余喊他良叔,那一晚,两人促膝长谈了整夜。
随后从那天起,邵留良不再关注邵留寻,而是将自己毕生的心血,全都注入在了邵揽余身上。
邵家这个复杂的大染缸里没一个等闲之辈,众人各怀鬼胎,失去了邵留良的约束,眼见着逐渐乱了起来。
而邵留寻总算意识到,自己这个家主地位,似乎要开始动摇了。
胡闹归胡闹,他好歹还保留了点年轻时的头脑,立马抽身回到家中主持大局。
只可惜为时已晚,这些年纸醉金迷的生活,掏空了邵留寻健康的身体,色令智昏年纪也渐长,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能够呼风唤雨的邵先生了。
而这一次邵留寻要对付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多年的不闻不问,使得邵揽余有充分的时间和自由韬光养晦,利用身边现有的资源,一点点布局设陷,拓宽自己的人脉和实力。
继而在费霄与邵留良等多方势力的支持下,慢慢渗透到了邵家各个产业当中,深藏不露。
待到时机成熟,只需略施小计,便能让邵家那群尔虞我诈的乌合之众,陷入到无尽的内斗和互相残害之中。
重回家中的邵留寻,则需要一边解决家里的矛盾,一边应付事业上源源不断的麻烦,还要防止外面的小人作祟,一时间弄得焦头烂额身心俱疲。
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斗不动了,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中计后,邵家上下却早已被人牢牢掌控在手,再无转圜的余地。
到这时候,便是邵留寻气数将尽之时,更是邵揽余为母报仇、斩草除根之日。
讲述一段称不上愉快的过去,并不需要很长的时间。
但其所带来的效果,以及背后某些邵揽余简略带过、却不言而喻的辛酸经历,还是在费慎心底留下了深刻的痕迹。
尽管他自己十二岁以后的生活,同样过得不尽如人意。
可一想到做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的邵揽余,是因为曾经在偌大的邵家孤立无援,眼睁睁看着母亲受人欺负而无能为力,最后被逼到退无可退,才迫不得已成长为今日的他,心里就怎么样都不太好受。
邵揽余并非无所不能,他也只是一个有情感需求、会失望伤心的普通人。
花费了很多年的努力,在危险重重的环境中保住自己的性命,隐忍蛰伏一步一步,才有了今天的成就和地位。
须臾,费慎离开座椅,走到邵揽余身边蹲下,两只手握住对方的手,像是在暖手一样。
“如果我能早出生十年,那时候肯定能护住你。”
邵揽余低眉垂眼,听见对方温柔下来的语气,以及脸上情不自禁流露而出的心疼,他有些好笑。
“你在想什么,觉得我那时候过得很凄惨?”
费慎不置可否,但脸上表情很明显在说“是的”。
身体孱弱,亲娘早逝,亲爹不爱,家里还有一堆居心不良的亲戚,任谁听来也不会觉得这人过得很好。
邵揽余理解对方的想法,但还是决定解释一下:“其实单论生活质量,这些年一直都是优渥的,吃喝不愁,有单独的老师教学上课,还有佣人照顾衣食住行,已经比绝大部分人都好了。”
只是由于天生体质弱,吃了很多疾病的苦倒是真的。
而那时候家里许多乱七八糟的事,徐宛从来不向他抱怨,永远只给他正向积极的一面,所有压力都是母亲独自一人在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