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未渊表情淡淡:“阿时,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对身边人都很好。”
似乎没听见这句话,邵揽余充耳不闻,望着检查室方向一动不动。
正巧医生拿着报告单从检查室出来,他也没问谁是家属,直接走到了席未渊跟前。
“席先生,CT报告显示,患者右胸口中弹,子弹刚好卡在了第二和第三根肋骨之间,未对肺实质造成明显损伤,暂时也没发现气胸症状,刚才已经对患者进行了止血和消毒处理,建议最好尽快手术取出子弹,避免引起脏器损害和细菌感染。”
席未渊点头:“好,马上准备手术,越快越好。”
“等等——”
两个字叫住了医生的步伐,大家不约而同看去,只见邵揽余站了出来:“病人不在这做手术。”
席未渊神色微顿,悉心劝说:“阿时,现在陈先生病情紧急,立马手术是最好的方案,我们得听医生的,况且就算你们现在回柏苏,一来路途凶险,二来陈先生的伤也拖不得,若是发生点什么意外,我良心难安。”
邵揽余审视着席未渊目露焦急之色的脸,没来由的,嘴角轻轻上挑了一下。
“留在你们这,恐怕死得更快吧。”
一向以温和圆滑的面貌对外、行事低调的人,此刻却变得异常强势,寸步不让道:“我说了,我们不在这手术,马上把他送出来。席先生,感谢你的热情招待,只可惜我这个人无趣古板,欣赏不了三瑞里的风景,继续待下去,我或许无法保证,三瑞里还会不会是忏摩最后的喘息之地。”
伴随最后一字出口,医院大楼外,陡然间传来一阵浑厚的螺旋桨动静。
在场几人皆是耳聪目明,全都听到了,场面霎时寂静下来。
与此同时,几公里外的小洋房附近——
狂风猛然大作,地面的灰尘与垃圾飞舞着被卷出许远,螺旋桨的声音轰隆作响,一辆武装直升机从天而降,半悬着降到离地面三分之二的位置。
舱门唰地拉开,几位训练有素的武装士兵顺着梯绳滑下,动作干净利索,随后鱼贯而入摸进了小洋房内。
他们刚进去,屋外立即出现了不少忏摩的人。
应该是先前一直埋伏在周围、负责看守洋房的队伍。
直升机迅即移动,飞过去一阵扫射,强行逼退那些准备包围洋房的人。
半分钟后,那几位武装人员带着谢掩风何潭出现,成功撤退回了直升机内。
又是一阵狂风大起,卷着炎热焦躁的空气,吹向了医院顶楼天台。
几人合力推动担架,将费慎运上直升机。
邵揽余稍慢一步,屈膝踩住踏板,噪耳的轰鸣声中,隐约听见了一句“阿时”。
他知道,那是站在身后的席未渊在喊自己。
邵揽余没有回头,毅然决然踩上第二层踏板,弯腰进入了直升机内。
过了大约十分钟,两台直升机在柏苏边界的空域汇合,随后默契地继续飞往目的地。
机舱内,费慎平躺在担架上,已经戴上了氧气面罩,手指处也连接了脉搏血氧仪。
他胸前绑着几圈厚厚的绷带,却还是能看见溢出表面的红色鲜血。
由于短时间内大量失血,费慎脸颊苍白,意识模糊,身体温度下降,干燥的嘴唇无意识颤抖,整个人看上去虚弱至极。
邵揽余展开一张保暖毛毯,轻轻替对方盖上。
到这一刻,他眼里的不安与担忧才彻底显露出来。
费慎受伤的位置靠近主肺动脉,子弹还残留在身体里,稍有不慎,便会引发十分严重的后果,极有可能危及生命。
强行把他带回柏苏治疗,其实是走了一步非常冒险的棋,更打乱了此趟三瑞里之行的全盘计划,还与忏摩结下了梁子。
但邵揽余如今已顾不得这么多了,人命关天,他不能让费慎出半点意外。
望着费慎的病容,邵揽余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峻冷肃,凉飕飕的冷气一个劲儿地往外飚。
连同坐在舱内的几人,都赶紧往旁边避了避,互相挤作一团,以免无故引火上身。
邵揽余阖上双眼,流露出少许疲倦,身体朝后靠着,却明显没有放松下来。
头上戴着降噪耳机,周围的动静被隔绝掉大部分,能让他暂时静下心来放空一会儿。
然而放空了没多久,耳内嘈杂忽起,他听见了何潭和谢掩风的声音。
两人正用私人频道和他对话。
“老大、老大?你在吗?卧槽你怎么亲自来救我们了?这样直接开火走人,会不会太嚣张了点?万一姓席的发了疯要跟咱们拼命怎么办。”
何潭恢复了原本的聒噪,按照惯例先叽叽喳喳讲了一堆废话。
后面又想与自家老大来几句亲切的问候时,谢掩风冷静的声音插了进来。
“老大,那座工厂背后的老板是席未渊。”他直击要害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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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那座工厂背后的老板是席未渊。”
邵揽余早已料到了一部分,所以并不惊讶,说道:“讲讲你们那天之后发生的事。”
“那天”指的是发送完最后一条消息,两人便失踪了一事。
何潭抢先答道:“那天我们躲在实验室里,怪我一不小心碰到了桌上文件夹,被工厂里两个人发现了,我们拼命往外跑,后面一群疯子他妈的扛着枪不要命地追,好不容易逃到大门附近,结果却发生了爆炸。”
邵揽余问:“发生爆炸前,工厂外有没有出现要救你们的人。”
“没有,怎么可能,”何潭不太理解,“三瑞里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谁会想不开来救咱们啊,除非是老大你才会对我们不离不弃。”
可算是逮着机会,他立马献殷勤地好好拍了句马屁。
谢掩风接上话茬:“爆炸后就昏迷了,等到醒来,我们各自躺在不同的病房里,每天都会有人轮流看守监视,第二天席未渊就露面了。”
当时席未渊表现得非常友善,主动做了自我介绍,还打着关心的旗号询问了几句他的情况。
可惜谢掩风最擅长做哑巴,不管对方讲什么问什么,他至始至终没开过口,一副完全进入自我封闭的状态。
席未渊隔三差五便会来一次,前几次还尝试着旁敲侧击打听他的来头,后面干脆不提了。
谢掩风说:“我起初以为,是何潭告诉他——”
“放屁!”何潭立马嚷嚷起来,极力证明自己清白,“我像是那么蠢的人吗?我压根就没搭理过他好不好,每天跟个二傻子一样在那演戏,老子都快憋成傻鸟了。”
谢掩风没和他浪费口舌,继续说:“后面借着做检查的机会,我假装逃了一次,躲在换药室里,无意中听到他们和一个叫万哥的人报告情况,猜测对方应该还不清楚我们的身份,也知道了席未渊就是工厂老板。”
经过几日治疗和修养,两人身体恢复健康,被秘密转移到了小洋房里。
表面上,房子里除了做饭打扫卫生的佣人,就只有他们两人了,可实际背地里的监视,却比在医院里还要密集。
一举一动包括洗澡睡觉,24小时都处在无处不在的机器监控里。
一旦有半点异常的举动,那个叫易降的男人就会过来一趟,看似探望实则满含警告。
并且房子里安装了芯片屏蔽仪,什么消息都无法发送,仅凭两个人的力量,是如何也逃不出去的。
谢掩风与何潭只好收敛锋芒,整日吃了睡睡了吃,装傻充愣好像什么想法都没有。
而席未渊也没再露过面,似乎真打算就如此将他们圈养一辈子。
互相僵持的局面一直持续至今,直到邵揽余和费慎出现在了小洋房里。
“老大,你怎么会亲自冒险过来?还把费慎也带来了。”何潭纳闷。
私人频道小小地沉默了片刻,邵揽余语气平淡如水:“席未渊早就知道你们的身份,我去三瑞里,是为了把他引出来。”
何潭谢掩风一愣,异口同声问:“怎么回事?”
邵揽余把收到匿名信和进入工厂遭遇埋伏一事,简单和两人说了说,解释道:“不出意外,他应该是认出了何潭,也知道何家和邵家的关系,推测柏苏这边会派人去救你俩,否则不会费那么多功夫看管你们,也不会有那封信了。”
其实在收到匿名信的第一时间,邵揽余便隐约猜到了是谁。
只是由于太久没联系,所以他不太确定信件一定是席未渊本人寄来的。
以及另一方面,出入边境做生意这么多年,对于边境上的势力分布,邵揽余不说了如指掌,但大部分还是清楚一些。
忏摩的真正实力,压根不像外界传说中的那么差劲无能,至少在三瑞里,没谁敢去随便招惹和挑衅。
如果席未渊真是那般慈悲懦弱,他很难安然无恙活到今日,忏摩也早就让人生吞活剥瓜分了。
而一个早就打上了私人标签的地盘,若没有主人的允许,谁想在里面干点什么,那几乎不可能。
更遑论是个高利润的制毒工厂,不仅安然存在好几年,还越做规模越大,忏摩的人又不是傻子。
反过头来说,要真有哪个野生组织有明目张胆开制毒工厂的能力,恐怕第一时间就会对忏摩下手,一举取代他们,哪还会等着别人来压制自己。
因此不管从哪个方面分析,席未渊一定都和工厂脱不开干系。
所以邵揽余和费慎选择冒险进入工厂,后面又故意中计,就是为了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好让幕后主使露出马脚,也能以最快速度确认谢掩风两人的踪迹。
不过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显然对方也是有所准备,或许席未渊压根没想掩盖工厂的事,只等着他们跳进这个圈套。
何潭松了口气,幸好没暴露自己和老大的上下级关系,否则就落下把柄了。
他好奇问道:“您和席未渊以前就认识?怎么从来没听您提起过,他竟然还知道我们家,难不成他也是柏苏人?”
“以前在柏苏住过一段时间,很长时间没联系了。”
邵揽余似乎不太想提起,答得十分言简意赅。
何潭这会儿变得很有眼力见,感觉到老大有些抗拒,立马将话题转移到别处去了。
他俩交谈时,谢掩风始终沉默不语,脑子里的思绪却一刻未停。
如果席未渊早就知道邵揽余来三瑞里的目的,那么势必也清楚,一旦邵揽余见到了自己以及何潭,工厂的事情必然会暴露。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辛苦演这一场戏?直接不让他们见面不是更好吗。
再说了,席未渊这个人可不像他表现得那么有爱心,白白治好好他俩的伤,又免费供他们吃喝住,要说没什么企图谁都不会相信。
沉思了一会儿,谢掩风忽然想起什么,立即对邵揽余道:“席未渊可能是想找你合作,工厂里制造出来的第三代毒.品,如果我没调查错,他是准备用来对付维岗的军队。”
如此一说,何潭也回忆起来了:“没错,我看见那个实验报告上,还特意标明了军人的各项身体指标,姓席的天天被人骂软柿子,估计忍不住要搞事了。”
闻言,邵揽余脸上有一刹那的怀疑之色。
倘若席未渊真想找他合作一起对付维岗,今天怎么会派人演那一出拙劣的偷袭,导致费慎身受重伤?
总不能对方真以为仅凭儿时那份久远的情谊,便能有十足的底气,觉得邵家无论如何都会站在他那边吧。
心下总觉得哪里有不对劲,可邵揽余这会儿心情不太愉快,提不起兴致去思考,便没将自己的怀疑说出来,只吩咐道——
“掩风,你跟着何潭一起回柏苏,先待一段时间,暂时别离开。”
谢掩风停顿几秒,心里明白这个安排是为了防止有人跟踪,暴露郁南镇的位置,于是没什么异议道:“好。”
刚说完,坐在旁边的何潭忽然攀住他肩膀,紧紧搂了搂,笑得很是欠揍。
“小心点啊,跟着我回家,说不定我转手就把你给卖了,但要是你现在赶紧讨好我,喊声潭哥听听,潭哥就勉强考虑考虑,带你吃香的喝辣的享清福。”
也不知道是不是靠得太近了,谢掩风突然感觉浑身不太自在,一胳膊肘用力把人搡开,冷冷吐出了个“滚”字。
边境线另一头,三瑞里工厂的某间会议室中,满满当当站了一屋子的人。
最前面一个圆头圆脸的男人,站出来对主位上的人说:“报告先生,此次行动一共死亡两人,重伤两人,轻伤五人,其余成员皆正常归队。”
席未渊的目光在那些灰头土脸、身穿黑色作战服的人身上逐一划过,发话道:“死亡的组织成员,拨三倍抚恤金给家属,重伤双倍补贴,病好后休假两个月,轻伤的报销医药费,带薪休假一个月,参与此次行动的所有人,加一个月薪水和奖金。”
发言完毕,由那个圆头圆脸的人带头,大家一起齐声喊了句:“多谢先生,为忏摩效力是我们的荣幸。”
席未渊颔首:“许万灯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是——”
众人秩序有加地退出会议室,顷刻间,屋子里只剩下了四个人。
喧嚣平息,寂然悄悄复苏,席未渊徐声喊了一句:“易降。”
易降二话不说,拨动手里的枪咔嚓上膛后,面无表情对着许万灯的膝盖砰地开了一枪。
血花从膝盖爆出,裤腿烂了一大块,许万灯倏然跪地,脸瞬间疼白了。
他扶着自己的膝盖,咬牙一声不吭,深深垂首道:“对不起先生,工厂暴露,是我一个人的责任,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席未渊面色自若:“工厂迟早会暴露,死了那么多人,还跑了一个孟不凡,你当其他组织都是吃干饭的吗?”
许万灯无话可说,深知过错在己,只能又一次讲了句“对不起”。
一旁的苏典站起来说:“那个叫陈盛的,我接触过几次,两面三刀阴晴不定,不太好对付,趁着他现在身受重伤,要不我先去把他解决掉?”
“他们猜到你身份了,现在去等于上门送死。”席未渊不痛不痒说,“费家人而已,他们不会轻易插手,无需着急,倒是邵家那边——”
席未渊话语忽停,眼前不自觉浮现出此前在医院里,邵揽余看自己的眼神。
淡漠、平静且暗藏杀机,仿佛他们从未认识过一样,那些相交相知的曾经,如同过眼云烟,早已变得微不足道。
席未渊起身,走到许万灯面前,微一弯腰,抬手轻摁住他肩膀,语气极尽包容怜悯。
“这段时间好好养伤,转移工厂的事我会交给别人去办,万灯,谁都会犯错,这很正常,但我希望只有这一次,好吗?”
许万灯喉结滚了滚,脸上血色尽褪,艰难开口:“……请先生放心,再有下次,不用您动手,我会自我了断。”
第87章 固执的圈套
直升机到达柏苏榕宁最顶级的私立医院,一下机,费慎便被配备好的医疗团队,直接推进了手术室里。
而另一台搭乘谢掩风何潭的直升机,则中途改变方向,飞往了息川城。
费慎的手术由院长亲自主刀,进行了大约一小时,邵揽余也在外等了一小时。
院长出来告诉他说:“手术过程十分顺利,病人身体素质过硬,对肋骨以及肺部没有造成太大影响,预后应该也不错,等麻药醒后就可以推进病房里去了。”
邵揽余道了谢,心里的大石在那一刻随之落地。
辗转奔波一天下来,几乎没怎么休息,夜深已至万物沉寂,后知后觉的疲惫泛上来,手脚有如千斤重,他现在急需休息。
但邵揽余没走,坚持等到了费慎麻醉苏醒,被护士推进VIP特护病房,吸上氧挂好点滴。
麻醉的药效尚未完全消退,醒后没多久,费慎又重新睡了过去。
邵揽余站在病床边,低垂着视线,不由自主看了对方许久。
虽然还没恢复到从前的精神奕奕,但费慎此刻的脸色,比起刚中枪那会儿好了不知多少。
邵揽余抽出一根护士放在病房里的粗棉签,拿饮用水沾湿了后,在费慎嘴唇上轻轻涂抹,替他润湿干燥的地方。
随后又掖了掖被角,做完这些,邵揽余才终于有心情坐下来,让自己休息一会儿。
他坐在一张舒适的沙发上,离病床只有几步远,费慎发出任何一点动静,自己都能听得清。
邵揽余目光停驻在对方平稳安静的睡容上,不知不觉走了神,久久没有挪动过双目。
看着看着,忽然一阵困倦袭来,他就那样靠着沙发,偏头睡了过去。
邵揽余的睡眠一向十分轻浅,基本计划好要睡多长时间,到那个时间点就会自动清醒。
今天却有些不一样,可能是太累了,他罕见地做起了梦。
几个内容模糊的梦,一段接一段在睡梦中交叠穿插,混乱而飘忽。
梦境一个个消散后,分明能意识到自己大脑是醒着的,也可以感知到周围事物,身体四肢却不能动弹,眼皮更无法睁开。
这是突发睡眠瘫痪症了,着急也没用,邵揽余索性不挣扎,顺其自然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就当多休息会儿。
差不多半分钟,他渐渐感觉到自己手脚能活动了,刚想挪动身体坐直,突然听见砰地一声惊响——
双眼猛地睁开,视野撞入了一片幽深的黑暗当中,什么也看不见,白晃晃的病床上好像没人了。
邵揽余心脏骤沉,双腿登时离开沙发,却在下一秒,于停滞的空气中对上了某双熟悉的眼睛。
目光微闪,他眨了一下眼,重新去看病床的方向。
双眼适应了黑暗的环境,这回总算看清,原来床上有人。
费慎不知何时醒了,旁边的点滴也已经注射完,病床支起了一半高度,他姿势半躺,正不声不响望着这边。
邵揽余捏紧的心脏蓦然一松,定下心神,听见对方开口:“我想喝水,不小心碰倒了抽纸盒,吓着你了?”
“没有。”
邵揽余回了两个字,去到墙边把灯打开,室内立刻亮堂起来,多出了一丝生气。
他看一眼时间,竟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
自己睡了三个多小时,却依旧未能缓解半分疲惫,全身上下有种使不出劲的乏力感。
走回病床旁,拿起水杯放了根吸管进去,递到费慎嘴边。
“醒了怎么不叫我?”邵揽余问。
费慎慢条斯理喝了小半杯,说:“看你睡得那么香,没忍心。”
邵揽余隐瞒自己其实没睡好的事实,将水杯放回床头柜,问道:“感觉好点没有,饿不饿?”
“有邵老板这么体贴地陪着,怎么会不好。”费慎没正形地嘴贫一句,抬了抬下巴,“我没胃口,你要是饿了,那边有送来的饭菜,不过送来有一会儿了,估计得用微波炉热热。”
邵揽余回头看去,餐桌上放着四菜一汤,卖相看起来不错,但他这会儿食欲欠佳,不太想吃。
邵揽余没吭声,抬脚往那边走,手腕却在身后让人拉住了。
“别吃了,让外面餐厅重新做一份送来。”费慎懒洋洋说,“也是我现在没法随便动,不然我就自己给你做了,我们金尊玉贵的邵老板,哪能吃凉了的饭菜。”
邵揽余一阵失语,光听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嘲讽他,有些无奈道:“我没想吃,很晚了,你需要休息,我去关灯。”
“让护士关。”费慎拉着他不放。
邵揽余眼皮半垂,望向自己被人紧紧攥住的手腕,良久后问:“你是不是怕我走了?”
费慎不回答,只是一瞬不瞬盯着他看,那份固执的眼神却在无形中给出了答案。
邵揽余试图挣脱,可丝毫活动的空间都没有,心底叹了口气,不明白还在病中的人究竟哪来这么大力气。
“我今晚不会走。”他说。
“那明天呢?”费慎又问。
“这几天都不走,直到你好起来为止。”邵揽余补充完,感到格外不解,“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粘人了?我记得你小时候那会儿,对我可是能避则避。”
“那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费慎左右扫视一圈病房,打着商量的口吻:“这里没其他床了,你晚上睡我旁边吧,沙发睡着不舒服,病床很大,足够躺两个人了。”
邵揽余提醒他:“这是间套房,那边还有一张陪护床。”
费慎隐含期待的表情顿时消失,嘴角朝下,另一只手捂住伤口位置,硬邦邦道:“我伤口痛,晚上要是不舒服,你睡那么远,想喊你都费劲。”
“我睡沙发就行了。”
“不行,我不答应。”
邵揽余叹了今晚的第二口气:“费慎,别胡闹,你刚做完手术,我和你睡一起像什么话?”
“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什么?”费慎喋喋不休道,“你总不会以为我晚上想对你做什么吧?就冲我这动一下全身都疼的状态,我能对你做什么?再说了,你把我当什么人?我是喜欢你没错,可我也用不着玩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你误会了,我没这么想。”邵揽余说。
“邵揽余,”费慎加重了语气,“你少拒绝我一次会死吗?答应我又能怎么样,我他妈都快去见阎王了,一口气勉强吊在这,指不定哪天就——”
“行了。”
邵揽余出声打断,表情严肃。
他定定注视着费慎双眼,强烈感受到对方流露而出的执拗,好像怎么都不会罢休,到嘴边的那声“拒绝”无论如何也讲不出口了。
实话实说,他并非不愿意答应,睡一张床而已,也不代表什么。
只是从很早前开始,自己就没和人同床共枕过了,睡觉时身边有人,对他来说是件比较让人抗拒的事。
然而当下的场景,窗外夜深人静,病房周围也静谧得出奇,不会随便有人来打扰他们。
费慎无害的脸与固执的眼神,像滚烫的漆火印章,深深烙印进了心底,留下难以抹除的隐秘痕迹。
鬼使神差之下,邵揽余竟然感觉到,自己当真一点点卸下了心防。
他清楚明白,自己又一次中了这人编织的陷阱。
这一回,陷阱外筑起的牢固城墙,是热切而独一无二的真心。
“松手,我去关灯。”说完,邵揽余接着补充一句,“关了就来。”
费慎嘴角一寸寸上扬,松了手,说道:“快一点,我知道你困了。”
三更半夜,半封闭空间,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听上去确实令人万分遐想。
但很遗憾,两人的的确确也没做什么。
一来场地不合适,医院病房算半个公共区域了,外面走廊不时有护士走动,若一不小心撞见些什么,画面有多尴尬简直不敢相信。
二来费慎是个才做完取弹手术的病人,身体素质再好,也不至于马上就能翻个身起来和人天雷勾地火。
最重要的是,两人目前还没确认关系,费慎不可能如此没底线,去随意唐突自己的心上人,冒犯的事干一次就够了。
两人昨晚最亲密的行为,仅限于同盖了一床被子,肩膀挨着肩膀,连手都没牵一下,单纯的不能再单纯地睡了一觉。
无人打搅的一夜过去,邵揽余率先从睡梦中清醒。
在床上躺了片刻,心中还颇觉意外,自己这一觉睡得居然还挺踏实,昨夜满身的疲惫挥散,神清气爽。
转头看了眼,费慎下颌线分明的侧脸近在咫尺,还在熟睡当中。
邵揽余没有赖床的习惯,大脑完全清醒后,轻手轻脚翻身下了床。
赶在医生查房之前,他先去洗手间洗漱,将自己打理干净,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洗漱完,将就着穿了昨天的外套,院长亲自过来查房了,一同而来的还有负责送早餐的护工。
费慎半梦半醒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回答了院长一些问题。
中间几次试图用被子蒙住脑袋,想把扰人清梦的声音隔绝在外,但都被邵揽余扯了下来。
院长笑着说:“还没醒呢,不过状态看着不错,待会儿给术口换个药,再挂几天消炎的吊瓶,差不多一周左右就可以出院了。”
又和邵揽余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院长走了,刚清醒了一会儿的费慎,再次开始昏昏欲睡。
邵揽余弯腰到他身边问:“困成这样,昨晚没睡好?”
费慎双眼半睁着,似乎看了对方几秒,莫名一笑,嗓音含着早起的黏糊劲儿。
“太兴奋了,不敢睡,怕睡着睡着没忍住把你抱怀里,你得跟我翻脸。”
邵揽余:“……”
行,他就多余问这一句。
尽管院长建议最少一周后再出院,但邵揽余经过认真考虑,以及和费慎商量后决定,术后第二日就办理出院手续。
出院后,邵揽余将费慎安排在别墅里休养,请了专业的医护团队直接上门护理。
毕竟哪怕是医院的VIP病房,肯定还是不如自己家里舒服方便,饭菜的营养搭配和原材料的干净程度,也没家中药膳师做得那么到位。
再者,说白了这栋别墅必然会比医院更安全。
经过一周多的悉心照顾与疗养,费慎的精神状态相较前些日子,肉眼可见好了不少。
邵揽余也是说到做到,这些天几乎寸步不离陪在对方身边。
除了晚上睡觉,白天的时候连办公都是搬了几张桌椅,待在费慎房间处理工作的。
其周到细心程度,只差没将饭菜喂进对方嘴里了。
眼见费慎一天比一天好,时不时还能活蹦乱跳地在自己面前找茬撩闲了,邵揽余的心情也比前阵子轻松了许多,身上那股疲倦更是不知不觉一扫而空。
心情一好,之前落下或者忽略的事情,便都后知后觉回想了起来。
邵揽余坐在后庭院,手里的书看到一半,忽然放下,对身旁人道:“你中枪受伤的事,我好像忘记告诉你二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