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最重要的,是得先找到郁南镇里还活着的人,能救多少是多少,调查真相那是以后的事。
“下面有人。”
半晌没吭声的谢掩风,突然开口说道。
众人闻声看去。
直升机相较于战斗机,更方便在野外地形复杂的地方降落。
飞行员挑了个远离火光的位置,刚刚下降到一半,眼尖的谢掩风便发现,一座斜坡下的大石头边,好像藏了几个身穿作战服的人。
何潭紧紧扒住窗户查看,机身再度下降了三分之一后,他惊喜喊道:“是程悬他们!”
仔细一瞧,果真没错。
程悬带着四五个士兵,利用石头作为掩体隐藏身形,几人模样狼狈万状,作战服破破烂烂,身上都受了大小程度不一的伤。
其中一个好像还断了腿,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无法动弹。
兴许是辨认出了邵家的直升机,他们没有仓皇逃跑,而是在原地静静等待,面上不见劫后余生的欣喜,反倒一脸遭受重创过后的疲惫麻木。
没等直升机停稳,何潭第一个抓住绳子滑了下去,跑到几人面前,激动又提心吊胆。
“发生什么事了?郁南镇怎么了,其他人呢,程悬你怎么不回消息?”
他语无伦次一个接一个问题蹦出,问到后面,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了。
邵揽余等人也赶过来,一句话直中要害:“程悬,你们怎么逃出来的?”
程悬坐在地上,似乎累极了,好半天才站起来,示意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左胳膊鲜血淋漓,能抬起来都算是奇迹了,植入芯片那块已然面目全非,也相当于间接回答了方才何潭的问题。
他木声说:“郁南镇有叛徒,遥迦不见了。”
前后两句话连在一起,歧义非常大,场面倏地寂静无声,每人脸上都是诧异的神色。
下一秒,邵揽余的通讯骤然响起,是邵寂打过来的。
他点击接听,听见邵寂说:“纳米反追踪技术自动保存了行为轨迹,我刚刚恢复了一小段记录,查到今天上午十一点零二分,郁南镇被人投放了洲际导弹,导弹的投射源地为九江城。”
九江城……维冈。
那一瞬间,邵揽余眼神温度降至冰点,如同遍布荆棘的深渊寒洞,杀意陡现,变得尤为恐怖。
与此同时,在何潭几人的追问下,程悬讲出了郁南镇爆炸前发生的事。
上午交接班前半小时,程悬按照惯例,去瞭望台上转了一圈,观测郁南镇的周边情况。
谁知却在望远镜里,发现了偷偷往镇外跑的遥迦身影。
她穿过后山跑到一条隐蔽的小道上,和两个明显不属于镇子里的男人碰面。
没几分钟,双方好像是起了争执,那两人一棍子将遥迦敲晕,扛起来就走。
为了确保不出意外,程悬亲自带了几个人去追,费劲追出去十多公里,中途还与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人马交手了一番。
未曾料想,这边刚把人击毙,那边突如其来一道轰隆巨响炸开——
他眼睁睁看着上秒还完好的郁南镇,转瞬之间,全部毁于一旦。
爆炸带来的余波冲出几十公里,几人当场被震飞,昏迷了过去。
天干物燥,周围迅速燃起骇人的爆裂火光,几秒内将一片枯树林吞噬殆尽。
若不是程悬及时清醒,当机立断带领大家往外撤退,阴差阳错逃过一劫的几个士兵,恐怕早已被烧得尸骨无存。
“不可能……怎么会是遥迦……”何潭喃喃自语。
呜————
缄默之时,一道泣血般的嘶戾鸣叫从火光中冲出。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银腹隼全身羽毛猛烈燃烧,火焰包裹着连头尾都分不清,扑棱翅膀发出尖锐的惨叫声,摔进了湍急的河水之中,很快被急流冲走不见。
紧接着,邵揽余的通讯再次响起,这次请求连接的人换成了费慎。
邵揽余心脏狠狠一捏,恍然间如梦初醒,接通后耳内响起对方紧迫严肃的声音——
“你现在在哪?段斯昂那条疯狗,联合北图塔向柏苏开战了。”
沉默良久地散发着,像黏稠墨汁一样摊开。
费慎带来的消息,再次给了在场众人当头棒喝,没人再有心情发表任何看法,喉咙宛若让异物堵住了似的难受。
秦一舟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向邵揽余一点头,证实了消息的真实性。
他刚刚收到边境线传来的情报,此刻柏苏边界已经打起来了,人员四散奔逃,城区正处于极大的恐慌当中。
听筒里始终没有声音,安静到费慎以为通讯挂断了,语气不由得急躁起来。
“邵揽余,说话,你现在在哪?是不是安全的?”
“郁南镇被段斯昂毁了。”
邵揽余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是如此重磅的消息,几乎砸得费慎懵了一瞬,这回轮到他沉默了。
须臾,邵揽余好似消化掉了内心翻涌的情绪,神色恢复平静,面无波澜发话。
“郁南镇保不住了,所有人听着,马上撤回柏苏,该养伤的养伤休息的休息,剩下的原地待命。”
言罢,何潭第一个不同意。
“老大!不能走啊,也许还有其他活着的人,要是我们就这么走了,他们该怎么办?再找找吧,说不定就在附近。”
连一向冷心冷情的谢掩风,都忍不住开口挽留:“遥奶奶有可能会去找遥迦。”
邵揽余却置若罔闻,掉头朝直升机方向去,丢出一句:“想留下找人的,从现在开始脱离邵”
说完,他又对还在通话中的费慎说:“保护好自己。”
随即毫不犹豫掐断了通话。
通讯界面陡然消失于眼前,费慎立刻回拨,可惜几次都毫无反应,邵揽余是铁了心不打算接。
费慎气得猛砸了一下办公桌,躬身撑住桌面,用力闭了闭眼,深呼吸强迫自己保持理智。
他努力静下心来,用清醒的头脑快速思考当前的局面。
按照邵揽余提供的信息,在联合北图塔向柏苏开战之前,段斯昂多半先炸了郁南镇。
炸郁南镇最大的用处,是毁掉邵揽余的部分势力,从而切断柏苏后续一些支援可能,让自己的赢面更大。
但与此同时,伴随而来的会是邵揽余疯狂的报复。
烂船尚有三千钉,更何况是根基深厚的邵家,光凭段斯昂一个人,能不能抵挡得住还有待考量。
如果不是姓段的疯了,那一定就是他有备而来,能将后续发展掌控在手,才敢这么突然地挑起争端。
其中最叫人可疑的地方,便是郁南镇的位置暴露。
费慎思来想去,还是认为段斯昂很难有那个手段,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暗中派人找到郁南镇的所在之处。
若是之前就找到了,那么在九江城进行交易那会儿,他完全可以拿此事作为把柄要挟邵揽余,不可能那般被动。
种种迹象表明,他大概率是在那场交易之后,才得知的郁南镇位置。
而且很可能是因为交易失败,让人戏耍一遭受了刺激,所以选择拿郁南镇开刀,以此报复邵揽余。
可话又说回来——
会有哪个人不仅知道郁南镇位置,还清楚了解邵揽余和郁南镇的关系,甚至知道里面有个军工厂,并且又有机会将这些情报传递给段斯昂呢?
何潭、谢掩风还有秦一舟这三个人,基本上可以排除。
秦一舟就不用说了,自己的家都在柏苏,又和邵揽余一起长大,背叛邵家联合维冈一起对付柏苏,于他而言压根没有半点好处。
另外两个人的嫌疑就更小了。
尤其是谢掩风,郁南镇之所以能成功建立,恐怕他有一半以上的功劳不止,能有什么理由去毁掉自己的多年心血?
也不会是孟不凡,他还没有那么大能耐,蒙着眼往郁南镇跑一趟就能知道那么多事。
若非费慎脑子是清醒的,兴许连他自己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去告诉的段斯昂。
毕竟在多数人眼中,维冈和柏苏交战,斗成两败俱伤后,坐收渔翁之利的就是科谟了。
郁南镇的叛徒到底是谁,这个问题暂时没法想明白。
而邵揽余直接放弃郁南镇,听起来确实残忍,但这也是最明智的做法。
好比壮士断腕,事情已然发生,一直将精力耗费在这上面非但起不了作用,还可能让人乘虚而入。
眼下当务之急,是立马得想办法,解决维冈向柏苏发难的风波。
事不宜迟,费慎懒得再去纠结没意义的东西,捞起车钥匙就往热都赶。
维冈突然发起战争一事,尚未完全传播开来。
至少在科谟这边,看起来对于民众们还是没什么影响。
大街上川流不息,交通秩序正常,大家依然过着自己乏味而平安的生活。
费慎没回家,直接将车开去了中央政府。
一进大楼,便被费兆兴的秘书告知,首领正在开会,刚进会议室没多久,想见面可能还得等一会儿。
这个会议来得如此巧合,费慎用脚后跟想也知道,多半和维冈一事脱不了干系。
三区尽管表面上互不干涉,井水不犯河水,可实际背地里都在密切关注对方一举一动,有任何风吹草动,绝对逃不掉各自安插的眼线。
况且维冈与柏苏开战,对如今的科谟来说,不一定是件好事。
费兆兴做事谨慎,对于政治大事就更加,今天这个会议,估计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费慎和秘书打了声招呼,独自在费兆兴办公室等待。
等待的过程中,他又拨了几次邵揽余的通讯,仍旧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只不过半小时后,对方发了一个位置过来,表示自己正在柏苏息川城里。
费慎冷笑一声,回道:你要是有能耐,就一辈子别接,我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能一辈子躲着我。
会议持续了大约三小时,等到太阳落山,费慎终于等到了费兆兴露面。
然而对方一进办公室,看见他第一句话就是:“小慎,你这么着急来找我,是不是希望我帮柏苏?”
不待费慎回答,费兆兴摇了摇头,走到旁边坐下,长叹一声。
“事情没那么简单,柏苏这一次,怕是得遭殃了。”
尽管战争才刚刚发生,战火也尚未蔓延到区内主城,但纸终究包不住火。
维冈主动开战的消息,经过一个中午的发酵,已然传遍柏苏各大城市,传进了民众耳里。
息川城作为区中心,有政府和达官显贵们坐镇,倒还稍微好些。
其他没有庇佑的城市,已经肉眼可见地乱了。
众人无心生活和工作,到处托关系排队哄抢物资,想在战争真正祸及到自身头上之前,抓取最后一丝生存机会。
而所有生活用品和粮食的价格,也在短短几小时内翻了三倍,国难财一向是有不少缺德人愿意去赚的。
更有甚者,竟是直接冲进药店和金器店打劫,显然将这当成了末日狂欢。
曾经大规模战争带来的后遗效应,人类努力了上百年都还未完全消除,如今新一轮灾难再度降临,千疮百孔的地表生态又还能坚持多久?
无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大家都在自顾不暇。
邵揽余带领众人回到息川,将程悬等几个受伤的军人士兵,安排进医院治疗后,拒绝了秦一舟的陪同,独自一人返回邵
现今战事突起,已经不再是个人与个人之间的矛盾,而是上升到了政治与军事层面。
无论段斯昂是疯狗咬人,亦或是别有所图,邵揽余作为邵家之主,手底下养着那么多人的身家性命,牵一发动全身,半步都不能踏错。
更不能凭借一时冲动,去与段斯昂去斗个你死我活。
从郁南镇回柏苏的路上,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为今之计,需得暂退一步,保全自身后再以退为进。
先将邵寂召回邵家,而后吩咐秦一舟,向各大总公司分公司发布通知。
凡是发生了战争的城市,全部暂停营业,员工停止手头工作,进行不限期休假。
尚未发生战争的,则继续完成日常工作安排,所有人不得延工误工,战争时期工资翻倍。
若有需要者,可以向公司申领日用品和生活资源,统一免费发放。
几条通知接连发下去,公司里算是暂时稳住了军心。
只是回了邵家后,邵揽余没等到邵寂,却先一步等来了另一位不速之客。
施康年身为柏苏首领,在边界被他人侵犯、区城面临巨大危机之时,不想着如何安抚民心救助百姓,也不待在政府大楼里,与各位官员商量该怎么应对此次危机。
反倒好像闲着没事一般,莫名其妙跑到邵家来串门了。
进门一见到邵揽余,施康年心急如焚抓住对方的手,沉声道:“小邵,咱们柏苏遇上麻烦了啊!”
邵揽余眉心微蹙,心底泛上一股不可控的厌恶,下意识抽出自己的手,离对方远了些,语气疏离。
“首领大驾光临一趟,有什么事好好坐下说吧。”
施康年没在意对方的冷淡,坐去侧边的会客沙发。
他深深叹出两口浊气,先是深恶痛绝将段斯昂大骂了一通。
斥责对方如何如何丧尽天良,不顾百姓大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公然违反三区独立条约,是迫害全人类的千古罪人等等。
邵揽余全程一言不发,等对方骂够了,骂尽兴了,才不痛不痒开口。
“三区之间的关系,多年来一直十分紧张,这点想必您比我清楚。平衡迟早有一天会被打破,只不过这天提前到来了,我们作为老百姓,无法阻止战争的发生,平静的生活只能寄希望于政府的强大,还希望首领能振作起来,早日击退维冈才是。”
邵揽余顿了顿,还是存有一丝好心,替对方剖析道:“依晚辈短浅之见,您大可以放心出兵,维冈后续的支援兵力,恐怕不会很足,他们太着急了,一急就会容易露出破绽,段斯昂那个人,成不了什么气候。”
“小邵,你太妄自菲薄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施康年压根没听进去几句,亦或是原本就没打算听,他坚持着自己那套理论。
“我今天过来,就是想和你商量这件事。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在任首领十来年,其实暗地里一直都被人瞧不起,柏苏那些世家贵族瞧不起我,外面科谟和维冈的人也觉得我没用好欺负,我自认确实没本事,十多年了,也没能让柏苏变得更强大一些,始终都被其他两区压了一头。”
施康年说着说着,不禁红了眼眶,当着邵揽余的面抹起了老泪。
“不瞒你说,柏苏这些年虽然军事上发展不行,可经济和城市建设方面,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我没本事,但也尽力做了自己该做的了,我问心无愧。可惜啊小邵,现在是老天爷要与我过不去,维冈突然打过来,我也想立马击退他们,把段斯昂那个畜生送上军事法庭,可如今的柏苏……根本凑不出多少军队了啊!”
听见最后一句话,邵揽余第一反应就是怀疑,继而又听对方补充——
“当初为了大力发展经济,又不能随意加重税收,我想着如今慢慢和平了,情势也好起来,所以这些年逐渐裁掉了一部分政府军,后面又将研发军事武器的款项,大部分都拨去了其他用途,可万万没想到,战争居然会来得这么快,资金现在还没完全回笼,想要重新招兵买马,根本来不及了。”
施康年近些年生活滋润,纵情享乐,肥头大耳的脸注视着邵揽余,痛心疾首道:“小邵,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柏苏,等到将来战事平息,我就打算卸任,用后半辈子向民众们赎罪,可是现在这种时候,只有你能帮柏苏了啊——”
听到这里,邵揽余几乎想冷笑一声。
兜了如此大一个圈子,又是骂又是哭又是演的,可算是将自己真实目的暴露了出来。
对于施康年所述内容的真实性,邵揽余已经不想去深究了。
能在非和平时期,想到用缩减军事的办法去发展经济,如此愚蠢无知目光短浅的人,若是放在邵家,早就被驱逐出去自生自灭了。
可是一个首领,在自己治理的区城遭遇危难的关键时刻,最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去救饱受战争苦难的百姓于水火之中,竟然是将主意打到了自己的城民身上。
甚至试图利用道德绑架,趁火打劫一波。
这得是多么自私狭隘又恶毒的人,才能干得出来的聪明事。
邵揽余突然自我反省了一下。
施康年这种百年难得一见的蠢货,都能担任首领十几年而安然无恙。
或许真的是因为自己太过心慈手软,才放任对方到了今天这种得意忘形的地步,狂妄到以为光靠几句言语功夫,便能侵吞邵家的基业了。
邵揽余整理衬衫袖口,拂掉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心平气和开口——
“不知道首领还记不记得,邵家为贵上之宾,终生不入区籍,这是新代初年柏苏政府定下的条令。邵家从未属于过任何地方,如果想要,我们随时可以是科谟邵家,或者维冈邵施首领,你是不是觉得,邵家当真非柏苏不可了?”
这番一针见血的话,显然将施康年唬得一愣一愣的。
邵揽余起身,不容置喙道:“陈管家,送客。”
然而事情的发展,总是令人难以预料。
送走某位瘟神没几天,极少抛头露面的施有仪,破天荒地来了邵家登门拜访。
她满脸彷徨无措,带来了一个令众人大惊失色的消息。
——施康年失踪了。
自维冈选择向柏苏开战,近一周来势如破竹,已经连续占领了两座城市。
并且两座城之间不完全相邻,现如今左右夹击,包围在中间的第三座城池腹背受敌,也离被攻破之日不远了。
战火肆虐,柏苏出现了大量流民,统一朝安全的主城区方向靠。
有些流民为了生存下去,不断骚扰其他安居的城民,祈求对方能施以援手帮帮自己,还有不少直接抢劫杀人越货的。
一时间导致别的城市人口和安全系数压力极大,许多尚且处于平安之中的人,不堪其扰,发出了议论抱怨的声音。
而已经沦陷为战区的几座城,除了原先驻守的城防军和少量政府军,迟迟没等来中央政府任何援兵。
多番进攻和防守,侥幸存活下来的军队人数压根不够看。
再加上武器火力的欠缺,敌我差距太大,别说苦苦坚持,大多没怎么打就轻易被敌军给碾死了,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撤退。
维冈军与北图塔如蝗虫过境,一路杀得片甲不留,眼见着都快打到家门口了。
每天都有不少流离失所的人,民众们人心惶惶,政府却跟死了一样。
有些官员们除了会说些假大空的废话,至始至终毫无作为,看起来就像是打算这样放任下去不管了。
严峻的形势迫在眉睫,息川城里许多人都坐不住了,尤其是那些显赫贵族们。
因此一大早,便由秦、何、杨三位家主带头结伴,齐齐去了邵家登门拜访。
三位老家主都是土生土长的柏苏人,与邵揽余父亲一个辈分的,也是和邵家关系极为密切的几大家族。
仔细算的话,邵揽余还得喊他们仨一声叔。
当年家族凶险夺权,这几位长辈也帮了不少忙,所以不可能翻脸将其拒之门外。
吩咐管家拿出好茶,礼数周全地将三位长辈请进了屋。
几家来往少说也有几十年了,邵揽余算是他们看着长大,没搞那些虚的,直接开门见山问——
“现今柏苏战事吃紧,特殊时期,几位叔伯怎么会突然来邵家?”
三位家主年逾半百,什么样的风浪没经历过,什么险恶的人心没见识过,哪里会不懂越是遇上这种特殊时期,就越要学会明哲保身。
最好什么动作都不要有,保全自己和家人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毕竟谁也无法预测,将来若是战火平息,会不会有人拿着这些东西大做文章。
到时候柏苏政府回过头来算账,治他们一个私议区政大事、危害社会安定的罪名,那可就百口莫辩。
总归政府看这些贵族们也不顺眼好久了。
秦家家主秦松,亦是秦一舟的父亲,率先坦明来意:“揽余,我也不跟你说客套话了,我们三个今天过来,就是想找你商量关于维冈开战一事的。”
何家家主何广思接上话:“我们三个老了,早就不如当初年轻时有用了,可要我眼睁睁看着柏苏沦陷,被维冈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占了去,那绝对不可能!若真的逼急了,我直接扛着枪找段斯昂去,我这把老骨头救不了人,杀个王八犊子还是做得到。”
何广思大学毕业于柏苏最好的军校,在军队里待过几年。
若不是要回来继承家主的位子,如今可能都晋升成上将元帅了。
军人的热血犹存于骨子里,他说这些话时,语气里的义愤填膺毫不掺假,想必是真有这个打算的。
最后轮到杨家家主杨岱发言。
杨岱是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到了中年依然一脸的和气儒雅,为人相当世故圆滑,带来的消息也是三人之中最关键的。
“维冈接连占领两座城,再往前三千里不到,就是咱们息川城了。目前形势有多紧张,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们一直期望政府能表个态,可是一直没等来消息。刚好犬子在政府组织部上班,听他说,施首领已经连续好几次缺席大会议了,看军委那边的意思,倒是急着想打回去,可是没有首领点头,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束手无策。”
邵揽余静静聆听着,不出声打扰,等到三人依次讲完自己要讲的,才徐徐开口。
“所以三位叔伯过来,是希望邵家出手干预政府的决定吗?”
秦松立马说:“松叔知道,这时候来找你确实不太合适,但咱们也是心里着急,实在想不出其他法子了。”
秦松挪了个位置,离邵揽余更近几分,一倾身压低嗓门。
“政府拖了这么久不肯出兵,其中必定有猫腻,我保守估计……是军队里空了,连人都凑不齐,你说他们哪来的底气反击。”
何广思恨铁不成钢道:“那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啊!难不成真等对面打咱们脸上来了,然后跪地求饶吗?”
“老何,你别激动,担心自己的血压。”杨岱劝说道,“咱们这不是正商量着吗?”
“三位叔伯先不要着急,等晚辈把话说完。”邵揽余始终一派从容,继续道,“前两天施首领来找过我一次,我当时劝他尽快出兵支援,但他却告诉我,如今柏苏兵力不足,无法与维冈相抗,希望邵家能助他一臂之力。”
他特意将“邵家”两个字咬重,隐含的意思不言而喻。
闻言,秦松表情一凝,没想到还真让自己给猜对了。
可施康年怎么会想到找邵家帮忙?他不是最忌惮邵家的么。
“混账!”何广思拍案而起,怒不可遏道,“兵力不足?军队里那么多人都让他给吃了?!柏苏当初就是靠着强硬的军事力量才有今天,施康年那个朽木废物,究竟一天到晚在干些什么蠢事!”
杨岱被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吓得赶紧阻拦:“行了行了老何,你小点声,这话咱们自己人说说得了,可千万别让外人听见了。”
何广思冷笑:“听见又怎么样,外面那么多人骂他,他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邵揽余悠悠说:“不肯出兵,不一定就是军队亏空。大家不妨想想,以咱们施首领的性子,如果真是军队亏空,还会躲着不见人吗?”
如此一言,杨岱立刻反应过来。
以施康年那种自私狭隘、没本事又爱计较的人,倘若柏苏真的抵抗不了维冈,他恐怕早就将各大家族叫到一起,求爹爹告奶奶,希望大家轮流出力给他兜底了。
总归他最擅长的就是演戏装孙子,面子什么的压根不在乎。
哪还会像现在这样,对外敌嚣张的侵犯坐视不理,还有空想着来打邵家主意。
“所以三位叔伯不要自乱阵脚,中了别人的圈套,如果不想坐以待毙,那就帮帮那些流民吧,好歹他们——”
邵揽余总结到一半,管家面色匆匆进来,附耳说道:“先生,施小姐来了。”
话音未落,一脸彷徨无措的施有仪,意料之外地出现在了客厅门口。
见到在座众人,她明显愣了一秒,站着不动了。
而几位家主见到她,方才还十分激昂的交谈声,瞬间消失无踪,一个个拧起了眉头。
毕竟施有仪在柏苏是出了名的呆笨怯懦,比起她那个爹有过之而无不及,大家喜欢不起来也正常。
何广思性子直脾气臭,连爹都骂了,哪还顾得上女儿,当场质问道:“施小姐过来干什么?”
“我来……来找邵先生……”
施有仪声音极小,何广思没听清楚,但不妨碍他发脾气。
“有这闲工夫,不如回去告诉你爹,别躲着当孙子了,赶紧滚出来做他该做的事,再这样下去,柏苏完蛋了,他那个劳什子首领也不用做了!”
施有仪被训得脸色煞白,宛如受惊的兔子,恨不能找个洞把自己藏起来。
她努力鼓起勇气,想抬头与之对视,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开口解释什么,后面一道年轻的声音插了进来。
“你这么有能耐,喜欢对人指手画脚,要不首领的位子让你来坐怎么样?”
说话人的口气十分张狂,几人连同邵揽余,思绪一顿,不约而朝某个方向同望去。
只见一位身材高挑的少年出现在眼前,门神一般杵在了施有仪身边。
少年五官俊朗锐利,眉宇间傲气逼人,如炽的目光像剑一样盯着别人,年龄不大,攻击性倒极强。
嘴边挂着没有笑意的笑,看起来着实不太好招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