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费慎本人毫不在意,言行举止十分随心所欲。
几人进入山庄大门,由工作人员领路,穿过装潢雅致的前厅与涓涓流水的走廊,来到了一间古色古香的包厢面前。
工作人员轻轻推门,摊手邀道:“先生请进,菜已经上齐了。”
席未渊说了声好,转头向邵揽余道:“怕你肚子饿,所以就先让人点菜了,不喜欢我们再换。”
邵揽余说:“您客气了,我不挑。”
费慎一边听着他俩的对话,一边分出心神,观察包厢里的布局。
精心建造的摆设与装饰,雕栏玉砌的工艺,让人仿佛置身于古典小院中,清雅怡人且充满格调,老板审美确实不错。
但目前看来,也只是一间正常包厢,尚未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包厢分为里间和外间,四人穿过用于喝茶闲聊的外间,易绛快一步上前,正准备推开那道隔断木门,门却先一步自动打开了。
里面走出一个年轻女人。
红裙卷发,身段傲人,极为鲜艳的颜色不仅没盖过她的风采,反而被明媚性感的五官一衬托,搭配起来相得益彰。
几人纷纷停下脚步,怔然在费慎脸上一闪而过,心底不由浮出了许久之前那个名字——王梁。
然而王梁直接略过他和邵揽余,朝席未渊一点头,褪去冷若冰霜的眼神,淡笑着问候:“先生中午好。”
席未渊道:“苏典,你也来了,那就一起吃饭吧。”
她往旁边走了几步,离开中间那道隔断门,红唇轻启。
“我没什么胃口,就不吃了,先生慢用。”
席未渊不强求,颔首道:“那行,我们进去吧。”
几人逐一跨过那道不算高的门槛,苏典同样转身,往大家反方向去,与费慎擦肩而过之时,后者明显感觉到,有道来者不善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费慎略一侧目,迎上了苏典那抹戏谑的眼神,对方似乎在嘲笑他——蠢货,等了你这么久,怎么才走到这步。
眼神交汇的瞬间稍纵即逝,双方距离很快拉远,费慎垂了垂眼皮,遮掉眼底的暗流涌动。
包厢里间有张十分阔气的圆桌,桌上不仅摆满了山庄里各式特色菜,连茶水都斟好了,服务格外周到。
席未渊作为设宴的东道主,自己没挑座位,反倒先替邵揽余拉开了一张椅子,绅士说:“阿时,你坐。”
话音未落,某道黄色身影伴随着一阵风,倏地飘了过来,一晃眼,身影堂而皇之坐在了那张被拉开的椅子上。
费慎抬头,还挺有礼貌:“谢谢啊。”
道完谢,又给邵揽余拉开自己邻近的座位:“我们先生一般比较喜欢这个位置,就不劳烦席先生了。”
席未渊:“……”
邵揽余忍俊不禁,险些失笑:”没事,我坐这里就行。”
他在费慎身旁落座,席未渊表情不着痕迹淡下去几分,但也没说什么,兀自走向了主位。
易绛把主位上斟好的茶水倒掉,重新装了一杯,随后走去了外间,把隔断门关上。
饭桌上只剩下三人,席未渊率先端起茶杯,看向了费慎。
“还不知道这位朋友贵姓?”
费慎也端杯,随手一示意:“陈,叫我陈盛就行。”
“陈先生,初次见面招待不周,我没有喝酒的习惯,就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席未渊一口将茶水饮尽,再倒了杯,又向邵揽余示意:“阿时,多年不见,我也敬你一杯,希望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
邵揽余浅浅莞尔,浅酌一口:“那是当然。”
一番别有深意的前奏结束,总算进入了正式的主题,席未渊转了转桌子,每道菜都转到邵揽余跟前一遍。
“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些菜,所以让厨师照着做了,也不知道你现在口味变没变,不爱吃就撤掉,让他们重新做。”
费慎粗略扫了一眼,桌上菜色确实都偏清淡口,一点也不油腻,有几样菜还是邵揽余曾明确表示过喜欢的。
能将一个人的喜好口味记得如此清楚,且记了不知道多少年,怎么也不会是普通朋友的关系能做到的。
费慎不吭声,如同一位局外人,百无聊赖用手指拨弄跟前的餐具玩。
邵揽余说:“不用浪费,我挺喜欢的。”
“好,你先尝尝这道青笋鸡丁,加了酱汁调味,口感比平常更鲜。”
席未渊将菜转到他面前去。
邵揽余不好拒绝,拿起公筷夹了一点到碗里,余光瞥见费慎也动筷了,却没有伸向其中任何一个菜。
筷尖拨了拨茶杯,沾上一点茶水后,他在桌布上写着什么。
借着低头吃菜的时机,邵揽余快速扫了一眼。
胡桃木色的桌布上,有两个不太清晰、水痕描出来的字迹,好在写字人控笔足够稳,他还是立即辨认了出来,那是“梁”和“良”字。
仅仅是粗糙的一眼,邵揽余就像是读到了费慎的内心,极快反应过来他想表达什么。
王梁……王良,合起来就是一个琅字。
苏典和八年前死去的苏琅之间,很可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曾经由苏琅制出来的冷啡片,现今又出现在了三瑞里。
这诸多的巧合,不仅仅是某种征兆或线索,还是一场跨越了数年如天网般织就的巨大阴谋,时至今日,终于一点点暴露出了人前。
“陈先生,这些菜不合你胃口吗?”
席未渊一句话,扰断了邵揽余游离的思绪。
他收敛心神,正想开口,那边费慎已经接上了话。
“我这种粗人,吃不惯这么样精细的东西。”
席未渊恍然:“我和阿时从小认识,所以口味很像,以为你是他朋友,也会爱吃清淡的,看来是我考虑不周了。”
“我们先生精贵,当然得吃好的。”费慎微微扬首,一副没头脑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你这东西又素又淡,吃了跟喝白开水没差,也就他脾气好能忍受,我是不爱吃,也别说你俩口味像了,在家他可不会吃这些,跟你客气客气而已,你还当真了。”
席未渊教养似乎好得不像话,被人这样下面子,也没见一丝发怒的迹象,反而十分包容。
“陈先生不喜欢,那我让人再做些菜送来。”
费慎还想说点什么找茬,桌底下斜过来一只手,蓦地攥住他手腕,警告似的稍稍用力。
费慎抿了抿唇,忍住没去看身边的人,见好就收:“不必了,我不饿,你们吃吧。”
说完,腕间力道一松,他又继续摆弄自己的餐具去了。
邵揽余嘴角上扬几分弧度,笑容恰如其分,一边斯文进餐,一边与斜对面的人寒暄。
“当年你和你父亲离开柏苏,本以为很快能再见面,没想到一别数十年,突然就失去联系了。”
席未渊的进餐速度和方式,几乎和邵揽余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细嚼慢咽吃下一口菜,视线凝望邵揽余,好半天才道:“阿时,能叫我名字吗?我不希望和你这么生疏。”
对方三番五次的示好,邵揽余依旧从容应对:“如果你觉得这样更好,那当然可以,未渊。”
席未渊肉眼可见地心情好起来,喝下一口茶润嗓,将当年的事情娓娓道来。
“我和父亲离开邵家后,一路往北走,奔波几日到达了边境,当时是在一个小镇上,我们的钱都被抢光了,没饭吃也没地方住,父亲想找份工作养活我俩,却阴差阳错被忏摩的人抓走了,但那时候他们还不叫忏摩,叫血刃。”
“父亲为了让我俩活下去,不得不帮他们做事,几年后他劳碌身亡,而我被血刃头领收为了义子,头领去世前,把整个组织交到了我手上。”席未渊苦笑一声,分不清是遗憾还是自责,“可惜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抢劫杀人,也做不到无动于衷,一个人的力量太小,只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做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可是如果能有机会重来,我想我不会答应义父的要求,因为无论怎么弥补忏悔,对那些已经遭受了伤害的无辜民众来说,都于事无补了。”
席未渊的眼神里,隐约浮出一层无能为力的痛苦,兴许是信奉佛教的缘故,倒真有些怜悯众生的慈悲之相。
费慎全程一言不发,目光沉静地审视眼前绘声绘色的男人。
尽管早有预料,可当对方亲自说出口时,他仍是感到些许意外,席未渊还真是传说中叛乱组织忏摩的那位软柿子头领。
不过意外的并非是他的身份,而是一个从小在生杀予夺的环境下成长,每天耳濡目染,对虐杀死亡司空见惯的人,当真会对生命有颗敬畏之心吗?
倒不是费慎戴有色眼镜看人,只是结合刚才席未渊所述的话语内容,虽然对方讲得言简意赅,许多地方语义模糊,但费慎还是分析出了几处疑点。
席未渊说他和自己父亲离开邵家,这句话就很有歧义。
一方面可以理解为去边境前,他们可能曾上门拜访过邵家,而另一方面,也许他们是长期居住在邵家的。
但不管出于哪种原因,能够迫使他们背井离乡远赴边境,当年柏苏一定发生了什么始料未及的变故,并且难有回旋的余地。
而后面席未渊父子俩为了活下去,不得已进入叛乱组织血刃,为其辛苦卖命。
对于这份说辞,费慎怀疑大于相信。
心里更倾向于他们是主动选择投靠叛乱组织,而并非不得已,否则偷渡去其他两区苟活不是更好吗?何苦在边境煎熬。
要知道一个带着孩子远走他乡的孤身男人,若没有点异于常人的本事傍身,血刃头领怎么可能看得上他,更遑论去收养他的孩子为义子。
席未渊显然有意隐瞒,亦或是因为自己在场,有许多话不好说,所以才三缄其口。
费慎脑子转得飞快,三分钟不到,便将事情脉络理得清清楚楚。
而那边邵揽余简单宽慰了两句,随后问道:“所以你让你的下属们,守在那间工厂外,是为了能救更多的人?”
席未渊:“可以这么说,只是行动了几次,效果好像也不是很理想,没有救出多少人,对方也已经开始反击了。”
没有救出多少人,那说明还是成功救过一些。
邵揽余捕捉到这句话,不露声色说:“你是忏摩的头领,按理说三瑞里都在你的管辖范围之内,怎么会有如此嚣张的犯罪窝点存在。”
听闻此话,席未渊无奈一摇头,叹气道:“我一直知道,外面人都说忏摩头领是个软弱的无能之辈,其实他们说的没错,以我目前的能力,压根护不住三瑞里这么多人。建造那座工厂的,是一些盘据在此地多年的野生组织,我花了很长时间,如何也没办法完全铲除他们,那帮丧心病狂的混蛋,在工厂里实验出了一种能让人成瘾的药,前段时间死了很多人,我想过很多办法阻止,可惜都失败了。”
他语气里有种深深的疲惫与无可奈何,听得让人情不自禁也跟着感慨遗憾起来。
邵揽余说:“不要妄自菲薄,至少那些被你救下来的人,能重新活下去了。未渊,不瞒你说,我这次来三瑞里也是想找人,如今听你说此地局势复杂,恐怕还得托你帮忙才行。”
席未渊十分积极:“你尽管说,只要人在三瑞里,我一定尽全力帮你找。”
“一个姓何一个姓谢,都是柏苏人。”邵揽余单刀直入说,“他们最后消失的地点就是在工厂附近,不知道你几位下属见过没有。”
席未渊问:“消失多久了?”
“半个月。”
空气霎时沉默几秒,费慎和邵揽余密切观察着席未渊的反应,只见他沉思片刻,过后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面露诧异。
“半个月前,我们确实在那边救过两个人,只是他们始终没透露自己姓名,难不成真有这么巧?”
闻言,费慎眼神渐渐沉了下去,愚蠢跋扈的表象下,隐藏了几分冷冽的攻击意图。
邵揽余手指动了动,身体不经意坐直一些,分明是带着防御的姿势,脸上的笑容却更令人感到亲切了。
“他们现在在哪?”
“之前受了伤,在医院治疗,现在两人住在一处私人住所里,很安全。”席未渊好像什么怪异的气氛也没察觉到,体贴问道,“阿时,你要去看望他们吗?”
“自然是去确认一下最好。”邵揽余说。
席未渊却一改先前无微不至的态度,拒绝道:“现在恐怕不行。”
言罢,气氛一下子僵硬起来,连空气里的温度似乎都冷却了几分,桌上无人动筷,紧绷的氛围在三人之间来回徘徊。
费慎漫不经心问:“有哪点不行?”
席未渊忽而笑起来:“别误会,我不是要阻止你们的意思,只是路途遥远,路上还有许多未知的危险,过去一趟也要不少时间,我是想待会儿吃完饭,叫人护送你们过去更好。”
邵揽余从善如流说:“那就麻烦未渊了。”
席未渊眼眸低垂,拇指摸了摸左腕间那串暗红佛珠,问:“阿时,那两个人对你很重要吗?”
邵揽余不置可否:“邵家世交好友的孩子,受了人家父母嘱托,肯定是要平安带回去。”
席未渊不再为此多费口舌,再次拿起筷子:“好,先吃饭吧。”
一顿不冷不热的午餐结束,从包厢出来,费慎又一次看见了易绛和苏典两人。
原来刚才他俩一直守在外边,只是这回,苏典没再有什么多余的举动。
费慎目不斜视,与邵揽余走出山庄,听见席未渊和易绛交代了几句,随后对他俩道:“我还有些工作上的事要处理,不能陪你们过去了,阿时,我晚点再来找你。”
“你有事要忙就先去,我这没关系。”
邵揽余谅解地说了一句,转头毫不犹豫上了车,仿佛刚才只是象征性客气一下。
费慎倒是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些人表面并无异色,席未渊还冲他笑了一笑,祝道:“一路顺风。”
费慎没搭理,收回目光,紧邻邵揽余而坐。
负责护送他们的人,除了开车的司机,便是那个小五了。
小五一脸不情愿被喊出来,一屁股重重坐进副驾,催促司机说:“开快点,别让我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面。”
费慎哂笑了声,没与他起争执,自顾自看窗外风景去了。
席未渊说得确实不错,在速度不算慢的前提下,这段路程仍是行驶了将近一小时。
途中随处可见打劫或伤人的事件发生,更有甚者,有那种一看就穷凶极恶的混子,拿着自制的燃烧弹冲着来往车辆砸。
若是砸中了,便一股脑冲过去把人拖下车,洗劫一空后,再合伙拽去街边角落里施以残忍虐待,没砸中就继续寻找下一位受害者。
邵揽余和费慎乘坐的车,在无数惨绝人寰又极致癫狂的画面中穿梭而过,宛如不问世事的过客,冷血而幸运。
车头贴了独属于忏摩的标志,相当于保命通行符,一路上横行无阻。
尽管席未渊没能阻挡许多悲剧发生,但在三瑞里,大部分人以及野生组织多少会顾忌忏摩的人。
虽不至于忌惮害怕,但大家会选择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主动招惹谁。
毕竟忏摩就算已经大不如从前,好歹还是存在一定杀伤力,真撕破脸斗起来,也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
汽车经过几条崎岖复杂的分岔路口,绕了许久,最后在一栋地处偏僻的小洋房前停下。
小五下车,走到大门边掏出钥匙开锁。
背后脚步声靠近,他兴致不高说:“他俩就在楼上,你们自己进去吧。”
邵揽余礼貌道谢,率先进入小洋房,后面的费慎又磨蹭了一会儿,才跟着进去。
小五把门带上,但没上锁,不清楚是守在外面还是直接走人了。
小洋房建得不高,只有三层,邵揽余走了没几步,便听见楼上传出动静。
他顿了顿,回头与费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往声音源头方向快步过去。
才走上二楼,视野里始料未及出现了两个人,正是何潭与谢掩风。
两人外表看起来完好无损,没缺胳膊少腿,更不像受人胁迫的样子,还能行动自如坐在同张餐桌上吃东西。
见到来人,他俩动作一停,很明显怔愣了几秒。
“你们……”
刚说了两个字,何潭又平白无故闭上嘴,不吭声了。
谢掩风更是直接将脸偏开,避开视线,看都不看邵揽余一眼。
两人的表现一反常态,冷静到了近乎冷漠的程度,言行举止哪哪都写满了怪异俩字。
谢掩风就算了,平日总是沉默寡言,这会儿估计也表达不出什么惊喜激动的情绪。
可连一向没心没肺的何潭,都变得如此反常,要说没鬼任谁也不会相信。
邵揽余神色自若:“何潭,这么多天不回去,你父母很担心你。”
何潭搅拌着碗里的麦片,神色微变,听不出情绪道:“辛苦先生跑一趟了,还麻烦您回去告诉我父母,我有事脱不开身,每天都很忙,可能要过阵子才能回去,但请他二老放心,我现在很安全。”
费慎眯了眯眼,暗中扫视周围一圈。
此时这栋房子里除了他们四个,似乎没有其他人了,显得异常安静,一点点响动都格外清晰。
然而地板家具又十分干净整洁,像是有人每天清理打扫,他相信,谢掩风何潭两人,应该不会有兴趣在这帮人打扫卫生。
“谢掩风,”费慎突然开口,语气很是不耐,“你欠我的钱准备什么时候还?别以为躲在这就万事大吉了,你要是再敢拖欠,我直接去砸你家门。”
这番话终于引来了谢掩风一点反应,他说:“你找他们也没用,我已经找到工作了,等攒够了钱,我就回去还给你。”
邵揽余接着道:“何潭,你父母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不要因为一时置气,做出让自己终生后悔的事情。”
何潭烦躁起来:“够了!我很冷静,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邵先生,麻烦不要在这浪费你我的时间了,就算是死在边境上,我也不想回去被他们束缚,我现在很自由,不会再回柏苏的,你赶紧走吧。”
邵揽余沉默须臾,来回端详二人一眼,扔下一句“好自为之”,转身下了楼。
费慎忽然重重一踹旁边的座椅,指着谢掩风,厉声警告:“最多三天,不还钱我宰了你全”
说完,他又踢了脚凳子,刺啦一声噪音,凳子神奇地归回到原位。
神不知鬼不觉中,一根凳子腿底部,挡住了刚才悄然掉落进地板缝隙里的监听器。
邵揽余和费慎一前一后,又走回了小洋房外。
原本表现得非常没有耐心的小五,竟然还等在原地没走,见他俩出来,神情略显意外:“这么快就好了?不多聊会儿?”
费慎不答反问:“你怎么还没走,不是不想浪费时间吗?”
他特意加重了“浪费时间”四个字,小五却未被激怒,只是冷嗤一句:“你以为我想留在这?我巴不得你们赶紧滚。”
邵揽余往前一段距离,对小五说:“麻烦你了,请把我们送去附近的酒店或者旅馆。”
“三瑞里没有酒店和旅馆,除非你们想进去就吃枪子儿。”小五说,“席先生吩咐了,你们如果不想住在这,那就去他为你们安排的地方。”
邵揽余正想拒绝,突然感觉到胳膊被人用力一拽,肩膀蓦地撞上某个热物,紧接着,耳边响起一声奇怪的闷哼。
交流被打断,邵揽余扭头,看着费慎触手可及的侧脸,不由微微拧眉。
“怎么了?”
费慎没吭声,唇色却一点点变白,好像那里不舒服。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邵揽余心中的怀疑还未升起,忽见对方后退了一大步,站不稳似的晃了晃身体,竟单膝跪在了地上。
邵揽余清楚看见,费慎右胸口靠近中间的位置,赫然有一块正在迅速扩散的血迹,刺目的鲜血已然濡湿了大片衣料,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心脏骤然一紧,邵揽余脸上出现瞬间的失色,快步去到费慎身边,搂肩抱住他险些倒下去的身体。
盯着那块血迹,指腹轻轻碰了碰,似乎摸到了塌陷的肋骨。
邵揽余缓慢挪动视线,顺着伤口方向往外,一直看到了刚才送他们来的那辆车。
四面车窗,只有驾驶座那面是降下的,司机神色紧张,额头上密密麻麻一片汗,手里握着把装了消音器的枪,担惊受怕的模样,好像刚才开枪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我没想打他的……”
邵揽余面容风平浪静,替对方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你想打的是我。”
被他深如黑洞的眼神一盯,司机瞬间更怂了,连说话声都有些颤抖:“我没有……我只是、只是看错了。”
邵揽余没心情听对方狡辩,视线又投向了小五所在的位置。
先前自己是背对着轿车方向,和小五面对面说话的,因此在司机开枪之前,以小五的视角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若是想阻止,一定能阻止下来。
他们是故意的。
邵揽余指尖缓缓蜷缩,连带着手上的鲜血也裹进了掌心,目光垂落,看着怀中人因失血而逐渐苍白的脸,他低声说:“你先休息一会儿。”
费慎眼前阵阵发黑,随便一动伤口都会溢出鲜血,艰难地抬手想去触碰邵揽余,撑着最后一口气道:“走,别跟他们周旋。”
邵揽余握了握他的手,一言不发,小心将人放下。
在另两人都还未反应过来之时,邵揽余身形宛如一阵抓不住的风,快速掠到了车门边,手里不知怎么多了把军刺,一把拉开车门,强行将司机拽出来。
一声突如其来的惨叫,军刺利落扎进了司机胸口位置,就和费慎受伤的地方一模一样。
司机瘫软在地,小五猛地低头,惊觉自己身上的军刺被摸人走了。
邵揽余眼也不眨,如法炮制夺走司机的枪,咔嚓上膛后对准小五,语气冰冷。
“开车,送我们去医院,还是你想席未渊亲手杀了你?”
第85章 撕破脸
邵揽余在后座护着昏昏沉沉的费慎,脱下他的背心系紧在胸口处,起到临时止血的作用。
司机半死不活被丢在副驾,小五冷峻着一张脸,后脑勺让人用枪口抵住,一路上几度将车速飚到了上百码。
十分钟内,几人赶到了某家医院里。
刚一下车,邵揽余立马觉察出不对劲,这是一家不对外开放的私立医院。
医护人员像是早就收到通知,提前带着移动担架和抢救设备在门口候着,周围也不见多少看病的人,可能已经被清场了。
席未渊与易绛等人也匆匆赶至医院,邵揽余目送费慎被推进检查室做CT,而后走到一旁等待的角落,脸上看不出分毫担忧的情绪,只是谁也不搭理。
席未渊凑到他身旁,安慰道:“阿时,你放心,这是三瑞里最好的医院,陈先生一定不会有什么大碍。”
少顷,邵揽余侧过一点目光,不带感情地打量了对方片刻,云淡风轻开口。
“你名下的医院是三瑞里最好的,你手里的狗,也确实最听主人话,让咬谁就咬谁。”
席未渊面色变了变,神情有些难看:“阿时,你误会我了,我怎么可能想伤害你和陈先生呢?”
随即,他严肃了语气,转头喊道:“易绛,把人带过来。”
“是,先生。”
易绛应道,继而一手一个,从外面将司机和小五拽了进来。
席未渊摊开手掌,易绛摸出自己别在腰后的枪,放了进去。
司机面色惨白,分明已经疼得神志不太清醒,却还是立马伏地求饶:“不要先生,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别杀——”
“杀”字还有一半在嘴里,便听见鞭炮似的一声响,子弹骤然穿透司机眉心,他瞠目结舌身体僵直,被席未渊毫不迟疑杀死了。
解决了凶手,接着是下一个。
小五心气儿硬,垂头跪在地上,宛若锯了嘴的葫芦,一句都不打算为自己辩解。
席未渊举枪对准他的大腿,同样果断开了一枪,黑色裤腿瞬间爆出血花。
小五被冲击力带倒在地,好半天起不来,他紧咬牙关,脖子青筋暴涨,愣是一声未吭。
等到缓过去最初的那阵剧痛,他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多谢先生……”
前后两道枪响回荡在宽阔的走廊上,如同拉长的警钟一般,震彻在各人心头。
有护士探头出来瞧了瞧,吓得一激灵,又立马缩回去当做没看见。
幸好这医院没几个病人,否则必定会引起不小的骚乱。
席未渊把枪扔给易绛,再次向邵揽余道:“阿时,抱歉,是我管教下属不力才导致这种不愉快的情况发生,但请你相信,我绝对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情。”
一死一伤的场景落在邵揽余眼里,并未引起半点动容,反而化为了一抹不甚明显的冷嘲。
好一个怜悯众生的佛教信徒,杀起人来倒是比谁都果断。
邵揽余心底如同揣了面明镜,明白今天的事若没有席未渊的授意,照司机那种拙劣的枪法与身手,就是给他十个胆子,也绝不敢当面开枪。
而司机最开始想伤的也不是费慎,费慎挡下的那一枪原本是属于自己的。
席未渊派个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出来,确实没想伤害他,因为成功的几率本就很小,对方真正的目的,是想试探自己与费慎的关系。
亦或是考虑得更深层次一点,席未渊想以此拖住他们的脚步,延长返回柏苏的时间。
只是这种昭然若揭的办法,未免太过显眼愚蠢了一点,席未渊不至于连这点城府都没有。
邵揽余眉头紧锁,总感觉自己漏掉了什么线索,不太对劲。
可心里记挂着费慎的伤势,心不在焉的,一时半会儿又抓不住头绪。
这幅愁眉苦脸的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就好像他担心得眼泪都快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