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势节节攀升,船体大幅晃动,楼下船舱爆裂进水,平整的地板开始发生倾斜,楼上众人也注意到了突如其来的火灾,大家逃的逃、喊的喊,场面变得一塌糊涂。
眼皮控制不止的沉重,费慎狠下心咬了一口舌尖,血腥味溢散,他摇摇晃晃爬起来,不死心地追过去。
漫天的赤色光将黑夜浸亮,那人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半分余地都不留。
他眼睁睁看着邵揽余,爬上甲板栏杆,毫不留恋跳进了咆哮的海浪中。
费慎没忍住爆了句粗口,不知道哪来的混劲,以极快速度冲上甲板,跑去同样的位置,一道跟着跳进了海里。
“只有这个了,给他敷上吧,能不能活看他自己的造化。”
一位老者给了瓶药膏罐和几块干净的纱布绷带,神情冷淡说。
邵揽余又一次道了谢,将老者送出房间。
关上门,他扫了眼手中物品,回到床边。
房屋布置十分简陋,几乎看不见多少家具,睡觉的地方是由几块铁板随意搭出来的,而此时这张无法称之为床的铁板架上,躺着一个面无血色、陷入深度昏迷的男人。
男人裸露上半身,高大修长的躯体上,布满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口,乍一看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
其中最严重的要数左腕上四寸、小臂正中的位置,那里赫然是一处鲜血淋漓的血窟窿。
窟窿前后打了个对穿,外翻的皮肉被海水浸泡后,开始隐隐灰白,有了要坏死的迹象。
邵揽余侧身坐于床缘,掌心托起男人手背挪到眼前,拧开药膏罐盖子,一点一点仔细给他上药。
“就那样跟着跳下来,你也不怕死。”他自言自语说了句。
距之前跳海已经过去了三天。
三天里费慎始终昏迷不醒,伤势严重,如今又雪上加霜发起了高热。
作为常年经受非人训练的雇佣兵,他的身体素质按理说不该这样差。
奈何落海前不仅接连受伤,而且被玻璃碎片炸过一通,那般不管不顾跟着跳进去,让满是辐射的海水一泡,伤口想不感染都难。
能活着被邵揽余带上岸,都已经算他福大命大。
最严重的伤处上完药,用纱布仔细包好,邵揽余半俯下身,再逐一去管那些小伤口。
两人挨得极近,几乎是贴在一起的姿势,他能清楚听见费慎微弱但尚算平稳的气息。
呼出来的薄薄热气萦绕在耳旁,慢慢分散了邵揽余集中的注意力。
神散则心不定,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移向了费慎右锁骨下方、成弧形凸起的胸肌上那抹醒目的刺青。
刺青约为硬币大小,图案是三片精致的白色花瓣。
职业缘故,费慎皮肤比小时候略深一些,接近小麦的颜色,纯白花瓣在深肤色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抢眼。
邵揽余认真看了看,从形状和细节分辨,是自己熟悉的荼蘼花没错。
刺青这类东西多半带有特殊含义,若是纹在左锁骨下方的心脏位置,应该代表重视、热爱或藏在心底的秘密,那么右锁骨下又表示什么?
邵揽余不清楚。
他挪开视线,本着尊重他人隐私的想法,尽量让自己全神贯注,目不斜视。
胳膊与胸背的伤口全部上完药,还剩最后一处颈侧位置。
费慎颈脖间戴了玉玦,玉玦绳子妨碍上药,不好动作的同时也影响伤口愈合。
邵揽余略一思忖,小心将玉玦摘了下来,放于枕边。
玉玦表面光滑无暇,过去这么多年也不见半分损坏,显然是被人小心翼翼保存着的。
邵揽余指腹划过玉玦纹路,心道这小子看着没心没肺,没想到情感还挺细腻。
对于重视的东西会尽全力守护,这点倒是和他父亲费霄如出一辙。
拧紧药膏罐,替费慎盖好薄被,邵揽余凝视对方寻不见半点生气的脸,语气平淡如水。
“能活着就快点醒,别辜负你父亲一片心意。”
此地医疗资源十分有限,连根干净的注射器都找不到,更遑论消毒过的缝合针线。
这三天能用的药,包括草药都差不多全给他用上了,也算是仁至义尽。
邵揽余不会在这久待,顶多再等三天。
三天后,费慎醒不过来,他会放弃他。
没等到第三天,翌日黄昏,费慎奇迹般退了高热。
夕阳的余晖洒到格子窗户上,变为一条一条整齐的阴影,宛若夹缝中的曙光。
他眼皮微颤,顷刻间,在阴影中睁开了双目。
喉咙干涩无比,喉结费劲地上下滚动,第一个音节还没发出,有根塑料吸管塞进了口中。
“慢点喝。”熟悉的声音响起。
口干舌燥令费慎反射性咬住吸管,迟缓且用力地吸了一大口,简单的动作却花了很长时间。
温水不会太刺激,柔和地化解了嗓子里那股皲裂的干燥感,声音总算能正常发出。
“……这是哪?”
费慎手脚动了动,一股极致的酸痛顿时爬满四肢关节,他抬手擦掉唇角水渍,目光寻到了床边人。
为了喂费慎喝水,邵揽余上半身微微倾斜,正与他是面对面的姿势。
他一看过去,两人刚好四目相对,近距离之下,眼神暴露得一清二楚。
邵揽余眼底盛着愉悦,似乎心情不错。
见费慎能开口说话了,他坐直身体,把水杯放去一边,十分镇定地吐出几个字。
“维科苏边境线。”
放个东西的功夫,费慎自食其力坐了起来,他握住包扎好的左小臂,似乎想拆开纱布看看。
邵揽余出声制止:“上午才缝合的,好不容易买到的针线,别浪费了。”
费慎停下动作,审视一般盯住他,听不出情绪道:“煞费苦心算计那么多,就是为了来这里?”
游轮爆炸一事,十有八九和邵揽余脱不开干系。
再结合跳海前那些情形,他大致能推断出,对方送来的饭菜里,多半是加了类似麻醉药的东西,否则自己不可能无故出现四肢无力、头脑发晕等症状。
尽管跳海后昏迷不醒,不清楚自己最后具体是怎么上岸、又如何来到这的,可用脚后跟也能猜出,邵揽余定然事先安排了人接应,应该是有小船只在附近海域等着捞人。
唯独有一点,费慎有些想不明白。
“既然打算用整条船的人铺路,为什么单独救我?”他索性问了出来。
“救”不单单是指把他从海里捞上岸,还有在游轮上,起火后玻璃窗炸开那一刻,邵揽余对他说的那句——去十二楼,沉船前会有人接应。
再加上先前特意归还武器的行为,令他不得不怀疑,眼前这位唯利是图的黑心军火商,是否还有进一步企图,比如再利用他做些别的什么。
邵揽余迎上费慎冷淡提防的视线,慢条斯理说:“或许你可以把它当成,是对一位优秀狙击手的特殊待遇。”
“换句话讲,”费慎自作主张,将这句话的潜在含义补充出来,“我这个受了伤的雇佣兵,在你眼里还有剩余的利用价值,对吗?”
闻及此话,邵揽余微一莞尔:“大名鼎鼎的kin,怎么会这么没自信。”
话落,没有预兆一伸手,他轻轻扣住了费慎手腕。
费慎掌心微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软晶体被人放进来,只听邵揽余道:“东西还给你,多谢你替我挡掉了那些玻璃碎片。”
费慎目光随之下移,静静躺在手心的软晶体,是他的芯片通讯器。
自进入毒刺公司起,这块芯片就植入了体内,迄今为止一直跟着他。
然而他朝自己开了一枪,手臂多了个窟窿,芯片被人挖出来,中间有了裂痕,已然损坏失效了。
如此一来,自己和外界算是彻底失去了联系。
邵揽余神情看上去颇为满意,走出房间前,叮嘱了费慎一句:“好好休息,保存体力,两天后我们得离开这。”
费慎不搭理他,摸到枕边的玉玦,重新戴回了脖子上。
屋内恢复静默,窗外橘紫的夕阳很快消失于大地,被浓重的夜幕替代。
无人看得清的黑暗中,费慎背靠床头脏兮兮的墙面,享受似的阖上双眼,唇边划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清晨,费慎换上了床旁备好的衣物。
一套简单的白衣黑裤,一看便知是邵揽余的审美。
他拉开破破烂烂的房门,这房门昨晚被风吹得咋咋呼呼响了一宿,对睡眠质量做出了很大贡献。
若非他身上有伤,不能随意翻动,指不定那张粗糙搭出来的铁片床都撑不到天亮,晚上就能给翻塌了。
来到客厅,本以为自己是起得最早的,谁料邵揽余已经收拾得体,衣冠楚楚地坐在桌前吃早餐了。
看见费慎,他放下手中勺子,怪好心的问:“昨晚休息得如何?”
费慎几步上前,坐在对面的位置,口是心非说:“很好。”
“那就好,”邵揽余点头,一脸宽慰的表情,“昨天弄坏了那个房门,我还有些愧疚,没影响到你就行。”
“……”
费慎脸拉得老长:“你弄坏的?”
邵揽余表示遗憾:“是啊,赔了两百K,身上现金不多了。”
“今晚换房间,”费慎目不转睛盯着他,强调道,“我俩。”
邵揽余神色有点勉强:“你不是说没影响吗?”
费慎理直气壮改口:“有影响,影响很大,我睡不好觉,心情就不好,心情不好就赶不了路。”
他一副你自己看着办的模样,邵揽余话语微顿,无端笑了笑。
“那好吧。”
敲定好房间一事,费慎胃中感觉到了饿意,正巧一位老人端着碗吃的,步履蹒跚地从外边进来。
老人单手拄拐,行动十分不便的样子,费慎起身准备帮忙,却不料与对方端碗的手错开了。
对方无视掉他,把碗放桌上,声音浑浊道:“吃吧,不够外面还有。”
费慎立在原地,无声端详了会儿眼前的老者,恍然发觉,对方眼睛好像看不见。
“坐下吧,”邵揽余提醒他,“青叔煮的芋米粥还不错,尝尝。”
被称之为青叔的老人,送完东西后,又原路返回走出了大门,速度尽管慢,但方向始终没出错。
费慎思绪中断,坐下注视碗里的芋米粥。
这屋子实在破旧简陋,客厅与房间半斤八两,同样没几样拿得出手的物件,连餐桌都是岌岌可危即将报废的寒酸样。
然而这只盛了粥的碗,却是出乎意料的干净崭新,像是因为有客人来,所以特意换上了新碗招待。
芋米粥煮出来是乳白色的,颗粒分明,每粒谷物中间有一条浅紫色胚芽,他在科谟从未见过这种食物。
看穿了他的想法,邵揽余解释说:“边境线特供,其他地方买不到,新鲜东西,口味还不错。”
邵揽余言语中带了些许打趣,可事实上,是由于这地方太过贫瘠,穷山恶水种不出来其他能吃的东西,也没那个闲钱去外面花高价进购,只有这玩意能填饱肚子。
费慎舀一勺尝了口,偏咸甜的口感,有芋头混燕麦的香味。
口感并非如想象中那般粗粝,顺滑适口,意外地挺好吃。
安静喝了几勺,费慎问:“你和他……青叔,是叫这个吧,你和青叔认识?”
“嗯,以前有过交集。”邵揽余言简意赅。
费慎又道:“他眼睛怎么回事?”
邵揽余那碗吃完了,放下勺子,习惯性想拿纸擦手,然而这里没有可供浪费的纸巾,只好忍住。
他略带揶揄说:“到别人的地盘,总打听人家隐私干嘛?”
费慎说:“了解一下救命恩人,以后好报答。”
邵揽余没忍住动了下眉毛,反驳说:“你的救命恩人,好像是我。”
费慎:“你顶多算个路过的。”
邵揽余:“……”
晚辈不懂事,长辈懒得与之计较。
他默念了三遍这句话,没就此事和对方纠缠下去,回到之前有关青叔眼睛的话题。
“辐射病后遗症,挺久的了,青叔很坚强,至少目前一个人生活不成问题。”
“这地方是哪?”
费慎想一出是一出,问得猝不及防。
边境线作为三区交壤之地,面积并不小,相反长度十分惊人,直接横跨了三分之二太平洋洲际。
其中包含了大大小小的地方,除却战火纷争最为严重的中心地带,也有许多人迹罕至的城镇与村落。
他们乘坐的“野玫瑰”号从乌勒海码头出发,爆炸前一共行驶了五天。
原本应当一直往北进入其他海域的,由于中途改变了行驶路线,所以很可能又重新返回乌勒海,再朝着大西洋驶去。
按照这个算法,跳海当晚应该才出了乌勒海不久,邵揽余也不可能拖着个大男人到处跑,因此这个地方离海岸不会太远。
也就是边境线的起始处,洲际最东面位置。
一分钟不到,费慎脑子里飞速掠过太平洋洲际的俯瞰地图,大范围推断出了自己所处的方位。
对面邵揽余摸了摸衣兜,掏出一个防水密封袋。
小密封袋是透明的,里面装了许多白色药片。
他揭开袋口,没喝水直接吞了两颗药片,剩下的放回衣兜,才不紧不慢答道:“尤州。”
尤州靠海,位于东偏南面,属于中辐射区,相对也是人最少的地方。
答案和费慎猜测的大同小异,只是现在,他不关心这个了。
目光隔空投过去,落在对面人脸上,费慎的眼神变得深不可测。
仿若洞察了一切,透过邵揽余表里不一的面孔,窥见了背后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说:“你知道吗,哮喘病患者跳不了海。”
第20章 野犬
邵揽余好似压根没觉察到这个问题意味着什么,面上不见半点慌乱,回道:“哮喘病患者确实跳不了海,但你怎么确定,我和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即便是谎言被拆穿,他依旧一副顺理成章的样子。
费慎似乎也习惯了,接受良好道:“我只是提醒你,下次要撒谎,记得编个像样点的理由,别露馅了。”
邵揽余:“多谢你的建议。”
吃完早餐,两人如约交换了房间,总归也没带行李,人换过去就行了。
青叔家里瞧着宽阔,实际能住人的也就三间房。
家具用品都无比简朴,简朴到了有些寒酸的地步,连间像样的厨房都没有,早上的芋米粥还是在屋外生火,用小锅炉煮的。
余口惜口蠹口珈-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费慎凭借以前帮赵林木家修东西的经验,问青叔借了工具,熟练在屋内干起活来。
他将正方形小餐桌放倒在地,一条桌腿一条桌腿的拆卸修复。
青叔听见莫大的动静,连忙拄着拐进来阻止:“不用、不用,太脏了,别碰。”
邵揽余没一点作为客人的自觉,惬意地坐进椅子翻看通讯,嘴里说着风凉话:“没事青叔,他用了你那么多药,是该付点报酬,多活动活动也有利于伤口恢复。”
青叔眼睛不行,费慎索性将他送进房间,安排道:“您休息吧,我就随便弄弄。”
青叔升起担忧:“你别给我弄坏了。”
费慎安慰:“本来就是坏的,坏不到哪去了。”
青叔:“……”
回到客厅,费慎送了邵揽余一个藐视的眼神,蹲下继续干活。
邵揽余忍俊不禁,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一条条翻看眼前虚拟屏上的内容。
前几日坠海上岸,安顿好后,他也尽快与秦一舟取得了联系。
对方事无巨细告诉他,库珀和费惕都被救了下来,但是安娴失踪,费柯澜身受重伤,已经由费惕陪同送往科谟治疗。
库珀则在第一时间返回了大西洋,目前情况未知。
“野玫瑰”号在海上爆炸沉船的消息,不到一日,就已传遍了太平洋和大西洋洲际。
当日船上共有一百三十一人,收到通知的救援队紧急赶过去后,只救下了一百零三人,其余二十人失踪,八人死亡,受伤无数。
此事以极快的速度大面积发酵,多数人都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议论此事,众说纷纭之下,背后真相也演变出了无数个版本。
其中信服度最高的一个,便是库珀家族这些年招摇过市出尽风头,还总是打着冠冕堂皇的理由,行龌龊之事,终于有人看不过眼实施报复了。
库珀元气大伤的同时,还得罪了不少人,估计往后在人前露面的次数也会大幅减少。
有人拍手称快,有人唏嘘感叹,街谈巷议好不热闹。
不过无论如何,“野玫瑰”号那艘堪称两洲第一豪华的巨轮,算是彻底报废了。
两日没看通讯,堆积的消息有点多,邵揽余一目十行,只挑重点阅览。
秦一舟说科谟最近隐有动乱之象,前段时间费兆兴身体刚有所好转,不知怎么,费惕在海上险些遇难一事传进了他耳里,费兆兴精神大受刺激,病情再度直转急下。
又由于安娴失踪,安娴母家的人不干了,正在带头闹事,扬言要讨个说法回去。
再加之费兆兴躺在疗养院有些日子了,却始终未见好转,中央政府那帮人一个个开始打起了歪心思。
上边不稳,下面也安定不到哪去,科谟人心动荡,城内发生了好几起抢劫砍人事件。
城外边境线上亦是骚乱不断,费家如今的压力不是一般大。
接着是维冈段家那边,因为栾河道意外毁约之事,据说段家人发了好大脾气,并扬言要弄死邵揽余这个见钱眼开的东西。
可惜终究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头,如之前所预计那般,对方迫于无奈主动退让,给出了比原来丰厚两倍的条件,再次降低身段请求合作。
最后则是柏苏,同往常一样,不管另两区如何动荡,柏苏始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去搅那趟混水。
倒是有人走漏风声,说邵揽余也乘坐了“野玫瑰”号,并且下落不明好些时日了。
得知消息的柏苏首领施康年,急得连夜派人去邵家拜访,然而丁点消息都没打听到,因为邵家的确没人知道他此刻是死是活。
大致翻看完,邵揽余调出屏幕键盘,逐一将消息回复了。
【派人看着点费惕,必要时帮一把,别让科谟真的乱了。段斯昂那边不急,再晾一段时间,他没本事叫板。柏苏暂时不用管,施康年爱蹦跶就随他去,提醒其他人,别打扰老爷子】
回复完最后一条,邵揽余正要撤销虚拟屏,瞥见角落又多了个红点。
点击一看,居然是谢掩风发来的消息。
多少年了,那小子从没主动联系过一句,今天当真是稀奇。
打开讯息,上面的内容简洁明了——
【风向不对,周边有鬼】
邵揽余神色如故,眼神冷冽了一瞬,又若无其事恢复原样,没给予回复,直接关掉了通讯。
处理好手头事情,邵揽余回过神,发现费慎已经一样接一样,动作迅速地修好了餐桌、柜子以及窗户等几样家具。
整体说不上焕然一新,但确实看着比原来要结实得多。
对比他的游手好闲,费慎忙碌到额头上甚至出了汗,汗液濡湿茂密的睫毛,衬得那双浓眉大眼格外清亮。
邵揽余清清嗓,夸奖道:“不错,这样青叔以后住着也能舒服点,好人做到底,要不你把房门也修一修?”
费慎随手将工具扔到一边,用早上喝粥的碗接了点水,咕咚灌进嗓子眼,看人的眼神凉飕飕的。
“你使唤谁?”
邵揽余好言好语:“我这是建议。”
费慎回敬道:“那我建议你去睡大街。”
怼完这句,他放下手里的碗,身形一掠出了大门。
青叔不知何时离开的房间,一个人坐在荒凉的前院,捣鼓用于生火煮饭的枯草,捆成一堆堆储存备用。
耳旁响起动静,青叔直白道:“别乱跑,这里不比其他地方,要是迷了路,到死那天也没人知道。”
他眼瞎耳不瞎,双眼废了后,听觉反倒更灵敏了。
不仅能分辨出是费慎的脚步声,还能听出他是朝哪个方向走。
费慎停了停脚步,说:“就洗个手,丢不了。”
修理家具使得双手和小臂沾了不少灰,被汗水一浸,擦都擦不掉。
回忆起地图上标注了附近有条小河,正好能洗脸洗手。
“是不是要去廊河?”青叔问得很准。
“嗯。”
“别去,屋后头有口井,那也能洗。”
费慎刚迈出的腿又放下,那股倔劲儿上来了:“不能去?我就想上河里洗。”
“河里有死人,好多个,”青叔语气冷静得可怕,“顺着上游冲下来,尸体全是黑的干的,脸都烂了,前段日子廊河臭烘烘的,你要去就去吧。”
费慎一阵沉默,倒不是被对方形容的画面恶心到了,而是十分敏锐地察觉出,青叔话语中的矛盾之处。
他双眼失明,是如何发现那些所谓的尸体的?
“青叔,你听谁说的?” 有人替自己将疑问指了出来。
邵揽余出现客厅门口,衣冠整洁,长身玉立。
哪怕落到再差劲的环境,他依旧能维持着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斯文矜贵,言行不急不躁,举止游刃有余。
青叔道:“镇上人说的。”
费慎接着问:“尸体怎么会是黑的干的?”
按理说在水中泡着的尸体,用不了多久就会变得苍白浮肿,无论饿死还是被人打死,遗体都不至于发黑发干。
青叔有些不耐烦了,挥挥手:“我哪知道,你要去就去,别在这啰嗦。”
费慎远远与邵揽余对视一眼,突然间有了默契,两人心照不宣往廊河方向走。
只可惜事与愿违,赶到廊河边后,并未看见什么非同寻常的画面,也没闻到青叔说的臭烘烘的气味。
廊河水比想象中清澈许多,水里不见鱼虾,只有一簇簇新鲜发绿的青苔。
河流附近要么是倒塌的枯木,要么是黑黢黢的山石,气候有着春夏的炎热,却感受不到春夏的气息,别说鸟了,连声虫鸣都听不见。
所见之处荒芜萧瑟,死寂一片。
目视潺潺流动的河水,邵揽余说:“洗吧,你不是就要上这洗吗?”
费慎哦一声,弯腰捡起河边的小石子,扔进水中:“又不想洗了。”
邵揽余拆穿:“天天训练的人也有洁癖?”
“洁癖称不上,”费慎屈膝蹲下,忽然一笑,“至少没到邵老板您这种程度。”
他说着,手伸进河里晃了晃,五指张开舀出水滴,故意洒到了邵揽余裤腿上。
“……”
邵揽余默不作声,垂下眼睫,看见费慎扬起了得逞的笑容。
对方两颗虎牙尖露出来,肆无忌惮中包含一丝凶相,莫名和藏匿于深山的野生动物有点神似。
生性顽劣胆子大,喜欢故意吓唬过路行人,本以为是恶作剧,可没想到吓唬完真的一口咬死了猎物。
邵揽余头回如此深刻的感受到,眼前这人实打实才刚到二十岁的年纪。
二十岁,骨子里的幼稚与天真尚未完全褪去,稍不留意便会忍不住暴露于人前。
邵揽余一言不发,端详片刻,忽然用手按了按费慎头顶,如同许久以前那样,摸小狗似的,带着逗弄招惹的意味。
“回去了。”
费慎被这一摸定住身形,笑容僵在嘴边。
邵揽余都走出许远了,他才收拾好表情,神色自若跟上脚步。
来回白跑一趟,终究是用井水洗了手。
午饭和晚饭没弄出什么新鲜花样,依然是咸甜的芋米粥。
吃完回到房间,简单擦拭了身体,费慎屁股刚一碰到床,身体骤然一歪,差点连人带床一块儿摔地上去。
他嗖得弹起身,一把掀开薄毯垫,心底顿时冒起了火。
和原来的房间一样,这张床也是由破破烂烂的铁架搭制而成,然而此刻底座已然腐朽开裂,颤颤巍巍支撑着上方的床铺。
适才他那么一坐,中间干脆凹陷了。
费慎气得想笑,难怪邵揽余会那么痛快答应换房间的事。
他大步流星走去对面找人算账,唰地拉开房门,门缝发出吱呀吱呀的噪音。
邵揽余端端正正坐在床头,双眼望向左手边的墙面,余光出现来人身影,他回过头。
“你很喜欢荼蘼花吗?”
这问题突兀且莫名其妙,费慎一时被打岔,乍然没说出话来。
“这个。”
邵揽余抬臂,手背敲了敲刚刚盯着看的墙面,那上面有几条浅淡的黑色痕迹,组成了荼靡花瓣的形状,像是简笔画。
费慎视线不动,沉沉凝视邵揽余,答得似是而非:“喜不喜欢不重要,想画就画了。”
昨夜睡不着,闲来无事手痒,用棉签抹了墙角灰随意画的。
邵揽余从容收回目光,双腿放上床盖好被子,做出要休息的样子:“过来有什么事?”
不待对方开口,他抢先说:“找药吗?在柜子里,拿了就出去吧。”
从昨天到现在,费慎的伤口还没换药,他自己都忘了这茬。
经对方一提醒,他忽然改变了来时的主意,打开柜子找到药,旁若无人扯掉上衣,继而自顾自拆纱布。
邵揽余要躺下的动作愣住,见费慎完全不打算客气,淡淡提醒:“回自己房间。”
后者置若罔闻,左小臂纱布拆开,伤口暴露在空气中。
大概是条件有限,缝合面看起来极其粗糙,也可能是某人技术太差,针线缝得歪七八扭,像条毛毛虫。
白天修理家具花了点力气,现下手臂隐隐作痛,有什么藏在伤口里啃噬一般。
万幸当初开枪时稍微控制了角度,没伤及骨头,否则这会儿还真够呛。
他双腿一转,正面朝向邵揽余,右手拖住腕部缓慢活动,一脸不得已的神情。
“我房间床坏了,睡不了人怎么办?好像只能勉强跟你挤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