癔症—— by烈冶
烈冶  发于:2024年03月29日

关灯
护眼

他看我了么?我不知道,但的的确确,他朝我的方向走来了,我听见叶玲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啊啊啊啊啊,他过来了他过来了!快抓拍啊!”她小声地吼着,同时还分外急切意图接过我手中的相机,而我则想:他又不是明星,拍他做什么?又买不了几个钱,更何况我手机里面已经有许多。
拉住叶玲逃离仅仅只是出于我的本能,虽然很多事情我都已经不记得,但以我对仇郁清的喜欢程度,我想,这分手应该是他对我提的,既然是他甩了我,那么我也就不必跑到他面前去现眼了,“哎,这边的景刚好空出来了,过来过来,别挡路。”
对于我的举措,叶玲显然诧异极了,她“哎哎”地叫着,一边说话还一边回头张望,就好像生怕仇郁清注意不到这边似的。
将人拉到拍摄地点的时候,我心跳如擂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仇郁清的脚步似乎在我们原先停驻的那个地方滞涩了。
“你怎么看起来这么做贼心虚啊。”活动着自己的手腕,叶玲小声嘀咕,“哎,他是不是在看这边呢?咋的?难不成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没告诉我?”
刚想矢口否认,便听见一声清亮的:“哎?裴森!好巧啊!你也在这儿!”
说话的人是原本跟在仇郁清身后,一个长相清瘦的小男生。
糟了,我在心中暗骂一句,怎么之前没有意识到?仇郁清身边一定有人跟我是认识的!
他是谁?我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怎么办?要硬着头皮对付吗?如果现在落荒而逃,是不是就会显得太可疑了?
余光一直似有似无地瞥向仇郁清,那一刻我心跳如擂鼓,我不知道对于这忽然发生的意外他究竟会做些什么,而我又是怎样期望的呢?
然而终究,那些我内心隐秘期望着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仇郁清只是同身后那人微微示意,便抬步继续往前走去,就好像于他而言我就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他的身体停留,也仅仅只是因为自己身边的某位小弟忽然遇见了故友而已。
思忖之间,那位身量清瘦的男生已经走到我面前来了,原谅我,真的实在是有些不记得他了,不过看他对我的态度,可以确定的是,对于我和他老板仇郁清之间的关系,他应该是一无所知的。
“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你说辞职的时候,我们都吓了一跳呢!不告而别真的太过分了,哎?这位是?”所幸这个清瘦男孩的注意力很快便被我身边的叶玲吸引,我连忙介绍叶玲跟他认识,并告诉他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事情。
“哦!我就说怎么这么眼熟!我看过你的视频呢!今天居然有幸见到本尊!你好你好,我叫时俊,是我们裴师傅的……前同事!”
还好,短短不过五分钟的时间内,我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和他的身份,现在跟他交流,应该不会出太大差错。
在之后的谈话中我得知,原来我之前是在仇郁清所经营的那间公司里任职,时俊这人是个社牛,打着粉丝的旗号,他很快便同叶玲相熟了,其间他还不忘告诉叶玲关于我的笑话,说什么刚开始我并不知道这家公司的老板就是仇郁清,还一直傻呵呵地想着要为仇郁清拍摄,但那个时候仇郁清早就已经打算隐退了云云。
叶玲被这小子逗得咯咯直笑,其间还用倒肘戳我,说:“那你这不是跟你们前老板很熟吗?刚刚又是怎么回事?”
叶玲的话语引得时俊连连点头,“是啊,刚刚仇总都站在那儿等你呢,你怎么回事呀?以前不是最喜欢为我们仇总鞍前马后了吗?这不像你啊,怎么?你们闹矛盾了?”
一时语塞的我只能干笑着摆手,“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我不是近视吗?没看清,是没看清的缘故!”
“没看清?”时俊这人丝毫没有眼力见,想都不想就开始拆我的台:“我们仇总那么显眼的一个人杵在那儿,你会看不清?别开玩笑了!”
看来以往在公司,我对仇郁清的心思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这时俊跟我的关系不会太差,可即使如此,对于我跟仇郁清的关系,他也依旧是一副全然不知晓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呢?这样的疑问盘踞在我的心头,这导致我在接下来的工作过程中略微有些分神,但……或许是因为干这一行的时间比较久,对于设备的操纵和时机的把控我依旧还保有了几分肌肉记忆,所以看了成片后,叶玲依旧是赞不绝口的。
时俊走之前嘱咐我,说要真是跟他们仇总有什么矛盾,他可以试着从中调和,不光是他,临别前,叶玲也说了相似的话语:
“哦!我想起来了,毕业那会儿,你所谓的‘追寻理想’,就是那个人吧!可以啊!他虽然隐退了,但如果打好关系,你还是可以拍他的嘛!”
坐在电车上,看着窗外明明灭灭的灯光,我只觉得恍惚。
老实说,今天见到仇郁清的事实,再度令我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大脑了。
是了,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会一厢情愿地认为,我跟仇郁清已经在一起过了呢?叶玲知道我关于他的理想,时俊也知道我作为摄影师真正想要拍摄什么,但是呢?作为好友与同事,他们没有一个人觉得我跟仇郁清曾经是情侣关系。
叶玲尚且不知道这一切尚且还情有可原,身为大学时期的好友,很多事情可能没办法及时知会给她,但时俊,他可是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事,他的一无所知便难免会令人感觉有些奇怪了。
虽然不排除我和仇郁清都想要尽量低调的因素,但……万一还有另一种可能呢?万一从一开始,我跟仇郁清便从来都没有以恋人的身份在一起过,或许关于他的一切都只是我脑海中的妄想,他是我的老同学,是我的老板,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头开始一阵一阵地疼痛起来,心中有个声音在呐喊着——不对!这是不对的!
直到我回到家,打开灯,望见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看着我手机的仇郁清,我才迟迟想起——是了,要是“我跟仇郁清从来没有在一起过”的假说成立的话,那么为什么,我的手机里会出现那些关于他的视频呢?
那些隐秘的、疯狂而富有美感的视频,本就只应当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才会产生,难道说……是我偷了仇郁清真正交往对象的手机吗?
“回来了?”坐在客厅内的仇郁清穿着睡衣,他的嘴角略微勾起,是一个淡然的笑意,“今天在外面,为什么要无视我呢?”
这个家伙……在说什么?被他询问着,那一刻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该死的,自我脑海中幻想出来的产物,居然已经学会了联系刚刚发生的事情,开始动摇我的信念、麻痹我的神经、搅乱我的思维了么?
“你这家伙!”快步走向坐于沙发上的仇郁清,我拎起了他的领口。
仇郁清眨眨眼睛,表情中像是有几分无措,他的手垂落了下去,我的手机也因此滑落到了沙发的坐垫上,手机屏幕依旧亮着,上面是……我跟他的合影。
瞬间,一种巨大的无力感侵蚀了我的身心,放开仇郁清,我近乎想要低声下气地认错。
我怕了,我怕了……我承认我怕了,我甚至无法接受“他从来没有跟我在一起过”的事实,我是如此无可救药地令自己沉溺于同他在一起、被他所爱的幻想之中。
哪怕现实中的仇郁清仅仅只是瞥了我一眼就走开也没关系,只要此时此刻,我面前的这个仇郁清正用如此深情的目光看着我,这就足够。
“今天白天,你为什么不理我?”顺着他箍住我腰的力道,我就那样分开双腿坐到他的大腿上,被他搂入怀中。
沉默片刻,仇郁清回答:“我感觉,你好像不太想在外面跟我说话,而且你跟那个女人在一起,你抓住她的手,我生气了。”抱住我的手臂缓缓收紧,我听见他这样说。

啊……裴森,你可真是……可笑可悲又可怜。
真实的仇郁清会说这种话么?他会表现出吃醋,令我觉得自己是被在乎、被珍视、被回应的存在吗?
因为没有同他交往的记忆,所以问题的答案我是不清楚的,唯一能够确定的是,眼前仇郁清对我做的一切其实是因为他依存于我的想像,我想要他这样做,我的大脑便命令这个幻象这样做了,仅此而已。
但是……被他抚摸,真的好舒服……闭上眼睛,他干燥的手掌缓慢地抚摩在我的皮肤上,我感受着他掌心的纹路,我同他那漆黑的眼眸对视着,而后我听见他说:“裴森,接吻吧。”于是我便吻住他了。
这算不算是一种非传统方式的自我排解呢?被他压在沙发上的时候,我想。
他解开我胸前的衣扣,如同剥开粽子皮那般,令我的皮肤展露在他的视线下方,他抬手捻过去,一边揪扯着一边说:“你的皮肤是捂不白的。”
他这话说得……是没错的,无需太阳暴晒,我是天生的小麦色皮肤,这导致我看上去很健康,很开朗,像是个老实人的样子。
在心理咨询室内部,通过叙述的回忆我知晓了我儿时的性格、我原本的面目。
大约是因为没有吃过苦,也没有喜欢上仇郁清,那时的我显得那样乐观开朗、没心没肺,一看就知道是一个被家人纵容、被同学吹捧的,小霸王一样的角色。
不像现在……得了这种动不动就会在眼前出现幻想的心理疾病,整个人也愈发沉默,看上去郁郁寡欢的,一点也不复儿时的快乐了。
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我看上去十分健康的肤色和很少生病的强健体魄吧。
一瞬间,我的心中产生疑惑,我问我自己,这怪得了仇郁清吗?
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可以说是仇郁清害的么?
抚摸着他的头发,看着他在我胸前流连的模样,我想,答案应该是否定的。
能够让生活真正坏下去的,只有操控生活的本人,也就是……我自己。
往昔的记忆仍旧是一片空白,尚且不知道在我身上曾发生了什么,仇郁清或许是很小一部分,具体的,还得那浓厚的迷雾散开了再说。
这时候仇郁清抬起头,用他那黑压压的目光凝视着我,直接说等吃完饭以后,他想做。
我点点头,而后问他为什么非要在吃完饭之后,因为我看他此刻的身体状态,好像是有些等不及了。
静默片刻,仇郁清说:“你忙了一天,累了,补充能量。”
真是体贴呢……抽了抽嘴角,有那么一瞬间其实我不再想等下去了,但仇郁清却执著得紧,他一颗颗合上我的衣扣,末了还用双手面无表情地揩了一下我的前胸,他说:“再晒黑些,吃巧克力了。”
这个家伙,怎么能用这么一本正经的表情说出这么令人感到羞耻的话!连忙从他的大腿上站起身,我奔向厨房,将他甩在身后。
片刻后,仇郁清也跟上来,半倚靠在厨房门边看着我,他也是个不检点的,衬衫未扣,半露出自己的胸肌和腰腹。
跟我天然黑的皮肤相反,他是那种怎么也晒不黑的白皙肤色,在太阳的照射下,他最多变得全身通红,回到房间后没多久就又变回原样了。
思绪微滞,我发现自己仍旧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跟仇郁清一起到海边去过,关于他的一切都好像只是埋藏在我的记忆深处,只在某一瞬间会被忽然挖掘、曝露。
“不想吃面。”等我把面下进锅里,才听见仇郁清说。
下面之前怎么不早说?回过头,面色不善地凝视着他,他却在感召到我的目光后走了过来,从背后将我环抱住,“你可以多吃点,别等会儿没力气了。”
哈,搞得好像你真能把我弄得体力透支不堪重负似的,冷笑一声,我想:不过就是个幻想出来的影子罢了,牛什么牛?
话虽这么说……但,你们知道,像我这种老喜欢发病的人,往往是反复无常的。
或许我的内心还存有几分妄想,心想万一他真实存在呢?虽然我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要我真的能做到那么理智,我也就不会是一个精神病人了。
不喜欢吃面的仇郁清吃得很慢,趁着这个时间,我来到我的卧室,拿出我的摄像机,将它摆在了一个角落。
对不起,我幻想中的仇郁清,只是今天发生的事情给了我灵感,令我意识到我还能用这种方式验证你的存在,所以……我这样做了。
确认摄像机开启之后,我回到了客厅,刚吃完面条的仇郁清正神色如常地准备将碗捡进厨房里,见我出来了,他回过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不知为什么,在那一瞬间,我竟觉得他的那个笑容象征着了然、心知肚明,以及……隐隐的失望,仇郁清,对我。
顺手将碗洗了,来到客厅后,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我,仇郁清说:“我去洗澡了。”
我点头,因为自己即将要做的坏事心跳如擂鼓,这导致我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听清仇郁清说的:“为什么不一起呢?”
最终……我们自然是一起洗了。
将我按在浴室的墙面上,仇郁清从身后抚住我,他说,他觉得最近的我都有些奇怪,看上去心不在焉的。
这语气过于真实,就好像是一个关心自己对象是否生病的男友……要不是他的力道过于激烈,有些将我弄疼了,我都要以为他是真的仇郁清了。
到后来我也变得晕乎乎的,在那浴室里究竟呆了多久,我也没数了。
电话铃声、仇郁清的说话声、我的喘息声,伴随着水淅淅沥沥浇灌到我身上的声音……我的脑子是混沌的。
仇郁清跟我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我只是在强调,我想回卧室,接下来的事情想去卧室做。
反正后来,我的奸计得逞了,仇郁清带着我来到了卧室,但是他并没有像在浴室那般激烈地对待我,而只是用手,纾解了我的身体罢了。
第二天,听见窗外传来的鸟叫声,我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除我之外空无一人的房间,我发现被子底下的我未着寸缕,而床单上……
不妙的触感令我警铃大作,我坐起身子,望着那床单骂出声来,一个可怕的猜想瞬间侵蚀了我的神经,我走向窗边,拿出那被我藏了一个晚上的摄像机,毫无疑问,因为一直运行,电池的电量已经耗尽了。
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内心深处的悲哀,我试图唤醒我自己昨天晚上的记忆,那些艳丽的、荒诞的、颓靡的,沾染着欲求与仇恨的瞬间。
我们最初的战场好像是在浴室,后来不知道仇郁清和我说了什么,又转移阵地到达这里,在这儿,仇郁清用手……
翻箱倒柜地找寻着相机电池,其实直到这时对于真相我的心中已经有哥隐隐的猜想了,只是我不愿相信,不愿承认。
新的电池被安装在相机内部,顷刻间,相机开机,我立马打开相册。
所幸,那条视频还在,拍摄了大约两个小时的时间,无视了前面无人的部分,我直接拖动进度条,意图找到我想看的内容。
握住相机的手指是冰凉的,当我看到赤裸着身体,湿着头发,跌跌撞撞跑到房门内,姿势狼狈地跌倒床上的我自己时,我知道,这个视频我不用再看下去了。
仇郁清他……没有出现,有的只是我一个人狼狈的、状若疯魔的、心甘情愿的自导自演,仇郁清本人甚至没有用手来帮我,而是我自己……
没有什么事实比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是个精神病患更加令人感到难受了,双眼发红,将相机随意地甩到床上,我跌跌撞撞地来到浴室,想要最后印证一点什么。
浴室内,一个色泽深红的假器物就那样随意地躺倒在花洒下的地板上,看上去荒唐而又肮脏,讽刺而又落寞。
我甚至从来都不知道,我的房子里居然还有这样一个东西,一想到昨晚上带给我痛觉的并非仇郁清,而是这个东西,我就产生了一阵又一阵想要呕吐的冲动。
草草将那假玩意儿包裹起来,塞到浴室柜内的某个角落,我不愿再看见它,正如同我不愿见识到自己的狼狈与可怜。
我想,我应该去看医生了,我不能一直这样,我不能总是抱有虚妄的幻想,觉得仇郁清真的就在我身边。
然而事实却是,当你想要自救的时候,总会有一只手按住你的头,让你在污浊不堪的脏水里多呆那么些时候。
当我来到客厅,仇郁清正在门口换着脱鞋,手里提着早餐,一副刚刚从外面回来的模样,看起来是那样纯良无辜。
“你这该死的家伙!”我不会再心软了,这次,我这样想着,走上前去,狠狠地将他的领口拽住,我说:“滚出我家,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你烦透了,都怪你,把我变成了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我……”
仇郁清沉默地看着我,约摸十秒钟后,他抬手揩干了我眼角的泪珠,他干燥的手心握住我的手腕,他眨了眨眼睛,露出落寞的模样,垂下眼眸对我说:“别生气……昨晚上的事情,是我的错。”

第11章 出头
铺天盖地的愤怒与疑惑甚至令我觉得有些好笑,我瞪视着仇郁清,问他,他错哪儿了。
知道真相的我何必再同他纠缠那么多呢?那一瞬间,我想,或许我想要的仅仅只是一个缝隙,一个裂痕,一个令我觉察出的,合理的错漏,好让我当面指认他不过是一个虚假了产物罢了。
所以说此时此刻,仇郁清又该怎么解释呢?冷笑着看着他,我这样想着。
然而仇郁清只是静默了片刻,而后面露委屈地小声跟我说:“不该用道具,不该因为接了一通电话就离开你,应该和你一起过夜,这样你就不会……”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这不是我想听的话!这不是!捂住自己的额头,那一刻我简直觉得我要疯了,可仇郁清的说辞却无形之中将我昨天晚上的发现的“漏洞”都补全了,“所以……你压根就没有和我去卧室?”我问。
仇郁清看起来很疑惑,但却还是点点头。
糟透了,简直荒谬至极!一时间我恨极了我的大脑,它是如此地精妙,竟然利用我自己的逻辑和记忆来填补这个漏洞,仿佛想要将仇郁清的存在变得合理似的,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
这样的话,我又该怎么去肆无忌惮地责怪仇郁清,而不是我自己呢?
我承认,那一刻我情绪崩溃了,我试图推开仇郁清,可他用力地抱住我,他的身体是那样温热,他禁锢住我的力道又是那样地令人无法忽视,我拼命捶打着他的胸口,不顾一切地说着让他离开、让他离我远点这之类的话,然而他就像是一个能够包容我一切的温柔恋人,紧紧地怀抱着我的身躯,近乎可以说是慢慢地,像是抱一只无理取闹的宠物小狗那样,将我带回到沙发上、压住我。
“对不起。”仇郁清的脸庞离得极近,他漆黑的眼眸近乎令人难以呼吸,他的指尖描摹着我五官的轮廓,语气是那么失落、温柔,“如果我能离开,我一定会听你话的,可是我试过了,兜兜转转去了很多地方,最终还是回到你身边了,裴森,不要赶我走……”
他抱住了暴怒而陷入情绪化中的我,就好像是意图用自己的身体来将我的一切覆盖、接纳,于是最终,我平静了。
虽然我依旧明白他并非这个世界上真正存在的“人”,但我想,只要他的存在能够安抚我的内心,这就够了。一瞬间我甚至不想再“清醒”,更不想再知道他其实并不存在的事实了,因为挣扎总令人痛苦,对于同一件事情的反复无常,才是我崩溃的最终原因。
我跟仇郁清说,我今天要去医院看病了。
仇郁清问我,还是之前那家医院吗?
我说是的。
他沉默片刻,说那我跟你一起去。
我说不用了。
他问我为什么。
我笑着反问他:“难道你会让聂小倩进佛堂拜佛吗?”
仇郁清眨眨眼睛,似乎并没有听懂我的话,我也没有跟他解释,而只是默许了他这次的跟从。
为了不发生上次的意外,这次我和他选择了公共交通。
仇郁清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他说他讨厌空气中大多数人的味道,烟味、香水味、糖果味、尿骚味,这令他感到恶心。
可真是个大少爷,想着,我告诉他,如果实在勉强的话,其实我可以自己一个人去的。
仇郁清愣了愣,随即说不,“只要靠你近些就可以了,因为我喜欢你的味道嘛。”
看外貌,看真正的他,真的不太像是一个这么会说情话的人。
早晨的公交车很挤,仇郁清高大的身影笼罩在我身后,抱住我,紧紧的,令我发疼,使我感受到了一阵阵的侧目。
这些人……能看见仇郁清吗?一瞬间我的心中泛起了这样的疑惑,可我又怕如果去深究我又要将仇郁清当做真实存在的人了,所以最终我放弃了。
下车后的仇郁清皱着眉头,不停地闻着自己的衣服,就好像怀疑自己是在什么臭气罐里被腌过了似的。
一瞬间我想,小时候的他有这么讲究吗?当时他被顾鑫打得整个人都坐在脏污的地面上,所以好像也没有……
“裴森,”仇郁清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他的视线里有一种我所看不懂的执拗,“那个人,是你的医生吗?”目光平静地看着医院门口,他的语气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庄重。
我愣住了,随即发现白医生的确正站在他下巴所指的位置,不过好像正在跟某个病人交谈,并没有注意到我。
一时间我很想就这样跟白医生打个招呼,这大概是一种恶趣味吧,就好像带着一个女鬼跑到一个道行很深的道士面前,看看她有没有那个能力将这可疑之辈拔除。
很可惜的是,这样精妙的想法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了,因为仇郁清和白医生都是无法真正洞悉我的内心的。
抬起头,同仇郁清的眼眸对视着,我说:“那我去了。”
仇郁清点点头,随即将放在我肩膀上的手垂落下来,我在这时转过身,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了。
“裴森。”在我即将走到白医生面前的时候,我听见仇郁清在身后叫我。
我回过头,恍惚间,竟发现他不知何时换上了高中时期的校服,他双手插兜,嘴角是似有似无的笑意,“你想要用那个女人,将我消灭掉么?”他这样问我。
啊,果然,是假的啊。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回过头,义无反顾地继续朝白医生走去了。
这个幻影,只会令我产生痛苦的错觉、令我滋生没必要的幻想,让我更深地沉溺在对仇郁清的臆想中无法自拔罢了,我明白的。
可是,我又怎么舍得呢,那样对我笑着的仇郁清呢?
毕竟现实中的他,可是连斜瞥我一眼都是吝啬的。
“你的心情似乎不错?最近发生什么事了么?或者,有没有再想起什么?”坐在我的对面,进入咨询室的白医生立马变身工作状态,只根据我的情况询问我道。
“希望今天你能够多讲一些,我是说,你隐瞒的内容。”见我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白医生这样补充道。
望着她平静的脸庞,我忽然一时兴起,很想知道如果这个时候我跟医生说:“我看见仇郁清站在你身后”她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当然,最终我并没有这样做,我的恶趣味往往只停留于想象,就好似儿时的那日,仇郁清对我冷言冷语后,我牵着兴旺的狗绳,无不饱含恶意地想——怪不得顾鑫这么不待见那家伙,我明明是饱含好意地想要跟他道谢,他居然对我恶语相向!
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想告诉顾鑫仇郁清今天对我的恶行,但看着兴旺扭着狗屁股欢脱地跑在我前面的背影,我又觉得仇郁清似乎没有那么可恶了。
是啊,我是顾鑫的朋友,顾鑫是欺负他的惯犯,他为什么要对这样的我报以善良的笑意呢?
而且更令我感到困惑的是——为什么仇郁清会出现在这里?这里不是周围有名的富人区吗?难不成仇郁清家住在这个群地方?但是不对啊……纵观我们学校里那些被校领导老师们哄着供着的富家子弟,哪个不是被家里人捧在手心的宝贝,在学校稍微磕着碰着了就要找老师同学拿个说法,平时在学校里更是一呼百应,不说校园明星吧,至少成为个一方霸主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仇郁清?不说他在学校里不吭声不吭气的作风,单就他手上的那纵横交错都伤口,便难以令人相信他就是所谓“金枝玉叶”的富家子弟。
不愿再去深想那些或许十分残酷的事情,脑海中再度浮现出仇郁清拿着火腿肠的喂到兴旺嘴边的温柔神情,一时间,我觉得自己有些被触动了。
仔细想来,那应该就是我对仇郁清产生探究心理的伊始吧,在那之后我便开始默不作声地关注他,虽然没怎么跟他说过话,但我的余光里都是他,刚开始我觉得我的心态应当是好奇居多,但那份好奇的种子又是怎么结成爱恋的花朵的呢?我想不起来了。
那之后我有将仇郁清帮忙找到兴旺的事情告诉给顾鑫,我的本意想是让顾鑫念他点儿好,不要总是带着他的结义盟去为难仇郁清。
顾鑫闻言,冷笑一声,只说:“想不到那家伙还有点良心。”
我发誓,要是早知道第二天顾鑫会带着人去到仇郁清的位置上核实这件事情,我一定会将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
仇郁清是个硬骨头,他不愿意在顾鑫面前示弱,哪怕那微小的善意本就属于他自己。
当顾鑫问起他关于小狗的事情时,他扬起那带有伤痕的脸颊,冷冷地斜瞥我一眼,说出了当时同我说的,一模一样的话:“早知道是他的狗,我就不喂了。”
顾鑫当场暴怒,一脚踹翻了他的课桌,桌匣内整齐的书本就那样倾倒出来,仇郁清的神色淡淡的,我不知道当我选择拦在他和顾鑫之间的时候,他摆出了一副怎样的表情,当时我想的是,总算,因为兴旺,我有理由为仇郁清出头了。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