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未曾动手,但我总认为,仇郁清被揍得鼻青脸肿,总有一部分我的“功劳”。
顾鑫趾高气昂的模样令我感到陌生,但他带给仇郁清的伤害却是实实在在地被印刻在了仇郁清的身上,那时候仇郁清的身体很瘦,脸如果肿起来,就会显得有些头重脚轻,再漂亮的眼睛如果落得了个肿胀乌黑的下场,看起来也只会令人觉得可笑。
我想,那一定很疼吧,究竟得用多大的力气,才能将那双漆黑而澄澈的眼睛变成那样可怕的模样,一瞬间我甚至害怕仇郁清会因此视力受损,所以趁转身的那一瞬间,用仅有我们两个才能听见的音量,我对顾鑫说:“差不多就行了,别那么无聊。”
顾鑫闻言,笑着转过头来将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而不远处的仇郁清,则如同永远打不倒的勇士那般,颤颤巍巍地再度站起身来……他幽深的目光有如实质,压迫在顾鑫和我的身上,要是顾鑫看到了他此刻的神情,他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喂,老大。”身后的某个同学想当那个再让顾鑫施暴的马后炮,而在那一刻我选择拔高声音说:“啊,好想喝酸梅汤,今天我陪你这么久,你得请我。”
顾鑫笑了声,自是应了下来,将仇郁清抛到脑后一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保护了仇郁清吗?也不见得吧,我想起码在他看来,我只是个冷眼旁观后还若无其事的可恶之人罢了,跟那些欺负他的人没什么两样。
仇郁清的为人……跟他的名字全然背道而驰,他憎恶旁观者,他向来睚眦必报,他绝不会饶恕任何一个令他曾经丢过脸的人,哪怕那人当时仅仅只是露出了一个不冷不热的笑。
而那时的我大概也全然没料到自己会在不久后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他,他那样讨厌顾鑫,而刚好我也不算全然无辜,所以他利用我的喜欢去反击顾鑫,那样地顺理成章。
哦……不,抱歉,对于这些事情,我只是稍稍留了一些印象,后来发生了什么我真的想不起来,好的,好的。不!我没有感到被冒犯,那我继续说了?哦好。
说句实话,那个时候在我的心目中,仇郁清并没有顾鑫重要,毕竟一个是发小,一个不过是班上大家都能欺负一下的对象,我说过的,我罪无可恕,我并不认为自己值得被原谅,我也明白在仇郁清的眼中我有多少可笑,因为那时我的歉意最多也只是在心里想想,他受到伤害的时候我没有保护他,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甚至为我自己对他感到好奇为耻,毕竟他让我感觉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半大的孩子嘛,就是这样,天真又残忍,学会了大人们从众的陋习,又没有成为那个特殊存在的勇气,想要维护自己在班级的地位,所以毫不犹豫地摒弃了自己心中那仅存的善良。
后来……我记得好像是发生了一件事,那件事令我根仇郁清说上了话,也让我真正产生了对他道歉的冲动。
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我的兴旺,它是我的狗,一条通体雪白的大型犬,好像并非纯种的萨摩耶,只因为混了土狗的基因,看上去更威风一些。
在我六岁那年,爸爸将它领回家来,那之后它便一直陪伴我成长,从小学到初中……
在我看来它绝非宠物,而是家人,可以想象儿时带着兴旺出门的我有多威风,仅仅六岁,我的身边便有了一个跟我体型相差无几的守护神,它令院里绝大多数小孩都不敢欺负我,顾鑫也说它是我们战队重的重要组成部分,因为我们叫它叫它就叫,对着房子叫,对着人叫,对着其他动物叫,它很听话,会威慑一切想要挑战我们权威的人。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狗,特别是那种看上去威风凛凛的大狗。
隔壁院拐爷爷是个讨厌动物的人,他经常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要把我的狗拿去卖给狗贩子,做成狗肉吃,因为他觉得我的兴旺太吵,会吓哭、甚至会吃掉他的乖孙子。
拐爷爷拄着拐杖,他的孙子也时常跛着个脚,拐爷爷跛是因为他的腿本身就有问题,他的孙子跛则是因为他学他,久而久之就将自己学成了拐爷爷的模样。
顾鑫带头给拐爷爷的孙子起了外号,所以就算知道他的名字,我们也叫他小拐子。
小拐子并不算是一个好孩子,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去揭院内其他女孩的裙子,他将我和顾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经常说的一句话是:“我看你还不如你养的那条狗!”
小拐子骂我们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混世魔王,说我们是臭狗屎,跟着我们一起混的另外那些孩子就是无头苍蝇,巡着气味儿只知道没头乱撞。
我觉得小拐子看不惯我和顾鑫,并不是因为他想要伸张正义从而阻止我们这两个大魔王,相反,他只是狠自己不能取而代之,恨我们笑话他是小拐子,因为那时的他因为常年学他爷爷,已经很难维持正常的走路姿势,已经从一个假拐子变成了真拐子。
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还不知道“小拐子”这三个字还有其他的含义,顾鑫比我懂得多,每当他对小拐子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眼里便是讥诮而又隐秘的笑意,多年以后那小拐子没有女人缘,找不到老婆,便更为愤恨地将他失败的原因归结到了这个绰号身上,对我和顾鑫的恨,也就愈发深切了。
平日里放了学,我便惯例会牵着兴旺的狗绳跟它一起出门散步,就算顾鑫不在身边,小拐子和他的爷爷也不敢来找茬。
那天下午我照常牵着狗绳出门遛狗,路过公共厕所的时候刚好尿急了,于是便将兴旺的狗绳栓在了距离公厕不远处的树桩上,兴旺很乖,平日里也不会乱跑,遇到危险它也会叫,所以我去上厕所的时候,其实是很放心的。
我没有想到当我上完厕所回来,会看见狗绳被割断,兴旺不知所踪的景象。
那一刻我慌了,不顾形象地便开始在公园内大叫起了兴旺的名字,我想起了拐爷爷常说的话语,我害怕兴旺真的会被狗贩子拉走,然后发生我根本想都不敢想的事。
我是在距离公共厕所大概四百米的地方遇见小拐子和他爷爷的。
看着我们手中断了半截的狗绳,小拐子笑出声来,他爷爷则说:“不知道有多少家看你那土狗不顺眼,应该是拿药毒死了,挖个坑埋了吧。”
拐爷爷说完,小拐子的笑声便更大了,那声音之刺耳,犹如恶魔的狞笑,现在我回想起来,仍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那时候我想,要不是看拐爷爷在一旁,而我又要去找兴旺的份上,我一定要用拳头亲手将那双小拐子的笑脸揍烂,一定。
面无表情地越过那对爷孙,我继续叫喊着兴旺的名字,约摸十分钟后,顾鑫听到了我的声音,了解情况后,他加入到了我的阵营。
到了晚上,我家和顾鑫的家人全体出动,连带着平日里向来同我和顾鑫二人关系较好的兄弟们,我们一起开始寻找兴旺。
难以形容那天晚上我的心情,我又恨又怕,兴旺被狗贩子一闷棍打晕的景象同小拐子的笑声在我的脑海中反复。我神色恍惚,步伐漂浮,如同一抹幽魂一般,在夜色中无力而又力竭地呻吟着。
我几乎已经忘记我是怎么走上了那条路,反正当我回过神来,周遭的建筑已经变成了静谧的独栋,而我已经不在自己原先的院落集群了。
我家所在的地方,的确是同富人区毗邻的,暂时住不起独栋的大别墅,只是蹭蹭那周围的环境也是极好的,在搬来新家之前,我听我爸爸这样说。
独栋别墅区的环境跟我们那种类似于小区的住房结构有着很大的不同,首先这里安静、幽美,路边随便停着一辆,都是稀有色的敞篷车。
意识到自己走错了地方,我立马住了嘴,不敢再大喊了,我原本想要立马离开的,如果我没有听见兴旺叫声的话。
至今我仍然忘不了那天晚上我看见的景色,路灯的光是象牙白的颜色,嘴角挂着伤的少年蹲着身子,抬起手,轻轻抚摸着拥有白色绒毛的大狗,他的手里牵着半截断掉的狗绳,眼里是令我感到陌生的温柔。
“兴旺!”不由自主地,我叫出声来,兴旺扭过头看见我,立马撒欢跑过来,开始用头拱着我的腿和手。
我是那样清晰地看见,仇郁清脸上的表情迅速由温柔转变为冷漠……甚至厌恶,他站起身,手插兜,单薄的身体再路灯下,显得那么寂寞。
“谢谢你仇郁清,这是我的狗。”露出笑容,那一刻我心中的感激是未曾掺假的。
然而仇郁清却是侧过身子,正脸都不愿意面对我,就连看向兴旺的眼神,都变成了所谓的恨屋及乌,他说:“早知道是你的狗,我就不喂了。”
第5章 他开车来医院接我
这回我叙述的时间比往日多了点,估摸着应当已经超过了咨询的时间,白医生没有打断我,她只是另外问了一些问题,譬如“最近你有见过这个人吗?”“看起来他对你而言很重要。”“他对你的生活,有什么影响吗?”
她的意图如此明显,不过是想要我卸下心中的防备、说出更多关于仇郁清话语罢了。
可我怎么能告诉她呢?我想,我到这里来的原因,大概就只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表演欲吧,所以除开我想要说的那些,对于她问出的那些问题,我一概摇头。
白医生看起来十分困惑,无奈之余,她仍旧十分耐心地告诉我说:“虽然你依然有所戒备,但……这样就好了,只要比起以往,在进步就是好事。”
冲她微微一笑,我起身准备离开。
那些有关仇郁清的记忆在我的脑海里一次次重现,那冰冷的话语、那平静的面容就如同一条美丽而危险的毒蛇,盘踞在我的眼前,令我的心脏传来隐隐的阵痛。
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因为离开了那个医生的房间,我便再也想不起了,等下次吧,我想,慢慢来,总有一天能够好起来的。
心理暗示一般的安慰并没能令我感觉更好一些,那无法被冲淡的恐慌,令我明白我的落荒而逃仅仅只是因为不敢再去回忆罢了。
我想,曾经的仇郁清应当是恨我的。
但是……应该没关系了,无论那时的他再怎么恨我,讨厌我,可后来他成为我的男朋友亦是事实,这说明我们早已冰释前嫌,不对吗?
我的想法是侥幸的,然而当我看见手机里的余额,得知窘迫如我,或许就连下一次前来进行心理咨询的费用我都可能支付不起的时候,我便知道我不能再这样侥幸地生活下去了。
最起码,我得找到那张我所遗失的卡,或许我还有钱,能够支撑得起我治病还有我生活的费用。
虽然那张黑卡里的钱理论上来讲我也能花,但是……我知道那是同仇郁清有关的事物,仇郁清等于危险,同他有关的事物也等于危险,所以那张卡里的钱,我也不能碰。
我在医院楼下距离车站不远的地方,遇见了仇郁清。
他仍旧穿着今天早上我见到他时所穿的衣物,所以我知道,他不是真实的。
望见我,他弯起眉眼,笑着向我走过来,对我说:“来接你了。”
这家伙,知道我是因为谁才来医院的么?
秉持着“在外不理会仇郁清的原则”我无视了他,选择在车站内安静地等车。
“我把车开过来,接你。”站在我的身身前,脚尖之间,不过几厘米的距离,仇郁清压低声音,这样对我说。
现在这脑海中的虚拟影像居然连车都能开了么?我想,我一定不能坐他的车,毕竟我不知道在外人看来那会是一副怎样的景象,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因此出现什么交通事故。
在原地愣神许久,意识到仇郁清正等待着我的答案,我抬头,强迫自己同他对视。
仇郁清的眼眸是漆黑的,当他直直望向你的时候,你会有一种被深渊凝视的恐惧之感,呆呆地,我看着他,我看见了他蹙眉的表情,意识到他正因为我的无视而表现出淡淡的不悦,同时我也发现……哪怕知道事情的真相,我也依旧无法说服自己完完全全地对这个人无动于衷。
“算了吧,坐地铁。”斟酌了自己的措辞,低下头,我离开车站,小声对仇郁清这么说。
仇郁清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嘴里念念有词:“不坐车么?我已经把车开过来了。”
我一边快步走着一边说,“不坐,坐地铁算了。”
仇郁清思考片刻,随即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好,那我跟你一起挤地铁吧。”
沉默地斜瞥着身旁这人,我想,现实中的仇郁清,一定没有这么可爱,他应当是深沉的、板着脸的、冷漠的、不近人情的。
或许我身边的仇郁清只是一个披着仇郁清皮的,我心中对“伴侣”这个概念的投射,毕竟……根据我仅有的记忆,我无法判定在情侣模式下仇郁清究竟会怎样对待我,所以我便只能这样认为了。
仇郁清应当不是很常坐地铁,看着他在闸机口微蹙着眉略显无所适从的模样,我的内心这样判断着。
安检人员没有用金属探测器检查他,这应该就是他身为我脑内想像的证明吧?意识到这一点的我飞速摇头,随即不再等他,快步朝地下线路跑去了。
地铁很快驶来,顺着人流,我挤了进去,仇郁清有没有跟上来,我不知道。
真是无可救药了,我想,我居然有些担心他,担心他会不会认不得路,担心他会不会因为我弃他而去感到伤心……他明明不是真实的,他甚至没有实体,他仅仅只是存在于我的脑海与想象之中,跟鬼魂没有什么分别。
等等……鬼魂?一时间我浑身僵硬,一个堪称恐怖的猜想突如其来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一直以来我都先入为主地认为我得了病,那是因为潜意识里的我知道仇郁清不可能再回来同我住在一起,我太过于伤心,所以导致有关仇郁清的“想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可是仇郁清本人从来都没有说过自己是鬼魂,儿我也失去了一切同他在一起的记忆,所以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
是啊,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或许……真实的仇郁清已经死了,而出现在我面前的其实是他的鬼魂,而并非我因过度思念而产生的幻象。
不不不,不能这样,不能这样想,我怎么能认为仇郁清已经死了呢?不知不觉间,眼眶已经湿润了,吸吸了吸鼻子,不争气地开始用又被擦拭着我的眼眶。
明明……明明就是因为我病了,我因为精神错乱而失忆了,的确是这样的呀,可是,万一呢?万一事实真的是那样,万一其实仇郁清并没有跟我分手,只是因为我受不了失去他的打击而自顾自地编撰了他跟我分手的记忆。
鸡皮疙瘩瞬间起了满身,一时间甚至恨不得我自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我发现无根本无力承受我所猜想的这一事实,我甚至在顷刻间产生了又回去寻找心理医师的冲动,我要找回我之前的记忆,我要确定仇郁清没事,我要——
“好过分。”温暖的躯体贴在我的背后,仇郁清叹息着,他高大的身躯将我禁锢在拥挤的地铁角落,“丢下我自己跑了,裴森,你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是热的,他的身体是热的,我能够感受到他同我贴近的每一寸肌肤,那炙热的手掌透过衣物,传到我的躯体之上,为我的心带来了丝丝暖意。
鬼魂的躯体应该是没有实体,或者是冰凉的吧?但此刻贴在我身后的躯体是那样炙热,这是不是就说明……
“我以为你死了。”再顾不上什么“在外不跟仇郁清说话”的准则,侧过脸,同他漆黑的眼眸对视着,“仇郁清,你现在还……活着吗?”
仇郁清愣住了,他看着我,许久许久,露出了一个浅淡且略显无奈的笑意,“你很希望我死掉吗?”
“当然不是!”情不自禁地拔高音量,此刻我再顾不得旁人的视线,我用力抓住仇郁清的手臂,对他说:“我不希望你有任何事……哪怕你跟我分手是事实,我也不希望。”
仇郁清的眼神十分认真,他看着我,片刻后,伸出手,温热的掌心就那样轻轻地按在了我的头发上,“不用担心,我陪着你……我不会死的,我不想看见你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
地铁到站了,我用力抓住仇郁清的衣角,仇郁清抓住我的手臂,我们就那样,以一种极为怪异的姿势,肩并着肩走出站去。
我一定是疯了,深吸一口气,我这样想着。
不对,我本来就疯了,靠了,刚刚我好像不但错觉仇郁清死了,我甚至还以为……
转过脸,看着眼前肩并着肩走在我身边的仇郁清,一时间我有些恍惚,他,真的不是真实的吗?可是刚刚他抱住我的时候,力道那样大,那炙热的体温烫在我的背后,触觉是那样清晰。
他真的是只存在于我脑海中的幻想吗?
“仇郁清。”我叫了他的名字,在他转头看向我的那一刻,我问他:“你是鬼魂吗?”
“难道刚刚没有说清?”仇郁清叹了口气,“还是说,你依旧希望我是个死人?”
“我当然不希望啊!所以……你不是鬼魂?”
“当然。”这回仇郁清回答得十分笃定。
真的吗?得到肯定答案的我略微放了心,虽然潜意识里的我知道,这一切可能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编排而已,“那,你是不是存在于我幻想之中的,一个不存在的幻象?”
为什么要问这么愚蠢的问题呢?我在心中疯狂诘问着自己,在眼前这个很有可能并非真实存在的仇郁清的面前,我的问题又有什么意义?
“怎么问这个?”仇郁清蹙起眉头,露出了一个困惑的表情,“你看。”他将手稳稳地放在我的手心中,用力将我握紧,“难道这种感觉,会是虚假的么?”
此刻我的脑子嗡嗡的,意识已经有些不清晰了。
我该相信他吗?还是说我的大脑已经学会了欺骗我自己,不光视觉,还有感官、嗅觉、心理?
“怪不得你最近看起来怪怪的。”仇郁清弹了一下我的脑门儿,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我现在已经差不多忙完了,以后有的是时间陪你,这样,你能安心了么?”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
此刻我和仇郁清已经回到了我住的那处小区,在即将上楼的时候,仇郁清的电话忽然开始响铃。
拿出手机,仇郁清对我说:“是公司的电话,你先上去吧,我现在去接。”
点头,我迈步,正准备朝楼梯间走去,可不知为什么,目光却忽然停留在了不远处我的停车位上。
那里空空如也,我的车不在那里。
这时我才想起,今天早上我是开着自己的车去医院的,所以现在……它应该还在医院的停车位里?
心跳在那一刻停摆,我睁大眼睛,回过头,发现我的身后空空如也。
哪有什么电话,哪有什么仇郁清?有的只是我一个人踩着夕阳的倒影而已。
这可真是……太糟糕了。
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该那样笑出声来,毕竟就在刚刚,我的内心深处再度生出了隐隐的期望——或许仇郁清没有走,他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无论幻觉亦或鬼魂,都不过是因为我的忧思过度而产生的错觉罢了。
我的病真是越来越严重了,可有什么办法呢?它不像普通的疾病那般,能够感知到自己身体具体的疼痛,能说出哪个部位觉得不舒服,你只是心里明白,所以你只能自救。
然而你试图自救的种种想法、你纠结于真相的每一个瞬间,或许都会变成加重你疾病的诱因,最终令你不可避免地再度沉沦罢了。
待我又去了趟医院,开着车再度回到家,天已经完全漆黑下来了。
因为脑海中仇郁清的欺骗,我的心情很糟糕,我打开灯,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我的银行卡,没有,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看着手机支付里的余额,我知道再这样下去我生活都成问题了。
该死的仇郁清!把我害成这幅模样,竟还是化成了我脑海中的幻境来欺骗我,令我痛不欲生又逐渐沉沦。
再度翻出那张熟悉的黑卡,手指略微颤抖着,我暗暗咬紧了牙,那一刻我想,凭什么他给我的钱我就不能花?他害我变成这样,最起码,那些去看心理医生的钱让他来给我支付也是没有问题的吧?该死该死该死!我为什么要给自己设置这样的禁令?他还应该倒给我赔偿精神损失费,好多好多钱。
心中虽这样想着,但最终,我还是将那张象征着诱惑的卡片又放回到了原位,记忆中仇郁清那张冷漠的脸出现在我的眼前,在我开始对他心生怨怼的时候,我又想起曾经的我是那样地亏待了他。
好烦,得想办法搞点钱到手上才行,这个病可真是麻烦,没有了记忆,我甚至不知道我的钱放在哪里,更不知道在此之前我究竟是什么职业,擅长做些什么,又有什么样的渠道可以去赚钱。
打开储物室的立柜,抬头,我小心翼翼地将放在最顶端的那个相机捧到了手里。
这个东西……其实在找卡的时候我一早就看见了,但或许是因为内心深处惧怕着什么,那时的我并没将它取下来,而今我预感到我能通过这个赚钱,无奈之下,我才克服了我内心深处的恐惧。
为什么我的家里会有这个东西呢?或许因为我是个摄影师?来到书桌前,我打开抽屉,抽屉里面放着两张储存卡,一张一百多G的内存,另一张三百多G,虽然大脑不太记得了,但我的身体似乎还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将卡装在相机的哪个地方,随手拿起那张三百多G的内存卡,还算熟悉地操作着这个设备,当它终于能够开机正常运行,我的心中却产生了一种莫名沉重的情绪。
将相机抱在怀里,看着能够显示已拍照片的监视器,我的心脏前所未有地砰砰跳动起来。
有照片,里面说不定会有仇郁清的照片,完了,其实我不想看的,可是我得知道卡里究竟储存了什么信息。
咽了口唾沫,我按下菜单键,当照片的列表显示在我的视线里,我竟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难以呼吸。
所幸,随着缩略图一张张加载出来,我发现内里仅仅只是一些构图精美的无修人像,跟我本人、跟仇郁清似乎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看来……不是这张卡。
大脑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放松,我开始一张张地浏览起了储存在自己相机内的这些作品。
不错,最起码的美感都是存在的,既有素人街拍的照片,又有专业模特的无修作品,诚如我所料,我的确是一名专业的摄影师……起码曾经是的。
抽屉内,那张未被我选择的储存卡仍旧安静地躺在阴影之中,它就如同那伊甸园内等待被采拮的苹果,有那么一瞬间竟让我想要不顾一切地知晓它其中的内容。
算了……算了,裴森,别这样,难道你还嫌你自己病得不够严重吗?用力将那屉合上,抱着我那沾满了灰尘的相机,我忙不迭地离开了这个神秘的储物间。
稍微试着拍摄了一下,发现自己操纵相机与寻觅构图的本能并没有被遗忘,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现在我想要重新开始赚钱,最基本的设备已经就位,那么顾客呢?渠道呢?
而今我正使用的手机,内里无论是联系人还是短信,都比我的脸还干净,显然,它是为了不让我自己崩溃,在某些症状发作之前,我提前准备好的,同一切隐患隔绝的新生物品。
所以……我曾经的那些联系人,应当仍还在我以前的那个……屏保为仇郁清的旧手机上。
这实在是太危险了,回到卧室,看着手机屏幕内仇郁清的睡颜,我的手指略微攥紧。
自然,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自己的良苦用心,可是现在我需要生活需要吃饭需要钱——心一横,我闭上眼睛,打开了那个今早上被我藏在柜子里的,象征着罪恶的手机。
好,很好,手指仍还本能地记得开机密码,主屏幕的屏保仍旧是仇郁清的一张远景的海报照,该死的,裴森,难道你不知道将伴侣设置为屏保很容易导致分手吗?
想要换掉屏保,风风火火地点开相册,然而紧接着,铺天盖地的仇郁清照片如潮水般瞬间侵占了我可怜的手机。
我被吓得不轻,当即熄灭屏幕,抱着脑袋痛苦地呻吟。
妈的妈的妈的,这个该死的!阴魂不散的家伙!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那么努力地想要避开他,可是他却如同无处不在的蜘蛛网一般,悄无声息地侵占在了我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而且说不定……在大街上、电视上都会有他的身影。
没错,事到如今我终于想起,仇郁清的职业。
他……是一名模特,不过并不属于艺人的范畴,只是在国际上较为有名。
谁能想到,曾经在初中时期被我们嘲笑外貌的仇郁清,长大之后会成为家喻户晓的名模?真是该死地邪门!
而更令我想不通的是,这样的他,怎么会成为我的男朋友呢?像我这样藉藉无名的庸碌之辈,像我这等曾经伤害过他的人,他怎么能够原谅……
头好痛,都怪仇郁清,可即使如此,我依旧得忧愁自己的生计,怀着复杂的心情再度打开那部手机,我闭上眼睛退到主屏幕的页面,如今的仇郁清于我而言,就像是想要寻求药物刺激的瘾君子。
常用的社交软件,我是有印象的,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常年将工作账号与生活账号分隔开,所以打开社交软件,我没有第一时间看见任何有关仇郁清的信息,这让我大松了一口气。
滑动通讯列表,我熟悉着曾经工作中的自己,我发现我加了一些约拍群,几天前还有一些常客给我发过信息。
通过聊天记录得知,在约拍的圈子里我似乎风评还不错,主要因为我人像与技术二者兼顾,同时还有所谓的“龙阳之癖”,跟我出去,女孩儿们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