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我是你师父!—— by鹤归山南
鹤归山南  发于:2024年03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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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弃静静地看着他,浅色的眸子没有半分情绪。
李怀安着急补充,“你也可以娶妻,我不在意,我说了,我可以做妾。”
裴弃起身就走,“不说算了。”
李怀安:“他走了。去北境了。”
裴弃转身看着他,眼神实在不友善,恨不得把李怀安剥皮挫骨。
“你放他走的?”裴弃指甲扎进皮肉里,目眦欲裂。
李怀安抿了口茶,“不是。是他求我的。”
裴弃脑子发懵,像是有人一棒砸在他后脑勺上,眩晕从眼前散开,心口被蒙上了厚厚的麻布。
李怀安说,“哥哥,他说,他不带一兵一卒,就能深入匈奴胡部的王帐。”
裴弃抬手对着他扇过去。
“哥哥,你要打我吗?”李怀安直视他,眼里含着泪水。
李怀安的脸还是被打偏了,裴弃收手时已经来不及了,“真是多谢殿下成全他了!”
李怀安摸着脸颊,声音颤抖,“哥哥,这是我的错吗?”
裴弃没说话,起身拢了下衣裳,径直走出去。
李怀安在他身后连声质问,“他不想让你娶那个公主,我也不愿意,你只看得到他做的,那我呢?裴弃,你看得到吗?”
裴弃走出院门,消失在视线中。
李怀安没有等来他的一句话,他扶着案几慢慢蹲下,环抱住自己,“裴弃,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啊……我只是喜欢你啊。”
周围的侍从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声音,连檐下的喜鹊都捉走捆住了嘴。
裴弃脑子一片混乱,秦叙北上,身边只有一个青砚,想要潜入王帐,无异于痴人说梦!
“去御书房!”裴弃过了几年悠闲好日子,这还是第一次走这么快。
刚到御书房,福满就上来接他,“小郡王今日怎么想着出门了?”
“舅舅呢?”裴弃蹙眉,他思索着对秦叙最有利的说辞。
福满觑着他的神色,“陛下还在用膳,小郡王要一起吗?”
裴弃迟疑了片刻,点点头,沉默地坐到顺德帝身边。
最后还是顺德帝受不住这氛围,主动开口,“你有什么事,你说吧,你这样盯着朕,朕吃着佳肴都没味儿啊。”
裴弃扯出个笑容。
顺德帝放下象牙箸,开玩笑问,“怎么,秦叙又离家出走?你裴小郡王还收不住他?”
裴弃搁下碗,颓废地靠着椅子,“对啊,长大了,都马上十八了,哪里还会听我的话。”
顺德帝盯着他。
裴弃揉了揉脸,脸埋在手掌里,温柔是这世上任何人都扛不住的,不独秦叙,他也是。
顺德帝连年的关爱,他就算打起十二万分的戒备心,一个自幼失去父母的人,也很难抵抗得住。
“舅舅,我想娶匈奴来的公主了。”裴弃深吸口气。
真正说出来的时候才知道喉咙有多难受,像是一块儿骨头卡在上头。
顺德帝的脸色倏地垮下来,“那个嚼舌头嚼到你面前来了?”
裴弃摇头。
顺德帝摸了摸他的头,“小宝,朕说了,朕的江山,不需要你来牺牲。”
裴弃侧头看他,“舅舅……”
顺德帝眼底发酸,这是裴弃长这么大,第一次对他有了“撒娇”的意思,“哎,你说。”
“秦叙北上了,他……他,他为了让我不娶那个公主。”裴弃说得几度哽咽。
顺德帝面上风雨欲来,“什么时候走的?”
“昨夜,我找了一夜,他,私自出京,骑的是追阳,早就已经追不上了。”
顺德帝闭眼,“朕现在飞鸽传书……”
“我来找舅舅不是为了这个,也不是为了哭。”裴弃声音沉闷。
顺德帝被他突如其来的转变给弄得转不过弯来,“不为这个?那为了什么?”
“拖时间,给他拖时间,如果他成功,那就是封狼居胥,若是不成,那我还能给他兜底,接……接他尸骨回来。”
裴弃背上冒出细细密密的针,他不敢想象,如果秦叙当真死了怎么办?
顺德帝转着翠玉扳指,眼里的神色看不明白,“你不求朕出兵?”
裴弃颔首,“不求,这条路是他选的,陛下以天下为重,自然不能为他一人出兵,但我是他师父,是一家人,我要给他兜底,不能让他没有回家的路。”
“不愧是皇姐的孩子!”顺德帝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手去做,舅舅心里有数,会给你控着局面的。”
裴弃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顺德帝,“前后无碍,家国为先,这才是东州封地的主人!”
裴弃歪打正着,得了顺德帝的青眼,只是他并不开心。
因为顺德帝这话里面藏着的意思并不是赞赏他,而是说他不添麻烦,懂事。
裴弃这辈子最恨的两个字,困住他十九年的两个字,懂事。
懂事,因为知道顺德帝想让他对付匈奴使臣,所以他毫不犹豫,在外立了一个凶残的名声。
家国为先,爱人只剩骸骨。

一连三个月,裴弃带着鸿胪寺的少年们拖着使臣,日日吵架。
双方从最开始的娶不娶,吵到嫁妆该给多少。
上京的百姓耳朵都听起了茧子,终于出现了变化——
匈奴突然强势起来,要减少一座城池!
裴弃百思不得其解,他们从未露怯,甚至比以前更为强硬,匈奴人怎会削减最初给出的条件?
不过两天,他就知道了原因——
阿玉兰亲自登门,手里拿着半块竹玉珏,“郡王要找的命根子,就是它吧。”
裴弃眼神落在她身上,冰冷刺骨。
“是啊,不知公主是在哪里找到的?”裴弃岔腿坐着,长腿肌肉绷着,随时能把人踹出去。
阿玉兰不怕他,“自然是在我胡部王帐找到的。”
裴弃:“哦。”还活着,挺好的。逆徒!尽给我找事情。
阿玉兰敬佩他现在还能稳得住,撩了下额发,“郡王不要了吗?”
她早在裴弃搜大同驿站时,就看到了裴弃身上挂着的,那半块儿竹状玉珏,当时只是怀疑。
现在手里捏着从秦叙身上拿到的另一半,心里的念头已经拍她脸上了。
“代价是什么?”裴弃感觉自己脑子很冷静,还能分析一下阿玉兰独身前来的原因。
这样有利的条件应该放到谈判桌上来,总有人病急乱投医。
阿玉兰坐下,“郡王不给我一盏茶吗?”
裴弃扣桌,松墨端着滚烫的茶水进来,“公主请。”
阿玉兰瞥了眼,指尖轻轻摸了下,“郡王的待客之道可真是热情。”
裴弃这几个月很少说话,刨去他在相如堂谈判时,私下里连嘴都不想张,阿玉兰自然没有这个殊荣,能得到裴小郡王一字千金的话。
“郡王想要怎么赎回他?”阿玉兰单刀直入。
裴弃:“不赎,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阿玉兰:“?”
她想了半天的话,又被堵住了,她恨不得把裴弃的嘴撕碎,每一句话都能说在她讨厌的地方!
裴弃反问,“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阿玉兰放弃了兜圈子,“我想跟你做笔交易。我放回秦叙,你给我三城,给我,不是给我爷爷。”
裴弃明白了她的算盘,嗤笑,“你觉得他值?”
阿玉兰盯着他腰上的玉佩,“难道他不值吗?”
裴弃摘下来,手指仔细抚摸着上面的纹路,像是对待自己的爱人一般。
“真是可惜了,这样一个听话又随便折腾的孩子,也不知道还找不找得到下一个。”
裴弃也知道自己曾经有多高调,现在只能真真假假地套着说。
“郡王,何必呢?您的小媳妇现在正在我胡部的王帐受罪呢,身上连一块儿好的皮肉都没有。你演戏有什么作用吗?我也不会因为你不在意他而放了他。”阿玉兰拿话激他。
裴弃不动声色,“哦,死了吗?死了就把尸骨挂出来,我看到了,说不定还会哭一场,全了师徒情深的美名。”
阿玉兰一拳打在棉花上,浑身的力都使不出来。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了。”阿玉兰抬起下巴,高傲地转身。
她走出雕花木门,院子里的打手纷纷拿着弓弩对准她,阿玉兰眼底尽是狡黠,“裴弃,你不是说你不在意吗?”
裴弃单手撑着下巴,指腹摩挲着玉佩边缘,“若是今日让你出去了,我演了多年的戏,就没了。这样吧,留下玉佩,放你出去。”
阿玉兰笑起来,“裴弃,你果然在意他。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演技真的很差,你说你不在意他,可你的眼神却一直都追着玉佩。”
裴弃点头,“哦,我在意他啊。”
阿玉兰在他的语气里感受到了害怕,她后退两步,“裴弃,我是来和亲的公主!”
“他们现在抓了秦叙,为的就是跟我们谈条件,是不会杀他的,但是……我杀了你,却不会有什么影响,你觉得呢?”
裴弃起身,长指捏着玉佩,漫不经心地走到屋檐下。
阿玉兰立时反驳,“杀了我,你们会付出更多代价!”
“哦,可是我连秦叙都不要,要付出什么代价?”裴弃一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浑样。
阿玉兰吹响口哨,天上盘旋的猛禽俯冲下来,却被院子里三十多个打手的弓弩射成了筛子!
阿玉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宠落到自己脚边,喉咙被人捏紧,发不出一点声音。
“找禁军借点人,把匈奴人全部关起来,每天按他们俸禄的三倍给。”
阿玉兰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人堵着嘴拖下去了。
哪怕裴弃动作迅速,却仍旧没能封住秦叙被擒的消息。
满朝哗然,都开始责怪秦叙。
但秦叙是定国公夫妇的遗孤,又不得不救。
徐尚书带着人准备接手谈判,结果一到大同驿站,发现裴弃竟然扣下匈奴使臣和公主!
当即给他吓得小心脏乱蹦,冲进宫找陛下,陛下深思了半晌,却道,无妨。
徐尚书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匈奴万万没想到,他们扣住了秦叙,裴弃就扣下他们的和亲使臣和公主。
在谈判桌上裴弃也更加嚣张。
这一下,众人都沉默了。
你说他怕吧,好像有点,你说他不怕吧,好像也有点。
但裴弃却不是两年前那个乱使招数的小郡王了,他知道,一旦他软弱了就要被拿捏,所以他只能更强硬,逼着对方退。
秦叙现在对于匈奴来说是有利用价值的,但同样也是烫手山芋。
秦家在北境是神一样的存在,更别提定国公夫妇为了阻止匈奴南下,战死时甚至尸身不全,兄长的尸身至今还没有找回来。
如果秦叙真的死在了匈奴身上,北境全线出兵,吃亏的还是他们自己。
这就像是下棋,花大量棋子围住了对方一枚看似重要的棋子,但这只是昙花一现,一旦吃掉这枚棋子,那么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就是一盘被对方拿捏命脉的死局。
双方手上现在都看似拿捏着东西,但是都不能直接让对方损失掉什么,反而战战兢兢。
“主子,匈奴给您送了个礼物来,带着血腥气!”松墨连礼节都忘了,猴似地蹿进来。

松墨手上没有东西,裴弃下意识就松了口气,“是什么?”
“不给我们看,说是必须要您亲自去看,就在咱们花厅上。”松墨刚才闻到了血腥味,他急得原地打转,恨不得扑上去把盒子抢过来。
裴弃狠狠揉了把自己的脸,脸都被搓红了,“点上人,走。”
松墨背上冷汗连连,“主子,万一,万一里面是……”
裴弃盯着他,幽深的眼眸像是要把人吸进去掐死,“没有这种可能。”
松墨悲哀地想,完蛋了,秦叙真成了他们郡王的命根子了,竟然都会自欺欺人了。
花厅里确实弥漫着一股血腥味,这次来的是个姑娘,黄土色的皮肤上有些皲裂。
但她的笑容是得胜的,是痛快的,见到裴弃的瞬间,她起身微微欠身。
“裴郡王,久闻大名,我叫别水,是别山的妹妹。”
裴弃瘫着脸,“说人话,本郡王生来尊贵,记不得那些名字。”
别水笑容都僵硬了,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如此不客气。
“他的诨名叫鳖三。”别水对她哥哥的名字有着不一样的执着。
裴弃:“哦,天牢里面那个鳖。还有什么要说的?”
别水有点扛不住,虽然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要对抗经过心肝跑掉洗礼的老畜牲,还是有点困难。
裴弃的嘴没有人管,越来越毒,立志用嘴杀死所有人。
“不说?”裴弃没耐性,架着长腿。
别水再次撑起笑脸,“当然有。请看!”
说话间,她得意扬扬地打开了盒子,血淋淋的手指摆在里面,下面的绢布已经被血浸透了。
断指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青白。
裴弃站起来,踱步到别水面前,他身量极高,站在她面前立时就产生了极强的压迫感。
“谁的?”裴弃声音低哑,像是有人拿着梳篦在刮他的喉咙。
别水笑了,双指捻起断指,“郡王这样犀利的眼睛,不猜猜吗?”
“猜猜?”
裴弃低低重复这两个字。
别水背在背后的手捏着匕首,她早有防备,裴弃这个状态一看就不对,像极了被惹怒的狐狸,眯着眼睛准备给人致命一击。
裴弃盯着那截断指,轻轻叹气,“猜不到。”
是不敢猜。
他害怕。
别水弯着月亮似的眼睛,“当然是你那个宝贝徒弟的啊。”
裴弃点点头,“放回去吧。”
别水被他这镇定的语气给弄懵了,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断指,又看看裴弃,差点脱口而出问一句,你为什么这么平静?
裴弃温柔地抬手,握住别水的手腕,别水打了个颤,裴弃的手指太冷了!
裴弃碰了下那根断指,“冷了啊。”
别水发现自己抽不出来手,立马就把匕首往裴弃脸上插,身后的侍卫也同时拔刀。
裴弃掀翻别水,一脚踩在她的手腕上,温柔地拿出那截断指。
打手们和侍卫厮杀一处,不知撞坏了多少名贵的瓷器,腥臭的血液喷洒在裴弃脸上、身上,给他平添了两分性感。
别水趁着裴弃宝贝那断指的功夫,迅速跳起来,对准裴弃的脖子就是一刀!
裴弃抬腿踹过去,发出巨大的一声“嘭”!
别水连着滚了好几圈,碎瓷片扎了满身。
裴弃走到她面前,身后跟着两个打手,他柔声问,“这是谁的手指?”
别水张口就要说话,裴弃忽然抬起沾满鲜血的手指抵住唇,脸上的平静却掩盖不住他眼底的疯狂。
“嘘,别乱说话,你看到了,我是个疯子,敢杀阿达木,会囚禁使团,还能扣下你们的和亲使团,你说错了话,我可是会杀了你的……”
“一刀一刀,切成片儿,挂在倒钩上,送给你们匈奴的单于看。”
别水抖了抖,她已经吸取了教训,带了三十个侍卫,还自己准备了匕首,外面还留了一对人马,就是防着裴弃发疯。
可她万万没想到,裴弃自己会功夫!
她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阿达木的死是裴弃早就布下局的,不,不对,这场局,表面看是裴弃,实则操纵棋局,把控方向的,另有其人。
否则他们精心布置的棋局,怎么会败在裴弃这个半吊子手里。
“是……是……”别水憋了半天,还是没憋出来。
裴弃问,“是谁的?”
别水扛不住,竟然哭了出来,本来都说这一次裴弃元气大伤,肯定不能比以前更凶,但谁能想到他疯啊!
裴弃长指落在她脸颊上,轻轻地擦着血迹,动作堪称温柔。
“你说,我不会杀你的,我只是想听个答案,我不爱杀人,我杀的都是该死的人,你看,你的哥哥不还好好活着吗?你说了,我就让你去见他。”
秦叙曾经的话在此刻验证,没有人扛得住裴弃的温柔,他那双不羁的眸子专注地看着你,满是温柔,好像他就是为了你而生的。
秦叙扛不住,别水同样如此。
她说,“是秦叙的,她杀了单于三个阏氏,两个儿子,四个孙子,两个孙女,所以……所以斩下了他一根手指。”
裴弃麻木的听着,想分清楚这是功绩还是灾祸。
“还有呢?”裴弃问,“杀了这么多人,只要一根手指?”
别水瑟缩,“他……现在是斗狼童。”
裴弃觉得自己挺厉害的,竟然听话就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一次一只狼?”
“不是……是五只!”别水突然暴起,匕首对准裴弃的脖子,但手腕太酸,偏了,只落在了他的肩膀上,“真是蠢货!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告诉你?当然是因为——你问的,都是我想让你问的。”
裴弃擒住别水手腕,低头看着伤口,他失去了疼痛的知觉,往后一挥,别水死不瞑目倒在血泊里。
裴弃站起来,“我也说了,我杀的,都是该死的。”
松墨随便擦了脸上的血迹,“主子,内院连别水三十一个,门外四十二个,都死了。”
裴弃点头,“去买四指粗细的倒钩,从他们后脖子穿过去,大同驿站每个门口,窗口都挂上。多了的,就挂到城墙上。”
松墨冲身边的鬼刀手打手势,鬼刀手马上就带着人去办。
裴弃站在原地,看着手掌上躺着的断指,不知该怎么办。
他娇养了三年的小媳妇,竟然被人这么折磨,没有一块儿好的皮肉。
他转身,又转身,连着转了好几次,脸上冰凉的感觉终于唤回了神智。
他现在应该做点什么,秦叙已经到了王帐,那接下来……他要做点什么,一定要保证秦叙不会死,只要有一口气,他裴弃就能救他回来!
“去东宫!”裴弃用丝绸包裹住断指,放在心口。

东宫的茶香经年不断,裴弃闻到却不由得紧绷了身子。
他其实不爱喝茶的,但李怀安爱喝,他总会陪着喝,可能就是这样,李怀安才会觉得他喜欢。
也有可能是把自己觉得珍贵的东西送出去是在意。
但这些对于裴弃来说却不重要了。
君臣之间早就分明了。
李怀安听到他的消息,淡定抬眸,知道他肯定是为了秦叙来的,他还没有原谅裴弃上次那一巴掌呢!
可就是这一眼,两年前的不好回忆直接翻了出来。
他唇色煞白,“哥哥……”
裴弃身上的青衣全是黒污污的血,“殿下,我这里有一个扬名千古的好差事,你做吗?”
“人呢?都滚去叫太医来!还不去!”李怀安踹开案几冲过来,双手颤抖,却不敢碰他。
裴弃声音沉冷,“没事,我……”
“你闭嘴!没事?那要怎么样才算有事!你心里就只有一个秦叙!你就不能看看我?我会让你受伤吗?”李怀安第一次毫不顾忌,冲着他怒吼。
裴弃不明白他受伤跟秦叙有什么关系,但是李怀安吼得他脑子疼,他没出声,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李怀安气得心肝脾肺都疼,“谁伤的你?”
裴弃淡定说,“都杀了。”
李怀安点头,他看着裴弃,张嘴又闭上。
裴弃也懒得问。
李怀安撑不住,直接问,“我还是想问,他就这么好、这么值得?”
“是啊,我第一次这么在意一个人,不因为责任,也不因为嘱咐,就是在意他,就算全天下都觉得他错了,我也要给他铺一条对的路。”裴弃摸着心口说。
李怀安简直要被气笑了,“然后摁着别人的头承认自己错了?承认自己是有眼不识泰山,承认秦叙是对的?”
裴弃点头,没有半点扭捏。
李怀安在他身上看不到半点旧日的影子,那个会脸红,会别别扭扭说话,会口是心非的裴小郡王,竟然就这么消失了。
裴弃说,“如果我要娶阿玉兰,终身不得沾染半分朝政,做一辈子闲人,困在方寸天地,与所有人都要保持距离,怀安你会救我吗?”
李怀安迟疑了一瞬。
裴弃勾唇一笑,“他会。”
李怀安,“哥哥,人心难测,而且你这个假设是……嗯,我知道哥哥不会冲动,一向都以大局为重。”
裴弃转头看他,眼里满是打量,像是才认识他。
满上京城,找不出比裴弃更冲动的人。
可李怀安说,裴弃不会冲动,因为裴弃从来不做损害李氏王朝的事情,只付出。
需要他牺牲的时候,甚至都不用明说,只要给一个暗示,裴弃就会去做,就像之前设局诱杀阿达木一样。
只是那一次,伤的太狠,顺德帝动了恻隐之心。
李怀安对这样陌生的目光感到难受,侧身想躲开。
裴弃收回目光,说,“说回正题,我给殿下找了个机会,殿下要吗?”
李怀安没有犹豫:“要。”
“让使臣迅速出使大月氏和夜郎,对匈奴形成包围,然后请命亲征,秦叙在王帐已经杀了不少人了,现在开拔,只会让匈奴内外受敌。”裴弃条理分明,沾着自己的血在茶几上划线。
“但是殿下在最后关头却不杀他们,一是因为收了对我们没有太大的用处,我们北境的将军太缺了。
“二是要留下一线给外人看,表明我们的态度,我们只是不愿意被人威胁,是真正的大国风范。”
裴弃神色平淡,不带半丝虚妄,“我和秦叙是暴,殿下是仁,我与秦叙是急,殿下是缓。此是得天下民心和邻国之道也。”
李怀安静默地看着他,原本的铁链在松动,慢慢吐出一口气,“好。”
没有问裴弃和秦叙的名声怎么办,也没有问为什么。
为君者,要学会取舍。
李怀安想,三师终于能放心了,他出师了。
太医来了不敢上前,只得在一旁候着。
裴弃说,“我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行。”
李怀安看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哥哥不怕我杀他?”
“没有好处的事情,你做吗?”裴弃反问。
他一直都很了解帝王家,包括帝王家给出的爱,那都不是白给的。
皇后的母家曾是最大世家,太子是顺德帝与世家博弈的结果,所以他拥有了权力,却断然不能拥有父母半点爱。
顺德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这些年,世家伤的伤,残的残,早就没有了往日树大根深的模样。
所以裴弃才会在五年前再次得到顺德帝的疼爱。
不仅仅是做给南疆看,也是做给世家看,让他们看到帝王的心。
李怀安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我不会,我会带他回来见哥哥的。”
“好。多谢殿下。”这件事裴弃原本打算自己去做,但树大招风,而且上京必须要有个人能压得住匈奴的挑衅。
他只能选择太子。
“哥哥看诊后再回去吧。”方才那般对他着急的李怀安像是错觉。
太医再三叮嘱裴弃不能再动刀,不可提重物,也不能动气,又开了一堆的药给他。
李怀安站在白玉阶上目送他远去,鸦青色的衣摆上尽是血渍,远远地瞧着,像极了寒梅怒放。
李怀安说,“真的回不去了。”
此后父母是君,兄弟做臣。一无至交,二无好友。
孤家寡人,不外如是。
深秋之时,徐二、崔景明、邹嘉三路使臣,持节出使。
与此同时,太子提兵亲征,不过月余,大军开拔到阴山脚下,每天压境一里。
随着大军去到北境的,还有裴弃杀人诛心的回敬,阿玉兰的一只手掌,和两幅画——
大同驿挂尸图和公主断腕图。
如此人心惶惶的时刻,匈奴内部却找不到秦叙了!
消息不胫而走,传到上京时,匈奴使臣心里都是一个咯噔,完了!
裴弃日日坐在大同驿站外面的街道上,他修了个亭子,这一条街的都给了足够多银子,没有人反对,甚至还有人给他送点自家做的饼。
他之所以不进去,是因为里面挂着尸体,臭气熏天。
每一具都像是挂的整头猪,是赤裸裸的羞辱。
一旦有使臣骂一句,他就在鳖三一行人中挑一个出来杀。
还特意把鳖三和他妹妹挂在一起。
阿玉兰再也不复当初的飞扬模样,“等我军踏破了上京,我要你做我的狗!”
裴弃看着她,摸了下心口的手指,“哦。”
阿玉兰却往后退,裴弃这个动作已经成了她们的恐惧来源了,这个动作就意味着可能会有人死!
裴弃笑了笑,“真是胆小啊。”
长风卷起他的发尾,吹向遥远的北方。

李怀安的亲征带给了匈奴极大的压力。
原本匈奴的单于还准备扛一段时间,想着冬至的时候突袭,却没有想到,周朝的使臣给出了丰厚条件又佐以言语、兵马威胁,竟有两个国家屯兵边境,想要分一杯羹。
双方对峙一月有余,连楚国都说想要派兵支援,但顺德帝直接拒绝了,假途伐虢之计打量谁看不明白呢?
上京城的尸体基本都开始腐烂了,裴弃就斩下人头送去给李怀安,李怀安也懂他,每日就把这些脑袋插在枪尖上,在城下搦阵。
对阵各有输赢,都没有占到上风。
但匈奴找不到秦叙,就没有和大周谈判的资格,公主又留在了上京,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在他们找得团团转时,一天深夜里,匈奴王帐突然挂上了降旗,秦叙拎着单于的脑袋站上了黄龙城墙。
李怀安最初都不敢认,城墙上站着的那个人,面黄肌瘦,看着像是一把骨头架子。
秦叙扔下脑袋,嗓音粗哑,说,“李怀安,我赢了。”
李怀安心尖都在震动,这一瞬间,他彻底放弃了,他做不到这样去爱裴弃,他可以给很多爱,但是他不立危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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