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秦叙这么爱哥哥的份上,他服输了。
夜风卷起沙尘,粘在秦叙脸上,他随意擦了下,斑驳的血混着沙土。
“还以为你死了。”李怀安走上城墙,负手而立。
秦叙靠在墙垛上,单腿支着全身的力,“放心,不会给你机会的。”
李怀安在风里轻声说,“别让他吃苦了,这一遭他……都不笑了。”
秦叙心里也难受,但他是一定要走这一趟的,他要解决掉所有的祸患,填平路上的坑,铡掉杂草,再回去接他的闻之。
“怎么扛过来的?”李怀安看着他身上乱七八糟的布料,很多的结,还有血渍,尘烟气特别重,像是才从土里爬出来。
秦叙云淡风轻道,“蹲在马厩里,跟马抢草吃。”
李怀安苦笑,他连来北境都要再三权衡,一定要有实实在在的利益他才愿意。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把眼底的酸涩逼回去,既然都放弃,没有资格怪别人不爱他。
李怀安的手段比之顺德帝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斩杀了不少匈奴大臣,把胡部砍得七零八落,最后才把老单于的兄弟扶上了王座。
要求也很简单,每年朝贡,成为藩国,接受周朝的册封。
新单于无有不允,并慷慨表示,阿玉兰公主和原定的三城嫁妆都会奉上。
顺德十年冬,太子李怀安班师回城。
这年全国上下都是一片喜色,大红的灯笼挂满了大街小巷,大人小孩脸上都是笑容,只有定国公府里冷冰冰的。
原因无他,裴弃生气了。
秦叙回来第一天就跪在裴弃门前,可裴弃却直接开门出去,半个眼神都没给他。
之前一直被他留在北境主城的青砚也生气,不肯帮他问裴弃的去向。
好在顺德帝下旨,让两人进宫参加庆功宴,这也是匈奴作为属国第一次来朝,顺德帝要彰显大国风范,自然要把这一次出力的人都叫上。
入宫前一夜,裴弃终于踩着雪回来了。
“裴弃。”秦叙坐在椅子上,脊背挺直,双眼看向裴弃,一副受尽委屈的小狗模样,“我想你了。”
裴弃站在门口,脱下毳衣没说话,静静地站在门口。
裴弃喉咙上梗着一块儿骨头,他一直在跟自己较劲儿,秦叙是为了他才去的,可是他一想到秦叙左手上缺失的那根小指,他就觉得是自己的错。
他已经不能用平常的心对待秦叙了。
这些日子,衣食住行和药材,他一样都没缺秦叙的,但他看不得秦叙一眼,他看着就遏制不住心酸,不敢再碰他一下。
他护着这个人四年,最后这个人拿一根小指头还了他。
“你……好点了吗?”裴弃咬牙,忍住背后的寒冷。
秦叙上前两步,“我好了,我错了,我不应该……”
“你睡吧,我去厢房将就一下,明天叫人给你收拾一下,回你府上去吧。”裴弃飞快说完,果断转身走了。
这段关系里,裴弃一直都是那个做决定的,开始是,结束亦然。
秦叙甚至插不上一句话。
秦叙站了很久,直到门外枝条上的雪滑落,发出轻轻的一声嘭,他才回神,走到厢房外,推了下,被抵住了。
秦叙猜测应该是个茶几什么的。
他绕到窗口,猫着腰钻进去,裴弃侧身蜷缩在罗汉榻上,薄薄的一层狐裘盖在身上,秦叙眼力极好,他借着烛台微弱的光,看到裴弃的身子在抖动。
秦叙走过去,坐在榻前,他依旧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没有哄人的经验,以前只要选一件裴弃喜欢的衣裳穿,或者是说点动人的话就行,可现在这样的裴弃,他不会。
少年木讷,面对心爱的人只会说对不起,我错了。
他甚至不会反驳,不会说裴弃这样对他是不对的,他给裴弃的好,这一次太沉重,裴弃不接受是应该的。
“滚!”
秦叙被吓了一跳,直接跪在榻前,“我错了,我不该进来的。”
可裴弃没有接话,反而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都滚开!别动他!不准动他!都他娘的滚!滚啊……别碰他,秦叙……他是我的,我的……”
秦叙微微怔愣了下,迅速反应过来,裴弃做噩梦了!
他单腿跪在榻上,俯身抱住裴弃,“师父,别怕,别怕,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别怕,不碰不碰,没有人能碰我的。”
他嘴唇轻轻碰着裴弃的耳垂,声音轻柔。
裴弃忽然睁开眼,猛地把人推开,大口大口地喘气。
“裴弃,没有人碰我,我很干净的。”秦叙抿唇,语气里都是委屈。
裴弃扭过脖子看他,动作太迅速,发出咔嚓一声响。
秦叙看他,“真的,不会给别人碰的。”
裴弃双手摁在脸上,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一段感情里,最不应该出现的就是愧疚,一旦有了就会变得小心翼翼,这里不敢,那里恐惧,前面是悬崖,后面的蛇虎。
秦叙试探着伸手去拽他的袖子,“裴弃,你试试……”
裴弃呼吸都停滞了。
“你试试,好不好?”
裴弃嗓音干哑,“秦叙,我不是在意这个。”
秦叙愣住,“不是这个?那你为什么不愿意见我,还,还不要我抱你。”
裴弃侧头咬住自己的手,直到嘴里尝到了血腥味,他才回头,“秦叙。”
“我在。”
裴弃从心口摸出一块儿被玉匠精心打磨的指骨,“给你留的。”
秦叙接过来,问,“给我的?”
裴弃脑袋隐隐作痛,“你的手指,腐烂了,我就把他打磨了下……”
“我的?我的手指?为什么是我的?”秦叙震惊地反问,他双手举到裴弃面前,“我的不是在这里吗?”
裴弃僵硬地低头,双手却比他的脑袋快,直接包住了秦叙双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摸过去,每一根都是温热的。
裴弃:“啊……不是你的啊。”
秦叙点头,“啊……不是我的。”
两人对视着,静默片刻,都疯了似的笑起来,罗汉榻都在震动。
秦叙踢掉脚上木屐,钻进裴弃被子里,双手环着他的腰,“我手都在呢,我哪里敢损伤了回来。”
裴弃把人抱在怀里,听他说那一段惊心动魄的日子——
秦叙杀了一堆老单于孙子之后,身上血迹太多,被人捉住了,关进了斗狼场,五匹狼围着他,这些狼都饿很了,看到他就开始眼睛放光,涎水流了一地。
秦叙杀那些孙子没怎么费力,后面被人围住了也没有逃,一直在积蓄力量等着,现在看到狼了,他也不怕。
时隔四年,他又见到了老朋友们。
狼爪锋利,他的背上、手臂上都受了伤,但五匹狼一起放进去,它们自己就容易打起来,秦叙随便翻了两下,就撂倒了两匹。
他不怕饿狠了的狼,这样的狼有很大的弊端,体力跟不上,也不够胆大。
匈奴人看着他解决了狼,却没有死在里面,马上就把他关起来,商量该怎么办。
当夜他就打晕了看守,潜进老单于的兄弟帐里,跟他商量杀掉单于,周朝扶持他登上王座,如果不答应他的提议,那就今夜死。
那兄弟原本只是答应了骗他,但是秦叙喂了他一颗苦涩的丸子,说解药在李怀安身上。
裴弃好奇地问,“什么药丸?”
秦叙:“……不是药丸,是狼毛搓的。”
其实不是狼毛,但他觉得太恶心,不好说给裴弃听。
裴弃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发觉人在他怀里埋着头,看不到,他低头亲了亲耳鬓的发,“不愧是我裴小郡王的徒弟!”
秦叙蹭了下他的脸颊,接着讲。
那人被迫答应秦叙的要求。
第二天众人决定要砍下秦叙手送给周朝,那兄弟舌头都翻烂了,才把老单于说服,只砍下了死囚的一根小指头送去上京。
秦叙也不相信那个兄弟,那兄弟总是半夜摸到他床边,手里还提着剔骨刀,好在秦叙觉浅,一点动静就醒了,两人就得打一场。
没过半个月,他就逃了,躲在马厩里,每天就吃马剩下的草料。
干涩的草没水分,只能偶尔吃点马厩檐上落下的雨水,所以李怀安见到他的时候,他声音才那般干涩。
“秦叙,你折腾谁啊。”裴弃把人抱住。
秦叙把头埋在他肩窝处,闷声说,“折腾你。”
才怪呢,你又怕愧疚又怕被牵扯太深,狠狠心转身就走了。
裴弃手落在他后脑勺上,一下一下地摸着,“吓死我了,我老了,别折腾我了。心肝儿。”
秦叙浑身一抖,这样亲密的话语叫人心软。
他紧紧贴着裴弃的脸颊,汲取着温暖。
“那你还要把我的东西收拾了扔出去吗?”秦叙低声问。
裴弃笑,“要啊。”
秦叙不满地在他怀里挣扎,“你是不是有新欢了?”
裴弃点头,“是。”
“什么?”秦叙原本只是想开个玩笑,可是裴弃的话他根本招架不住。
你怎么能有新欢呢?
我不是已经在你的名字后面缀着了吗?
裴弃在他耳边轻声说,“我的新欢啊,刚刚从战场上回来,带着军功,换我的姻缘。你认识吗?”
秦叙一颗心被抓起来抛出去,又被人稳稳接住,他一口咬在裴弃锁骨上,“裴弃,你欺负我。”
“嗯,给欺负吗?”
“……给。”
裴弃心疼地吻他伤口,抚慰爱人的伤痕。
秦叙三言两语带过的小半年,那都是心惊胆战的生死时刻。
哪怕他如何粉饰,如何用轻松的语调去掩饰,裴弃也能从不经意间的只字片语里发现端倪。
他想,算了,不问了,别辜负了小孩儿一片好心。
留着个模糊的界,两人都能喘口气。
那截断指被两人埋在了京郊,立了个无名碑。
重华宫依旧热闹非凡,裴弃带着秦叙踏进殿,里面的声音都小了两个度。
这一次裴弃做得太狠了,大同驿站挂了好几个月的尸体,血水积了一层,那臭气老远就能闻到。
虽然现在被裴弃推倒了重建,但那些事情裴弃已经做下了,那这辈子都得跟着他。
更别说阿玉兰就在上京,匈奴不要她,顺德帝也不准备放她回去,她回去了,嫁妆怎么办?
阿玉兰活着一天,裴弃做过的事情就不会被忘记。
一件家国大事牵扯了私人的感情进去,就失去了原本被人尊敬推崇的高尚,变成了一桩风流美谈。
裴弃落座,身边的视线就没有断过,看在今天有外人在,他才没有怼人。
不然一句“看你爹干什么?”已经砸到那些人脸上去了。
秦叙坐在他下方,给他挡掉了一部分,但架不住有人目光如炬。
“秦公爷,您的位置在这边。”有侍从上来请他。
裴弃看了眼,排得挺前面,坐在那里的意思就是他秦叙独门立户了,不用挂裴弃的名字了。
“去吧。”裴弃手指挑了串葡萄准备自己剥。
秦叙不为所动,把他手上的葡萄拿走,低头专心剥手上的橘子,“不去,等会儿你又要喝酒,我得看着你。”
李怀安心里还是止不住地发酸,他低头啜着茶。
那边裴弃笑了,说了句胡闹也就把人打发了,由着他管自己案上的酒菜。
“哥哥身上的伤口好了吗?”李怀安把手边备着的茶放过去,这个动作他做了十多年,已经成为了优先于脑子的记忆。
第108章 偏心人说偏心话
裴弃颔首接过来,照旧只是抿一口,“好得差不多了,怀安最近挺忙的吧。”
李怀安低头,“还成。”
聊到这里,他们已经聊不下去了。
两个原本熟悉的人就此生分,说句话都得掂量一下,万一再把最后一点情分刺没了,那以后还怎么见。
李怀安低头,他思忖着话,可裴弃已经转过头去了。
“你把这些都剥了做什么?”裴弃屈指准备弹秦叙脑门,碍于人前,被迫收了回来,改成拍他肩膀。
秦叙侧头,“给你吃,一样吃点,这个金银夹花我看你上次很喜欢吃,我的分你半盘。”
“为什么不一起给我?”裴弃歪着头。
“因为你吃多了下次就不爱吃了,你本来就挑嘴,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到时候吃什么?”秦叙哼哼唧唧地抱怨。
裴弃捻了瓣橘子,“我新欢挺甜的,估计还能吃个十多年。”
“吧唧——”
秦叙手里的橘子被捏碎,汁水溅得案几上到处都是。
秦叙脸红得堪比桌上的玉露团,手腕斗了两斗,求饶道,“裴弃,在外边呢……”
“外边不能,回去了就行?”裴弃狭促道。
秦叙头都要埋进面前的白瓷里去了,周遭越热闹,这一方小天地就越热,烫得秦叙拿不稳手上的橘子,“师父……”
裴弃却不放过他,“还知道是师父啊,问你话怎么不回答?怎么,准备不要我这个孤寡老人了吗?”
旁边什么都能听见的李怀安:“……”
秦叙害羞地挪过去,声若蚊蝇,“回去就行,回去怎么都行。”
“啧,怎么还脸红,不知道的以为我欺负你了。”裴弃指尖碰了下他的耳垂,“秦小叙,你害羞做什么?昨晚扑上来把我给吓一跳的人不是你了?”
秦叙恨不得把裴弃的嘴缝上,“裴弃,别说了,我愿意,我都愿意,我都可以……”明明是你不愿意。
“谁要你这样不情不愿的话啊。”裴弃还挑剔上了。
秦叙闭眼,咬咬牙,“我回去穿那个兔子衣服。”
裴弃慢慢挑起一边眉,“哦……我还想看狐狸的。”
“都穿。”秦叙拿了块儿白莹莹的果脯塞进裴弃嘴里,“别说了,有人来了。”
裴弃见好就收,正正经经地坐在一旁摊手,“逆徒,还不允许师父说话。”
秦叙想逃。
“秦小公爷,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男人身型较矮,方头方脑的。
秦叙脸上还有点红晕,声音却是冷的,“记得,阿迂阔单于,还得多谢你救我的手指头。”
阿迂阔见他记得,也不绕圈子,“小公爷还忘了给我解药。”
秦叙僵住了,都是孽债,让他在裴弃面前忽悠人,这和跟裴弃说他忽悠了人是两码事,这事八百年后裴弃都能拿来调侃他。
“我没有带在身上。”秦叙冷着脸,极力装着镇定。
然而还是翻车了。
裴弃在一旁不厚道地笑。
阿迂阔问,“不是说在你们太子殿下身上吗?”
秦叙:“……”
秦叙生硬地道,“我早就要了过来,明天给你。”
阿迂阔又问,“那我明天去哪里找你,你的府上没有人。”
秦叙恨不得站起来大喊两句,别问了别问了,有什么好问的!
“来我府上就行。”裴弃笑盈盈的接话,知道把人调戏过头了,秦叙什么都好,就是在这方面太容易害臊了。
阿迂阔愣了下。
裴弃说,“逍遥郡王,裴弃。单于安好?”
阿迂阔被他问好的一句话给吓得不轻。
他可害怕裴弃这个名字了,秦叙都要好一些,毕竟算是半个盟友,但裴弃就不一样了,他怕这样不管不顾的疯子。
“好,好好好!”阿迂阔腿肚子打抖,抡着腿疯跑,下去连喝了三杯酒才稳住。
秦叙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我明天让人给他送过去。”
裴弃点头,“你怎么还有两幅模样?”
秦叙歪头看他,“什么两幅模样?”
“求着我收你的时候一个样,我要的时候一个样。”裴弃声音平淡,像是在问晚上吃什么。
秦叙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情绪又翻江倒海地折腾起来。
裴弃还好心地给他端了盏自己的残茶,“缓一缓吧,不调戏你了。”
秦叙一口闷掉。
裴弃说,“我忘了,这是我喝过的。”
秦叙:“……”
裴弃对于在人声鼎沸时调戏他有种执着,像是隐藏在人群中,独属于他们的氛围,好像他们之间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但秦叙害臊,关上门,裴弃怎么弄都行。
但是出了门,他听到一句话,他就面红耳赤。
“哥哥,这里还有人呢。”李怀安无奈道。
秦叙瞬间不脸红了,马上挪到裴弃身边,“闻之,我耳朵好烫,你帮我看看。”
裴弃:“……”可把你浪得。
裴小郡王屈指刮了下他的颈侧,“殿下见谅。”
李怀安看着他两亲密,心里像是蚂蚁在啃噬,他之前还想着,多看看,说不定很快就放下了,可是越看越难受。
他能一直活在过去,可是过去的人都走了。
裴弃的对人好,那就是蜜水包裹,纵容宽宥。
李怀安看他,发觉裴弃又变了。
裴弃少了些少年意气,多了刻骨铭心的过往和相伴闲暇的爱人。他不拘泥在城中,无需振翅也在飞翔。
李怀安看他,一点一点把他刻进去。
“殿下今年虚岁十九了,怕是该娶亲了。”秦叙手搁在裴弃椅背上主动搭话。
李怀安问,“哥哥知道我今年几岁了吗?”
裴弃拿玉露团的手一顿,好端端的怎么又说他了?
以前还能放着,让他们自己吵,现在不行了。
秦叙问,“闻之记得吗?”
裴弃笑了,侧头在他耳边说,“秦小叙,我要是不记得了,那是不是太不是个人了,我亲表弟,我能不记得吗?”
秦叙哼了声,说不清楚是什么意思,哼了一声觉得不过瘾,又哼了声。
裴弃哭笑不得,“殿下说笑了,我当然记得,殿下后日十九的生辰。”
李怀安嘴里漫着苦味,“原来哥哥还记得啊。”
秦叙的手指在裴弃腰上戳,裴弃由着他,小孩子吃醋应该的。
“记得。”裴弃颔首。
李怀安眼尾透了点红,“哥哥,能陪我过吗?”
第109章 正经看鸭遭误解
裴弃当时就拒绝了,“不行,有安排了。今年府上准备闹一闹。小孩子正正经经拿了个军功,得喊上人给他热闹热闹。”
话里话外的亲疏分得很开,这是我家的,你不是。
秦叙这才满意地减少了戳他的频率,一下一下点着。
李怀安喉咙发紧,点点头,“好,到时候我也给小公爷送份贺喜的礼来。”
李怀安当然知道裴弃攒的这个局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把身边那几个朋友叫来喝喝酒,说一下秦叙是他的人了。
裴弃没客气的弹了下秦叙额头,“还不谢殿下。”
秦叙脑子转不过这弯,他不情不愿地道了谢,闷头转回去剥鱼刺去了。
裴弃也懒得现在说,他不能在外面下太子的面子,该说的话要说,该喝的茶也得喝,那都是外人,礼节要周全。
秦叙是自己人,回家了关上门慢慢解释都行。
顺德帝与皇后相携而来,坐在上方接受朝拜,酒过三巡,该说的话,该下的威都做了,就轮到大臣们觥筹交错了。
殿内酒香四溢,裴弃没喝酒,却仍旧觉得晕,勾着秦叙勤劳的手指头说,“走,我带你去看花鸭子。”
他声音不大,却叫上面的顺德帝听见了,侧头跟皇后说,“瞧瞧他,又跟人说那是你养的鸭子。”
皇后佯装发怒,“那是鸳鸯,裴小宝,罚你去给我的鸳鸯道歉!”
裴弃笑着起身,躬身作揖,“是,外甥这就去。”
他调子懒洋洋的,拖着秦叙往外走,在座的谁听不出来皇后的意思,可别去打搅了我家小裴郡王的雅兴。
李怀安一个人坐在那里,慢慢喝酒,殿外的风灌进来,他有点冷了。
御花园有点绕,裴弃也很久没来过了,抓着侍女问了两次才找到路。
“变了好多,这路上的树栽这么多做什么?”裴弃一边拨开绿枝,一边拽着人往前走。
那小池边的两只花鸭子被他们吵醒,从翅膀里探出脑袋看了眼,又塞回去。
裴弃把秦叙摁在假山上,靠近他嗅了下,“酒味好重。”
秦叙喉结滚动了下,牵住他的玉佩,“要尝尝吗?”
裴弃缓缓退开,笑着说,“你想些什么呢?我就正正经经地带你来看看鸭子。”
秦叙闭眼,“……我不是很相信。”
裴弃,“那我也没有办法,我当真只是来看鸭子。”
秦叙幽幽地盯着他,猛然伸手抱住他,脑袋埋在裴弃颈窝处,“我不想只看鸭子。”
裴弃反手摸着假山的石头,朝着花鸭子扔出去,“给我们秦小公爷表演一个腾飞。”
秦叙:“……”
花鸭子有几年没碰到逮着它们欺负的浑蛋了,这一下扑棱着翅膀飞起来,叫得撕心裂肺。
秦叙冲着裴弃脖子一口咬下去。
“嘶!”裴弃轻轻蹙眉,摁着他的脑袋晃了晃,“秦小叙,长本事了啊。”
“你欺负我,你是师父,不能欺负我。”秦叙调子软软的。
裴弃心坎都软了下来,慢慢拍着他的背,小孩子出去半年,恋家了,会撒娇了。
“没欺负你,别人都是外人,你是我的人,回了家,咱们关上门,慢慢说,外头得给人留面子,但也不下你的面子。”
裴弃好声好气地哄着,远远的丝竹声应和着他,花鸭子又蹲在水边夹着脑袋睡了。
秦叙抱着他,“哦。”
裴弃笑了起来,“哎,秦小叙,我发现你现在还挺有脾气的啊。”
“我不能有吗?”
“能,那可太能了。”
“想要。”他磨磨蹭蹭的腻乎着裴弃,还是这一句。
裴弃贴着他的脸颊安抚,“这里不行。”
秦叙难受得紧,“可是你好香。”
这一句话直接让裴弃脸色大变,他把人拽出怀抱,低头一看,眼神都开始瓢了,脸上红得很不正常。
又被下药了!
“松墨,去问皇后娘娘,哪里有宫苑借我住一晚上,再煮点解酒汤来。青砚去查他今天喝了些什么。”
两人都是如临大敌,这是第二次了!
四年前的秋猎也是这样,皇宫里他们的打手也进不来,这下只能被迫忍下去。
秦叙被他裹在被子里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裴弃气地捏住他的鼻尖,不准他呼吸,“喝酒喝酒,就知道喝酒,还让我别喝,现在好了,你自己喝下去了。”
秦叙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他,湿漉漉的模样和小狗似的,就差摇着尾巴汪两声。
裴弃坐在他身边,“秦叙。”
“我在。”秦叙瓮声瓮气地回他。
裴弃不知怎的,突然笑了笑,松了手指。
秦叙也望着他笑。
裴弃抬着他的下巴问,“扛得住吗?”
秦叙点头,“扛得住,但是不想扛。”
裴弃:“你还挺实诚啊。”
“四年前也是。”
裴弃:“……”
裴弃恼羞成怒,拿过一旁的被卷盖住他的脑袋,“闭嘴!”
秦叙晕乎乎的脑子转不过来,他若是现在清醒,就能再对着裴弃总结一下,只要他浪,裴弃就会害羞。
可惜他现在眼里只有裴弃,甩掉了脑袋上的帕子,直勾勾地盯着裴弃,“我需要忍着吗?”
裴弃残忍道,“需要,这里是皇宫。”
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暗处看着他们,抱一抱、牵一牵,这些都能说是师徒情深,但若是真卷到了一处,那可就不是一回事了。
他目前还算亲近的长辈都在宫里参加宫宴,真孟浪了,这辈子就别出去见人了。
秦叙醉了,他还得想呢。
“郡王,酒水已经撤了,宫宴也散了。索性这次去得及时,有人话里的意思,指向东宫。”青砚满脸羞愧。
裴弃琢磨了下,还是决定亲自去把这个隐患拔了,不然他以后都睡不踏实。
他想坦坦荡荡地跟人过一辈子。
“看着他,解酒之后就给他拿水来给他泡着,等我回来。”裴弃轻轻拍了下他的脸,“等我回来,好不好?”
秦叙抓住他,“你去做什么?”
他直觉不对劲,裴弃为什么要现在走?
裴弃摁着他的手,温柔地碰了下他的脸,“我去把这事解决了,四年了,我怕突然之间炸出来,我们两得被迫分开,白白浪费时间。”
秦叙将信将疑地看他。
裴弃温柔地抱了他一下,起身就出去了。
宫灯覆雪,廊下幽深。
裴弃在路上忽然就明白了秦叙北上时的心境,谁舍得跟爱人说,我要去为你做点什么这种话。
都想着自己摆平了,回来就都是坦途。
可笑他竟然在秦叙回来之后避而不见,现在想起来,真是过分极了。
秦叙有多大脾气都是应该的,可他只是委屈地让他试试,说自己是干净的。
裴弃停下脚步,靠在柱子上慢慢吸气,混账啊。
好一会儿他才起身朝前去,目标十分明确,直奔养心殿去,里面顺德帝、皇后和太子都在。
裴弃勾唇,正好,一次性都解决了。
顺德帝一眼瞧见他,笑着招手,原本身上挂着的严肃都散了不少,“小宝来了,和小叙看过了鸭子了?”
裴弃,“看过了,他挺喜欢的。”
皇后嗔道,“我那是鸭子吗?都养老了,你还叫人家鸭子,人家跟你急。”
裴弃笑着跪下,“舅舅和舅母都护着我呢,它哪里能跟我急。”
顺德帝和皇后对视一眼,还是顺德帝先开口,“你跪什么?你把皇后的鸭子煮给你小徒弟吃了?”
裴弃说,“我若是把鸭子煮了,我早溜了,哪里会来请罪。”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
什么事情值得裴弃大年下来请罪。
李怀安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陡然生出一股浓烈的艳羡来,他从未体验过这般炽热,真挚,毫不犹豫的感情。
择一人,世人皆为尘埃,再不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