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我是你师父!—— by鹤归山南
鹤归山南  发于:2024年03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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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砚也没有办法怪他,他也才十五岁。
还是个小孩子。
青砚只能说,“没事,郡王他……”
他怎么样?
青砚太清楚裴弃了,裴弃这个人宠你的时候是真的宠,真金白银砸下去,体贴入微的顾及,这天底下,没有几个能不心动的。
太子这么多年念念不忘,一直都想要复刻当年的温柔,不是没有原因的。
可他狠心的时候也是真的狠,说不去看太子,当真就能不去。
若不是太子在寒冬腊月把自己脱得只剩里衣,还跪在养心殿外,裴弃也不会顺应旨意进宫陪他的。
“主子。”青砚想到了主意,他舔了舔嘴唇,“我有个法子。”
秦叙眼里迸发出光彩,“什么?”
青砚看着裴弃离去的方向,“苦肉计,太子曾经用过。”
秦叙摇头,“他不会的,方才松墨甩我出去的时候,我没有任何抵抗,他肯定听到了,他连犹豫都没有,我这一次,做得太过分了。”
青砚咬牙,“万一呢?”
秦叙苦笑道,“别想了,我这些天的所作所为他都知道,他没有半分表态……”
秦叙低着头转回定国公府,他到的时候松墨已经在花厅等他了。他脚下快了些,可走近之后才发现,只有松墨一人。
面上的失落明晃晃地摆着。
松墨面上满是嘲讽,“怎么,秦世子离了我们家郡王连马车都用不上了吗?还是说您武功盖世,不需要这些俗物。”
秦叙没吭声,径直坐下。
青砚上前拉住松墨,“松墨,郡王应该没有让你这样对世子说话吧。”
“是我自己说的,我就是看不惯,怎么了?”松墨一把甩开他。
青砚脸上青了又白,“松墨,没必要弄得这么难堪。”
松墨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登时跳起来,“没必要?郡王他……呵,算了,难怪郡王不想让我来,瞧着你们这嘴脸我都说不下去!”
秦叙突然扣住他的肩膀,“郡王怎么了?”
松墨想挣脱。
秦叙说,“我不想伤你,我只想知道郡王怎么了。”
松墨冷笑,“怎么了?”
“是。”
松墨甩不开他的手,便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说话,“郡王他也没怎么,就是真心喂了狗,风寒未好又半夜出门吹风,缠绵病榻了而已,秦世子的耳朵不是很尖吗,怎么,没听到我们郡王的咳嗽声?”
秦叙脑子轰的一声,裴弃当真在咳嗽!
“他好些了吗?”秦叙松开他,双手颤抖。
松墨推开他,指着带来的金漆宝盒道,“这里就是秦世子你所有的俸禄,我们郡王不稀罕,也不需要,毕竟秦世子身上一套衣裳,就抵了半个月的俸禄。”
松墨说完还瞪了两人才走,他心里憋着气,不吐不快。
秦叙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裴弃……”
他扣着宝盒的手指弯曲,白得几乎没有血色。
青砚感觉不对劲,正要去扶他,结果他就直接倒下去了,宝盒摔下来却被他紧紧护在怀里。
青砚急得满头大汗,他只能把人放在椅子上,出去找郎中来看,可惜等他回来,秦叙人已经不见了!

郡王府道路复杂,花木掩映,游廊接着水榭,阁楼连着套院。
秦叙迅速锁定了一片竹林茂密的院子,慢慢摸过去,他不知道这府里有多少打手,他不敢也不能硬来,于是铤而走险扮作小厮混了进去。
刚走进院子就听到裴弃的咳嗽声,秦叙脚步加快,可他刚走两步,身后的院门就关上了。
院墙上冒出一排整齐的脑袋,眼睛都闪着精光。
“有人来了。”
“秦世子哎,能打吗?”
“看看呗,闲了这么久,拿例银都不好意思了。”
松墨从屋里出来,“秦世子,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想骂人,但裴弃不让。
“我来请罪。”秦叙盯着圆形镂空雕花的木门。
松墨嗤笑,“行,我请示郡王。”
裴弃靠在美人榻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面上还有些病态,“让他进来。”
松墨还没开口就被堵住了,顿时更加厌恶秦叙。
秦叙规规矩矩的跪在塌下,“师父,我来请罪。”
“你想认错,是不是?”裴弃没搁下手里的书卷,仍旧在翻页。
秦叙颔首,“是……”
裴弃快刀斩乱麻,依旧是那个问题,“错哪里了?”
“不该用谎言搪塞师父,不该流连在外不回家,也不该在师父给我留脸的时候乱折腾。”秦叙把早已想好的措辞说出来。
裴弃笑了起来,风华灼灼,这才是名满上京城,无人敢惹的逍遥郡王。
“你还是在搪塞我。”裴弃拢了下身上的外袍,起身下榻。
秦叙摇头,“我没有,我当真知道错了。”
裴弃似乎已经听倦了这话,“理由呢,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说谎,为什么流连在外,这些你怎么不说?既然不是在外吃花酒,那有什么说不得的?”
秦叙心脏缩成一团,他怎么敢说。
他哪里敢把那些肮脏的妄念拿出来,摆在裴弃面前。
如果他敢,那一定是疯了。
裴弃抬手解下腰带,那是他最爱的一条,用黄金绞成小指般细,菱格的样式上坠着金线流苏,在腰上绕两圈,然后随意落下,最是勾勒腰线。
秦叙看到落下的腰带,眼皮跳了下,很快挺直了脊背,“师父,请师父责罚!”
裴弃漫不经心地挽着腰带,在手掌上缠绕了两圈之后说,“宁可被打也不说?”
“不能说,师父不能听这样脏的东西。”秦叙咬牙,他宁可被抽,“但求师父消气,别赶我走。”
他离不开裴弃,他只能回来,他舍不下。
他要做裴弃身边最特别的人,一直陪着他,春秋过去,直到裴弃垂怜他。
裴弃没手软,金腰带直接甩在秦叙背上。
君子有六艺,他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这一下,裴弃用了十足十的力道。
秦叙被抽得向前晃了下,闷哼在喉咙上翻滚,又咽下去。
“还是不说?”裴弃垂眸看他,心底的烦躁越来越重,泡了几天的安神汤浴在此刻又失去了作用。
秦叙摇头,“不能说。”
裴弃点头,拎着腰带指着门道,“那就滚出去,这一鞭子,算是了断我们之间的情分。”
秦叙不敢置信地抬头,“师父?”
裴弃,“你该叫我,裴郡王。”
秦叙疯了似的摇头,伸手抓着裴弃的袍角,“师父!师父!我,你别赶我走,我只想侍奉在师父身边,我给你做面!”
秦叙现在提这个无异于火上浇油,裴弃想到自己写在红封里的话,后脖颈因为愤怒而红了一片。
他当时想着看人磕头拿红封走,很难为情,两人关系又不错,师徒不过是个名头。
他更想要一个朋友。
于是欢欢喜喜又别别扭扭地放到了秦叙的枕头下。
可现在提起来,裴弃只觉得丢人。
方辞礼那一句“他哪里像一个徒弟的样子啊?”又在裴弃的心里回荡。
“本郡王府上多的是厨子。”裴弃收回杂乱的思绪。
秦叙摇摇欲坠,像是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师父……你打我吧,打烂这身皮肉,打碎这身筋骨,打到你消气为止!”
“只求师父留我一命,来日我还要马踏阴山,还……还求师父别不要我……”
从前他觉得叫师父别扭,后来觉得叫裴弃是亲密,现在他只想借着师父这个称呼,让裴弃别弃了他。
裴弃的好是铺天盖地的,像是附着古树的藤蔓,一寸一厘地缠过去,遮风避雨的同时又给足了生长的空间,叫人舒适又依赖,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沉溺其中,乍然想脱身是不可能的。
若是裴弃不好,太子怎么可能日日念想,时时争着要他的宠爱。
秦叙从未受过这样的好,好到他愿意忽略自己的本性,装出一副可怜模样,只为多享受这好。
他刻意靠近裴弃,学着裴弃的样子,如愿以偿地看着面冷心热的裴郡王怜爱他,原本以为自己想抽身轻而易举。
但现在他却半分离不开。
裴弃往后退一步,把袍角从他手里扯出来,“秦叙,你以为你是谁?你尝到的甜头,得到的好,都是我给的,只要我不高兴,我随时都能收回。”
“我知道,我知道,师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但是我……真的不能说。”秦叙紧紧攥着他的衣角,指骨泛白。
裴弃忍无可忍,又甩了他一腰带。
这一下抽在他颈侧,皮肉一下绽开,鲜血顺着流下,在月白的衣衫上留下重重的痕迹。
腰带的流苏上带着猩红的血迹。
裴弃心底狂跳,可是他到底没上前护着秦叙。
“你当真想在我身边侍奉?”
秦叙本来以为今天没有指望了,结果峰回路转,裴弃语气软了!
“想!”
裴弃拎着带血的腰带坐下,双腿分开,手肘支在大腿上,身子向前微倾,“还记得我给你上的第一堂课吗?”
秦叙双眼混沌,什么第一课?
他细细回想,终于记了起来——
“听到了不好的话,要及时问清楚,不要堆积在心底,日后两人吵起架来,对方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回忆和现实的声音重合,只是这一次,裴弃的嗓音明显带着沙哑。
裴弃说,“同理,发生了事情,处理不了,就该告诉长辈,我替你处理,而不是迂回,跑去外面藏着。”
秦叙低着头,他咬着开裂的嘴唇,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

第68章 秦叙你个怂货!
“你今日第一记打,是解我心头之狠,本该打了之后,你我再无瓜葛,但我抽了你第二下,所以我再给你一个机会。解释,如果我能接受这个理由,师徒名头依旧在。”
这话就是实实在在的诈他了。
只要顺德帝没点头,他们这辈子都是师徒,不可能裴弃说不要就不要了。
秦叙摇头。
裴弃失望了,他头一次对人如此宽宥。
可人家不领情。
心底道不明的情绪在不断蔓延,裴弃抬手摁了下眉心,他很久没有体会过心酸的感觉了。
“不能说。”秦叙抬起眼,杏眼里的泪水没断过,眼尾通红。
泪水滚在伤口上,疼得他瑟缩,但他仍旧不愿意开口。
裴弃彻底失去了耐心,“滚。”
裴弃随手把腰带扔在地上,转身进了里间。
秦叙盯着晃动的珠帘,初春的夕阳落进菱格窗,照得那琉璃珠子光彩动人。
裴弃的背影单薄,但他却不能上前去给他盖上薄毯。
秦叙被送回了定国公府,双辕青蓬马车高调地送到了门口。
京中传闻沸沸扬扬,有说秦叙不知好歹得罪了裴弃,也有说裴弃捞够了好处就走了,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他们亲眼所见。
但这一次却没人去递折子骂裴弃了。
因为两个人的身份容易引起轩然大波,不存心造反,谁会去挑起这场能被解读成北境与上京的博弈。
定国公府里却火热朝天。
徐二吵得嘴都起了泡,“你究竟在犯什么蠢?郡王府你都进去了!你,你居然都没有说原因?你那原因有多见不得人?说出来我们听!”
邹嘉一言不发地坐在旁边,跟个老年人一样。
宁国公蹲在他床头,“裴弃人挺好的啊,他挺好说话的,你怎么就……”
宁国公万分不理解,裴弃这么宠他,秦叙犯什么浑呢?
他自诩在武将中的人精,可此刻面对秦叙,却完全不能理解他们之间的事情。
可秦叙却睁着他那双大眼睛一言不发,就望着挂在床头的那幅字,那是裴弃喝醉后写给他的。
“你说话啊!”徐二上蹿下跳,“你脑子喝酒喝坏了?你知不知道,曾经太子都没得到过这样好的待遇,你怎么敢做一副赶他走的架势啊?”
“葛涯在哪里?我想见他。”秦叙突然开口。
徐二一群人根本跟不上他的思路,都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一脸的懵。
“你见葛涯干什么?”徐二率先反应过来。
秦叙闭眼,脖颈上的伤火辣辣的痛,“有事,不打架。”
徐二不愧是逮着鸟都能称兄道弟的人,不过半个时辰就把葛涯现在的住址打听来了——
南郊外十里的一户破落院子里。
秦叙谢绝了他们的好意,自己策马前去,快马加鞭半个时辰,他看到了徐二说的破落院子——
藤蔓爬在黄土院墙上,院门用篱笆随意地拦了下,院子里的酒气很足,秦叙站在院门口都被熏得直皱眉。
葛涯斜眼瞧见他来了,痛痛快快地又给自己灌了一大口,“你果然来了。”
秦叙没理会他的话,扯过椅子坐下,“你为什么要带着他去你爹面前求名分?”
葛涯衣袍散散地挂在身上,“为什么?你觉得呢?”
“喜欢吗?”
葛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笑得手里的酒都端不稳了,洒了好些在地上,“喜欢……我为什么要喜欢一个娼妓之子?”
秦叙:“你原本就是要毁了他。”
“是。”葛涯大方的承认了,“我恨啊。”
“你们这些人是不是只要有个人护着你,你们就能喜欢上?”葛涯从藤椅上滚下来,伏在地上望着秦叙。
秦叙这下是实实在在的怔住了,他没有料到葛涯会说出这番话来。
好在他向来处变不惊,除了裴弃能牵动他的心绪,旁人说话,只当是耳旁风。
葛涯站了起来,指着他道,“恶心!全部都恶心!”
葛涯一边说一边爬起来,左右摇晃。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等你?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恨他?难道是我这个烂人突发善心,想帮你减轻害了我的罪恶感?不是……都不是!”
秦叙静静地看着他发疯。
他想,幸好没有带人过来,这话若是让人听见了,裴弃该怎么办。
葛涯低头,酒气从鼻孔和嘴里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因为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了。哈哈哈哈……你和他一样恶心!”
这个他,无疑就是他的弟弟。
秦叙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圆溜溜的眼睛实在有些瘆人,可是葛涯不怕。
他活了二十年,算计了十二年。
等在这里就是为了报复秦叙。
他本是要送那人上绝路的,可是秦叙横插一脚,他被那个娼妓带走了!
而他葛涯却实实在在的烂了。
他不甘心!
秦叙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葛涯伸出食指抵在自己的唇上,他摇摇头说,“不,你知道。”
秦叙想说话,他却直接打断了,“我见过,我见过你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清白,之前我还不敢确定,可是这一次他搬走了,我肯定……你跟我一样……”
“违逆人伦!”
“只不过,我是为了报仇,而你,是自甘下贱!”
秦叙毫无征兆地挥拳,正中他侧脸,葛涯在地上滚了两圈之后趴着喘气。
“哈哈哈哈哈,怎么,被我戳中心事了吗?”葛涯疯癫地扯开脸上挂着的头发,吐掉嘴里断掉的两根碎发。
秦叙站在他面前,他说,“你错了,我只是来看看,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厌恶你弟弟,我做事不计后果,从来不管什么负罪感,若是这也管,那也管。那我手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鲜血。”
葛涯冷笑,他不相信,他看到过那样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所以他无比熟悉。
“你说我喜欢裴弃?”秦叙黑白分明的眼眸转了下,笑道,“我敬他、爱他,却不会有你弟弟那样龌龊的心思!”
秦叙深知秘密就该烂在肚子了里,哪怕是被人猜中了,也绝不能承认。
他只要能陪着裴弃就好了,不论别的,只要看一眼这个人就足够了。
裴弃就该高高在上,他是犯浑,可现在醒了。
至少在外人面前,他要做一个合格的徒弟。
其他时候就另当别论。
葛涯没有想到他会否认,他有一瞬间的怀疑,可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秦叙,你不敢,你个怂货!”

秦叙想,我确实是个怂货,那又怎么样。
他来,原本是想知道葛涯与他弟弟是怎么相爱的,但现在看来没有结果,这就是一个局,他得到了答案,也该回去了。
再晚,裴弃该生气了。
他勒紧缰绳的瞬间想起来,裴弃不会等他的,所以不会生气。
但他还是挥鞭疾驰回城,纵然裴弃不在,他也要赶在晚饭前回去。
他走得急,没注意到篱笆之后转出来的人。
裴弃负手站在院墙外,轻声吩咐,“把人送走,越远越好。”
他细细揣摩着秦叙方才的话,不知怎的,品出来一丝淡淡的酸。
晨间的初阳刚刚升起,郡王府门前依旧金碧辉煌,门房看到他的瞬间就丧着脸,晦气得紧,“秦世子,郡王尚未起身,您走吧。”
秦叙站在原地,倔强地说,“劳烦你通报一声,就说逆徒秦叙前来请罪。”
门房:“……”您老不是昨天才请了罪吗?
秦叙站在门口,怎么说都不愿意走,门房没法,想着他杵在这里丢的也是他们郡王的脸,只能硬着头皮进去请罪了。
裴弃听到逆徒两个字时候笑了下。
门房感觉这态度要比昨日好多了,他们郡王还是这样心软。
对太子是这般模样,对待秦叙又是如此。
“郡王,要放进来吗?”门房试探着问。
裴弃眼底的笑意转瞬即逝,“让他滚。”
门房一唬,连忙躬身应答是,忙不迭地出去轰人走。
日子难挨却还是要过,秦叙就在门房每天传达的一句“滚”字里活着。
满上京的人都知道了,秦叙惹恼了裴弃,叫人逐出师门了,不过是碍于陛下和北境才没有发作。
秦叙日日抱着裴弃留下的那几样东西度日,郡王府的守卫太森严了,他进不去。
而且那些都是江湖上曾经的顶尖高手,十五岁的秦叙在他们手上讨不到好,每每都要挂彩,进步却也更加神速。
郡王府的打手们却很高兴,这小子越来越强,打起来才有意思,而且按照裴弃的规矩,打一次他不想见的人就加五十两银子。
在打手们的眼里,秦叙现在就是他们的财神爷。
秦叙撑着墙根爬起来,把逆上来的血咽下去,慢吞吞地走回定国公府,躺在正房的榻上。
自从裴弃搬走之后,他就日日睡在这边。
生日的那盏花灯他早就偷偷捡了回来,现在也光明正大地摆在床头。
上面有裴弃的亲笔祝福,写的是,逆徒秦叙,一生顺遂。
还有那盏坐实他小媳妇传闻的锦鲤灯。
裴弃写的字,裴弃用过的发带,裴弃借口不喜欢扔给他的毳衣,还有裴弃送的佩剑……
堆了满了半个床。
青砚每次看到都很头疼,你说要去怪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子没处理好这事吧,有点于心不忍。
可是裴弃这人眼里揉不下沙子,秦叙不说,他根本不可能让秦叙靠近他。
所以秦叙只能抱着那些旧物入睡。
三月中旬,满朝重视的顺德帝诞辰到了,顺德帝早早下了旨意说不允许大办,谁料出了个意外,年前战败的匈奴遣使来贺了。
大国威严必须要拿出来,这下礼部、鸿胪寺、太常寺和太子都忙了起来。
于是顺德帝这五十二的大寿办得异常隆重。
秦叙早间刚起,就听到了大街上的礼乐声,低头把脸埋在满是伤口的手掌里。
他想到徐二这些天抱怨的,礼部和鸿胪寺要来往,裴弃就直接把他扔过去了。
他现在只能从徐二和邹嘉的口中听到关于裴弃的事情。
说来也奇怪,他们居然成了朋友。
反而是裴弃,方辞礼一走,满上京城,当真找不出一个和他交心的人。
秦叙每每想到都觉得裴弃很孤独,和初见时一样。
那时候他就觉得,这个人的欢乐怎么都像是皮毛浮在水上。
现在他明白了,裴弃当真是个赤条条的人。
裴弃问他什么时候离开,就是害怕,知道了时间,他就能安心的过两年身边有人陪着的日子,可恨他到现在才明白。
“主子,咱们不去宫门口等吗?”青砚看着他走出府门,大感诧异。
秦叙摇头,“我去看看他。”想跟他一起走。
青砚原本以为这一遭他算是放下了,哪知道这人藏得更好了。他看着那榻上的东西,所有的话都成了一声轻叹。
伦理人常,岂能违背,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死局。
门房看到秦叙的瞬间恨不得自戳双目,“……秦世子,您怎么又来了?”
“劳烦通报一声,逆徒秦叙,前来恭候师父。”秦叙一举一动都很得体。
门房瞧着他这张乖巧的脸蛋,确实也生不了气,只是叹气,您老到底做了什么,最心软的裴郡王现在根本不搭理你啊。
门房这一次通报之后没有得到回答,只能悻悻回来,“秦世子,郡王没说话,您要等吗?”
秦叙却知道,这是默许的意思。
他颔首站在台阶下。
青砚说,“主子,郡王不会让你上马车的,您……”
“我想试试,我觉得,他气消了。”
青砚:“……”气消了不代表就不追究了!
裴弃前呼后拥地走出府门,半个眼神都吝啬施舍给秦叙。
秦叙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场景。
这才想起来,裴弃跟着他一起去定国公府那一晚,裴弃说有百多人伺候他,这话不是假的。
裴弃不缺人伺候。
秦叙不顾青砚的阻拦,上前跪在马车边上,“师父,逆徒秦叙……”
“上来。”裴弃冷声道。
秦叙被这突如其来的喜悦砸得不知所措,好在青砚反应快,迅速把人推上去。
马车里陈设依旧,还是那一套粉青釉瓷刻竹茶盏。
裴弃倚靠在软榻上,眼里没有半分是他。
秦叙心下绞痛,面上却不显,行礼之后准备拿茶盏,裴弃却出声了。
“放下。”
秦叙手抖了下,望着他不知该做什么。
裴弃道,“这套茶具,外人不能碰。”
仅一句话,叫他溃不成军。
裴弃说完就闭上眼了,秦叙一个人跪在茶几前,摁着心口的抽痛。
不知道这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从指尖开始,虫蚁啃咬血肉,撕扯血脉,钻进骨髓里,最后吃掉他全部的生机。
秦叙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那只狐狸走的时候也这样,恹恹地闭上眼,不给人碰,比他刚捡回来时还要消瘦。
“师父……求你了,理理我,我好痛。”秦叙几乎是匍匐在地上,随着马车颠簸,他的脊背也在抖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头顶一片黑暗,裴弃把大氅罩在他头上了。

第70章 可我不是小孩子了
雨后竹叶的清香钻进鼻腔,迅速抚平皮囊下的伤痛,他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还是不说?”裴弃心里有疙瘩的就是这一点。
他头一遭这般待人好,结果那人给他蹩脚的理由,做一副逐客状,逼着他搬走。
后面又求着他回去,然后还莫名其妙和葛涯吵了一架。
实在是令人费解。
他想,最后再给一次机会。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对秦叙有着不一样的耐心,哪怕是太子,他也是说一不二,绝不可能改变自己的想法。
但秦叙一哭,他心就跟着疼。
秦叙眼前的黑暗都是一团一团的,和墨水晕开时一样。
他不上手也知道,他又哭了。
他闷声说,“我不能说。”
裴弃:“?”
裴弃:“……”
“说了比现在更糟?”裴弃心头憋着一口气。
他一直都只是想要解释。
秦叙愣了下,会比现在更糟吗?
答案是肯定的。
裴弃这样光风霁月的人,怎么可能留着他这样龌龊肮脏的人在身边……丢他裴小郡王的脸。
裴弃等了很久,久到他都准备说一句算了,然后听到了秦叙的声音,带着克制的试探。
“太子……太子说喜欢你,你知道吗?”秦叙换了个方式说。
他要知道前面是什么路,再决定要不要跳下去。
裴弃舒了口气,好歹愿意说话了,只是一样不知道在想什么,“知道,他还因为我不给回应把我府上砸了。”
秦叙:“???”
秦叙三两下扒拉开面前的大氅,“砸了?”
裴弃颔首,“嗯,也赔了。”
秦叙迅速抓住重点,“他……亲口说的?”
“跟他有关?”裴弃问,他浅色的眸子在昏暗的马车内看着更加清明。
秦叙摇摇头,又赶紧点头,复又摇头。
裴弃看着他,眼神犀利,像是看穿了他这副乖巧的皮囊,知道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你,你怎么处理的?”秦叙的眼睛很亮,在他那张消瘦的脸上看着有点突兀。
裴弃蹙眉。
秦叙小心翼翼地护着大氅,这件大氅上的翠羽难得,是裴弃最爱的一件,他害怕弄坏了。
裴弃说,“小孩子的话,当不得真。”
兜头一盆冷水,秦叙被浇了个透心凉。
秦叙眼睛酸涩,“十五岁,也算是小孩子吗?”
“你喜欢我。”裴弃说。
不是疑问,只是在陈述。
他的表情甚至都没有半分变化,仍旧平静,甚至还想再吃盏茶。
但实实在在是在诈他。
裴弃的内心远远比他表面要慌张,他窝在袖子里的手指蜷缩起来,一个二个的,怎么都跟他说这些!
秦叙瑟缩了下,他紧张地吞咽口水,他努力想表现得镇定沉稳,企图能摆脱小孩子这个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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