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叙五指修长,指骨紧绷,关节处皮已经绽开,他撑着地面站起来。
秦叙背对着裴弃,杏眼半阖,凶光流出,“他叫裴弃。再让我知道你对他下手。我保证,你以后晚上都得睁着眼睡觉。”
“记住了吗?”
阿达木没吭声,因为他没力气了,额前被风吹得一阵一阵发汗,背上却带着凉意,嘴里的血腥气冲得他脑门疼。
好在秦叙不需要他的回答,他只给出震慑,剩下的,拳头解决。
秦叙转身走出来,“解决完了。”
裴弃解了身上大氅,披在他身上,“去马车上等我。”
匈奴其中一个使臣突然扯着嗓子质问,“裴弃,你打了我们怎么跟我王交代!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你竟然堂而皇之地在京城殴打来使!”
他这个时候才想起来他们商量的一个晚上的计划。
裴弃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原来你们还知道这些道理啊,我当是你们吃多了浆糊,顺道把道理送进了茅房。”
那使臣怒目而视,完全不买账。
裴弃随意拽了下长袍,缓步登上台阶,“既然知道,你们昨夜派人来行刺又是怎么回事?若不是我那乖徒儿,今日的裴某怕是死尸一具。”
外头众人哗然,群情激愤,你一言我一句,恨不得冲进去上手。
奈何裴弃站在门口,挡住了他们泼夜壶和潲水的空间,有耐不住的已经取了爬梯来搭在院墙上,抓着面馆的潲水泼进去。
墙边好几个使臣被泼了一身,承受不住,熏晕了过去。
那门口的使臣一脸无赖,“证据呢?裴郡王,光是凭借这几个人头就能说是我们做的吗?”
裴弃颔首,“确实不能。”
众人愣住了。
裴弃笑了,神色矜骄,“需要证据吗?”
来使呆愣住了。
半晌反应过来忍不住跳脚,“你……你好霸道!这是两国大事,哪能由着你个黄口小儿胡闹!”
裴弃忽然冷了脸,“山有山神,庙有庙主,如今的谈判事宜,我裴弃说了算。”
“哪有你这样谈判的?!本官要进宫!”里面的来使都跳了起来。
裴弃不慌不忙地抽出松墨腰上的剑,屈指轻轻弹了下,“嗡”的一声,全场寂静。
裴弃直视他,“我乃长公主独子,当今陛下外甥,太子表兄,封逍遥郡王,领鸿胪寺左丞,带鸿胪寺卿,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天潢贵胄,尔等区区五品来使,安敢诘问于我!”
匈奴使臣被他气势震慑住,恍惚了下。
裴弃随手甩了下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挑起门口的人头。
“打了就是打了,东西我也给你们砸了,有本事,打回来啊。”裴弃向来霸道无礼,只是这两年收敛了。
昔日打人砸府时,也是如今一般的倨傲。
那些使臣瞠目结舌,周密的计划碰上裴弃全部变成了白费。
他不按套路出牌,任何既定的路线在他这里都是枉费,他们算准了千丝万缕的关系和变幻莫测的人心,却没有算准裴弃的脾气。
裴弃松了手,剑就直直往下掉。
松墨稳稳抓住剑柄,甩掉人头把剑插回去,跟在裴弃身后。
郡王府的马车扬长而去,留下不知所措的使臣和愤怒的百姓。
哪家儿郎不服役,谁家没个孩子在边境,听到要抢三城,直接把人气疯了。
三城落在纸上,轻如鸿毛,可内里全是亲人的血和遥遥无望的归期。
夜壶水和潲水泼了使臣一身,臭气熏天,大同驿站的官兵早早得了裴弃的指令躲开了,留下这些人好好享受“招待”。
闹了半日,邹嘉和徐二才装模作样地出来阻止这场闹剧。
徐二在面对诘问时,不甚在意地冷笑,“我们郡王不是说了吗,山有山神,庙有庙主,今日的大同驿,他说了做主,贵使若是实在心急,不如找我朝陛下评评理?”
这些使臣早就领教了顺德帝的偏心,方才说也只是想要吓唬一下裴弃,哪里知道裴弃完全不在意。
况且这些人现在才冒出来阻止,傻子也该明白,这里面定然是有人纵容的,找过去不过是自取其辱,只能愤愤甩袖作罢。
徐二一路猖狂的笑回去,嘴里不停念着裴弃那话。
托徐二的福,那一句山有山神,庙有庙主,迅速在上京城传播起来。
无数话本子争着把这事写进去,说书先生每每说到此处都要清嗓一番才继续。
而阿达木那把被秦叙砍断的弯刀,成了秦叙名躁上京的开端。
郡王府里,秦叙如愿以偿地躺在了裴弃的床上,他轻轻嗅着枕上清香,偷眼看美人椅上的裴弃。
“师父,我有没有下手过火?”秦叙没话找话,感觉又回到了曾经,这让他整颗心都涨得难受。
裴弃头也不抬,随手翻着本泛黄的书,“你自己下手的轻重不知道?”
第79章 我是九尾狐
秦叙瘪嘴,在外面顶天立地,回到裴弃身边,他恨不得变成只狗子,任摸随撸,可裴弃好像还没有消气,半个眼神都不分给他。
“裴弃,你在看什么?”秦叙再接再厉。
裴弃:“书。”
秦叙挫败地把脸埋进软枕里,“师父……”
裴弃像是修了无情道,“说话。”
秦叙哼哼唧唧地抱着被褥,想翻身又担心伤口再裂开,裴弃给他上药时脸色难看得很。
秦叙头默默地看他,裴弃应该是担心他的吧。
“师父,你生气了吗?”秦叙慢慢挪动了下身体。
裴弃惜字如金,“没有。”
下午的暖阳透过菱格窗落在裴弃脸上,给他披了层纱衣,瞧着就温柔。
可秦叙知道,现在的裴弃才是真的油盐不进。
裴弃放下书,端了盏龙井轻抿,“怎么,这就受不了了?”
秦叙闷声道,“受得住,只要师父别生气了。”
裴弃哼笑。
秦叙背脊发寒,裴弃这笑听上去绝对不是个开心的笑。
裴弃重重的把茶盏放案几上,“行啊,能受就受着呗,我有时候都不知道你在折磨谁,人不大,心眼子倒是多得很,八百个心眼子都往我身上使。”
秦叙一听就知道他是真的动怒了,急忙撑着起来,“师父……”
裴弃抬手止住他的话,“行了,你别说,说了也不是我想听的,让你回去反省,是半句不听。”
说完就要走,秦叙好不容易才把关系和缓了些,哪里肯现在付之东流,一着急他就直接爬起来了,抓着裴弃不让走。
他这下是真的急了,他完全猜不透裴弃的心思,“裴弃,你不能走,我,我改了的,我,我知道错了,你罚过了,我知道藏着不对,我以后都不会了,我,我……”
裴弃单手虚虚地绕在他身后,防着他站不稳。
他活得一向自在,自从得了这个徒弟,才算是真的操心,前程背景和人脉,还要关心他的心情,谁家师父有他累?
这哪里是养徒弟,这简直是养媳妇!
裴弃还绷着脸,他心里有一块儿痛楚,自己都没弄明白,秦叙的话却奇异地安抚住了他。
他反问,“然后呢?”
秦叙心蓦地一沉。
他直接抓着裴弃的手臂,恳求道,“裴弃,你不能丢下我,我是你的徒弟啊,你说了,我那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只是一时的,我在改了,你不能不说话,我猜不到,我害怕……”
裴弃这才松了口,“知道害怕了?”
秦叙紧张的点头,他是真的慌了,裴弃留他在身边,可是半句话都不说,全然没有之前纵着他的模样,像是对待……
秦叙脑子一僵,这种态度就很像是对太子!
接他的好,但也可以转赠出去。
接他的话,却没有几分温情在。
他之前还觉得自己和太子得到的疼爱是一样的,现在想来简直是荒谬!
裴弃对他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裴弃轻轻把人带到自己怀里,“知道了就行,下次出去喝花酒之前想想你师父,就算是有孝心了。”
秦叙顾不得他这话里奇奇怪怪的东西,一个劲地追问,“我,我,你,你原谅我了?”
裴弃撇开脸,逆徒,哪壶不开提哪壶!
秦叙瞧着他的脸色,嘴边的笑意渐渐张扬起来,甜腻腻地叫,“师父……”
“嗯。”裴弃矜持地应了声。
距离四月初一还有五六天的时间,裴弃掀翻大同驿站的事情传到了顺德帝耳中,顺德帝只是淡淡问,小宝受伤了吗?
下面的人惊讶的瞬,随即说没有,只是秦世子伤到了,在郡王府修养。
顺德帝如匈奴使臣预料的那样,偏心偏得没边了,流水的补品送进郡王府,御医日日去请脉。
反观匈奴那边,连着两日,大同驿血腥气都还没散开,混杂着潲水和夜壶水的骚味,乌鸦落房梁上都得骂句晦气。
三月下旬,日头渐渐暖和起来了,碧云天忙不迭地把新裁出的衣裳送来裴弃挑选。
按照老板娘的话就是,财神爷挑了之后才能卖,沾财气。
裴弃不负“财神”之名,豪掷千金买了二十多套衣裳。
送走了笑得合不拢嘴的老板娘,秦叙问,“要穿这么多衣裳?”
裴弃瞥了他一眼,“对,我是九尾狐,每条尾巴都要穿一件。”
时隔月余,秦叙再次感受到了裴弃毒舌的火力,心满意足地闭上嘴。
裴弃抓着两件衣裳朝他砸过去,“还不拿过去试试,等着我伺候你?要不你来当师父?”
秦叙愕然,“老板娘都走了,我试了尺寸不合适怎么办?”
裴弃:“……”
也许是裴弃的表情太过嫌弃,秦叙挠挠头,“师父买的都好看。”
裴弃:“……”
“闭嘴!”裴弃没好气地起身踹了他一脚,“你个蠢蛋,上次你去她店里买了衣裳,她心里没有数?”
秦叙悻悻地笑,“师父……”
“滚滚滚,现在看到你给我装乖就脑子疼。”裴弃佯装生气把人推进里间去试新衣裳。
秦叙换上太师青的宝相花缂丝直裰,干净清爽又利落。
裴弃望着他,轻声说,“不愧是我的徒弟,真好看。”
秦叙耳朵尖,听见了这话,他慢吞吞凑到裴弃手边蹲下,明知故问,“师父,好看吗?”
裴弃懒得搭理他,“不好看,脱了丢出去,你以后就光着上街。”
秦叙:“……”
相处久了就发现,这小霸王的名头放在裴弃身上真是……恰如其分!
秦叙下巴搁在他膝盖上,“师父,换衣裳好疼,你夸夸我就不疼了。”
裴弃道,“我给秦世子买个侍女回来呗。”
秦叙讪讪道,“也不是很疼……”
秦叙抓心挠肝,夜间辗转反侧,怎么回事啊,撒娇居然对裴弃不管用了!
秦叙摸上自己的脸颊,上面有一道细小的伤口,阿达木的弯刀留下的。
秦叙惶恐地坐起来,完了,不好看了!
秦叙这辈子头一遭想起来自己这张脸还不错,连滚带爬摸到铜镜前。
镜中的人长了一双看着乖巧的眼眸,但细看之下只觉得浑身冰冷,只有对着裴弃笑的时候才像个乖孩子。
秦叙左看右看,还是那一道疤刺眼得很,他欲哭无泪,怎么办啊。
“噔……”
裴弃睡在外间的美人榻上,这个声音应该是他手边的书落了下来。
秦叙起身往外走,天知道他有多想念裴弃的怀抱。
想得骨头发疼,像是有虫子钻进去,不紧不慢的啃噬。
骨头的碎片落下,扎进血肉里。
秦叙打起帘子,轻手轻脚挪出去,又紧紧抓着珠帘,一点点放开,生怕这些珍珠玛瑙撞到一起,吵到他家裴小郡王。
外间还有烛火在燃,秦叙随手拿起金簪挑了下,叫火苗更旺了些。
秦叙蹲下来,果然看到了塌下掉了本书,他随手捡起来放在床头,借着烛火的光,规规矩矩地看他的师父。
裴弃依旧侧身蜷缩着睡,眉心微微蹙起。
秦叙凑过去,轻轻抚平眉头。
“裴弃……”
秦叙掀开被子,躺了进去,温热的气息迅速包裹住他。
裴弃下意识伸手抱住了他,像是往常夜里的安抚,轻轻揉着他后腰。
秦叙凑到他颈边,狠狠吸了一口清香。
他已经想好了,明早起来就说自己什么不知道,只当是夜游了。
就这样!
秦叙满足地睡过去。
但可惜这个理由根本用不上,因为秦叙天不亮就起来练武了。
秦叙刚披上外袍,就听到裴弃问,“你去做什么?伤好了吗?”
秦叙猛的回头,瞧见裴弃还睡眼朦胧,心下安定了,估摸着是被他吵醒了,“睡吧,我做饭。”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是有伤口的,转身就往厨房摸。
今早掌勺的是扬州来的大厨,小厮们还没来,他便顺手把火起上,一抬头就看到秦叙站在门口,朝他咧嘴一笑。
大厨当场就要吓晕过去了,他哆哆嗦嗦地抱着火钳,“世,世,世子,你,你,你怎么来了?”
秦叙继续僵笑,“我来看看。”
大厨腿软,根本站不稳,抓着火钳往后挪,一屁股坐在蒲团上,“看,看什么?”
不怪大厨这么害怕,昨日他们也在大同驿看,虽然都觉得秦叙威武。
但现在私下面对秦叙,他害怕得不行,一想到那些被碾碎砸烂的脑袋,他就再也不敢做红烧狮子头。
大清早看到秦叙笑,更可怕了,堪比阎王索命。
秦叙似乎也察觉到了,他放下笑,“裴弃今早吃什么,我来做。”
大厨求之不得,从腰间掏出册子,放在灶台上,圆润地滚了出去。
秦叙:“……”
他抬手揉了揉脸,没办法,对着别人笑不出来。
自从掀翻了大同驿站,直到三月的最后一天,上京都安静得很,匈奴的使臣也龟缩不出。
裴弃日日安抚鸿胪寺上任的“新官们”,让他们放开手做,一切有他担着。
少年公子哥,心气难免高,但也正因为如此,日子越近,他们反而越惶恐。
“我担心到时候骂不出来。”崔景明靠在官椅上叹气。
裴弃淡淡道,“那就把三城拱手相让。”
他话还没说完,崔景明就跳了起来,“不可能!那都是我们将士一刀一枪打下来的,让出去,我死了都不可能!真叫他们要去了,我立马去投军!”
旁边的人呆呆地看着他,徐二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好了,你就别担心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嘴上都说着害怕,可少年人哪里能退得了半步。
“主子,出事了。”松墨脸色铁青,手里捧着一卷文书。
裴弃淡定地端着茶,“说。”
“匈奴三部压境,以胡部为首,现在已经逼近阴山底了。而且,匈奴王帐那边又派遣了使臣来,已经在大同驿住下了。”
“什么?!”
众人蹭得站了起来,椅子哗啦啦倒了一片,脸色惨白望着裴弃。
裴弃不急不忙地抿了口,“这海棠冷茶难得,是今早太子送来的,诸位不尝尝?”
他这气定神闲的模样镇住了众人的心神,稳了稳神态,转身把椅子扶起来,坐下后端起茶来喝。
虽仍有焦灼之色,但到底没有再失态。
裴弃搁下茶盏,“吃了这盏茶,就回去睡一觉。”
他说得太过轻松,以至于他走了,众人才想起来问,这事该怎么办?
“我们现在去哪里?”秦叙摸着腰上的软剑,眉头紧缩。
裴弃道,“你回去,我去看看。”
秦叙一口回绝,“不行,人是我打的。我知道你要去做什么,你瞒不过我。”
裴弃无奈,“我瞒你什么了?”
“你要去给那些人道歉,服软,我陪你一起去。”秦叙一直看着裴弃的脸色。
他心里的裴弃,一直都是高傲的,做这种事情,他一定会觉得不堪,其实这样的事情,他去就行了。
“我可以去,我会好好道歉说话,师父……”
“需要你保护我了?”裴弃哂笑,屈指敲了下他的额头。
秦叙焦急地挪到他身边,“裴弃,你信我,我真的可以。”
裴弃想笑他不自量力,他裴弃不需要旁人护着,这些年他已经见惯了冷暖,也有了自保的手段。
可是对上秦叙乌黑的眼眸,他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裴弃别开脸,沉默地挑起马车帘子,“知道了。”
秦叙绷着的脸上露出一丝放松的笑,“你把我在前面的巷子口放下去吧,我认识路。”
裴弃:“……”
裴弃指尖轻点桌面,“谁跟你说我是去道歉的?”
秦叙眨眼,将信将疑地拿起案几上的文书,这将近一年的时间,他学的字已经足够他读懂上面的内容了。
“上面说,匈奴大军压境,意在威胁。”秦叙扫过去,只觉得没有裴弃写得好看。
裴弃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难道不是因为我上次把人打了吗?”
裴弃摇头,“不是,无论我们打还是不打,匈奴的边军都会压境,这是在造势,我们只是恰好做了这件事,要承担一下责任。”
秦叙听得一愣一愣的。
匈奴兵马压境是一种警告,也是一种炫耀,你们的大将死了,可我们还有,匈奴对这一场谈判势在必得。
裴弃微微勾唇,势在必得,那就尝尝什么叫马失前蹄。
大同驿站的臭味基本除掉了,但走进去的瞬间,裴弃还是皱了下眉,那气味像是攀附在院墙上,成了附骨之蛆。
阿达木金刀大马地坐在院子里,痞笑着转刀,“裴郡王,好久不见,来做什么?”
转瞬之间他又想明白了,这肯定是在装镇定。
阿达木“嘁”声,淡定捡起刀继续转,“裴郡王,你应该知道了吧,我胡部的大军已经开拔到阴山脚下了,你现在来看我的笑话?确定不是送上来让我看你们的笑话?你们北境的秦世子,今年才十五岁,不能领兵打仗吧?”
“真有脸啊。”裴弃歪坐着,双腿交叠,“我要是你,我早就跳进护城河溺死自己了,哪里还有脸说秦世子才十五岁,也不臊得慌。”
阿达木还真不害臊,“我是败了一次,可是我迟早会找回这个场子的,我叫阿达木,我会成为草原上最勇猛的……”
裴弃抓着腰间的钱袋子撒出去,银子在地上叮铃哐当地响,“这说书说得不错,本郡王赏你的,捡起来吧。”
裴弃从来不受腌臜气,这种企图把两国大事压在一人身上的手段他见多了,但他可不会惯着这些狗东西。
阿达木被他气得想尖叫,“裴弃!你究竟有没有听到我说的?因为你,所以我军兵临阴山了!”
裴弃反问,“那我听了你就能让军队退回去?”
阿达木哑口无言,他转头盯着自己的下属,“鳖三,你来说!”
鳖三左右看看,战战兢兢地走出来。
裴弃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怎么不说了?那要不听我说?”
秦叙道,“师父请说,我等洗耳恭听。”
两人一唱一和,裴弃抬手,修长的手指微屈,“给我打!”
众人懵了。
鳖三看到院墙上跳下来的打手就控制不住往后躲。
阿达木脸都气得跟眼珠子颜色一样了,他甚至来不及多话,秦叙就拔了腰间软剑冲过来。
他随手拿起新买的弯刀来挡,却发现秦叙用内力把软剑灌得坚硬无比,这砍的一下比起之前的破风剑不分上下!
裴弃无趣地支着下巴,“我都说了,我做主,你们怎么就是听不进去呢?”
刚刚赶来的宁国公和几位尚书面面相觑,你们大军压境想恐吓我,我就再把你们的使臣打一顿,反正你们鞭长莫及,而且要谈判的人是使臣,又不是边军。
宁国公憋了半天,只说了一句,“真是简单粗暴但有用啊。”
徐尚书甩袖,“还算有点长公主的风范。”
裴弃一拳打死一屋子老师傅,任谁都没有想到,还能这样玩。
大周的文官们甚至都想好了要周旋,暗地威慑,却没有想到明目张胆把人再打一顿。
裴弃甚至连一个理由都没给。
把脊梁骨打碎,你就知道这是谁的地盘,看看哪家强硬点。
而成效十分显著,现在那些使臣,看到裴弃就忍不住害怕,谁知道这小霸王会不会谈判着掏出刀把他们全宰了。
同样,他们更不敢发兵,不知道裴弃这样的底气是什么,万一他们只是在做戏,诱使他们出兵,那就得不偿失了。
钟鼎一声响,四月初一这个万众瞩目的日子终于来了。
裴弃换上枣红的朝服,蟠龙玉珏挂在腰间,压住了他身上的风流劲儿,凌厉的眉峰给他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按规矩,他一个六品官是不能服绯的,但他暂领鸿胪寺卿,宫里便送了这衣裳出来,还特意用金线绣了一条蟒。
“做什么看呆了?”裴弃抓着轻纱在秦叙眼前一晃。
秦叙脱口而出,“看你。”
裴弃得意地放下轻纱,戴上乌纱帽,“哼,本郡王这张脸有不好看的时候吗?”
秦叙耳尖红了点,“都好看,不要轻纱吗?”
“麻烦得很,不要。”说话间,裴弃已经走到了院门口。
今日的相如堂外围满了人,只留出一条堪堪可供人进去的小道。
阿达木一行人脸色阴沉地走进相如堂,遇到裴弃时说,“裴郡王,年少轻狂是要付出代价的。”
裴弃尚未说话,秦叙的刀已经架在了阿达木的肩上。
阿达木冷脸看着,身后的鳖三双股颤颤。
“阿叙,这是客人,远道而来,怎么能这样呢。”裴弃虚情假意地绕开,在主位上坐下。
秦叙被他这亲昵的称呼给喊懵了,收了剑,默默站到裴弃身后。
红木谈判桌上坐着的全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原本的鸿胪寺官员自从那日晕倒之后就像是人间蒸发了,无论京中发生什么事情都见不到他们的身影。
裴弃放下热茶,“咱们鸿胪寺这么穷吗?这茶都是那年的陈茶了,半点清香都没了,这种茶怎么能给客人吃,撤了,去东宫问殿下讨点好茶来。”
众人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能看着小厮收走茶盏,端了干果上来。
阿达木只当他又在装神,哼了一声闭目养神。
裴弃扫过对面十二个使臣,神态都还不错,称得上一声自如,如果他们能不一会儿瞟一下秦叙就更好。
最难挨的便是这种时刻,绞尽脑汁想对方等会儿会说什么话,但实际上没什么用。
秦叙隐隐听到有人还在念裴弃曾经骂人的话,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弯腰凑到裴弃耳边,“师父,我们打赌好不好?”
“赌什么?”裴弃侧脸看他。
两人凑在一起,看上去不像是对师徒。
“就赌,那边会学你那一句骂人的话。”秦叙贴着他的耳骨。
裴弃轻微地偏了下头。
秦叙紧紧盯着他。
裴弃抬手摸了下,缓解了那股瘙痒,“你赌哪一句?”
秦叙再次凑近,他算准了裴弃不会在外人面前推开他,也料定了裴弃不反感他的靠近。
“赌,一定会狗叫的那一句。”
金锣一声响,谈判正式开始——
“不知道诸位对我军压境有什么想法?”鳖三率先发难,他想了一个晚上,还是觉得这个问题开场最合适。
裴弃四两拨千斤,“那贵使对你身后的侍卫可有什么看法?”
鳖三这些天在上京受了半辈子都没受过的气,早就憋不住了,他还就不信了,“难道郡王要在这里杀了我吗?”
裴弃在己方伙伴期盼的眼神里,漠然甩出四个字——
“未尝不可。”
伴随着他话音落下,侍卫刀剑出鞘的声音整齐划一,响彻相如堂。
鳖三两眼一翻,他从未见过这样蛮横无理的人!
而这四个字却刚好斩断了束缚众人手脚的枷锁。
徐二直接一拍桌子跳起来,“我有个屁的看法你要不要听?你们这些使臣能不能有点脸?啊?还月亮涯三城,我看把你们剁成三段还差不多!”
阿达木比他拍得更响,把众人唬了一跳,“你们大周人全都不知礼数!成天不是打就是杀!你们才是,能不能要点脸?”
第82章 南疆将拒北疆敌
“要脸干什么?当你爹?”邹嘉双手一拍,把是十多年的功力都用上了,疼得手心发麻,浑身的血液都冲上脑门。
“老子才是你爹!”
这一下直接让双方都失去了理智,站起来对着骂,唾沫星子喷了对方满脸。
有的觉得站着没气势,直接踩在椅子上骂人。
骂着骂着还抓着瓜果朝对方砸过去,骂累了又没有茶水吃一口,只能抓着干果咬,一口下去疼得龇牙咧嘴,往桌上一砸,骂得更凶了。
这些少年郎没有谈判技巧,加上又是官家子弟,还有个裴弃在上面顶着,更没有什么顾忌,吵来吵去,就一个意思——
自己没本事守住城池,还想要回去,不回去练兵,还跑出来献丑,老祖宗的棺材板都要盖不住了,真有本事你就打!
另一方说,我大军压境,你们最好客气点,不然灭了你们,现在是给你们的机会!
双方使臣都险些被气得吐血。
一场谈判下来,裴弃感觉耳边那句“你在狗叫什么?”就没有停过。
这一场谈判,只能算个平手。
阿达木吵架把自己的拳头捶红了,“裴弃,你有本事就真杀了我们!”
裴弃捏着喉结,“有本事你就直接开战!”
嘴上吵得热烈,可双方都知道一点,不可能的。
裴弃不可能杀了匈奴使臣,大周不只有匈奴一个邻国,今日杀了匈奴的使臣,明日和别国往来就会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