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方休的话,和秦时言听计从的态度,陆续敏锐地猜测出,方休应当经常下山,化作寻常修士,混迹于凡尘世界中找乐子。
秦时褪下陵源峰入室亲传的华贵道袍,常服依旧锦衣玉带,自有一种龙血凤髓的王孙公子气,想必平日仍是以元婴尊者的高贵身份,只去往修真界的高门府邸,少有纡尊降贵下过凡尘。
还是和他这个境界低,连无门无派的散修都比不过的小弱鸡无关。
乾元镇临靠仙界大宗门,无论是定居于此的本地人,还是来乾天宗寻仙问道的游客,修士凡人混居一城,熙来攘往,热闹非凡。
原本一个人间小镇,归属乾元山所在的凡人国界,又被视为仙宗的外门领地。
镇内设置了简单的法阵,可护佑一地百姓不受邪兽侵扰。
同乾天宗内一样,城镇上空禁止修士御剑飞行,以昭示仙门森严庄重的等级和礼法。
只是天道有序,仙凡有别。修士如非必要,不插手凡人事务。
镇内修士起了纷争,由乾天宗定夺。凡人间偷鸡摸狗的日常琐事,由凡界朝廷设立的官府负责。
总而言之,是个鱼龙混杂,却又泾渭分明,混沌又有序的奇妙地方。
陆续一行穿过城门,进入城中,没走几步,就见大道上一队近百人的缟素。
白色纸钱随着行进的队伍,漫天飘洒,街道两旁的行人纷纷主动靠边避让。
秦时从没见过凡人做白事,好奇问道:“这是做什么?”
方休一脸洋洋得意,朝师侄答疑解惑:“做法吧。凡人都爱举行个什么祭天祈福,求神拜佛的祭典,乞求他们臆想出来的神佛保佑。”
“听说今天是他们一个什么节日,热闹非常。”
所以他才想着带陆续下山玩一圈,希望热闹的气氛也能让他开心。
陆续嘴角扬着万年不变的虚假浅笑,心中扶额。
他方才还以为师叔经常混迹凡尘,对凡界的情况甚为了解,没想到也是高高在上,漠不关心的一知半解。
过了两三个街口,接连见着几场法事,方休仍然半懂不懂胡乱解释,还嘲笑:“这些人靠着乾天宗,还求什么神仙?拜闻风都比这管用。”
陆续实在忍无可忍,不得不纠正师叔的谬误:“有抬棺的,是家里死了人,起灵下葬。没棺材的是拜天祭祖。”
他曾听薛松雨介绍过一些后晋朝的凡间风俗。今日他们撞上的是类似清明,中元的一个节日。
方休一愣:“小曲儿,你知道的这么清楚?”
说完后速即反应过来,陆续才入道两年。此前十多年,一直是个凡人。
他移开一点目光:“你以前生活在哪儿?”
闻风是在何处遇到他,将他带回乾天宗的?
陆续平静回答:“在炎天界第二层一个名为安水的小村。”
他穿入炎天界的时候,就落在那个地方。
方休带着询问的目光看了眼秦时。秦时悄然摇头。
炎天第一层住着人族修士,凡人和妖修。第二层住是凡人和低等妖族。第三层则是人族魔修和妖修的地盘。
炎天中层灵气稀薄,修行不易,修士们极少踏足。
二人连几个大国的名字都鲜少听闻,更别说不知位于何处的一个小村。
不知道最好,陆续心道。在众人眼里,他就是一个生长在偏僻荒村,没离开过村子百里,对世界一无所知的乡巴佬。
这样就没人会对他一个异界来客的过去起疑。
他也是时运不济,没穿对地方。倘若穿越到武侠世界,妥妥一个从小山村里逆袭出来的绝世少侠,郭大侠都没他武艺高强。
为了避免显出自己的无知,方休和秦时没再追问陆续的过去。
陆续甚至觉得有点可惜,若是二人问起,他可以滔滔不绝地忽悠他俩,如何种植杂交水稻,保管让不食五谷的仙君听烦了,再也不想找他说话。
三人走过几条大街,来到北边城区。
此处有一个坊市,是修士们摆摊卖货的地方。虽然也有不少凡人爱来开开眼界,但来往的大多是乾天宗底层的内门外门,和无门无派的散修。
他们以物易物,或赚取灵石。
街上人头攒动,喧闹拥挤。
陆续再一次感慨,若不是有师尊照拂,他就是这群人中的一员,为着低阶法器和一点灵石,拼死拼活。
修士们出售的低阶法器,方休和秦时自然看不上,也就来人多的地方凑个热闹。
没走多远,方休忽然脚步放缓,朝陆续笑道:“有人跟踪我们。”
这就是他隐藏修为,混迹凡尘爱找的乐子之一。
底层修士资源紧缺,蝼蚁草芥不得不为了一点法宝丹药互相争夺。
杀人夺宝是修真界常态。
若被人知道他的真实修为和名号,人人避而远之,离他十里地,就没什么可玩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误会小剧场
方休:不能再打了。【】了!
陆续:方休看不起我,不屑和我比试。
陆续做恶梦:秦时下咒诅咒我??
秦时做美梦,但是阿晋不允许说。
方休:老子才不屑柳长寄藏头露尾的法咒。
秦时:森罗剑派不善法咒。
柳长寄:呵呵。
师尊:呵呵。第044章 下山(二)
“不过奇怪, ”方休自言自语疑惑道,“我平常伪装成金丹中高阶,旁人定然认为我身上有上好的法宝可以抢。一个低微筑基, 身上能有什么好东西惹人惦记?”
修为低微的筑基修士陆续, 沉默不语。
这么一想他出门的确安全,没人会把夺宝的主意打到他身上。
“师叔,需要我去把他们抓出来?”秦时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不知低阶修士如何处理的。感觉新奇又茫然。
“找条僻静的小巷, 他们自己会出来。”经验丰富的方休左右扫视了一圈,定好目标,大摇大摆走了过去。
陆续淡漠地跟在师叔身后, 反正无论发生什么, 都跟他无关。他就一跟在别人后面的摆设。
三人走入小巷。
阳光被灰白的石墙遮挡, 投下大片暗淡阴影, 将寂静无人的巷道, 同巷外人声鼎沸的大街隔绝成黑白分明的两处世界。
巷头巷尾都凭空冒出几个修士, 堵住他们的前道与退路。
全是筑基和金丹初阶的底层修士。陆续默不作声地等着, 看他们待会被方休打脸。
“做什么?”方休一脸期待地笑问。
“跟你没关系。找你后面那个。”一个肌肉虬扎的方脸男子凶神恶煞恫吓, “识相的快滚,大爷放你们一条生路。”
“找我?”秦时微愣。他从未隐藏修为来过凡界, 如赤子般遇到什么事都好奇。
因为自己锦衣华服,看着像不谙世事的富贵人家公子, 这些人觉得他们有钱可抢?
“找你做什么?”另一个身形彪悍的修士不屑道, “一个筑基, 身上还能有宝物不成?”
他朝陆续扬了扬下巴:“你乖乖留下, 你的两个同伴, 大爷放他们走。”
陆续也愣了。找他做什么?
这几个人是乾天弟子, 想找机会揍他已经很久了?
不对啊,陵源峰陆续虽然臭名远播,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真正近距离见过他的人其实并没有多少。
只要乔装改扮,隐藏好身份,不会那么容易被人一眼认出。
方休欢快的语气骤然变冷:“你们想做什么。”
“当然是,做快乐的事。”方脸修士笑容猥琐,“这么漂亮一个美人,大爷还从来没见过。”
他眼神狎昵地将陆续从头到尾打量:“美人,难道没人告诉过你,你这样大模大样走在街上很危险?别怕,今日把大爷们伺候好,以后大爷罩着你,保证你吃香喝辣。”
“美人”二字让不靠脸吃饭的陆续一阵恶寒。
他一个男的,竟然被几个地痞流氓当街调戏,还是在乾天宗的脚下。这修真界什么世道?
秦时那张端方君子的面孔霎时一沉:“你们……”
“找死!”方休隽逸双眸骤然一缩,如盯死猎物的毒蛇般幽亮阴冷,陡然暴起。
他还奇怪,满大街多如蝼蚁的筑基修士,为何他们会被人突然盯上。
这群人不为夺宝,而是看中了陆续本身。
那是他心尖的珍宝,这群人好大的狗胆。
随着话音落下,几个修士已经身首异处,五马分尸。
有一个修为最高的金丹,身上应是带了替命的法器,又站在巷口离得最远。他法器坏了,命还留着。
看着一地的断肢残骸,他受到了此生最毛骨悚然的惊吓。
这三人明明都才筑基,他们一群人才起了色心,放心大胆跟过来。谁会想到,其中一个竟然恐怖如斯。
他瞬即念咒,用了此生最快的速度,化作青烟逃命而去。
秦时转向陆续,温声道:“别怕。他们动不了你一根头发。”
有什么好怕的。陆续腹诽,别说方休秦时都在这儿,就算二人不管他,走几步就是大道,他自己不知道逃吗?
反倒是现在小巷内一地暗红的碎肉残肢,鲜血飞溅白墙黑染,粘稠的血液缓慢流淌扩散,如同人间地狱的景象更让人恶心。
方休出手真狠。难怪炎天界人人惧怕。
方休转头看向陆续,收敛了几分令人胆颤心惊的寒气,眉目依旧闪着冷血的锋光:“我记住他的脸了。走,我们去找他。”
他找到了今日的乐子。要在这乾元镇里,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要不算了?你现在这样冰冷如恶鬼的阴笑,比刚才那些人可怕多了。
陆续对“至死方休”的恶趣味不感兴趣,而且他手段过于残忍令人不适。
不过师叔好歹是为他出头,作为师侄,不好开口阻拦。
随他吧。陆续心道,反正他就一个被拉着凑数的。
三人重新走回阳光明媚的大道,开始“众里寻他千百度”,找寻那条漏网之鱼的身影。
陆续兴趣缺缺,方休和秦时脚步如风,兴致盎然,誓要将人找到,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这穷追不舍的精神,让陆续心中叹服。看来必须得有对待芝麻蒜皮的小事,也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毅道心,才能克服万难,修成大能。
三人走街串巷,来到一条大路时,再次遇到一队百人缟素的送葬队伍。
送葬的人多,仪式隆重,看样子像是城中哪家高门大户。大户要游街,以此朝全城人表明子孙孝顺,家人伤痛,以及——家中有钱。
路过的无论修士凡人,都避让在街边。等着队伍通过的时候,不乏有人窃窃低语地讨论。
陆续随意听了几句,果然是家名门望族,似乎城中人人知晓。
“我记得前不久他家老爷才过世?”
“老爷子逝世有一年多了吧?上回好像是大少爷?”
“不知这次又是谁。他家最近死人是不是太频繁了些?”
“或许是孝子怀念亡父,思念成疾。”
“我看不尽然,”有人神神秘秘,讳莫如深,“这些富贵人家,家里老人死后啊,事儿多着呢。”
一群人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随后开始了各种编排想象。
大多离不开儿孙为了争夺家产,暗中谋害手足。
其内容离奇曲折,精彩纷呈,细节详细彷如亲眼所见。
陆续吃瓜听戏,一不小心入了神。
等送葬队伍走完这条街,人群逐渐散去,回过神才发觉,原地只剩了他一人。
他的师叔师兄,被人群冲散。那二人恐怕急着找寻漏网之鱼,没耐心等他就先行离去。
陆续沉默了半晌。
……这样其实,更好。
好不容易下趟山,根本没机会好好逛逛,就被师叔一路拉着到处寻人。
还不如他自己悠闲散步,听听路边小道消息来得欢乐。
例如刚才那个大户人家的家长里短,就比追杀一个素昧平生的修士有趣。
刚才北边那个热闹市集上,修士们卖的各种法器,他也颇感新奇。反正没目的,不如再去逛逛。
顺着朝北的大道,陆续再次走向甫一踏足就离开,还未来得及闲逛的修士坊市。
他沿着记忆中的走过路线,穿入一条巷道。
此处他刚才跟着师叔走过,是通往北市的捷径,穿过去就能到城北的大街口。
走到小巷正中,天光忽然一暗。游荡的薄云飘挡了日光,明亮天色陡然阴沉。
几个身影凭空出现,将陆续团团围住。
清艳双眸蓦然一缩。
他又被人堵截了。而且其中一个,正是方休和秦时满城寻找的方脸修士。
那二人没将人找到,他却遇到了对方。
或者说,对方也在到处找他。
方脸修士此刻没了在方休面前的恐惧惊惶,他谄媚朝身旁一个阴冷修士满脸堆笑:“张道君,我没说错吧。这人的脸世所罕见,我还从来没见比他更好看的。”
一个金丹修士也敢自认“道君”?陆续有些傻眼。乾天十二峰的丹霞和烈地峰主,都不敢领这个称号。
只有他师尊和寰天峰主这样高手中的高手,才有资格被人称作道君。
张道君撑着下巴,眯眼打量着陆续。
“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绝色。行,本座就帮你这一回。”
方脸修士点头哈腰:“多谢道君。但他的一个同伴,十分厉害,现在不知在何处,道君可要小心。”
“哼,在本座的混元金斗面前,元婴以下都要让本座三分。一个筑基就把你吓成这样,成何体统。”张道君啐了他一口,“本座先把他拿下,等会再去会一会他的同伴,给你那些窝囊的兄弟报仇。”
方脸修士诺诺连声,口中称谢。
陆续瞬间了然。方脸修士的朋友被方休杀了,他即刻去搬了救兵。
这个张道君身上有件厉害的法宝,又没见过什么世面,因此只是金丹初期,也狂妄自大,觉得自己有恃无恐。
陆续思忖片刻。
方休和秦时就在城里,只要一句传讯,他俩立刻就能出现。
但他不怎么想叫他们。
即便他修为低微,也不想一遇事,就躲在别人身后。
他口袋里有逃跑的法宝,师尊必然在他身上加了替命的法术。即使有个万一,也不至于重伤身死。
对面七个人,除了两个金丹,其他都是和他一样的筑基,其中两个修为还不如他。
他可以同他们一战。
打不过再跑也不迟。
陆续率先召出了佩剑。
张道君和一群跟班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你还会用剑?细皮嫩肉的,可别不小心把自己伤着了。”
他一下来了兴致,也拔出自己的佩剑:“既然美人有情趣,本座也不是不解风情之人,就陪你过几招。”
一旁跟班谄笑:“道君可要手下留情,别把那张花容月貌的脸伤了。”
“本座心中有数。用得着你提醒?”
张道君狎笑着看向对手,根本不认为这细胳膊细腿的人能有多大本事。他带着怜香惜玉的调戏,出剑也没用几成力气。
穿错了世界的武林高手,在乾天宗只和三人比试过。
一个是修为相当,他闭着眼睛都能赢的薛松雨。
另外两个,是没运转灵气,只和他比剑招的秦时和寰天道君。
别说张道君跟那俩绝世大能有云泥之别,他的剑法连薛松雨都不一定比得过。
不过就是入道时间长,灵气积累的多一些。
陆续避开轻飘飘的一剑,迅步如电,挽了一个剑花,银光一闪,就在敌人手臂上划出一道细长血痕。
血花四溅,凉风卷过血腥气味,弥漫了整条巷道。
阴影笼罩的小巷,瞬间寂静无声,只有鲜血落地的滴答声响,重重刺激着耳膜。
围观的一群跟班大张着嘴,呆若木鸡。
眼前这个人身形瘦削,皮肤白净,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单薄印象。
但他方才那一剑势之迅猛,他们只觉眼前一抹辉光闪过,速度快到根本看不清。
伤口处传来热辣的疼痛,张道君登时勃然大怒。
他虽是个无门散修,在乾元镇北城这一片区域,也是人人都要礼让三分的地头蛇。
此时却被一个筑基修士所伤,简直是平生奇耻大辱。
他迅速转身回刺,想要将对方手中的长剑挑落,却又被对手在同一处地方横砍一剑,伤上加上。
他怒火攻心,又怕祭出法宝后,一击就将这不可多得的倾世绝色打的灰飞烟灭,于是投鼠忌器,朝手下怒吼:“给本座把他拿下!”
“把命留着,本座等会要把他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手下得令,同一时间,六把兵器同时朝陆续急袭而去。
陆续闪过左边攻来的环刀,脚尖一点飞身跃起,右边袭来的两把兵器瞬时撞在一起。
他手腕一转,自上而下一剑竖斩,长剑借助向下的力势,将侧面袭来的对手打得虎口剧震,手中兵器直直砸到地上,一时难以拔出。
躲过四人的攻击,第五把刀避不开,他索性不再闪避,左臂运转灵气硬接了一刀,右手直刺向正面的敌人。
他硬得下心肠对自己狠,对敌人就更狠。
一旦起了不愿认输的胜负心,就不闪不避,怎么样都要给对手尝点苦头。
一剑刺入敌人咽喉后,他回剑旋身,再次一剑刺出,瞬间结果了第二名敌人。
两个修为不如他的修士,瞬间毙命。
长剑攻势并未停止,陆续身形未顿,再一次攻向剩下的敌人。
厮杀不到片刻,筑基修士已有四人死于他的剑下。
鲜血顺着寒荧流转的明光剑滴落在地,精巧薄唇朝被震慑的对手扬起一个绝煞世间的浅笑。
两道伤换四条命。他不亏。
同阶的筑基还剩下一个,吓趴在地,手脚并用接连后退,再也没有勇气把剑指向他的对手。
陆续将目光转向两个金丹修士。
空气中弥漫的浓郁血腥味,冲淡了几分理性。
他再次举起了长剑。对手比想象中的弱,或许,今日可以越级杀敌,杀掉一个金丹?
眼前这个筑基修士相貌难得,还没玩过就杀了,实在可惜。张道君本想留他一条命,收入房中当个娈宠,此时也顾不得再留情。
在惊惶与震怒中,他拿出法宝,要将眼前敌人打得灰飞烟灭。心念还未动,忽然觉得手臂传来一股凉意,像是空了个什么东西。
紧接着一阵剧痛渗入经脉,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的手没了。
手掌被人一剑斩下,断骨的切面光滑平整,红中裹白的断口令人怵目惊心。
似要将全身骨头寸寸捏的粉碎的巨大威压让张道君瘫到在地,连痛苦的呻/吟哀嚎都无力哭出。
方休站在旁边,双眸如阴寒的毒蛇,看死物一般冷漠地看着地上的人形,冽声问:“谁伤的他?”
他闭了闭眼,没再继续追问这个问题,鼻息默叹出一口气:“小石头,把小曲儿带出去。”
秦时会意,朝陆续伸出手:“师弟,我们先出去。”
陆续猜出接下来的场面恐怕血腥恐怖,少儿不宜。他没回应秦时的手,径直转身走出小巷。
蔽日浮云渐散,阴沉天光重媚。
杨柳风轻,游丝落絮莺乱语(* )
二人走到路边一颗树下等待方休。
秦时抚上陆续手臂,温柔责怪中染过心疼:“遇到危险,怎么不叫我。痛吗?”
陆续抽回手,漠不经心笑道:“没什么危险。皮外伤,不打紧。这几人的功夫,比师兄差远了。”
上回他和秦时比剑,对方在他身上造成的伤口,远胜今日,还将他腹部捅了个对穿。现在这种小场面,不值垂眸一观。
秦时倏然一怔。
脖颈上早已愈合的伤口忽然间又开始灼痛,透过血脉燃到心底,烧出一片焚天炙地的悔意。
“师弟,我……”
他一时语塞,顿了顿,“你若是怒意难消……”
“小曲儿,你伤没事吧?”此时方休从小巷中走出,一边低声冷嗤“这么不经打,一下就死了”,一边关切地抬起陆续手臂,仔细查看。
陆续又一次抽回手,摇头淡笑:“没事,小伤。”
两道伤口皮肉外翻,看着有些狰狞,并未伤筋动骨。
放在别人身上,是抹点药,几天就好的小伤,伤在陆续身上,就是在方休心中割裂一道重痕,鲜血淋漓。
“小石头,你带伤药没?”
秦时摇头。
他们这种境界的大能,一是多年未曾受过伤,二是没几人伤得了,三是气海内灵力充盈,皮外伤很快就能自愈,根本没有随身携带外伤药的习惯。
方休皱眉:“小曲儿,我们回去吧。我去找丹霞子给你疗伤。”
也不在乎乾元镇内的法阵和不能御剑的规矩,召唤出本命神剑就打算带陆续飞回乾天宗。
陆续怔然看向他。
凡人医馆随便上点金疮药就能治疗的皮外伤,用得着御剑回山,惊动药宗的丹霞峰主?!
同门听了,除了觉得他草包废物以外,还得加上一个娇生惯养,弱不禁风,这么点破事就兴师动众,乾天宗主都没他这么大排场。
何况他好不容易才下山一回。
“师叔,我还想在城里玩一会。”
方休顿时迟疑:“可你的伤……”
“真不要紧。”
林妹妹都没他这么金贵。
秦时犹豫了半刻,最终还是觉得应该顺着陆续的意思。
若是师尊,陆续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秦时在一旁帮腔,方休没辙,只得听陆续的,不过必须找个医馆先包扎一下。
方休依稀有点印象,镇上有家修士开的医馆,里面应当有好药,便领着陆续朝东城走。
三人来到东边一条小路,再一次遇到那家高门大户的送葬队伍。
这回人不多,都停在巷边,一所深宅大院的后门前。
一群人似乎在争论着什么,个个面露愠色,又强忍着怒气,没好意思在葬礼上大声嚷嚷。
陆续好奇,朝那群人多看了几眼。一人察觉到有人路过,也向他投来视线。
四目相对,二人都同时一愣,异口同声惊讶互问:“你怎么在这儿?”
作者有话要说:
* 鹊踏枝·六曲阑干偎碧树
陆续:喜欢八卦,最爱吃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陆续平时很冷静,气血上头了就很冲动。
之前和秦时打的时候也是。
师尊希望他循序渐进,按部就班的升级,不想他越级打怪,因为每次都会受伤。(明明可以躺赢的
————
误会小剧场
陆续:没人会认为我这样的小弱鸡身上有宝物,我出门很安全。
旁人:不抢宝物,抢人。
薛松雨穿着一身素服, 站在人群外围,默不作声听着那群人争论。
陆续的伤本来就不重,此刻见了她, 更不着急去找医馆。
他更在意她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此时此刻不方便说话, 他凑过一只耳朵,想听听那群人到底在争什么。
可惜还没来得及围观,别人就已经散了。
一群人再次离开,薛松雨却和零星两三个人留在原地。
人一走, 陆续打算问问怎么回事,薛松雨先声夺人,惊道:“你手怎么了?”
“刚和人打了一架, 没事, 小伤。”陆续问她, “去世的人, 是你……亲戚?”
“不是, ”薛松雨解释, “我在这家买了二十多年点心, 同他家老爷子和老掌柜交情挺好, 他们出了事,我来看看, 顺道帮个忙。”
买了二十多年点心?
陆续瞬间明白,这家人居然是乾元镇特产, 王记糕点的那家王氏。
这时旁边一个约莫二十七八的青年忽然问:“薛姐姐, 要不请你朋友进去坐一会, 家里正好有伤药。”
薛松雨和他似乎很熟, 毫不见外朝陆续道:“进去坐会, 把你伤包扎了再说。”
顺便给他解释, 她和这家人的渊源,以及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青年朝陆续比了个请的手势,又看向他旁边的秦时和方休:“这两位……”
薛松雨一愣。两位尊者隐藏了修为,她完全没注意,这时才看清他二人。
她急忙抬手行礼,方休神色不耐,皱眉道:“算了算了,先进去给小曲儿疗伤。”
说完大步当先,走进小门,趾高气扬似乎他才是宅院的主人。
几人在真正的主人家指引下,来到了大宅内一处单独的小院。
薛松雨一边撩起陆续袖子给他上药包扎,一边询问这伤怎么来的。
此事说来话长。
陆续简略说了整件事经过,又问起她为何会在此处。
此事说来更话长。得回溯到二十多年前。
王记糕点铺是乾元镇百年老字号,他家的糕点广受欢迎,每日都有大把的人排着队买。
糕点铺的老爷子,对顾客们一视同仁,修士也得排队。
许多修士自诩身份高贵,不屑和凡人一样排队,薛松雨不同。
她是乾天宗内门修士,又是常客,还不在凡人面前摆架子。
一来二去,没多久就和老板混熟了。
这么多年来,更是看着店小二升为掌柜,管家变成老管家。
请他们进门的青年,是王家一个儿子,名志专,几乎可说是她看着长大,从小就叫她薛姐姐。他如今面貌看着比青春常驻的修士要大,还是叫她薛姐姐。
有二十多年的交情在,王家逝世的女儿也和她关系熟,于情于理该来参加葬礼。
陆续没想到薛松雨在问缘峰不怎么和同门来往,在宗门外反倒有关系这么好的凡人朋友。
“刚才在外面……”
披麻戴孝的王家人不知在争吵什么,为何王志专不跟着他们一起走,反而留在了家门口?
薛松雨看了眼王志专,征得对方点头同意后,她朝陆续说起深宅大院中那点勾心斗角的私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