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打算继续禁他的足。
房内又是一阵无声寂静,连和煦的日光都仿若要被冻结。
满心期待的请求被拒,陆续心中略微有些凉寒和沉闷。
这时方休骤然开口,沉声道:“我陪他去吧。”
陆续眉头微微一蹙,听见师尊点头:“也好。熙宁,这几日我不在陵源,你把阿续照看好。”
“我知道。”
这几句看似正常却又奇怪的对话,让陆续莫名觉得有些难以言说的诡异。
他这么大一个人,还需要人寸步不离的照看?
无可避免地让人联想到秦时名为照顾,实则监视的护送。
可他又很难从怪异的感觉中挑出实实在在的问题。
师尊对他从来都是过度的关怀和溺爱。
好歹能够去深木林走一躺,行礼谢过后,陆续告退出了门。
尘风殿外日光明媚,花色缤纷,方才书房中诡谲的沉闷一扫而空。
方休又如往常一般,脚步轻灵,隽逸的脸上带着少年得志的洋洋意气,边走边围着他左晃右荡。
仿佛刚才在尘风殿中的异乎寻常,都是一场被暖阳融化的错觉。
“不知师兄又下山做什么坏事。”方休突然调笑,“我本来说和他一起下山,然后回来告诉你,他究竟做了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如毒蛇一般萤亮的双眸笑看陆续一眼:“还是陪小曲儿更为紧要。”
方休又趁机毁谤师尊。陆续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他不需要方休陪。
这种对于心爱之人,不遗余力抹黑,使其孤立,最后身边只剩自己的病娇疯批,他敬谢不敏。
说起来,刚才方休故意打扰师尊作画……
心中一个念头闪过:方休不想见到师尊画出心中明月?师尊的那一段伤魂蚀骨的往事,方休作为师弟,知道多少?
寰天道君对此守口如瓶,他十二分的好奇,可惜无法得知。
方休会愿意告诉他吗?
陆续一旦起了好奇,心绪便如决堤的潮水,汹涌澎湃,难以堵回。
他试探着询问:“刚才师尊所画之人,师叔知道是谁吗?”
方休脚步瞬然一顿,不答反问:“小曲儿……你不知道?”
对方略带几分认真的态度,陆续心觉有戏,更加胆大放肆:“是师尊心爱之人。”
见方休看向他的疑惑目光中混入几分肯定,他单刀直入:“那人为何不在师尊身边?她是否已经……”
“驾鹤西去?”
方休怔然着眨了眨眼,看向陆续的眼神更为疑惑:“小曲儿,谁告诉你了些什么?”
寰天道君曾暗示过,师尊有个亡妻。但陆续不好将这件事抖露。
他虽不喜寰天道君,一码归一码,别人告诉他这个秘密,不能转头就将人卖了。
方才师尊作画时说的那些话,几乎也在隐晦地告诉他这一事情。
他将绝尘道君的话,简略地告知方休。
方休默然了半晌。
白靴踏上山间小道堆积的落叶,重叠了两声柔软细响。
半刻后,方休嘴角轻轻扬起,眉头轻蹙,似是含着几分苦笑和无奈:“小曲儿,有些事,不能从我口中说出。”
“但你若有什么想问的,我可以答。”
陆续心中微疑,方休许过什么誓言,不能说?还是和寰天道君一样有自己的底线,不愿说?
但他自己猜出来,方休不会刻意隐瞒。
他道:“师尊年轻时,有一位深爱的妻子?”
方休点头,默认。
“那位前辈她……仙逝了。师尊对她情深入骨,至今难以相忘。”
方休偏过头,不言不语,再次默认。
那位前辈为何会消香玉陨?方休不会说,陆续只能自己猜测。
他思忖片刻,骤然想到那日他和薛松雨,于兴闲聊《戏春风》的风月八卦时,方休和师尊刻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不寻常举动。
“那位前辈,在你们修为尚浅时,在秘境中遭遇了,意外?”
方休将手背搭在嘴上,依旧沉默。但不否认的态度,将一切答案明示。
陆续叹了一口气。《戏春风》的故事,九成虚构,也有一成空穴来风。
当年更为详尽的情况不得而知,方休不说,他也无心再去揣测。
旧事揭到这个程度,已然足够。
那些花前月下,春风拂柳的点点滴滴,是师尊镌刻一生的宝藏。
师尊若只想闭疏窗,独立残阳,孤心思量,他也不会再去探究。
“多谢师叔。”陆续扬了扬嘴,将方才的一切藏于浅笑之下。只当所有的对话从未发生。
脚步声再次踏出软绵细碎的声响。
方休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憋着没狂笑出声。
他不知陆续究竟是从哪儿产生的奇怪想法,但事情最终的结果,他喜闻乐见。
当初他好奇,闻风为何会将陆续这么一个资质平庸的人收为徒弟,于是仔细观察过这个好看得令人心惊的花瓶。
陆续修为低,毫无自保之力,周围又全是恨怨至深的敌意。
因此他如履薄冰,对谁都心存戒备。
即便善意,也统统当做心怀鬼胎的图谋。
唯独对闻风一人,心怀感念,深信不疑。
闻风真是下了一步绝好的棋。
不过陆续这样心思缜密的人,最容易犯固执己见的错误。
他只会认定自己心中所想,其余谁也不信。
不知是谁给闻风挖的坑,让陆续深信闻风心中有个怀念至今的亡妻——这对他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天大好事。
只要陆续一直有这个误解,闻风就绝无半点机会。
“小曲儿,”方休凝心静气了好大一阵,才终于压下心中那股笑到肚痛的狂喜,“师兄他一直爱着亡妻。但他绝不是个好人。”
“还有……”
方休又空口污蔑师尊。陆续置若罔闻:“还有什么?”
“我……不会害你。”
方休侧过头。他本想将自己的心意告诉对方,话涌到喉间,便被重如擂鼓的心跳灼烧的灰飞烟灭,只剩从脖子一路蔓延到耳根的面红耳赤。
罢了。就算鼓足勇气,将心中爱意宣之于口,陆续依旧不会相信。
他的心意,必须想办法让陆续自己察觉。
二人来到偏远僻静的深木林。
陆续远远透过树影,看到林中空地上,两道正在练武的倩影。
薛松雨旁边的那个,应该就是徐婉。
他上回匆匆瞥过一眼,只记得是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具体什么样没注意。
徐婉修为高,率先察觉到有人到来,停下手中动作。
陆续已经传音给薛松雨,二人都知晓他等会过来,本来没怎么在意。
然而此时见到来人,都惊愣在原地。
并非因为陆续,而是他身旁的方休。
即便薛松雨知道陆续身份特殊,也曾近距离见过陵源峰的三位元婴大能,方休会来此地,她从没想过。
徐婉就更不用说。她一内门弟子,即便是问缘峰主,也没有资格靠的这么近。
薛松雨毕竟见过几次,心中对这些元婴大能没那么尊崇。
她率先回过神,拱手行礼:“参见方尊者。”
方休昂着下颌,用冰凉的目光扫视她一眼。
这个女修是炎天界多如蝼蚁的底层修士中,他唯二认识的两人之一。另一个是柳长寄门下的胖弟子。
他虽不爱见到陆续和她来往,但陆续喜欢和这两只猫狗一起玩,他也没辙。
他高傲地点了点下颌,示意对方可以平身。
陆续朝薛松雨撇了撇嘴:“我师叔你见过,他很随和,你不用太拘谨。”
就知道方休来了会是这样。可方休非要来,他无可奈何。
只能说几句场面话,尽量让气氛不那么凝重。
薛松雨朝陆续引荐徐婉,有方休在旁边负手而立,三人只得简短寒暄几句,场面肃然的令人不敢多说。
陆续朝薛松雨传音:我们练我们的,不用在意他。
薛松雨无声点了点头。陆续要拿捏好分寸,时刻应付这几个只要一靠近就灵压逼人,令人不寒而栗的大能,不是一般累。
陆续同女修切磋,将他晾在一旁,原本让方休心情不悦。
但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又不由自主扬起了笑。
陆续本就赏心悦目,看一眼就让人心旷神怡。
灵动飘逸的如竹身姿似流风回雪,剑影银光在他周身闪耀,乱絮飞花,天地间只剩这一抹色彩,瞬间夺去了他的心跳。
他看得目不转睛,连呼吸都慢了几拍,生怕错过任何一幕峥嵘绮丽的美景。
一道身影却不识时务,乍然挡在他面前。
“方尊者,”徐婉改了修士们抱拳拱手的道礼,朝他温柔婉约地福身,“小女是问缘峰的内门弟子徐婉……”
“你刚才说过了。”方休皱了皱眉,越过她头顶,继续看向心中的明光。
压根不在乎眼前这个女修性甚名谁。
徐婉半步侧身,让出正面的位置,将锁骨低垂出一个好看的角度:“久闻方尊者大名,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方尊者剑法超群,在整个炎天都是数一数二的绝顶高手。”
柔媚的娇声微微一顿:“小女斗胆,恳请方尊者指教一二。”
除了“至死方休”这个凶名,方休还有另外一个传闻。
据说他生性浪荡,到处沾花惹草流连花丛,乾天宗许多美貌的弟子,都和他有过一夜春风。他并非强势逼迫,修士们皆是心甘情愿自荐枕席。
能被他这样的大能看上,对她们来说,都是高攀。
能得他宠幸,得些指点,更或者将他伺候高兴了,赏赐一些丹药法宝,足可受益一生。出卖点色相又算得了什么。
徐婉做梦也没想过,自己竟然有能距方休这么近的时候。
她自信长得不差,若能把握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一定可以摆脱目前的困境。往后再无同门敢欺/凌她。
“指教?”方休目光未动,看着不远处嗤笑道:“行。你和你同门切磋几招给我看看。”
徐婉喜出望外。看来方休真和传闻中一样,只要她主动投怀送抱,他必然不会拒绝。
“松雨和贵师侄打得正酣,方尊者站在这里难免无聊,不如先让小女伺候尊者,等会他二人切磋完这一局,小女再在尊者面前献丑。”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打算去挽方休的手臂。搂着温香软玉看人切磋,不比独自站在这里惬意?
“你,做,什,么?”方休双瞳微缩,目光有如毒蛇一般幽亮阴冷,无情睥睨着眼前的女修。
投怀送抱的人他见得多了,以前就没搭理过,更何况现在他已心有所属,这还是在他倾心之人的面前。
这女修不想活了?
盛气凌人的威压彷如无形的狂风巨浪,压的人胸中气血翻涌,难以呼吸。
徐婉刚走一步,就感觉全身骨骼似如巨力捆压,剧痛的迈不动步,连站立都得拼尽全力。
令人毛骨悚然的灵压同样影响到了不远处的陆续。
他和薛松雨一剑一枪对招正酣,忽觉一股森寒重压渗入血脉,动作蓦地一滞。
二人不约而同停下比试,面带疑惑看向方休。
作者有话要说:
*1 长相思
*2 欧阳修 《南歌子》
————
误会小剧场
师尊画的是陆续。
至于二人如何相识,先前已经说过,重点剧情不会剧透XD。
陆续:师尊画的是谁?
方休:这不是你吗??
陆续:柳长寄说,师尊有个白月光。
方休:柳长寄干的漂亮!
就让小曲儿一直误会下去!
知道真相后的师尊:柳长寄&方休给爷死!
陆续:戏春风的故事居然是真的?!
师尊:……若是让我找到作者,一定烧了他。
(此处可代入任何人)朝陆续表白。
陆续白眼:我逗弄起来就这么好玩?!
总之就是不信。
所有人:欲哭无泪。
第043章 下山(一)
“啊, 小曲儿,吓到你了?”方休瞬间意识到自己释出的灵压也会让陆续难受,急忙收敛真气, 上下打量他, 关切询问,“有事没?有没有伤到哪儿?”
陆续摇了摇头,看了眼孤零站在一边,瑟瑟发抖, 显得有些脆弱可怜的徐婉。
“她……”怎么了?
方休冷冷哼笑一声,连个眼神都不屑于施舍。
陆续默然。他瞬间猜到了经过,却无话可说。
平心而论, 他理解徐婉的做法。
万千修士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靠近方休这样手握重权, 叱咤风云的大能。
一个百年不遇的良机就摆在眼前, 想要抓住机会攀龙附凤无可厚非。
薛松雨这样不慕权贵, 从未想过通过他这层关系, 从师尊师叔那里讨得好处的人, 反而才是凤毛麟角。
易地而处, 若他是徐婉, 或许也会献媚取宠,以色相侍奉方休, 以求攀上高枝。
可惜她失算了。方休并不是传言中骄奢放逸的好色之徒。
他脸皮薄的连陆续无心撩拨之举,都仿佛成了轻薄调戏。
一阵山风吹过, 莺歌轻鸣, 依稀能听见远处传来若隐若现的飞瀑湍流轰响。
四道寂静的影子投在高低起伏的草木上, 摇晃出嶙峋的扭曲。
片刻后, 方休清亮的少年嗓音沉声打破寂静:“小曲儿, 你陪我过两招。”
高坐云端的元婴尊者, 纡尊降贵开口缓和僵局,陆续自然要配合他打这个圆场。
他点头抬手:“有请师叔赐教。”
方休一怔,随后无奈笑了笑:“为何非得这么客气。”
这么拘束谨慎,淡漠疏离。
二人走到一旁开始试剑。
方休前段时间开始教导陆续森罗剑法,但总会和闻风秦时争抢。
闻风的剑心和他完全不同,他教不了一会,就暴躁如雷,气得停下来同他理论。
虽然时常半揽着陆续,除了心跳有些激荡,其他倒也没觉得有什么。
而此时,白玉无瑕的脸近在眼前,幽淡的沉光香味渗入鼻尖,飘逸身姿夺尽天地色彩,方休的身体无可抑制发生了变化。
他以前曾带着畅怀的恶意想过,闻风捧在手心温养的这颗白菜,要是他去拱了,对方的表情一定精彩纷呈。
可自从那日树下,他情不由己怦然心动,深爱便如海潮决堤,瞬间令他沉溺。
此生再难浮起。
他平生出剑,从未有过这么优柔缓慢的时候。生怕一个不小心,误伤到心尖上最柔软的明珠。
他想极尽温柔地对待这一价值连城的珍宝,倾尽此生所有,将其小心翼翼捧在手心,再温柔给予世间一切。
楚山云阔尽夜雨的时候,他或许控制不住凶残的本心,难以自控。除此以外,他定然将人好好护在心上,谁也不能伤他一根头发。
还没出到三十招,方休毅然抛下了剑:“不打了。”
不能再这么下去。他得离陆续远一点,让冷风吹灭燎原的火星。
方休出招又轻又慢,攻势弱的连薛松雨都不如。
虽然心知他是好意,被人当成一个好看的摆设,小瞧轻视,陆续心中也难免燃起不甘的微愠。
不是他普通且自信,不用灵力只比剑招的情况下,他能小胜秦时,能躲过寰天道君毫不留情的攻击,对上方休也不会轻易败北。
可惜对方轻视他,根本不愿和他对招。他也没了兴致。
陆续收了剑,站在一旁观摩薛松雨和徐婉的切磋。
方休自己打了圆场,徐婉也重新调整心态,从尴尬的气氛中走出。
她仍没忘记自己此时正在元婴尊者面前,依旧想着表现出最靓丽的一面,期望能获得方休的赏识。
她使出了最强的剑招,体态窈窕婀娜,绰约飒爽。
她并无恶意,只为展示自己,强势的攻击却将薛松雨逼得手忙脚乱,左支右拙。
陆续微微皱了皱眉。
薛松雨处于下风,形容狼狈,他瞧见了,心里不大畅快。但两个姑娘堂堂正正的比试,又不好插手干涉。
这时耳边流过方休的声音:“右下回挡,右上挑击。”
在场三人同时一愣。方休在指导剑招?
徐婉霎时喜上眉梢。方才她大着胆子请方休尊者指教一二,他让她和同门切磋,让他过目。
虽然她想以色侍人,自荐枕席爬上他的床榻,被拒绝了。但是……她以自己的修行天赋,获得了他的赏识?
她下意识按照方休说的方法挥剑。
——根本不对!这不可能是她挥剑的招法路数。
忽然间左下一道寒光袭来,她心中一惊,急忙闪避。
清亮的少年嗓音继续说着:“左下横扫,右挑。”
银光流转的枪尖急势朝徐婉袭来,全是向着她的死角。她根本无法回剑招架,只能仓惶闪避。
此刻谁都看得明白。方休确实在指点某人。
并非徐婉,而是处于弱势的薛松雨。
方尊者不吝赐教,公然偏向薛松雨,徐婉花容失色,随之而来的是无可避免的郁郁不乐。
她额头瞬时渗出几滴冷汗,动作也因一时惊惶露了破绽,被对手反败为胜,占了上风。
薛松雨一枪破风,挑飞对手双剑中的一柄,结束了这场切磋。
徐婉心有不甘,心中泛起一阵酸苦。蒙尊者赐教,如此殊荣,为何不是她得?
哪知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方休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枚丹药,细长手指轻轻一弹,一道白光掠影直冲薛松雨而去。
“给你的。”清亮嗓音无波无澜,“能助你结丹。”
这个女修是陆续养的猫狗,他爱和她一起玩。若能让陆续高兴,他偶尔照顾一二也不费事。
徐婉面若娇花的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薛松雨怔了半刻,不卑不亢抬手谢过。
陆续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方休心血来潮的一次关照,对薛松雨不一定是好事。说不定还会给她惹来是非。
他正打算说点什么,耳边蓦然传来一阵熟悉的狂傲笑音:“怎么,闻风准你离开陵源了?”
陆续还未答话,方休已愠怒道:“柳长寄,你来做什么?”
徐婉已经快要被吓傻。先是方休尊者,现在又是寰天道君。
她入乾天宗几十年,只远观过几次的大能,今日居然离她这么近。
她顾不上再想其他,下意识转向薛松雨,却从对方脸上见到不同于自己的镇定,似是早就习以为常。
她这个同门,资质平平,在问缘峰几乎是个谁也没注意过的透明人。她也是因为来此处练剑,才和她渐渐相熟。
薛松雨往常见到的,都是些什么人?!
她深埋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将目光悄悄移向寰天道君。
寰天道君对方休视而不见,继续朝陆续笑问:“来这练剑?可需本座相陪?或者本座陪你在山间信步走走,散会心?”
“不需要。”依旧是方休在回答。
他冷笑:“小曲儿有我陪着。哪来的滚回哪去。”
柳长寄继续视若无睹,再次自说自话问陆续:“练剑还是散步?本座都陪你。”作势就要去拉他的手。
方休忍无可忍,拔剑出鞘:“柳长寄,你找死。”
柳长寄这时才漠不经心看了他一眼,嗤笑道:“哪来的野狗乱吠。今日本座就赐你一死。”
陆续夹在二人中间,无力地扬着虚假淡笑,揉了揉眉心。
心中期盼:能不能来个人,把这两个兴风作浪的疯批拖走?
今日师尊不在,他怕二人又像上回那样大打出手,引来乾天宗主和各峰峰主。
况且寰天峰主排场比师叔大。
薛松雨她们在一旁垂头拱手,寰天峰主漠不关心,全然没有叫她二人平身的意思。看样子只要他在,这二人就得一直保持低头行礼的姿势。
“师叔,时间不早了,”他朝向方休,“我们回陵源吧。”
剑拔弩张的方休和柳长寄同时一怔。
方休扬了扬嘴,看向柳长寄的眼中全是阴冷又得意的笑:“好啊,小曲儿,咱们回去。”
柳长寄半掩在宽袍大袖中的手紧捏成拳,嘴唇微张,最终什么都没说,只在心中叹了口气。
陆续朝薛松雨传音,说了句“我先走了”,便沿着林间小道,大步流星走回自己的居所。
方休和柳长寄寸步不离紧跟在他身后,无人说话。
只有小道上堆积的落叶发出细碎轻响,映出三道沉默的倒影。
回到小院,陆续敷衍着,朝师叔和寰天峰主告辞,头也不回进了屋,无声果决地关上门,将所有一切都隔绝在屋外,自己给自己禁了足。
山高气清,云霭绕日,光染朝霞。
陆续清晨的心法修炼完毕,出了屋打算在院外练剑。
前日他虽得到师尊许可,离开陵源峰,却因为有方休在,压根没能同对手尽兴切磋一场。
又因为寰天道君的到来,早早回了屋。
昨日他本想再去一趟深木林。师尊没在,前日准了他外出,没说只允许一天,他这样……似乎不能算违抗师命。
没想到薛松雨传讯说她有事得下山。
罢了,还是自己一人在院里修炼。
刚一开屋门,就见一道玉树临风的高挑身影站在院外。
是秦时。
陆续暗中吐了吐舌。秦时一有空,就来“指教”他剑法。
虽不再同他过招对战,却总对他拉拉扯扯,指指点点,想方设法打扰他练剑。
他还得装出一副虚心接受指教的模样,同秦时虚与委蛇。
搞得他心烦气躁,心累不已。
精致的嘴角扬出虚情假意的笑,说了一声“师兄早。”
秦时也同样笑里藏刀:“昨晚……休息的好吗?”
不好。他向来浅眠,昨夜做了一个迷迷糊糊的梦,半夜醒来就神思恍惚,半睡半醒直到天亮。
他不想在对方面前露出一点疲态,只轻笑道:“很好。师兄呢?”
秦时身形蓦然一顿,过了半刻,才含糊说道:“我也……睡的很好。”
这极不自然的闪烁其词,不禁让陆续觉得,他昨夜做恶梦,是不是因为秦时在下咒诅咒他。
否则修仙之人,是极少做梦的。
四目相对,微风吹起一阵难言的诡异安宁。
“小曲儿,啊,小石头也在。”
一道修长如竹的俊健身影随着山风出现在院子门口。
方休今日没穿那一身金色龙纹飞旋张扬的白色劲装,换了一套稍显素净的短打衣袍,依旧是一副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口中说着“正好”,撇着嘴的表情将对秦时也在的“不凑巧”表现的淋漓尽致。
“小曲儿,你有没有别的常服?小石头你也换一身,今日我带你们下山去玩。”
陆续微惊:“下山?宗门有规定,门中修士上山不到五年,不能下山。”
为了让门内弟子斩断尘缘,新入门的修士,必须在山中待满五年才可下山沾染凡尘。
他才来乾天宗两年多,至少还得再待三年。
“宗门规矩?”方休轻嗤,“乾天宗什么事我说了不算?老子才是规矩。”
毕竟是一个战力高过宗主,时常想着重回魔门,令万千修士心惊胆寒的元婴大能。
别说乾天宗,哪的规矩他都不放在眼里。
“可是师尊……”
“闻风不会说什么。你放心。他要是责罚你最好,你别认他那个师父,我们寻个地方双宿双栖。”
陆续无言以对。
他和秦时都在这里,这个师叔如此毫无顾忌悖言乱语,真没问题?
“走,换衣服去。”方休不由分说,抓过陆续的手腕将他拉进门。
“师叔……”秦时阻拦不及,跟着进门。
——然后两尊面红耳赤的门神,脑门冒着青烟,同手同脚从屋里走出,在门外呆立站定。
陆续又莫名生出一种自己耍流氓,轻薄了良家少男的错觉。
换件外袍而已,至于吗?!
真该让这些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见识一下公共浴池。
陆续好不容易从箱底翻出一套他刚来炎天界,拜入绝尘道君门下之前的衣袍。
之所以还留着,或许是潜意识里担心,哪天师尊觉得他这根朽木实在有辱门庭,要将他逐出师门。
褪下陵源峰弟子的道袍后,他还得找疯男身衣服穿着离开乾天宗。
换好衣服,出了房门,又和方休沿着山道跟着秦时去往他的居所。
等秦时换完衣袍,陆续才猛然想起:“寰天道君不是有一个法诀,可以让别人认不出自己。”
方休冷哼:“柳长寄那些藏头露尾的小伎俩,老子不屑。”
秦时在一旁正色庄严:“我们森罗剑一脉的人,不善法咒。改头换面的术法也没什么大用处,很少有人愿意学。”
陆续不知该说什么。这些事都和他这只小弱鸡无关。
以他的修为,即便用了易容咒,境界稍微高点的修士一眼就能看穿。
方休一路拉着他,兴致勃勃走上下山的道路。
陆续自己也隐隐怀着一丝期待。自来乾天宗,他一直在山里,从未见过山下的乾元镇,难免好奇,想看一眼外面的世界究竟长什么样。
出了山门,沿着台阶顺道而下,走到半山腰处,便能透过微茫的锁山云雾,依稀看到山下城镇的轮廓。
是个规模巨大的城镇,在云雾缥缈间,一眼望不到尽头。
“对了,小石头,把你的灵息隐藏起来。”方休突然想起这一桩,提醒秦时,“元婴修士走哪都会引起轰动。咱们下山去玩,尽量别惹人注意。否则就不好玩了。”
他笑看了一眼陆续:“小曲儿是筑基高阶,我也伪装成同你一样的境界。”
又补了一句:“虽然我不屑用藏头露尾的法咒,但我们这一脉隐藏修为灵气的本事是炎天一绝,绝对不会被人察觉出来。”
陆续依旧无语。隐藏修为和灵息的法咒,也和他这个修为微末,要走近才能感觉到的小弱鸡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