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重重按在他手上,手心传来的温度似乎比往常还要灼烫。
绝尘道君俊雅的脸半隐在灯火阴影下,暗影投在眉眼处,温和的凤目淬上晦暗幽光。
微凉的夜风吹入清脆虫鸣,映衬出满室奇诡的静谧。
过了半晌,低沉的雅音打破凝滞的空气:“还是为师自己来。”
绝尘道君深吸了一口气,放开爱徒的手,大步流星径直走入隔壁浴房,带出一股冷漠的风。
陆续有些不明所以。
师尊似乎……有点生气?
房内只剩了他一人。
陆续反坐在椅子上,将尖削的下颌搁在椅背,思忖自己这回又什么地方做错了。
冥思苦想,不得其解。
师尊嫌他粗手粗脚?
若是这样,事情有点糟糕。他以前没服侍过人,缺乏经验,肯定也不如那些侍女小姑娘心灵手巧。
修为不济,杂事也做不好,或许真会如陵源峰那些同门所说,过不了多久,师尊就将他逐出师门。
近小半个时辰,绝尘道君才从浴房中出来。
听到响动,陆续急忙扭头,朝对方扬了扬嘴:“师尊。”
绝尘道君身形蓦地一顿。
淡色灯光下,一抹瑰姿绮丽的白玉明光艳色逼人,夺人目精。荧煌润光中又流转着刺骨的寒凉,似如孤悬的冷月,冰原的霜刀。
诱惑着人靠近,又在瞬间将靠近的人冻结成冰。
刚刚泻下去的火,似乎又要在刹那间引燃。
清朗雅音含着低沉的隐忍:“为师沐浴完了,你去洗吧。”
“哦,好。”陆续乖巧应下,起身步入浴房。
终于使得逐渐升温的燎原火,得以有扑灭的空隙。
浴房内一室冰凉,没有一点温热氤氲的水气。
师尊洗的是凉水?
修士筑基后不畏冷热,一年四季寒冬酷暑,对他们并无多大区别。
但陆续始终觉得,还是温度适宜的热水,更能洗去一身烟尘和疲惫。
——这大概就是震天撼地的绝世大能,和朝生暮死的草芥蜉蝣之间的区别?
沐浴完毕,回到卧室时,绝尘道君正坐在窗边罗汉椅上。
他只穿了一件中衣,衣襟半敞,漏出劲瘦紧实的流畅身线。
墨发未束,青丝随意游落在肩头,气韵闲适。
长腿一屈一垂,不是白日里端方君子的正襟危坐,斜靠椅背的霸气身姿有若睥睨天下的帝王,流散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傲气威仪。
不愧是师尊。陆续由衷发出一声赞叹。
如此风华浊世之人,似如夺了天地造化,难怪那么多人都想将他据为己有。
要不是自己对他的崇敬景仰压倒一切,说不定也同秦时一样,成为妄图以下犯上,欺师灭祖的孽徒。
——可惜他不像秦时道行高深,没这个能耐。
“如何?”贵雅音韵也淬着几分傲睨自若的冰冷,“为师可能入你的眼?”
陆续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这样毫无避讳直视师尊,简直是大大的不敬。
他急忙垂眸,拍起马屁:“师尊丰神俊逸,皎如日星……”
绝尘道君冷笑了一声,几不可闻小声低语:“可还是动不了你的心。”
陆续没听清他说什么,但觉得他全身散着一股凛冽的寒气,看上去心情十分不悦。
……他又做错什么,把师尊惹生气了?
不应该啊,师尊对他那么宠溺,平时溜须拍马,效果良好。
唯一的可能,师尊今日因为别的事情,心情本就不太好。
“过来,”绝尘道君朝他勾了勾手,“坐到为师身边来。”
陆续乖顺地答了一声“哦”。心里暗自松了口气——不是因为自己失宠。
“你坐这么远干什么?”爱徒坐到长椅另一侧,绝尘道君无奈叹了口气,强敛了由淡愠生出的寒凉,细长手指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坐这儿来。”
师尊今晚心情不佳,陆续一言一行更是乖顺。
他挪到对方身边,低眉顺眼地正襟危坐。
无人说话,淡色灯光浅照着长椅上看似并肩的两道身影,窗外投入的清寒月光却将影子拉扯的背道相向。
绝尘道君一手伸得笔直,搭放于椅背,手指在木缘上松了又紧,青筋毕露的手终是未敢伸向前方清瘦的肩臂。
房中沉谧了大半刻,清雅幽音才开口打破疏冷沉闷的死寂。
“阿续,你就没什么想和为师聊的?”
他有!陆续心知对方今晚心情不佳,一直颔首低眉不敢说话,生怕哪里没做对,火上浇油。
这个问题他方才就问过,师尊没答。
此时再次一问:“师尊,那个施咒者现在真的没办法找出来?”
话音一落,怎么感觉刚消散一点的凉气又起?而且比刚才更冷?
绝尘道君小声冷笑:“你道心倒是坚定。”
人暖如玉,心冷如石。
“有。”
不愧是师尊!陆续喜上眉梢,对他的崇拜更深。
“我上次说的话可还记得?”绝尘道君拍了拍长腿,“坐过来,叫我一声闻风我就告诉你。”
陆续倏然心惊。
他终于知晓,今晚师尊为何心情不佳。
岂止不佳,光风霁月的师尊今晚举止反常,甚至可说心情恶劣,强忍着一股怒气。
——他又在思念心中明月。
或许在许多年前,师尊和深爱的那位前辈,也曾如同今日,在某个地方一同处理某件俗事。
师尊喜欢四处游历,那位前辈想必也陪在他左右。
二人携手同游,白日为天下苍生四处奔走,到了晚上,就在一间安静雅致的房里缱绻缠绵。
那位佳人就跨坐在他腿上,二人耳鬓厮磨,或讨论遇到的奇闻怪事,或尽诉情丝衷肠。
一夜尽话巫山夜雨。
……糟了。
自己真是被《戏春风》带歪。
怎么又开始编排起师尊的风月情/事。
陆续一边在心中默念罪过,一边拉回浮想联翩的游思。
又不免再一次唏嘘感慨,多好的一对鸳鸯眷侣,却偏偏情深缘浅相爱莫及。
若是那位明月仍在,师尊此刻便可拥佳人入怀,春潮带雨享受一刻千金的风月。
而不是对着自己这个废材徒弟,满腔愁情无处发泄,积郁成殇。
“又在想什么?”绝尘道君低沉的嗓音在银月流华下更添一层霜寒,浸染上一丝极淡的阴沉冷笑,“怎么,不愿意?”
“师尊,”陆续垂眸,悦耳音色乖顺又清冷,“弟子不敢。”
他怎么敢直呼师尊的名讳。
师尊今日心情恶劣,他更得谨言慎行。
他入门两年多来从未见师尊如此生气过,要是哪里又没做对,他这个半路捡来的徒弟,恐怕就会因为失宠,连夜就得赶回乾天宗,卷起包袱滚蛋。
绝尘道君蓦地一怔。
抿嘴沉默了片刻,冷冽的声音又回复了一丝柔软:“……为师吓着你了?”
倒不是吓着。陆续心道,只是师尊因为怀恋亡妻,心情不佳,他又没办法做什么。
只能在一旁唯唯诺诺,木桩子一样杵着。
怕对方看了更心烦。
现在就得卷起包袱滚蛋。
“阿续,”咄咄逼人的凌戾盛气总算软了下来,“今日是为师的不是。”
温声雅言轻叹了一口气,细长手指挑起爱徒一缕耳边鬓发,缠绕指尖:“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
陆续恭敬起身,墨发从对方手中滑落:“弟子侍奉师尊就寝。”
绝尘道君也起身,轻柔抓过稍一用力就能捏碎的白净手腕,将人带至床榻边:“你睡里面。为师睡外侧。”
啊?陆续蓦然惊得睁大了眼。
他刚进门的时候就扫视过房内,里面只有一张床。
楠木雕花,宽大豪华,睡三四个人都绰绰有余。
他早已想好,师尊睡床榻,作为侍奉师尊起居的徒弟,自然是睡方才坐的那张罗汉椅。
怎么能僭越,和位高权重的师尊同塌而眠?
何况他也不习惯和别人同睡一席。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挨得太近,给予反应时间的安全距离不足,无论敌友,都会让他生出一种仿佛随时都会被攻击,被夺命的危机感。
风姿绝世的脸上昭然显露的拒绝之意,令绝尘道君强行压下的心火霎时骤燃。
清雅笑音再次浸染一缕阴沉森寒:“这样都不愿?”
“弟子不敢。”
“……罢了,”绝尘道君起身,“你睡床榻,为师去长椅上打坐。”
怎么能让金尊玉贵的师尊睡长椅,他当徒弟的睡床榻?
陆续急忙拉住对方手臂:“师尊!”
力韵柔和的手臂猛然一顿。
绝尘道君此刻终于回复了几分往日的温雅,扬了扬嘴调笑道:“阿续,你若是不愿看着为师睡长椅,就乖乖听为师的话。”
陆续沉默了几息,瞥了一眼宽大的床榻。
要么二人同塌而眠,要么他睡床,对方去长椅,师尊不会再给他第三个选择。
再为这点小事争论,也没什么意义。
师尊又不会害他。
“今晚就恕弟子无礼了。”
他依言上了榻,侧身紧贴墙壁,几乎要把脸贴在墙上,给对方空出了大片空间。
也没再管师尊待会如何,默背着太玄心经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误会小剧场
陆续:我是一个不称职的徒弟,侍奉师尊一点不到位。
师尊:只要你愿意侍寝,其他事情我来伺候你。
陆续:最怕师尊的送命题——你哪儿错了。
陆续:知道自己有地方没做对,知道师尊生气,可确实想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师尊:错在你是根铁木。
【师尊被害妄想症】的陆续:我的师尊高岭之花,无双风华,大家都想把他关在小黑屋里酱酱酿酿。
方休&秦时&柳长寄:???
莫名想爆粗口,又不敢骂。
陆续:幸好我道心坚定,否则一定会成为觊觎师尊的孽徒。
师尊:……我生气不是没道理。
陆续又磕起师尊和白月光的CP。
方休&柳长寄:暗自偷笑。
知道真相后的师尊:提刀杀人!!!
师尊:已经竭尽全力在撩了。把爱写在脸上。无奈对着的是根木头。
很想把人绑在床头狠狠酱酱酿酿,可惜这里是绿江。
初日破苍烟, 零乱松竹影。(*1)
宿鸟高飞,莺啼传入室内。听到旁边悉悉索索的细碎轻响,陆续登时一弹, 从床榻上飞速坐起。
昨日他如面壁思过般, 侧身对着墙壁,一动不动,一整夜没睡着觉。
修士可以用炼气冥想,打坐一晚代替睡眠, 第二日精神也不会太差。
但他昨日修炼了一晚上心法,似乎没什么用,精神还是疲倦困顿。
师尊不会害他。
师尊在旁边, 比他一人还要安全百倍。
大可放心安睡。
心里这么想, 后背却总有一种幽深寒意, 令他脊背发凉。
早想起身, 又怕惊扰师尊睡眠, 只得侧身不动。
一晚上下来, 全身血脉不畅, 半身肩膀手臂都是麻的。
好不容易听到身后起身的悉索声响, 顿时感觉犹如仙音神律,比凤鸣峰主的琴音还要好听。
“昨日可曾休息的好?”绝尘道君见他起身, 俊雅的凤目微微弯了弯,眼底柔情软意。
他又恢复成了往日那个温雅和贵, 气韵怡然的翩翩君子。
昨晚银月流光下, 那个盛气凌人, 浸染三分阴寒冷气的高傲王者, 已经随着孤寒冷月一同消失。
“睡的很好。”精妙薄唇稍稍扬起, 勾出夺魄的笑意, “师尊呢?”
“你说呢?”
陆续眼眸微眯,目光从对方似笑非笑的脸上急速扫过。
猜不出来。
但看由哀而生的怒气已消,想必应该休息得不错?
陆续又朝他抿嘴轻笑,略过这一话题:“弟子伺候师尊更衣。”
昨晚难眠的时候,他霞思天想,已经把这几日该如何将师尊伺候妥帖的条条款款都在脑中罗列完毕。
今日再仔细观察一下决明道人的那个小徒弟,看看还有哪些需要改进的地方。
好不容易有机会观摩学习,定要好好把握。
绝尘道君忖量片刻,最终无奈叹笑:“算了。为师自己来。”
他嘴唇微动,用着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沉吟:“我怕忍不住。”
陆续穿戴的时候,绝尘道君去了浴房。
没想到师尊还有晨起沐浴的习惯。
陆续在房中安静等待了大半晌,师尊才整理完毕,从浴房中出来。
二人出了客房,走向王家大厅。
王家昨晚有四个金丹修士坐镇,再胆大妄为的宵小,也不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施咒杀人。
一夜平安无事,王家人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可惜此法绝非长久之计。几位仙长不可能一直居住在王家大院。
绝尘道君金尊玉贵,位高权重事务繁忙,更是不宜一直隐藏修为,待在一个凡人家里。
陆续得尽快找出施咒之人。
若实在找不到,他就求师尊赐王志专一道护符。至少能保他平安。
二人去到王家大厅时,已有两位修士坐在里面。
张道长别有深意笑看了陆续一眼,再同闻道友互相见礼。
云崖子座位旁边的小桌上,摆了一个大食盒,装满各种各样做工精致的糕点。
陆续瞬时觉得,他是不是为了吃上王记的糕点,才屈尊接了王家的委托。
过了一会,决明道人带着小徒弟姗姗来迟。
小徒弟一来,就给师父倒茶,伺候吃食,瞬间又将陆续这个呆坐在师尊旁边,什么都不做的不孝徒弟比了下去。
可这是师尊叫他入座的。
这师命,听不听都尴尬。
几位仙长泰然自若,端坐在圈椅上,各自怡然吃食,喝茶,无人说话。
急坏了旁边站着的一群王家人。
今日要做些什么?如何找出施咒者?
纵使额头上急出一头热汗,也没人有胆子率先发问。
要是一不小心说错了话,仙长们不悦,人一甩手走了,他们该怎么办。
陆续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
他瞄了一眼师尊,顿时联想到秦时。
师兄那一流的养气功夫,恐怕就是跟着师尊学来的。
无论什么情况,只要秦时有心伪装,便是神色自若巍然不动。
单从外表,决然看不出,他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张道长也是个仪表堂堂的修士。
他嘴角挂着所有事情了然于心的怡然自得,和恰到好处的倨傲无礼,一看就和另外两个矫首昂视,鼻孔朝天的半吊子不同。
陆续又看向王家人,在人堆的最外围找到了低眉垂眸的王志专。
他依旧镇静缄默,冷眼旁观一群王家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五官平淡却坚毅的脸上不带一丝慌乱,漠然的显出三分孤单寂寥。
大厅中的画面合卷在一起,瞬间在陆续脑中浮出四个字:人间百态。
他朝王志专扬出一个友善的微笑,正好活动活动自己弧度太久不变,都快笑抽了的嘴角。
一直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王家一个年轻的孙辈率先站出来问了话。
少年人到底心高气傲一些,沉不住气,对高高在上的仙长,没有年长之人那么的敬畏惧怕。
他问仙长们,今日要做些什么。
云崖子和决明道人依旧高昂着头,置若罔闻,不屑一顾。
张道长哼笑一声。
片刻后朝绝尘道君问:“以闻道友之见,这施咒之人该如何寻找?”
绝尘道君转向陆续,笑问:“阿续,你想要为师怎么做?”
陆续记得昨晚师尊说过,有办法找出施咒者。
只是那时师尊正因为思念佳人而伤怀,见到作为替身的他,心情更为恶劣。
他昨晚没敢再问。
此时要不再问一次?
可不知为何,心中突然生出一丝犹豫不决的迟疑。
万一师尊又说了同样的话……
他大概又会难以自控地浮想联翩,再次编排一场师尊与那位前辈的花前月下。
“师尊,能否容我先在王家查探一番?”
他还没去王家看过。既然是王家内部的人所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说不定能找出点什么。
实在不行,再求师尊帮忙。
绝尘道君淡漠道:“随你。”
陆续倏然觉得,对方的声音似乎又有点冷?
美貌的小仙君要在王家四处查找线索,王家人求之不得。
陆续本想请师尊寻一处花园凉亭,烹茶赏花,他自己去——被师尊拒绝了。
于是由原来的,他低眉顺眼,一步一趋跟在师尊身后,变成了师尊高视阔步跟在他身后。
先是昨晚逾礼僭越,和师尊同塌而眠,再是今日他一个当徒弟的,走在师父前面。
虽然他从未打算以下犯上,更不敢对师尊心怀不轨,但总觉得,似乎仍然在朝逆徒的方向走。
陆续走向王老爷子鬼魂曾经出没过的地方,路上遇到王家仆人,也顺道把人拉来一问:最近有没有觉得谁有可疑之处。
一路走来的几个地方,都是廊角,树丛边等阴暗角落。
这些地方不仅是大家口中所说“阴气重”,重点在于,方便装神弄鬼的人隐藏。
直至走入管家所说,见到王家老爷子鬼魂的庭院。
这里曾是王家老爷子的居住的院落。
而今老爷子逝世一年,无人居住,忠心耿耿的老管家依然每日派人打扫。
陆续四顾了一圈周围。
这里和别处闹鬼的地方不同。
庭院开阔,阳光穿透周围的树木,细碎的光影洒照在古旧光滑的石板上,有种光阴缓缓流逝的厚重和怡然。
和阴森幽黯的鬼怪故事有着完全不能相容的格格不入。
也没有适合藏人的地方。
除非扮鬼之人轻功卓绝,行走如飞,不然不可能须臾之间消弭于无踪。
院中正好有一个小厮在打扫。
陆续上前,询问最近是否发现可疑的地方。
“可疑的地方,没发现。”小厮像是有什么话想说,探头探脑左顾右看,防止隔墙有耳。
在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之后,他朝小仙君和闻道长讨好奉承,说出自己知道的一个秘密:“王管家不是说见到老爷的鬼魂吗。其实那天,小的也在这里。”
陆续疑惑:“你也看到了?”
“不是。小的什么也没看到。”
“这段时间,打扫院子都由小的负责。王管家和老爷感情深厚,即使人都走了一年,他也时常过来看一眼。”
“那日上午,小的刚好要打扫完时,王管家来了。然后小的就走了。刚走出院门,突然想起马褂还挂在树枝上,于是转头过来拿。”
“当时王管家在院里缅怀老爷,他唉声叹气地走来走去,小的不好上前打扰,就站在院门外等了一会。等王管家走了后,再进院子里拿的马褂。”
说完这一句,陆续等了半晌,也没见对方继续往下说。
他小声问:“然后呢?”
小厮摊手:“没了。”
没了?这说的什么事?
“就是小的什么也没看到啊。”小厮一本正经,“王管家在院里待了一会就走了。小的一直站在院门边,没见到什么老爷的鬼魂。”
“后来听王管家说见到老爷时,小的吓了一大跳。”
“仙师,”小厮以手掩嘴,又压低了几分声音,“我听人说,若是见到已逝故人的鬼魂,就代表死期将近。”
“老爷子和王管家,几十年的交情,老爷死了,他最难过。你说,他见到了老爷的鬼魂,是不是就意味着,王管家也快……”
“你说你当时一直站在门边,什么都没看到?”陆续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当时王管家在院里走来走去?”
“他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比如说忽然站定,像是见着谁的样子?”
小厮摇头:“王管家当时愁眉苦脸,好像在思索什么,小的没从他的动作里看出,他见到老爷的鬼魂。”
“糕点呢?”陆续问。不是说,鬼魂出现的地方,都留有一块糕点?
“没有啊。”小厮摇头,“王管家先走,然后小的进院拿马褂。小的刚打扫过院子,和现在一样干净。什么东西都没有。”
“后来是怎么发现的,小的就不知道了。”
陆续谢过小厮,出了王老爷子的院子。
彼时阳光正耀,杨柳回塘,鸳鸯别浦。(*2)
“师尊,”陆续回身看向绝尘道君,他身后不远的红栏高阁处,有双燕归飞绕梁。
“若是思念成疾,会时常见到她的影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
*1 《晨起》陆游
*2 《芳心苦·杨柳回塘》 贺铸
————————
误会小剧场
陆续:师尊嫌我粗手粗脚,不让我伺候更衣
师尊:……你碰我,我怕忍不住。
师尊在浴室里做什么,懂得都懂。
陆续一心想着案情。
师尊:(生气)能不能想想我!
陆续大着胆子问师尊和白月光的八卦了~
这个误会能不能澄清?
祝大家新年快乐!
事事顺心,吉祥如意!
新的一年也请继续支持!鞠躬~
若是思念成疾, 会否时常见到心上人的影子?
“相思蚀骨,三夜频梦。”闻风低沉的冷清笑意中,轻哼出几许自嘲无奈, “欲话相思苦, 浅情人不知。”(*1)
陆续微抬起下颌,细细看了他一眼。
俊雅眼眸也深深回望着他,眼底暗藏的翻涌情潮几乎难以遮掩,专注的潋滟目光中映着一人清晰倒影。
温和华贵的一尊神像, 因为心魂上销魂蚀骨的情念,淬染上几分黯然神伤的阴冷偏执。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2)
师尊对那位前辈的入骨深情, 令陆续钦佩又感慨。
他默叹了一口气。
若是那位前辈当年修炼过神魂秘术就好了。
只要神魂未灭, 以师尊现在的本事, 定然能让她重生。
绝尘道君捡了一个资质平庸的废材徒弟。
他将人养在身边, 极尽宠溺, 原是另有所图。
这个废材徒弟体质特殊, 可以成为道君心上人复活的身舍。
——陆续脑中瞬间冒出了这么一个, 略微惊悚的传奇话本。
他赶紧猛力甩甩头, 将凭空浮现的异想天开强行挤出灵台。
可惜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生命力旺盛的种子落入肥沃土壤, 石火流沙的须臾间,野蛮生长成为参天大树。
师尊会做出收他为徒, 这一令炎天界所有修士匪夷所思的决定, 说不定, 真有这样的打算。
既然能成为那位前辈的替身, 就有可能成为那位前辈重生夺舍的躯壳。
师尊或许一直在寻找魂魄归来之法。
让他在陵源峰好吃好住, 当个二世祖一般的养着, 就是为着有朝一日,寻到了招魂的法子,便能用他的躯体让心爱之人复活。
师尊对他恩重如山,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若是能让其深爱的心中明月复活……
……陆续自己没什么意见。
只是,得将秦时他们的阴谋诡计,想办法告知于借自己躯壳重生的前辈。
那位前辈若是修为高强就好了,这样她就不惧秦时方休和柳长寄。
然而那位前辈仙逝之时,似乎只有金丹境界。
不过,师尊对她情深入骨,必然百依百顺。
他的话师尊不信,换作那位前辈来说,师尊说不定会相信。
况且师尊说过,只要那位前辈在他耳边,温言软语多求几次,无论再任性的请求都能答应。
这么一想,那位前辈还是早日复活归来的好。
就是不知师尊何时才能寻到招魂之法。
……这么说来,师尊时常外出游历,莫非,就是为了在炎天各地找寻秘法?
陆续越想越觉得,这一桩桩事情,环环相扣,逻辑自洽。
他可能无意之间猜中了真相。
现在就只剩,他该如何想出一个不会被别人发现而导致泄谋,但能让那位前辈知晓的方法了。
“阿续,到了。”
陆续的手腕陡然被人拉住,将他魂游天外的神思一同拉了回来。
清润雅音淬着一缕细微阴寒:“在想什么,那么入迷?”
“在想,方才那个小厮说的话。”
陆续自然不可能实话实说。
他微微扬了扬唇角,将一路上的浮想联翩的神思完全隐盖:“若他说的情况属实,那王管家见到王老爷子的鬼魂一事,就十分蹊跷。”
绝尘道君凤目微挑,深深看了爱徒一眼,未置一词。
二人此时正好停在王志专的院门口,陆续嘴角挂着一成不变的浅笑,当先抬脚跨过门槛进了屋。
这间屋子他曾经来过。
那日和师叔师兄一同下山游玩,他和一群散修战了一场,手臂受伤。
路上经过王家门口,偶遇帮王家小姐送葬的薛松雨和养子王志专,便跟着王志专进屋包扎伤口。
屋中家具摆设不多,也非雕刻精细的奢华物件,但都是上好的木料,样式简单大方,干净清爽,价格想必也不会太便宜。
屋子的朝向很好,坐北朝南,窗棂宽大,光线充足,屋内混着一股淡淡的怡人荷香。
据说王老爷子生前,待这个养子极好,更胜亲生。
此时房中无人,陆续环顾一周后,走到王志专所说,鬼魂出现的地方。
日光斜照在屋门,落下浓浓暖意,令人的眼和心都跟着一亮。
微风吹过,草木摇曳,木漏的阴影彷如拼成两个人影,依稀投射出慈父牵着小儿的手,序天伦之乐的欢声过往。
倘若人在天有灵,想必是会回来看上一眼的。
——只是真的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