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风—— by木瓜黄
木瓜黄  发于:2024年0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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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话时,嗓子里嘶哑的声音越来越重:“你就是为了把我送进去,你想把我送进去!”
虞寻搞过他一次,把他害成现在这样。
杨威很清楚,他们之间谁也不会轻易放过谁。
“猜到了?”虞寻声音听不出喜怒,他声腔甚至还是一如既往的随意,只是咬字不自觉地加了几个重音,“怕你没死透,是打算再送你一程。”
他不想再见到杨威。
但他看了眼熟睡的虞莹,觉得有些事情还是得处理干净,继而又说:“位置,我过来。”
杨威应该会迫不及待和他见面,但出乎意料地,他拒绝说:“我现在没空。”
旅店房间昏暗,且陈旧。
他桌上摆着一个信封,棕黄色的封皮,上面三个字:举报信。
杨威一直在笑,喉咙里声音撕拉着:“你放心,我暂时不见你。”
挂电话前,他突然说:“啊,对了,你谈恋爱了,恭喜啊。”
“……”
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虞寻手指一点点收紧。
他感觉左耳连续不断的尖叫声似乎还没停止,贴着手机听筒的右耳又开始无声喊叫起来,直至“嗡”地一声。
他所有漫不经心的表象终于被这句话撕裂。
虞寻再拨电话过去。
对方关机了。
南大寝室楼大厅被雨淋湿了一片。
过了闭寝时间后,大爷照常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和往常不同的是,他这次手里还撑了把伞,身上穿着雨衣。
罗四方他们班级聚会,回来得晚,不幸被抓:“太离谱了,穿雨衣逮的我,大爷说雨太大,坐门口会被淋到。”
其他人附和:“我靠,下那么大雨。”
王壮出声:“虞哥呢?还没回来,他不会打工打到现在吧。”
“……”
云词在洗漱间里,门没关严实。
隐约听见外面的讨论声。
他单手撑着洗手池台面,刚洗过脸,睫毛湿漉漉的,正低着头看手机。
黑色头像没有动静。
两人的对话停留在他白天发过去的两句上。
门外,王壮:“词哥?你在里面?”
云词“嗯”了一声。
王壮:“哦。”他想到虞寻生日那天,这两个人关系意外地和睦,于是顺嘴又问,“虞哥今晚还回来吗?”
云词在门里说:“不清楚。”
隔了会儿,他又说,“大概不回来了。”
王壮并不知道虞寻家里的事,只是又感慨一句:“……太勤奋了,我是不是也该找份兼职做做。”
云词没说话,他伸手,想去拿置物架上的牙刷杯。
然而置物架不太稳,杯子直直摔落下来。
像是某种预兆。
玻璃杯碎了一地。
门外的王壮:“咋回事?什么东西摔了。”
云词说:“没事,架子不太稳。”
王壮:“哦,那个架子是挺晃,上回寝室长还想换一个,但是月末了,大家都没什么钱。他又说,“倾情推荐不锈钢杯子,耐摔,你就是掉一万回都摔不破,就像我们坚固的室友情谊——要不要我给你链接?”
“……”
到了熄灯时间,寝室里很快安静下来。
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下铺的位置空着。
云词晚上有点失眠,他想到虞寻走之前,生日那天说过的那句“下学期搬出去住”,他缩在被子里看起了学校附近的租房信息。
[优质房源]
[一室一厅一卫,小区环境优。]
[离南大直线距离500米,上课十分便捷,早八人的福音。]
[……]
这些房源都是专供学生的,南大有不少人大二之后办走读,在校外租房住。
他刷了好几个,在其中两个的页面上点了“收藏”。
虞寻一夜没睡。
手机屏幕亮着,屏幕停留在他和杨威的短信往来界面上。
短信记录上,都是他发过去的话。
-你到底想干什么。
-别装死,有事冲我。
他发给杨威的最后一句是:
-你别动他。
早上七点半,杨威终于回了第一条消息:【提到你那个小男朋友,急了?】
紧接着第二条。
【我还真没想到你他妈是同性恋。】
第三条。
【虞莹知道你玩男人吗?】
【她要是知道,神经病怕是一辈子也好不了了。】
【我能怎么动他,动一个大学生有什么意思。】
【……】
虞寻坐在客厅里,还是昨晚那个位置,他一动没动过,除了杨威发来的这些消息,他视线还落在发消息时间上。
七点半。
杨威酗酒,每天晚睡,以前在家的时候经常中午才起。
他为什么起怎么早。
而且七点半这个时间点,过去几年,对虞寻来说都是一个固定的时间,他很难不产生联想。
这是西高上课的时间。
在西高,每天早上七点半,开始上第一节 早课。
杨威最后发来的,是一张照片。
【/图片】
照片上是一个信封,“举报信”三个字被他写得歪七扭八。
再下面一行字是“本人实名举报你校教导主任严跃教坏学生”。
右下角落款处,收件人一栏写着:西城高中校领导。
虞寻坐在客厅,浑身血液一点点凉了。
他第一反应就是冲出去,去西高,把举报信箱里那封信给拦下来,再去找杨威问他怎么还不死,问他是不是想跟他一起死。
从这里到西高,距离不算远。
他几乎凭借本能在做事,拦了车,让司机开快点。
司机看他虽然没穿校服,但还是一副学生模样,会意道:“去西高啊?上学迟到了吧……这都七点多了,等到那,第一节 课都上完了。”
司机说了些什么他全都没听清,只知道外面的气温一夜之间变得炙热,下车后,就算跑得再快,停滞的空气也掀不起风。
去西高的那条路他走过三年。
毕业生返校需要提前申请,他没有申请,从学校后门翻进去,和学校里穿校服的其他学生格格不入。
他就这么在教学楼楼下,撞到了严跃。
严跃静静地站在不远处,见到他的时候眼底没有意外,只有某种更深的情绪。
他视线下移,看见严跃手里拿的不是教科书,而是一封很薄的信封。
严跃整个人绷得很紧,像是勉强才站直一样。
周围人来人往。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听见严跃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一句:“跟我去办公室。”
严跃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
一张办公桌,一把椅子,墙上挂了张字画。
高中三年,他在这里挨过训,写过检讨,也靠墙罚站过。
严跃关上门,落了锁。
办公室又陷入很长时间的沉默,近乎窒息一样,没有人能吐出一个字。
虞寻站了很久,打破沉默:“严老师。”
严跃放下手里的信封,才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在抖:“你和小词,在谈恋爱吗。”
“……”
信里的每个字他都记得,只要看过一眼就忘不了。
他好像做了一场噩梦,从他走进学校,第一节 课上课铃响,有老师把这封荒谬的举报信交给他开始。
歪曲的字迹写着:我是虞寻的姑父,我实名举报你们学校严跃,你们学校的老师教出来的学生都是同性恋,他自己儿子是同性恋,把我侄子也教成了同性恋。
我要举报他,他就是这么教学生的,不然我侄子现在不会变成这样,跟他儿子搞在一起。
他第一反应是这人在造谣。
但是刘家宇的那句话又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我家教,他就有对象。”
他当时想,云词什么时候在大学谈的恋爱。
是不想跟他说,还是还没来得及跟他说。
云词的恋爱对象是个什么样的女生。
他也没拦着不让他谈,只要不影响学习。
等下次云词放假回来,他再问问。
但他没想过会是这种情况。
“你和我儿子,”严跃又问了一遍,尽管这个问题在他眼里无比荒谬,“是不是在谈恋爱。”
隔了很久。
他听见虞寻说:“是。”

严跃有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他开始不断回想, 这件事的端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从高二,他把虞寻带回开始, 还是从大学, 他给了两个人同样的建议, 同专业,同寝室开始。
人总是容易从自身出发, 试图找寻一些相关的原因。
而且举报信上一字一句,直指向他。
半小时前,他正准备进班, 女老师欲言又止叫住他:“严老师。”
“这有一封你的信, ”女老师支支吾吾说, “我上午去翻信箱……”
举报箱平时都是她去收件。
由于学生青春期顽皮, 爱闹事,挺多学生会恶意写匿名信往里投。于是她每次收件的时候都会留意一下内容。
她气愤地说:“这一看就是找事的,也太无耻了, 我就先帮您拦下来了。”
“您看看是不是最近惹了什么人,或者哪个学生家长故意找事。”
“……”
即便荒谬,他还是控制不住去想, 当初云词那么讨厌虞寻,是他一直希望改善两人的关系。
是他把虞寻带回家。
时光回转。在某个刹那间, 回到几年前。
站在他面前的虞寻变回高中模样。
一身西高校服,下颚削瘦, 白天趴在教室课桌上睡觉, 有时候被一群人围着在最后排说笑, 眉宇沾着锋芒。
他找到虞寻, 让他带上书包, 跟着自己回家。
——“放学之后你要去哪儿?还去网吧?”
——“你家里什么情况,不想多说我就不问了,但是这样下去不行。”
——“收拾好作业,跟我走。”
他开着车,把虞寻从网吧里拽出来,一路拎回家。
那天云词在家里,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见到他带着虞寻回来,整个人差点炸了:“你换个儿子吧,让姓虞的当你儿子。”
“……”
严跃的思绪最后又被虞寻那句“是”重新拽了回来。
我们是在谈恋爱。
严跃的语气有些脱力:“……什么时候。”
他有种未爆发的平静,重复了一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虞寻感受到一种无声的压迫感,他说:“有一段时间了。”
严跃心底有千言万语,最后汇成艰涩的三个字:“……为什么?”
虞寻收起散漫,声音压得很低:“是我先喜欢他的。”
“我追的他。”
“……”
他每说一句,声音就低下去一点。
“我喜欢他,很久了。”
虞寻说完后,等着严跃骂他,或者干脆打他,什么都好。
严跃都没有。
严跃唯一的举动,是拉开抽屉,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压在最底下的照片。
那是一张全家福,照片上有年幼的云词,多年前的他,和站在最边上的云潇。
拿出照片后,他的手一直撑在办公桌上,几乎站不住。
这位雷厉风行,全西高没有学生不怕他的教导主任难得有失态的时候。
他每天都在阅卷,批改学生的作业,今天是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在被人审判。审判他的那双眼睛,在天上,在遥远的过去,在他梦里——那是云潇的眼睛,和照片上的一样。
严跃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忽然说:“小词的妈妈,是车祸走的。”
他第一次主动掀开自己的伤疤,提起那段过往,“她原本可以活下来,但她去挡了那根穿过车窗的钢筋。”
“如果是我,我也会和她做同样的选择。”
“在自己的生命和孩子的生命里,选择让孩子活下来。”
“从她走的那一天起,照看云词的责任就落在我一个人身上了,”严跃回想这些年,“我不敢懈怠,我努力给他最好的教育,规划最正确的人生,因为云词的人生是用他妈妈的命换来的。”
他说到最后,极力压下所有情绪,他避免将自己失控的情绪对准这位曾经的学生。
只是实在太难压住。
尖锐的质问从言语缝隙里针扎似的钻出来:“他不该,变成同性恋。”
严跃的目光紧紧锁住虞寻。
他的语气里,还藏着自己都不自知的哀求:“……他不能是同性恋。”
“你们现在还小,可能意气用事,觉得什么都不是事儿,还不懂自己以后要面对什么。”
严跃指了指信封,说:“今天这封举报信如果公开,也许可以毁了我,停职,或是被学生家长投诉、议论,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但这封信,不能毁了我儿子。”
虞寻所有准备好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承受不住严跃的目光,垂下眼,又对上照片里女人的视线。
女人笑着,很温柔的样子。
他却觉得眼眶发烫,有什么东西在灼烧着一样。
当初意外接到严跃电话的时候,虞寻认为自己可以面对。
那时天真,当现实被撕扯开,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面对。
严跃又说:“是不是,你们自己其实也不清楚自己对对方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他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马上就要溺亡的人,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上,追问:“你们高中三年就一直打闹,他不一定明白这到底是种什么感情。”
“……”
“算老师求你,”他最后说,“求你别毁了他。”
虞寻站在办公室里,感觉自己在不断下坠。
他有种强烈的失重感。
嗓子里很干,干得发不出任何字音。
难怪云词那么拼了命的学习。
做任何事都爱较真,就连不擅长的舞蹈都要反复练习。
在遇到他之前,他的人生每一步都是正确且优秀的。
云词不该因为他过这样的人生。
不能因为他,变成同性恋。
608寝室里。
云词写完作业,一大早没事干,又抽了一张纸,在纸的最上方写下“虞寻”两个字。
刚写完,手机震了下。
他立刻放下手里的事情,去看手机屏幕。
李言:[dd,我们寝室打扑克,三缺一,来不来。]
云词的手勾着笔,看到李言两个字,态度立刻又变得爱理不理,把写作业的优先级重新提高,打算过会儿再回。
然而李言一连发好几条消息。
李言:[你不想体会一下赢钱的快乐吗。]
李言:[周文宇那小子打牌贼菜,正好从他手里搞点生活费。]
[……]
当代男大学生每天的日常,就是想想尽办法搞生活费。
yc:[不来。]
李言:[你现在又没课,你在寝室干嘛?]
yc:[写作业。]
按照李言对云词的了解,一般当天的作业他不会留到第二天:[你没写完?]
yc:[写第二份。]
听说虞寻请了假。
所以这个第二份是谁的,李言不想再问了。
周文宇又菜又爱玩,在边上问他:“词哥来不来?”
李言还是觉得玄幻,答非所问:“明明当初,在西高的时候,虞寻那小子要是没写作业的话,是会被云词带领着全班一起嘲笑的程度。”
他想了想,又补充:“哦,不对,就算他写了,要是错的题比我那位姓云的兄弟多,也会被打印下来反复羞辱。”
总之当初在西高,这两人干过的事实在太多了。
周文宇:“?”
周文宇:“怎么,现在不嘲笑了吗。”
李言看着他,摇摇头:“你不懂,这个世界已经变了。”
云词现在不仅不会带人嘲笑,他还会心疼。
不想虞寻周一来上课,被高平阳叫到教室外面站着听课。
云词这份作业写到一半,又收到另一个人的消息。
刘家宇:[我手机又被收了。]
yc:[……]
刘家宇活得像个没有尊严的小学生:[我现在在用我同学手机给你发消息。]
云词没什么感情地回了个“哦”字。
刘家宇还在继续输出。
[严跃,我恨他。]
[明明都向他证明了我真的在学习。]
[我还给他看了你微信名片。]
云词本来都当这小孩在放屁,直到看到最后一句话。
yc:[你给他看了我微信名片?]
刘家宇:[昂。]
刘家宇:[为了证明你是个大学生,我还说你有对象。]
云词手里的笔顿住。
当时他还没觉得这是件多重要的事情,严跃迟早会知道,只是按照严跃的控制欲,他知道之后为什么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没来问他对象是谁。
也没问什么时候谈的。
这种反常理的现象,让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最近可能是换季,明明刚下过雨,天气很快又闷下来,甚至隐隐又有要下雨的趋势。
这天下午有个讲座,法学一二两个班的班长必须带班参加,高平阳还不知道虞寻人不在学校。
云词从上午开始,心跳就像一直漏了一拍一样。
讲座开始前,他去了一趟高平阳办公室:“老师,请个假。”
高平阳:“你有事?”
“不是我,”他说,“虞寻。”
高平阳:“你俩现在关系真是不错,请假都帮忙请了。”
他说着,翻开签到本,在虞寻的名字后面标了两个字“事假”。
高平阳:“那这样,两个班都交给你负责带过去,一块儿上课这么久了,互相都认识。”
云词以为虞寻最晚下午也该回来了。
如果事情严重的话,这个时间够他把他姑姑送去医院,安顿好再赶回来。
但请完假,去大教室集合的中途,他接到了一通电话。
严跃打来的。
但是接听后,电话对面很久都没有任何声音。
教学楼人来人往,雨刚停,气温又往上升了些。
云词站在教学楼走廊上,说话时吸到一口闷热的空气:“……爸?”
还是没声音。
长久的安静过后,严跃一言不发地,又把电话挂了。
云词正打算问他是不是信号不好,然而这行字还没发过去,严跃的消息先发过来了。
[回来一趟。]
事态的发展总是和想象中的不同,疾风骤雨般地,迎面砸下来。云词到家,所有准备好的措辞都在严跃一句“你妈当初拿命救你,不是为了让你变成今天这样”里悉数瓦解。
“……”
云词张了张嘴:“今天这样?”
严跃在面对虞寻的时候还勉强能控制,他和虞寻之间,毕竟隔着一层师生关系。但是见到云词的那刻,他所有紧绷的理智一下坍塌:“还要我说得更清楚吗?你自己做了什么事,你还有脸问我。”
严跃教书育人,性格古板,他本身就不太理解现在年轻人的这套——游戏,爱玩手机,学校里还有自己带手机拍视频的,不好好听课,一心想当什么网络博主。
还有最严重的一条,喜欢同性。
他记得云潇还在的时候,云词去幼儿园,那时幼儿园里流行过家家。
有个女孩子缠着云词,让他当“爸爸”。
云潇去接孩子放学,她蹲在教室门口,摸了摸云词的头:“你喜欢她吗?”
“不喜欢。”
“为什么?”
“她没有妈妈好看。”
云潇回来后,和他说起这件事,两人也顺带想了想以后:“我们小词长大以后,也会当爸爸,不知道他会组建什么样的家庭。”
“哎呀不能想,”云潇感性,“一想就想到他以后会离开家,离开我。”
“……”
现在云潇不在了,能等到这个“未来”的人只有他了。
严跃一字一句,心脏闷痛:“你妈要是活着,她会怎么想。”
严跃说完,还觉得不够:“怎么,说不出话了。”
“觉得站在这里和我说话很累,或者,你现在很气愤,认为我为什么不理解支持你们,认为我思想老旧,你认为什么都行。”
“是你们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你们想在一起,以后承受的不止是我一个人的眼光。”
即便严跃话都说到这了,这些话每一句都在往他身上砸。
云词还是站着很直,冷着声说:“我可以承受。”
然而严跃最后砸向他的是一句:“你可以承受,虞寻呢,他也想过这样的人生吗?”
“他真的知道选择这样的人生,意味着什么吗。”
“……”
云词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的门。
他最后和严跃大吵了吗?好像没有。
他只记得自己一直在打虞寻的电话,但虞寻一直没接。
yc:[在哪]
yc:[为什么]
yc:[不回消息]
yc:[接电话。]
[……]
黑色头像始终没有反应。
云词去了之前去过的那个小区,不太熟悉地找了一阵,找到虞寻家那栋楼,上了楼之后,他站在门口,敲了会儿门发现里面没人。
邻居阿姨听见动静,小心翼翼拉开门,隔着防盗铁门探头看了眼,然后说:“你找小虞啊,他不在家。”
“不在家?”
“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阿姨说,“怪得嘞,七点多吧,就出门了。”
“……”
云词脑子里很乱,一路跑上楼,心跳频率失衡。
控制不住地。
有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他蹲坐在居民楼楼道口。
垂着头,给流子发消息:[虞寻找过你吗。]
还不太适应好友列表里有个姓云名词的流子:[……]
流子:[没有。]
流子:[怎么?他不是请假了吗。]
流子:[哦,还有,今天讲座,你们法学两个班群龙无首。]
流子:[你俩干嘛去了?]
流子还有点幸灾乐祸,想说是不是吵架了。
虽然这两个人谈着很离谱的恋爱,但情侣之间,也会有摩擦,也会吵架。
云词没有再回。
消息列表里还有很多条未读,高平阳发了三条,李言也发了一条,还有严跃的,他一条也没点开。
继而他发现原来离开学校后,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找虞寻。
他在楼道口坐了会儿,打算起身之前,手机响了。
黑色头像:[‘男朋友’邀请你进行语音通话。]
云词点了“接受”。
语音通话接通后,对面很长时间都没有声音,那把熟悉的、散漫戏谑的声音迟迟没有响起。
隔着网络,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很轻,又很重。
在云词忍不住要打破沉默之前,虞寻说话了。
他的声音居然有些陌生,头一回透着些许冷淡:“我们,就到这里吧。”

整个人好像从这个世界抽离了, 再回来的时候, 某个地方缺了一块。
他宁愿自己是没听懂, 固执地又问了一遍:“什么意思。”
“就到这里,”他重复, “是什么意思。”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虞寻的声音再响起的时候,刚才那份陌生的冷淡已经消失不见,他的声音恢复成原来那样, 略带散漫地说:“分手的意思, 很难懂吗。”
“……”
云词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来。
原来刚才那份冷淡并不是最陌生的, 现在才是。
明明还是平时的语调。
明明就连平仄都和平时没有不同。
但是一切都变了。
云词喉结动了下:“我爸找过你了。”
虞寻听起来轻描淡写地说:“找我聊了会儿。”
云词:“他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虞寻说,“就是让我想清楚。”
过了片刻,他又说:“他说得对。我跟你太年轻, 不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这样在一起太累了。”
云词试图堵住他的话:“我不怕。”
他声音变得很哑,很艰难地才发出声音:“跟你在一起, 我不觉得累。”
“……”
能不能。不分手。
但这句话,云词迟迟发不声音了。
隔着网络, 看不见对面的人,他无从得知虞寻此刻的神情和状态, 只能凭借声音去猜测。
虞寻叹了一声, 有些疲倦地说:“是我觉得累。”
云词设想过很多种情况。
严跃再怎么反对, 再怎么要求他回到“正轨”, 他都无所谓, 他可以不听严跃的话,也可以慢慢做严跃的思想工作。
他唯独没想过,虞寻要是不想继续该怎么办。
严跃有句话说得没错,这条路很难走。
如果虞寻不想走了,他没有任何立场非要拉着他和自己一起走。
云词像是没听见一样,忽然说:“你不是说下学期一起搬出去住。”
“我找了房子,离学校几百米。”
“下学期就可以搬。”
他开始胡乱地,没头绪地说话:“等明年一起过年的时候,还能放烟花。”
“……”
这些都是曾经,他和虞寻约定过要一起做的事。
虞寻打断他:“我说我累了。”
虞寻上午从西高教学楼出去之后,没有走远。现在正在网吧门口。
黑网吧还是高中时候的样子,除了学校,这里是他待过最久的地方。
网吧外面乱糟糟地堆着杂货箱,他倚着墙,背对着山一样的杂货堆,推开窗,打开了一道窗户缝。
但还是觉得窒息。
他咬着牙,无声地喘息。
脑海里严跃那句“求你别毁了他”不断盘旋,他靠着这句话强行把所有情绪压下去。
再出声的时候,声音重新带上伪装,他装作随意地说:“……你爸要是整天这么来找我,也挺烦的。”
他说完这句之后,对面,云词没了声音。
虞寻每多说一个字,心脏就被人掐紧一分:“我们分手吧。”
原来痛到极致,是会麻木的。
说完后,他想。
电话对面的这个人,明明是他放在心里了很多年,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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