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是别人出了这样的事情,他或许会保持自己一贯的态度,鄙夷、漠视,甚至嘲讽。
可是眼前这个人,不知为何,总让他想起他的弟弟。
而这种念想几乎是一发不可收拾的。
这样不行。
魏玄强迫自己,试图让自己的目光从冬歉的身上移开,装作什么没有都看见的模样。
无论冬歉私下里遭遇了什么,都同自己没有关系不是么。
在官场上沉浮多年,他早就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
可是,他发现自己总是控制不住地在意着冬歉的每一个举动。
像是毒药一般,在他周遭的世界拥有着无限存在感。
此刻,冬歉似是累了,靠在墙上,有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魏玄试探地问了句:“你....不舒服吗?”
冬歉简短答道:“没睡好。”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三个字,但是魏玄已经可以凭借这点点信息猜测到很多东西。
听说冬歉有轻微的强迫症,作息一向非常的严格,再加上他身上这些让人不得不多想的痕迹,实在是很难不让人多想。
看来,冬歉的身上,确实藏着很多的秘密。
魏玄听见自己下意识开口道:“既然如此,不如去我的房间休息?”
东厂内部设有专门的休息场所,专供厂督休息的地方甚至类似于一个小型府邸。
冬歉默了默,推辞道:“无妨,待会还有罪犯要审。”
魏玄有点严肃:“你现在这个样子,也审不了犯人。”
魏玄说的确实不错。
不过,冬歉也只是跟他客气一下,防止让他误会自己很迫不及待。
他掀起眼帘,目光始终淡淡,缓缓道:“既然如此,就麻烦厂督大人了。”
魏玄这才注意到,他的脸色比以往更加的苍白,眼底还带着淡淡的青色,一看就是操劳了一晚,没有睡好的样子。
究竟是谁会让他劳累至此?
冬歉的身上有太多太多的谜团,而魏玄窥不见其中万一,只是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控制不住地疼。
他当然不会知道,这一切也是冬歉有意而为之。
冬歉精通药理,可以通过服药轻而易举地改变自己的身体状态。
其实昨晚他在厉北沉那里睡得还算不错,那家伙的体温很高,睡在他怀里很暖和,不会出现像往常一样冷得睡不着,连被窝都捂不热的情况。
是一个靠谱的人形取暖器。
除了腰有点受不住之外,其实还好。
可他不能舒舒服服地去见魏玄,想要碰撞出魏玄对他的怜惜,让他一点一滴地降低对自己的防备,他必须得小施一点苦肉计。
也正因为如此,他一早就服下了自己精心调制的药,这才展现了他最想让魏玄看到的状态。
虽然这种药有点伤身,但只要能完成任务,一切都是值得的。
当初师兰渡看中冬歉,也是因为知道他的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狠劲。
他可以为了复仇牺牲一切,包括自己。
他就像是一把被磨砺到极致的刀子,只要对手露出一丝破绽,他就能将其一击毙命,刻不容缓。
这一点,是任何人都不具备的。
.....
魏玄将冬歉带到了他在东厂临时的休息之处。
虽然是临时休息的场所,但这里的陈设也是相当华丽,房内点着熏香,到处都收拾的干干净净,桌面上摆着新鲜的果盘和点心,就连床榻也是顶好的配置。
真是有钱。
但这其中,不知道吸了多少的人血。
魏玄一步一步走到如今这般,脚下踩着不知道多少无辜者的尸骨,其中就包括原主全家人的命。
冬歉的眼神一点点变得晦暗。
魏玄看着冬歉脱了靴,小心翼翼躺在床上,间隙中,他又瞥见了冬歉手腕上的痕迹。
在此之前,魏玄一直认为冬歉跟他是同类人。
因为他们同样有着向上的目标和野心。
也正因为如此,他曾经时时刻刻提防着冬歉会不会妄想踩在他的头上,将他的位置取而代之。
但是今天,他对这个人竟然稍稍产生了一些怜惜。
或许是因为他看见这个人时想起了自己的弟弟,爱屋及乌。
又或者,他第一次发现冬歉这个人跟自己想象的有些出入。
更隐忍,也更脆弱。
他的弟弟是受了伤就会哭着喊着找哥哥的类型,但是冬歉,他是那种无论什么事情都会藏在心里的人。
待冬歉盖好被子后,魏玄替他拉上帘子,轻声道:“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会,我先去处理公务。”
冬歉应道:“好。”
魏玄阖上门后,冬歉沉默了一会,眼角浮现一抹极淡的笑意:【果然,攻击他的人性是很有效的,前几日还对我灌酒,现在就允许我睡在他的房间了。】
系统也很感动,它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任务进展如此顺利的情况了。
为了冬歉能顺利地完成这个任务,他们一人一系统都做了不少的功课,充分的了解到了每一个复仇目标的成长经历。
这人设绝对稳了。
不过,这还不够。
对于执行任务这种事情,再谨慎都不为过。
冬歉调出了系统页面,将魏真所有的小习惯小癖好全部在心中默默过了一遍,现在的他,已经大致将魏真的形象和每一个可能产生的反应都牢牢记在了心里。
等魏玄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
冬歉已经阖上眼帘,脑袋靠在枕头上,睡着了。
魏玄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呼吸乱了一瞬。
因为....他睡着的样子跟魏真格外像。
魏真睡觉的时候也是这般,猫儿一样,总是将自己蜷缩起来,一是因为这样会有安全感,二是因为他天生畏寒,蜷缩起来能让身体稍微暖和一点。
这样的相似在那一瞬间让魏玄忘记了思考。
良久,他才恢复冷静,轻轻坐在冬歉身旁,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身上,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看见冬歉裸在外面的耳朵,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就是魏真的耳朵....十分敏感怕痒。
每次自己管教他的时候,他最害怕被碰到的地方就是耳朵,犯错的时候,总是捂着耳朵让自己再饶他一次。
每当这个时候,自己就会心软。
冬歉的耳垂圆润白皙,右耳的耳垂上还有一颗艳丽的红痣。
鬼使神差的,魏玄伸手,捏住了冬歉的耳垂。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冬歉的眼睫颤了颤,没有醒,蜷缩着将半张脸埋进了杯子里,蹙着眉,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轻喃。
魏玄的心颤了颤,触电般收回手,望着自己碰过冬歉耳垂的手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魏玄蓦地攥紧了手,心乱的一塌糊涂。
原来....他也怕被摸耳朵。
和魏真一模一样。
....为什么?
当初魏真被侵害的时候,他没有来得及。
当初魏真病死街头的时候,他束手无策。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只能一步一步地坐到高位来麻痹自己,只能不断变强,因为他已经恶心透顶了曾经那个无能的自己。
可是现在....为什么他身边出现了一个和魏真七八分像的人。
同样的遭遇,同样的习惯。
同样的小弱点....
魏玄呼吸急促了几瞬,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时,漆黑的眸子里已经有了清晰的算计。
他会一步一步查清,冬歉身上的痕迹究竟是谁留下的。
或许上天让这样一个人出现在他的面前,就是为了让他弥补过去的遗憾。
毕竟,他和魏真太像了。
太像了......
......
当天晚上,厉寅又在皇宫中发疯。
寝殿里的东西被摔得七零八落,无数名玩瓷器落在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贴在墙上的字画也被撕了个稀巴烂,像废纸一样被扔在地上,桌子也被他掀翻了。
冬歉离开之后,他的头痛又呈山雨欲来的趋势,现在已经发展到头痛欲裂,生不如死的程度,甚至比上一次发作的时候更加严重!
发作的时候,他甚至恨不得一头撞在柱子上,缓解自己的痛苦。
厉寅的眼神带着病态的痴狂,双目充血变得异常狠戾吓人,举止也随之狂乱。
帮他施针的太医伏倒在地上,个个战战兢兢。
到最后,厉寅的力气被发泄殆尽,他扶着头,指着那帮太医双目通红道:“找!把冬歉给我找过来,要快!”
跪在地上的太医领了命,赶紧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今夜注定不会平静。
豆大的雨水敲打在树叶上,黑沉沉的云裹挟着寒风,外面是狂风暴雨,冬歉撑着伞,仍旧有不少雨水淋在他的身上,时不时还有雷鸣呼啸。
周围的人都屏息凝神,越靠近寝殿,他们的表情就越凝重。
看来,每个人对厉寅发疯时的样子都心有余悸。
在宫人的带领下,冬歉一路来到了厉寅的寝宫。
宫人替他打开了门,看向他的眼神透露这几分同情。
冬歉刚踏入殿中,殿门就从外面阖上了。
仔细一听,能听到一道明显的落锁声。
冬歉一听就知道来者不善。
不过很快,他就稳住了自己的心神。
既来之则安之,更何况,他早早预料到了一切,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镇定。
这里已经一地狼藉,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只有一处供奉着佛像的地方还算完整,厉寅独独放过了这个地方,成为这宫殿中唯一一处肃穆。
冬歉看见厉寅看向自己阴郁的目光,眼睫颤了颤,隐隐约约能猜出来接下来有一场硬仗要打。
果然,这帮上位者都满腹疑虑,就算他下手干净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证据,厉寅也会怀疑到自己的头上。
就像原主家里满门忠烈,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圣上的事情,也会因为他的怀疑和猜测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厉寅一步一步来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阴郁道:“跪下。”
冬歉抿了抿唇,还是听话地跪了下来,目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就像没有掺杂任何的算计和城府。
厉寅同他对视。
倘若是心理素质低的人一直承受着这样压迫感极强的目光,恐怕会控制不住地露出马脚。
但冬歉并不是心理素质低的人。
更何况现在,系统还贴心的给厉寅犀利的眼神打了马赛克,这就让冬歉更加没有心理压力了。
厉寅自然是不会知道冬歉动用了场外辅助。
他冰冷的手触在了冬歉的脖子上,骨节分明的手指一点一点地陷进了冬歉的皮肉。
他嗓音阴冷地质问道:“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冬歉掀起眼帘,困惑地看着他:“陛下,您怎么了?”
厉寅注视着冬歉的眼睛。
他的目中没有一丝心虚的情绪,只有面对不明处境的茫然。
他看起来是真的不知道。
厉寅想将东厂那些审讯人的手段全部用在他的身上,但是他又害怕冬歉真的出现什么闪失。
毕竟,就目前来说,除了冬歉以外,天底下好像没有东西能够缓解他的疼痛了。
但冬歉为什么会是这唯一的意外?
如此一来,冬歉岂不是就掌控了他的死穴。
他贵为一国之君,却从来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会有一个人的存在对自己而言不可或缺。
他红着眼睛,手上的力道慢慢收紧。
冬歉因为窒息,脸色变得苍白,可他仍旧秉持着“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封建思想,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举动,只是缓缓阖上眼帘,手指蜷了蜷。
可就在这时,窗外忽然雷声大作,狂风席卷着骤雨重重地拍打在窗子上,不远处的树枝被连根折断,倒在地上发出了一道闷响。
寒风透过窗子吹了进来,供奉着佛像的蜡烛顷刻间全部熄灭。
那一刻,厉寅脸色突变,瞳孔收缩,仿佛提防着什么一般,蓦地松开了手。
.....
“厉寅迷信鬼神之说?”
三年前,冬歉还在师兰渡身旁当徒弟的时候,曾问过这样的问题。
师兰渡那时平静地同他下棋,明明没有任何进攻之势,却让冬歉的棋路走得无比吃力。
冬歉一边执棋一边问:“可这同我们要做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师兰渡没有明说,只是用那双苍老的手点了点太阳穴:“冬歉,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信息是没有用的,至于它们在什么时候会发挥什么作用,什么时候会成为至胜的关键,你要多想。”
那个时候,冬歉对这句话并没有很深的理解。
但是自从他入宫之后,见惯了各种各样的人和事,他发现任何一个人过往的人生经历和性格都会左右他的所思所想。
他终于认识到,当他能站在敌人的角度上思考问题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占领的先棋。
就像师兰渡,他了解自己的所思所想,所以在棋盘之上,每当自己进攻的时候,他都像是能提前预知一般,在最关键的地方做好下一步的防守。
留下的,只有死路。
太后常年吃斋念佛,厉寅年幼时跟在她身旁耳濡目染,念了不少经,也明白了什么是因果报应,什么是孽,什么是缘。
再加上太后当年死的蹊跷,没有人能查出原因,仵作解剖尸体也没有查出任何的异样。
值得一提的是,太后进贡上香时用的念珠在她的尸体旁七零八落,她终日对着诵读念经的佛像也无端消失。
最后宫中人人传言为鬼神作祟,草草结案。
也正因为如此,厉寅对于鬼神之说的迷信也越来越深刻。
他成为一国之君,一路上手中沾染了太多无辜的血,也正因为如此,他最重视的就是祭祀大典,在祭祀的前十日焚香沐浴,大赦天下,仿佛这样就能洗干净他手上的脏。
但那怎么可能呢?
借助这个信息,冬歉早早就在太医中安插了自己的人。
他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厉寅身上中的毒不会有任何人发现,就算被发现也无药可解。
太医给厉寅施针失败时,厉寅迷迷糊糊地听到他们讨论:“没有中毒征兆,没有蛊,脉象平稳查不出任何病症,莫非真是上天的旨意?”
就这样,不断地给他心理暗示。
周十六曾经问过冬歉,他会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可能性吗?
冬歉当时从容应答道:“会。”
没有毒,没有蛊,没有病症,自己的身份又做的很干净,对厉寅没有任何的杀人动机,甚至因为被厉北沉强迫,反倒要寻求他的庇护才更有可能性。
更何况,对厉寅来说,目前看来能救他的,只有自己。
他没有别的药。
他也别无选择。
事实也正如冬歉所料。
不过事情的发展竟远远比冬歉想象的还要顺利
当厉寅试图伤害自己时,那供奉佛像的蜡烛骤然熄灭简直是点睛之笔。
原本冬歉的目的只是想让厉寅认为如今他所遭遇的一切全部都是上天的惩罚,可他没有想到,迷信鬼神的厉寅在这一刻将为天所庇护的冬歉当成了祥瑞。
因为倘若真是这样,一切都有了解释。
上天对他降下了天灾,但同时又赐给了他一道祥瑞。
所以他待在冬歉身边的时候,那蚀骨般的疼痛才会得到缓解。
这些天来,他四处求证,实在是没有找到第二个可能性。
这看似最不可能的答案竟成了唯一解。
就像当初他的母亲死得不明不白一样。
厉寅松开手后,冬歉的脖子被厉寅掐出了红痕,虚脱一般俯下身来,剧烈地咳嗽起来。
见状,厉寅眼中的阴郁快速褪去,赶忙将冬歉搀扶起来,轻轻拍着他的背帮他止咳。
他果然还是那样阴晴不定的性子,上一秒还一副恨不得杀了自己的样子,现在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若无其事地将他扶起来,关怀备至的模样。
冬歉.欲.言.又.止.顺着演了下去:“陛下....是臣,做错了什么吗?”
他颤抖着掀起眼帘:“倘若真是这样,臣....宁愿自裁,但还请陛下告知臣究竟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才让陛下这般恼怒....”
厉寅似是被他取悦到了,缓缓笑道:“无事,是朕的错,是朕让你受惊了....”
他话音未落,垂眸发现自己攥住的手腕在轻轻发抖。
是冬歉在发抖。
厉寅蹙了蹙眉。
他自责地想,自己刚才那副凶残的样子实在是是吓到他了吧。
厉寅第一次开始反思自己的过错,反思自己刚才的做法有多么不妥。
但另一面,他又是惊喜的。
因为看见冬歉,他的头疾似乎真的有所好转,有了渐渐消退的趋势。
果然,冬歉的存在是祥瑞,是上天给他留下的一丝情面。
他应该珍惜的。
那钻心刺骨的疼痛不见了,厉寅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就连态度都随之变得柔软起来。
厉寅本身是很凌厉的长相,但是当他笑起来时,眉目却会格外温和,给人一种强烈的割裂感。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那些妃子才会被他这短暂的假象蛊惑,误认为自己是特别的。
但厉寅宠起人来时,也是会将人宠到天上去的。
他按住冬歉的手腕,眯眼笑了笑:“既是朕的不是,朕该对你表达歉意的,明天你去一趟朕的私库,里面的东西随你挑,好不好,嗯?”
冬歉的脸色仍旧苍白,他推辞道:“陛下...臣岂敢....”
“莫要推辞。”,厉寅语气又稍稍有些严肃,但仍旧笑着,“朕给你的东西,你就得收着,不然,就是抗旨。”
这带着威胁的宠溺让冬歉稍稍有些不适应,但他一时之间也不好拒绝,只能恭恭敬敬地道了声:“既是如此....臣领命。”
厉寅的脸色显然愉悦了不少,狭长的凤眸眯了眯,伸手按住冬歉的肩膀,温声道:“朕对你一见如故,甚是欢喜。”
“今夜留下来,陪朕一晚,好不好?”
冬歉像上次一样,来到厉寅的身边,帮他揉着太阳穴。
他的手法很专业,精准地按压着每一个穴位,帮助厉寅舒缓疼痛。
厉寅很快就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毕竟已经疼了这么久,又在自己寝宫里大闹天宫了一整晚,厉寅的神经已经疲惫到了极致,在冬歉很有技巧的揉按下,很快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冬歉缓缓收回了手,垂下眼帘,目光泛着一丝阴郁。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狗皇帝对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防备,符合刺杀的全部条件。
他抿了抿唇,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下移,不轻不重地掐在了厉寅的脖子上,眼神像是泛着冷光的刀刃。
但是慢慢地,冬歉咬了咬牙,还是缓缓松开了手。
如果就这么让他死了,那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不划算。
冬歉嫌脏一般,用干净的布一根根擦拭着自己的手指,转过身,若无其事地离开了厉寅的床边。
他背负着太多的仇恨,同厉寅是至死方休的关系,就这么放过他,自然是不甘心的。
但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他找了一处还算完好的地方,撩起衣摆坐在椅子上,左手支颐,闭目养神。
师兰渡曾经对他说过,一剑捅死敌人或许爽快,但在那之后,他也不会落得个好下场。
只会声名狼藉,为下一个掌权者做刀。
虽然他现在成功接近了厉寅,只要他想,就随时可以杀死他,但是在这之后,厉北沉会顺利继承大统,而作为刺杀者的他倘若被抓起来,不会有好下场。
如此一来,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为厉北沉铺路。
更何况,他现在还没让魏玄尝到应有的代价,就这么贸然暴露自己,他的复仇大计会满盘皆输。
耐心...要耐心。
想到师兰渡曾经交代过自己一定要全身而退,冬歉知道,现在的自己千万不可以贸然行事。
复仇只是最基础的事情。
他知道,师兰渡真正想让他做的事情是掌权。
师兰渡当初收留他,就是因为看见了他眼中的野心。
让他们亲眼看见自己失去一切,亲眼看见仇人之子得到权力,将他们推下高位。
这才是最酣畅淋漓的复仇。
这一晚上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就算是冬歉也稍稍有些累了,他阖上眼帘,没一会,意识就渐渐沉沦。
不知过了多久,床头的一根蜡烛被风熄灭,霎那间,厉寅从睡梦中惊醒。
他一直都是这样,周遭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瞬间清醒。
往日,他也会在深夜中忽然清醒,然后因为能让人痛不欲生的头疾而折腾得一夜无法入眠。
只是今夜...却意外的舒服,再也没有挥之不去的痛苦困扰着他。
他转眸,目光缓缓聚焦,直到看见了冬歉的身影。
温柔的烛火落在他的身上,在他的四周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华,他的眼帘轻轻阖着,像是入睡,又像是沉思。
饶是见惯美人的厉寅在看到这副画面时,也不由得愣了愣神。
他缓缓起身,轻手轻脚地来到了冬歉,生怕惊醒他似的。
他很少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一个人。
冬歉这个人,像是有什么特别是魔力一般,让任何接近他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厉寅久久端详着他。
倘若冬歉真的就着这样的姿势睡上一晚,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肯定会肌肉酸痛,难受得不行。
厉寅轻叹一声,缓缓将冬歉抱起来,一步一步走近自己的床榻,将冬歉轻拿轻放地抱了上去,还贴心地替他拉好了被子。
期间,冬歉似乎被惊动了,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嘟囔着,似乎是有些排斥:“臣不能睡在这....这是给陛下的妃子睡的地方。”
想不到就算是铁面无私的冬掌刑,偶尔也会说一些这样孩子气的话。
厉寅笑了,温声道:“只要朕点头,这世上就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再说都是男人,你在害怕什么?”
厉寅这番话完全就是明知故问,冬歉眼神挣扎了一下,最终也没有反驳。
反正...今晚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对厉寅露出最不设防的一面,让他放下心防,让他渐渐离不开自己。
利用头疾控制他只是第一步。
他会一点一点地让厉寅对他卸下防备,在他最信任自己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刀,并且夺走他的一切。
......
翌日一早,厉寅起身上朝的时候,冬歉也跟着醒了。
东厂里的人虽然权力很大,但说到底只是皇帝身边的奴仆,并没有什么地位,故而冬歉并没有上朝资格。
冬歉挺喜欢这个身份,他也不喜欢每日天不亮就起床上朝述职的生活,他感觉那样的话他会精神崩溃。
不过既然这狗皇帝醒了,冬歉操持着工作狂人设,自然也跟着矜矜业业地睁开眼睛。
“看来陛下的身体好了不少。”,冬歉掀起眼帘,缓缓笑道,“需要臣替陛下更衣吗?”
根据线人的消息,厉寅平日里素来不喜欢别人替他更衣,他对每个人都很提防,不太喜欢别人触碰他的身体。
冬歉此举,也是为了试探厉寅对自己的信任度。
厉寅很久没有说话,冬歉心道他果然不允,顿了顿,刚要委婉地将这个话题给岔过去,就听厉寅抬手道:“过来。”
冬歉的眼睫颤了颤。
看这架势,厉寅是真的让他伺候更衣了?
他其实只是说说而已。
不过说出去的话就像是泼出去的水,冬歉淡淡笑了笑,走了上去。
替厉寅缠上腰封时,在这个角度,厉寅可以轻易地将冬歉的眉眼看清楚。
因为距离很近,厉寅能闻见冬歉身上散发的,清冷的幽兰香。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厉北沉会在乎这个人。
他确实同旁人很不一样,只消看见他一眼,就会很容易被他吸引,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美丽而危险。
这样的人放在厉北沉的身边,不知道已经被那混小子享用了多少次。
真是....越来越想将他抢走了。
....
厉寅从寝宫出来时,冬歉跟在他身边,厉寅想让他一同上轿,冬歉却摇头拒绝了。
冬歉跟厉寅一同出入的样子落在了厉振山的眼中。
厉寅嘴角的那抹笑容在厉振山的眼中无限放大。
他从来没有见过厉寅对谁那么温柔过!
厉振山万万没有想到,冬歉什么时候跟父皇的关系好到了这个地步。
他知道厉北沉对冬歉抱有着不一样的心思,简直是爱而不自知,他也知道冬歉是有傲骨的,不愿意雌伏在任何人身下,但是他没有想到,冬歉的野心居然这样大,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跟父皇混一块去了。
果然,这个人的心思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那些宦官个个会趋炎附势,他见厉北沉那么喜欢他,还以为冬歉不是这种人。
果然,只要是人,每个人都有无限的贪念。
而且他们一同出来,就代表昨天一整晚他们都是在一起的。
而这段时间里,谁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呢?
厉振山越想越细思极恐,越想越觉得有必要将这件事情告诉厉北沉。
而就在这个时候,厉振山跟冬歉的眼神有一瞬的交汇。
对视的那一秒,冬歉的眼眸极浅地弯了弯。
哪怕只有一瞬间,他的后背也激起了冷汗。
就好像.....冬歉是故意让他看见的一样。
不过很快,冬歉仿佛根本就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一般,移开了目光。
厉振山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擦了擦额角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