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雨明天结束—— by林子律
林子律  发于:2024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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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安妮此时最担心莫过于视频,根本不在乎一个电影奖。
而姜换就更无所谓了。
他规矩地完成工作,遵照公司安排进行了两次试镜,其余时间就在平京的公寓里看书、发呆,偶尔出门,贡献点走路险些摔跤的小场面娱乐大众,丝毫不在意镜头已经在他的生活中无孔不入。
只是不见喻遐,也没有机会对他说明这些日子冷淡的原因,眼看喻遐的微博小号更新越来越少,到现在已经死寂了,姜换始终如鲠在喉。
这天,张安妮为他联系了一个公益活动,是帮助福利院儿童的,旨在为日后孤儿身份被曝光先博取舆论同情。
姜换天然地不喜欢小孩,包括年幼时的自己,正常活动只能尽可能做到温和礼貌。
好在他演技到位,镜头后的人都看不出任何异常,倒也很符合姜换一如既往的冷淡疏离人设,不会令谁出戏。
一起参加的还有几位艺人,两个演员,三个歌手,结束后聚在一起,说要交换联系方式。姜换没掺和这场社交,他安静地坐在一边,等经纪人到场后就可以结束工作。
正当发呆,远处,一个歌手突然“哎呀”一声,所有人都被她吸引了。
女生还不到20岁,刚出道半年,暂时没学会娱乐圈虚与委蛇的功夫。她举着手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姜换面前,笑眼弯弯的,一开口,嗓音也甜美动听。
“姜换老师!”女生清脆地说,“恭喜你,入围金橄榄了!”
想象中大石落地的踏实感没有到来,反而说不清道不明的,脚底的白色瓷砖仿佛一下子如雪地融化成一摊泥泞,姜换骤然失重。
他抬起头,目光看不出情绪,嘴角十分程式化地往上一扬。
“是吗?”姜换熟门熟路地惊喜了一下。
女生再接再厉地说:“最佳男主角呢!……哦不对,我瞧瞧,好像不少提名……《触礁》真的拍得非常棒,我很喜欢!”
“谢谢。”姜换起身对她颔首,把应该有的全套流程走完了。
女歌手举起手机:“姜老师,我特别喜欢‘凌霄’这个角色,能合个影吗?”
前文铺垫到这地步,笑容也叫人无可挑剔没处反驳,姜换兴致不高,但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他个子高,和娇小的女歌手合影时不得不微微弯腰才进入同一个画面,对方略向后仰,镜头里,她几乎倒在姜换肩上。
“一、二、三——”
“谢谢姜老师啦!”
浓郁的甜香沾上衬衫衣领,姜换的正常表情维持到关车门的一秒,即刻崩盘,眼里流出一丝疲惫,抬手擦了擦那边被靠过的地方。
他倒不是讨厌女歌手的香水味,只是刚才稍有些突破社交距离,让他僵硬不安。
“活动怎么样?”张安妮在副驾驶问。
“还可以。”姜换回忆了主持人的变化,确信道,“我没做奇怪的事,没有态度不好,也没对小朋友和其他工作人员使脸色。”
拍广告,参加活动,接受采访,这些近期才开始进入姜换的工作中。而他像个刚学会面对镜头的新人,一点一点地把自己从封闭的电影世界里挤出来。
姜换到底不是一张白纸,他只需要时间,就可以适应公众人物的身份。
他的回答让张安妮放了心。
商务车启动,驶出一段距离后,张安妮说:“金橄榄提名出来了,你去看一看。”
“好。”姜换说。
推迟了足足一周的金橄榄提名入围名单很长,就挂在各大平台的热门搜索,姜换很快就找到了一个电影博主的转发版本。
带有主观色彩进行总结,同时贴心标注出本届电影奖的看点,并预测了获奖结果。
最惹人注目的当然是英籍华人导演许为水首次亮相国内电影奖,新作《触礁》以艺术院线展映版提名了5项大奖,包括最佳影片和最佳导演、最佳原创歌曲。而《触礁》相关的演技奖占了其中2个提名,按照该电影博主的观点,蔡紫桐在最佳女配角的赢面很大。
而关于他的提名,这人写道:
“出道10年、拍摄4部作品,姜换本次与实力强劲的几位影帝候选人角逐‘最佳男主角’,应该会成为本届最大悬念!”
悬念么,姜换眉梢轻轻一动,不予置评地哼了声。
“感觉如何?”张安妮问。
“居然才5个奖项。”姜换嘲讽了许为水一句,“还是边边角角的他看不上,剪辑、配乐、服装设计这些连个提名都没捞到,不应该啊。”
张安妮忍俊不禁:“你也为自己的作品多说两句好话吧。”
“看心情。”姜换说。
“第一次提名最佳男主角,心情还不错吧?”
姜换敷衍地“嗯”了声。
耳边,张安妮开始数落他“就跟我装吧”“真不知道你还想要什么”“提名也是肯定”,他别过脸望向车窗外。
平京的春天初晴,槐树与柳树被一场倒春寒冻得不敢抽芽,枝杈光秃秃地晃动,轨迹仿佛几何图案,把苍穹框成一块块多边形,拦住了风。
手机不断地跳出恭喜他的消息,褚红,蓝芝桦,萧明卉,倪嘉庭,叶协徽……熟悉的、不熟悉但认识的名字都在跃动,配着夸张的字句和表情。他们让他请客吃饭,提前祝他锁定奖项,马后炮地说金橄榄在等风来的时候就欠一个提名了……
一字一句地砸在姜换身上,热闹非凡,头晕目眩。
但偏偏又如此寂静。
姜换把玩着手机,左上角的未读消息数字不断变化,待机界面的聊天框却始终无言。
深呼吸,数不清第几次了。
暗自想“不发算了”,安慰自己“是你先不理他的”。
可能在忙吧。
要不然主动提醒他?
立刻反悔,像是炫耀和示弱,不好看。
可他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城门大街过了,立交桥也过了,再往前走就到了住的地方——
“叮”。
回音引起的振动烫得姜换掌心一疼,他触电般的收回视线,面无表情、迫不及待,第一下没能成功解锁,输密码时错了两次。
喻遐的小狗头像在时隔28天后再次向他问好。
“我看到金橄榄提名了,好棒[心]”
来回把寥寥几个字看了有小二十遍了,姜换不知不觉地弯着眼睛,正从贫瘠的表情包里挑选着送给喻遐哪一个最好。
“阿换。”
张安妮再次回头,副驾驶的安全带勒着她,好像她要喘不过气了。
见她表情,姜换的欣喜还未释放,率先瞬间凝固。
“游心刚发了稿子,你看。”

“新晋影帝候选人禁忌断背情,苦追小十岁男大学生”
“近日,第39届金橄榄电影奖公布了入围名单,星岛籍演员姜换(31岁)凭借高口碑佳作《触礁》入围最佳男主角的角逐。作为演员,姜换一向以低调著称,从不参加综艺,没有广告代言,极少出席各项活动,然而,藏在这些低调背后的,却是陷入恋情时观众无法看到的热情与甜蜜。
“自去年《银河渡口》开拍后,姜换频繁与东河某大学学生来往,双方或于校园漫步,或在半夜的马路边互诉衷肠,旁若无人,俨然热恋之中。异地距离、身份差异都无法冲淡彼此的感情,以至于姜换在杀青后还时常往来东河与工作地点之间,耗费无数时间精力。不知合作方看到这样的姜换会作何感想?
“姜换20岁出演许为水导演作品《蓝太阳》,当中饰演男主角的恋人,就在前不久热映的佳作《触礁》中,饰演了与富豪遗孤李里(谷非雨饰演)纠缠不清的青年画家凌霄。戏如人生,这些选角背后是否为了掩盖什么真相,我们不得而知。
“让我们祝贺姜换入围金橄榄最佳男主角的最终提名名单,并拭目以待本届影帝花落谁家、他的演艺道路会不会由此进入新的阶段!”
姜换看到最后一个字,手机屏幕刚好变暗。
车内气氛僵硬。
张安妮比他早看完后就黑着脸一言不发。
“写得不怎么样啊。”姜换状似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
说完,他抬起头,张安妮的眼睛通红仿佛这是她职业生涯遇到的最大危机。她注视姜换,好像被这句轻描淡写的点评气笑了。
“他们本来早就要曝的,你还关心起什么稿子质量。”张安妮清了清嗓子,掩盖掉自己的失态,“写成什么样才叫好?”
“不知道。”姜换说,“晚了很多才发出来,故意的吗?”
“早早地就提醒我们,吊着我,没有蹭上过年那一次的热度。当时肯定打听到了金橄榄的名单,就决定压到发布提名后更能攫取关注,不然谁知道姜换是谁?”张安妮声调暗哑,咬着牙压住岩浆似的往外喷涌的怒意,“一定是这样!”
姜换一言不发,并未对张安妮的猜测发表任何评价。
早曝光,晚曝光,对他而言都一样。
稿子写得是好是坏,当中有哪些是反话正说、欲抑先扬,他失去了分辨的能力。再次扫过那些字,白的黑的在屏幕上糊成一片,持续不断放大,最终织成一张细密的天罗地网,姜换被包裹其间,至少尚能呼吸。
他安静地做了三个深呼吸,重新打开了那个没有编辑完毕的对话框,把刚才选好的表情打进去,按下发送。
JH:[亲亲]
喻遐那边回得很快,像屏蔽了外界信息一心一意等着他。
喻遐:颁奖礼什么时候~
JH:不往后推就20号。
喻遐:好快
JH:对啊
喻遐:你希望得奖吗?
他所有的疑问都真诚而直接,姜换一愣,似乎没人像喻遐那样在乎他的想法。
朋友发来的祝贺大都以开玩笑的口吻提前说他要当影帝,但实际上好像都只在客套,就连经纪人都没用什么“赢面”“概率”“提名即肯定”之类的话来预测,网上看好他的人不多,仿佛所有人都给姜换下了定论:
得奖是爆冷,能入围就是让姜换从一个纯粹文艺片演员走进大众视野的恩赐。
许为水说得没错,他的路走得太顺,但也太固定,死板到大家都觉得姜换淡泊名利,作品至上,这些虚名轮不到他都无所谓。
可是别人越觉得无所谓,姜换越不舒服。
他的人生、喜好、前进轨迹,为什么要落入大众的期待?
“有点想。”姜换回复喻遐,“又觉得‘最佳男主角’是给凌霄的,不是给我。”
他很不喜欢那个角色,明眼人都看得出。
喻遐说:“可是我觉得你可以。”
姜换情不自禁笑了下。
世界上无条件相信他的人不多,喻遐算一个。
紧跟着,笑意只很淡地从嘴角滑过去,如同一滴未成形的眼泪迅速消弭。姜换后知后觉,想到不久前的某个决定时他的手指竟然在抖。
“阿换。”张安妮忐忑地叫醒他,“你还记得我们商量过的吧?”
记得,当然记得了。
从东河回来后,他答应张安妮如果游心工作室的稿子发出来,就第一时间不予承认。
他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前途。
姜换需要立刻在他和喻遐的现在与未来里选一个。
只好为难地赌一把喻遐会等他。
“我明白。”姜换垂着眼,声音沙哑。
张安妮欲言又止,等车近乎绝望地开出去好长一段路,即将抵达目的地,她又转过身:“作为你的朋友,我建议你先把这些和喻遐说清楚。”
“说了能改变什么吗?”姜换尖锐地反驳,“就算他不同意,又怎么样?”
张安妮抿起唇,偏过头去。
一个刹车,正前方红灯长达七十秒,结冰的平京冷入骨髓。
后座,姜换低声说:“安妮姐,我已经很对不起喻遐。无论这件事最后结果如何,过完颁奖礼,我一定会去找他,你反对也没用。”
等了一会儿,喻遐没等到姜换多说什么。
他安静地关掉微信,某个社交平台的热门帖子出现在屏幕,先一愣,喻遐随后也沉默地把那个界面一同退出。
挂掉袁今打过来的5个电话,没有回蒲子柳的微信,喻遐拉上了房间的窗帘。
无意识地,双腿好像失去了知觉,他不受控地下坠,慢慢地滑坐在地。后背擦过墙壁,不顾外套可能被刮了仿瓷的地方蹭上一堆白色的灰,喻遐手上也没力气,无意识地垂着,指尖碰到一片地面某处柔软。
两小块,正亲密无间地叠在一起。
羊毛皮的毯子,不规则剪裁,摸上去手感略有些粗糙但十分温暖,很像姜换在他身边的感觉。
不过是冬天刚买的,姜换仍租的拍《银河渡口》那辆奔驰E级,让他开着,小心翼翼地逆着晚高峰的车流去东河新开的某个家居卖场。喻遐是第一次进那地方,姜换在别的地方去过,戴着口罩,为他住进喻遐的家里挑选一些华而不实的小玩意。
他记得姜换那天扎了头发,穿藏青色羊毛衫,外罩大衣,敞开着,不怕冷的样子在结账时被前排的阿姨笑着提醒“帅哥注意保暖”。
他记得自己盯着看堆毯子的篮子,被姜换发现了,他走过去挑了两块,说我们可以放在家里客厅的阳台上,晒太阳时用。
他还记得最后离开前,姜换说等一下,去门口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香草味冰淇淋。
冰淇淋的奶味很重不太好吃,抵达停车场时还剩一点,喻遐没吃完,举着到处找处理办法,姜换一伸手接过去把剩下的啃了,然后开玩笑,“我是你的垃圾桶啊?”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出门,再接着就是分开了。
原来曾经以为还会发生千千万万次的日常,突然就成了难以企及的幻想。
喻遐回想姜换的一切,发现每一秒钟都像电影画面似的清晰播放,然后过去,偌大房间里,他找不到地方按暂停或回退,过去的就过去了。
身边处处是姜换的气息,但他不知道去哪儿找到姜换。
在这之前,他已经被姜换冷落了好久。
时间在当下失去了计数的意义,热恋也成了一场单向恍惚,他没有机会思考来龙去脉,猝不及防地迎来了最严酷的一次极端寒潮。
但姜换并非完全不理会,语气冷淡,充满距离感,比他们最初认识时还要遥远。
于是喻遐想,姜换是不是听见了什么动静?再联系到袁今所言、姜换提醒他“有没有遇到奇怪的人”,光怪陆离的娱乐圈被妖魔化,喻遐下意识地觉得姜换有不能对他言明的难处,所以立刻客气地选择沉默。
沉默得久了就越发以为之前美好都是他的遐想,他做了一个很长很炎热的梦,满心潮湿,充斥着燥意。
现在清醒过来,窗外的冻雨凝结成冰。
“好吧。”
喻遐自暴自弃地想,可又莫名地终于释怀了:姜换和他,本来就是存在于两个世界的人,哪怕有一瞬间,他们在临水镇的清晨、橙色百合的香气中相爱了,他们走过夜晚的春明市街道,走过秋末冬初的东河,姜换放了一片叶子在他手掌心……
他们依然是两个世界的人。
现在不过各自走入正轨,仿佛这个结果才应该成为结局。
他继续爱姜换。
至于姜换还会不会再爱他一次,喻遐确认不了。
心态修正得差不多,更能坦然地面对长久没有回复的聊天框。这天金橄榄提名被推送到首页时,喻遐只为姜换高兴。
正想着措辞,手机屏幕顶端跳出一条推送,喻遐条件反射晃了眼。
可滑过去后预感不好微妙地闪烁,就像某个直觉叫嚣着危险。他迟疑片刻,还是把消息提醒打开了,然后对着“断背”两个字足足愣怔十来秒——为这个过时好笑的定义词,为前面及时更新了头衔的主角,为最后落处的“男大学生”。
看完短短一篇绯闻报道并不需要太久,喻遐扫过后,评论瞬间从几百涨到了上千。
前排打着长串问号,都没弄清楚这个臭名昭著的狗仔工作室爆出什么不得了的情报,在辨别真假前,围观的人先冒出一个问题:
姜换是谁?
他们八卦地到处询问,搜索,分析措辞,而喻遐已经没空顾及了。
最害怕的事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即便他前不久才决定他和姜换的结局是“无疾而终”,别人仍不愿意放过姜换。
他的存在,就让姜换置身四面透风的笼子。
惊慌失措只持续了五分钟,喻遐把那句准备好的话发出去,姜换回了他。
此时此刻姜换一定也看到了那篇稿子,他又会面对什么喻遐难以想象的围攻和刁难?喻遐不明白,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和姜换聊,直到对方不再回复。
姜换会很忙,姜换应该删掉他。
喻遐抓着两块叠在一起的羊毛皮毯子几乎揉出褶皱。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呢?
手机上,两条未读消息送达,他全身发麻地捡起来解锁,指纹未识别,密码错误。喻遐强迫自己冷静,这才打开了它。
JH:借你吉言。
JH:真得奖了我再去东河。
喻遐面无表情,手指点在“删除好友”上。
记忆里,姜换玩笑话很多但从来不说谎,没真正地骗过自己。但真相很残酷,到了足够无法面对的时候,连姜换也会编造假话。
就算得奖,姜换也不会来东河了。

第51章 人生天地间
第二天喻遐被有节奏的敲门声吵醒,他恍恍惚惚地起身,打开门前,还有一丝不可名状的期待:会不会是姜换?
旧防盗门“嘎吱”一声后打开,袁今和蒲子柳提着早餐站在门外,交谈声停了片刻。
蒲子柳看见他,脱口而出“急死我了”,径直兴师问罪:“喻遐,你昨天为什么不回我的消息也不接他电话?我以为出了什么事,结果袁今先给我打电话了——不对啊袁今,你怎么有我电话?!”
她转移话题,同时唯恐喻遐不让他们进去,先斩后奏地挤开喻遐,把早餐放在玄关柜子上,恰好遮住了画框中的缅桂花。
“找社团朋友要的,之前听喻遐提过你的名字。”袁今顺势答。
两个人一来一去冲淡了晨光,前夜的不安与悲惨也在这时被短暂放下了。
给自己带了早餐,当然不可能无缘无故,喻遐猜一定是袁今看见热搜担心他,但这么打听完,蒲子柳原本不太清楚当中来龙去脉的多半也知道了。
不过现在谁知道、谁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
他没有仔细看那篇通稿里的视频和照片,但就像朋友只凭一张照片上的模糊背影就能看出是自己,现在铁证如山,轮得到喻遐继续否认和抵抗吗?
带的早餐就在小区不远处的店买的,从小吃到大的口味,喻遐嗫嚅着说了句“谢谢”。
袁今说你快吃吧,肯定昨天晚上也没吃饭。
蒲子柳就一唱一和地补充:“不管发生了什么,喻遐你一定要保重自己的健康。过两天开组会,要是老师看到你今天这么憔悴,肯定也得担心!”
组会两个字在喻遐的心口敲了一下,他捧着碗,突然就没了胃口。
“我跟老师请个假吧。”
闻言,蒲子柳意识到不小心说错了话,立刻噤声看向袁今。
从一进门看见喻遐失魂落魄、满脸灰败的时候,袁今就明白,他们想瞒着喻遐是不可能了。而现在,如果再装聋作哑只会让未来喻遐在学校里的日子更难过。喻遐的感情他无从置喙了,但作为朋友,袁今觉得自己有必要把话说透。
“学姐不清楚情况,你别往心里去。”袁今安抚了蒲子柳一句,看着喻遐仍然不在状态,心知只能下猛药了,叹了口气。
“喻遐。”
听见名字,喻遐表情平静地看向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现在大家都在议论姜换那条新闻里的人是不是我,对吧?”
袁今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道:“说什么难听的都有,你的好室友唯恐天下不乱,还把这个特意发到年级群,学姐这才知道原来你和姜换存在这一层关系——徐锐青那臭小子我之后想办法收拾他,但当务之急,你怎么想的?”
“就那样了还能怎么想。”喻遐搅弄着喝了一大半的豆浆,“事实如此。”
“他联系你了没?”
喻遐:“我把他的联系方式删了。”
袁今一下子五官扭曲,正要问原因,喻遐先开口了:“给他带来麻烦是一方面,他要怎么应对,我反正左右不了的,赶紧撇清关系吧。如果以后有人问我,我也会说都是媒体博眼球写的,根本没那回事。”
“要是他们不信呢?”
“袁今,我不可能左右每个人的观点。”
经过一场单方面的惨痛失恋后,喻遐虽然脆弱不堪,心里反而没自己想得难受。以最快速度收拾起情绪,他能自控,走出家门的时候,他会体体面面地不把各种流言当回事。
归根结底,他和姜换结束了,伤害喻遐的任何人或事,他都能消解、排除。
他在这时又变得通情达理,旁观的蒲子柳一恍惚,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在她的记忆里,喻遐确实一直都是冷淡、宽容和平静的人,但她又感到今天的喻遐仿佛只剩空壳,那个坚强的灵魂被短暂地抽离出了躯体,他现在只是强撑。
“小喻为什么要删联系方式呢?”蒲子柳问,“姜换找你怎么办?”
喻遐下定决心地说:“不让他找我。”
蒲子柳揉揉他的头发,有点想骂他蠢,可对上那双红肿的、布满血丝的、看着像哭过或失眠过的眼睛,她又心软得半句重话都说不出了。
“我陪着你吧。”蒲子柳说,“我和袁今一起守着。”
喻遐无措地抹了把脸。
这次并没有眼泪,他心里酸楚得正在下一场雨。
蒲子柳还买了菜来,她觉得喻遐这会儿肯定不想出门,干脆他们自己在喻遐家里做。
学姐厨艺不佳,切个菜差点切到手。袁今站在一边心惊胆战,实在看不过去了接过厨房的活儿,打发她陪喻遐下五子棋去。
集中精神,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这个小把戏对现在的喻遐还算管用。他连赢了蒲子柳3局,学姐嚷嚷着要换成跳棋。
门就在这时被敲响,轻轻的三下,带着犹豫与不安。
“我去。”蒲子柳站起身,“你坐着。”
她担心是闻风而来的八卦记者或者没底线的自媒体人,心想着,等下开门如果发现有任何镜头就直接说“找错人了”然后关掉。
然而,当她小心地掀开一条门缝看见外面的身影,蒲子柳愣住了。
那是个柔弱瘦小的中年女人,乌黑长发,鬓角藏着几丝花白,穿一件很体面的驼色大衣,局促地把提着的袋子把手绞在一起,在手指上勒出红痕。
“您是……?”
女人看见她时也诧异,但很快调整了表情:“请问,喻遐在家吗?”
蒲子柳垂下手,转过身看着客厅的方向。她不认识面前的女人,但她感觉得到对方和喻遐关系匪浅,更非什么此时蜂拥而至蹭热度的。
“喻遐,你来一下?”蒲子柳问。
喻遐没有动,他的视线还落在快到结尾的棋盘:“让她进来聊吧学姐,那是我妈妈。”
随着一声一声的“阿姨好”,孟妍挂着拘谨微笑,不太自然地坐在离喻遐最远的沙发上,快速又谨慎地把环顾四周——房子没有太大变化,但新添了不少她没见过的东西,有点回到了最初一家人和和美美地挤在这儿的氛围。厨房里的青年长相阳光俊朗,眼前的女生也活泼可爱,只有喻遐面无表情,并不看自己。
“喻遐。”孟妍叫了他一声,见不答是意料之中的,就自言自语般的说了下去,“妈妈看了新闻,那个视频……是谁拍的啊?”
喻遐没说什么,但蒲子柳听见这句,以为孟妍只是单纯关心,啐了一口说:“呸,就那些无良媒体呗!傻逼,不知道怎么跑到我们学校里去了——”
“学姐!”厨房里,袁今探出一个头,“我这儿有个袋子打不开,你来帮帮我?”
蒲子柳不疑有他,答着“来了”,起身进去厨房。
随后,袁今一把拉上那道门,将喻遐和孟妍隔离在客厅里。
挂墙上的时钟还保留着最早的那款,秒针走动,发出“咔”“咔”轻响,时间流逝在这些响声中仿佛有了真实的脚印。
喻遐静静地听了会儿,问:“你还来干什么?”
“我想……我来看看你。”孟妍唯恐他多想似的,赶紧澄清,“我没让你姨妈知道,她不会管那些的……喻遐,妈妈再婚了。”
“嗯。”喻遐应得冷漠,但没说更残忍的话。
你急着离婚不就是为了再婚吗?他这么想,半点没为孟妍感到欣慰。
孟妍一口水也喝不上,只得尴尬地忍着,说:“喻遐,我……今早上看到新闻了,姜换和你……”她深深地沉默半晌,下定什么决心似的看向喻遐,“宝宝,妈妈对不起你,但这次真的不是我!”
耳畔立时炸开一声惊雷,比起惊蛰时分的春夜震响不遑多让,喻遐几乎是立刻明白过来,懵了。
“什么意思?”喻遐嘴唇颤抖着,“你拍过我和姜换的照片?”
孟妍不答,但喻遐已经知道这是承认的意思。
“你怎么能这样!”他猛地站起身。
话音未落看他眼睛已经通红,孟妍的表情像挨了一耳光,连声道歉,带着哭腔辨别清白,说这次真的不是她:“宝宝你别这样,我真的只拍了一次!当时王庆仁和你姨妈都说做一次就可以了,他们只想要钱。后来他们也拿到钱了……姜换是知道的!姜换一定知道!我就、我以为他真心和你在一起,姨妈再怎么劝,我也没再拍!”
她赌咒发誓,失声痛哭,两只手捂住脸,那个一直攥着的袋子轰然坠地。
孟妍年轻时长得美,现在也依旧清隽秀丽,哭起来梨花带雨,很是惹人心疼。喻遐记忆里只看母亲大哭过两回,上一回还是父亲刚出事后,在派出所,孟妍听说对方家庭无意赔偿,民警只能无奈地和稀泥,不知所措,当即就忍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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