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喻遐略过中途的纠结,继续说:“学姐觉得我状态不太好,可是,家里人都不清楚媒体为什么会找到医院里。当时回家去的话,害怕他们在小区附近等着拍什么,袁今提议让我去他家,学姐说,不如来老师这里。”
他真的不知道原来乔小蝶一直在默默地关心自己,恶意中伤,谣言,乔小蝶都看了,却始终没找到和他沟通的时机。
乔小蝶陪着他,只字不提“男朋友”,让喻遐好好休息,把他带到了自己以前的家,叫喻遐暂时在这里住下,又说学校的事不用担心,她会想办法先处理着。
世界对他总是残忍,但却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为他留下一线希望。
喻遐脸上因为激动而泛红,这时褪去,素净的五官今天多了点愁苦。姜换看着难受,凑上去,细细地亲他的睫毛。
“阿换。”喻遐回应着他的吻,“你最近怎么样?”
“除了想你,一切都好。”
喻遐听见这句,又有点眼睛发酸:“那你不理我,你还让张安妮拿钱给我,什么意思?”
他的抱怨在姜换耳中俨然像难得一见的撒娇,仿佛心里有一池春水冰初解,风一吹,就涟漪四起。
“我想着快到疗程了。”姜换解释。
喻遐生闷气,怪他:“但你一句话都不告诉我。”
气氛有所缓和,姜换告状似的说:“你朋友还在电话里凶我呢!”
“诶?”
“他说,你不想见我了。”姜换说这话时摊开喻遐的手掌,指尖在几条掌纹上描画,沉着声,所以更显得委屈,“还挂我电话,再打就不接,后面我都说了想来见你,才不情不愿发了个信息。”
喻遐眼角弯了弯,却并不像往常一样哄着他。
但姜换沉浸在好不容易见到他的快乐中,没察觉到喻遐一瞬间的异样,自顾自地说:“我开了快6个小时的车从虹市过来。”
“好远啊。”喻遐将他的五指拢在掌心。
“我待会儿跟安妮姐打个电话。”姜换安慰他,“那些自媒体,你放心,我们会找到他们,然后该起诉就起诉,该报案就报案。”
“你什么时候回去?”喻遐错开话题,“今天20号了。”
3月20日晚8点,十几年来雷打不动的金橄榄电影奖颁奖典礼。
这件事被姜换抛诸脑后,没有现在的喻遐重要,但他刚要说“不回去了”前,喻遐自顾自地继续说:“颁奖礼开始前还要准备,你休息一下,明天早晨我叫你,吃了饭再回去是来得及的——”
“喻遐。”姜换隐隐觉得不妙。
一道闪电刹那照亮了窗帘外的夜色,树枝形状张牙舞爪。
乌云深处压抑的雷声炸开。
春雨润物无声,喻遐从他的身边坐直了,又像嫌不够远似的移开半米。
“你回去吧,姜换。”他说着,眼睛只剩下黑沉沉的干枯,“我想了很久,最开始就当是我不对,我们……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第57章 交汇和转折
雨淅淅沥沥地下大了,防盗窗、树杈发出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草坪被浇湿了,雨水滚过草木混着露水渗进泥土,春天的腥味从树根往上升腾。
室内死寂,喻遐说完那句话后一直低着头,不愿意去看姜换的眼睛。
一点雨水从防盗窗下方砸进水泥缝隙。
“滴答”。
“我当什么都没听见。”
姜换按了按身下沙发床的舒适度,说完,他就真的没事人似的继续帮喻遐把枕头摆好,拍了几下:“很晚了,先休息吧。”
等待着铡刀落下结果没有发生。
喻遐错愕之余,姜换的反应又是预料之中的。
可他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提出“不再见面”,等同于分手的想法,在见到姜换不足1小时后就立刻宣布。喻遐只觉得当面提更有诚意,而无论姜换答应与否,现实的困境摆在他们面前,短期内根本无法解决。
分手,他们早就该分手。
只有分开了,他和姜换才能各自获得安全和暂时的平静。
姜换的演艺之路不会因为这段“绯闻”受到影响,而他……可以的话,喻遐希望他能用这段时间找到平衡。
如果找不到,那就说明他和姜换没有缘分。
那么他顺从命运,回到走错了的转折点,按部就班地跟随本该有的人生轨迹纠正方向,继续前行:想办法赚钱养家,读书,找一份工作……
孤孤单单过一生似乎没那么可怕。
他会记得,曾经他和姜换站在两个世界的交汇点,在夏天牵了牵手。
得到再失去,就像剥离出血液中以姜换命名的成瘾基因,创伤不可见,在外依旧维持着完整形状。可只有喻遐自己感受得到,整个过程漫长而挣扎,在皮囊之下不断沸腾、扭曲、蒸发,就算知道遥远处存在终点,长途跋涉的每一步也都在血淋淋地煎熬。
但等习惯了,就不会那么难以接受。
赶在他燃烧殆尽前,逃离姜换为他编织的雨季。
喻遐掐了掐手腕内侧,第一次没有把姜换的话听进去,半垂着眼,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坚定:“你每次做决定都不告诉我,知道,你是考虑过我的,但这种考虑只会让大家都难受,与其继续下去,不如——”
“喻遐。”姜换打断了他,“先休息吧。”
“先分开各自冷静一段时间,这也是你之前对我做的。”
喻遐看着他:“不是吗?”
很难过很怨怼的语调,目光也悲伤极了。
姜换整理枕头的动作停了停,半侧着脸时,长碎发垂在颊边遮住了表情。半晌,他好像叹了口气,抬起头看向局促站在原地的喻遐审视。
“你想的冷静的办法就是分手,对么?”
喻遐忽地像被吊在半空中,失重感让他四肢漂着似的没有着力点。他被姜换的表情刺了下,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
姜换面无表情,薄薄的单眼皮在这时显得尖锐冷漠,开口也不容置疑:“不好意思,分手不是你一个人决定了就算的,我不同意,你所谓的‘最好的方法’我不能接受。”
言罢,他站起身关掉房间的灯,黑暗中脚步声无限放大。
春雷与雨声连成一片,越来越响,接近此刻喻遐因紧张而加速的心跳频率。
“之前很多事……没有先告诉你就先做了,是我的错,对不起。”姜换道歉时尾音沉重地往下压,他在喻遐身边站定,“但你想分手,我听了真的很难过。”
他一时恍惚。
姜换的话似乎明明白白地告诉他,那句“喜欢”不是假的,而且比他想象中还要浓烈和执着。好神奇,两个不太可能在姜换身上出现的形容词,却比任何时候都贴切——因为拥抱和轻轻印在唇上的吻。
可喻遐连笑一笑的力气都没有,呆愣地立在原地。
脚步声停在客厅。
走廊里的灯也熄灭了,整套房子都归于蓝黑的夜色之中。
喻遐记不清他是怎么睡着的。
前夜姜换出去后,他站到双腿发麻才坐下,歪倒在沙发床里,身体和心理的双重疲倦侵袭下,眼皮沉重得支撑不起多思考一点,连衣服都没换就歪歪扭扭地坠入梦境。
然而睡得很不安稳,始终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分不清虚拟与现实。大约到了后半夜。好不容易听见雷声越走越远,惊蛰过后的第一场大雨稍微停歇,喻遐才侧着身,用一条毯子盖住头,不敢见光似的昏沉过去。
翌日,朦胧的打电话的声音隐隐约约从墙壁另一侧传来,浑身都疲软,可敏锐听见几个关键词句:虹市,颁奖礼,还有……
“……没打算走。”
喻遐猛地睁开了眼睛。
客厅阳台与书房的窗户连在一起,旧小区套内隔音效果不佳,喻遐坐起身,清晰听见姜换的声音从阳台的方向传来。
“昨天问了他了,那几个领头的现在应该都在派出所,可能需要你帮忙找人查一下。”姜换听起来心情还不错,只是稍显冷淡了,“嗯……对,最好知道他们背后是哪家MCN,几个自媒体营销号怎么可能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
三百公里外,虹市,张安妮揉着太阳穴:“我查一下吧。
“谢谢你安妮姐。”姜换一顿,“又给你添麻烦了。”
听了这话,张安妮哭笑不得:“你给我找的麻烦还少啊?真是,跟你合作五年我要花多少钱才养得回来……找到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起诉他们。”姜换甚至礼貌地补充问了句,“行吗?”
张安妮:“……”
片刻,张安妮说:“明白了,团队会去办。”
她思量少时,到底问出了口:“阿换,你今天到底回不回来参加颁奖礼?”
“有没有PLAN B?”姜换反问。
那就是不回来的意思。
张安妮心累,飞快地思索道:“今早晨在酒店餐厅碰见了谷非雨和许为水,因为你昨天是当着谷非雨的面走的,就和他聊了两句……结果他居然问我,是不是你不回来以后要安排他帮什么忙,有没有告诉我……”
姜换哑然。
昨天还“没有必要帮你”,一夜之后就变了脸,他完全不知道谷非雨为什么心态转变得如此快,这位新人演员也说不出的有趣。
“没有……昨天提了一句而已。”姜换说,显出一丝无措。
“你等会儿联系他?”张安妮问,“还是我去?”
墙壁那头的声音小了下去,不多时便消失了。
喻遐已经完全清醒,但仍不想出去面对现在的姜换。前一夜的冰冷眼神让他想逃避,这些偏偏又因为自己而起的,怎么都不是办法。
有脚步动静在书房门口迟疑地停下,喻遐坐起身,下一秒,姜换敲了敲门。
“醒了吗?”
听着好像没有再生气,喻遐说醒了,他就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碗海鲜粥放在旁边的桌上,自己则坐定:“起来吃点东西,你朋友早晨就送过来了。”
这会儿不过8点钟,更早些有没有人打过电话、敲过门,喻遐完全没有印象,他匆匆拿手机看时间,才发现袁今给他发了好多消息。
“起了吗?给你买早餐。”
“就光明路那家海鲜粥和汤包。”
对方已取消。
对方已取消。
“卧槽。”
“姜换真来了!”
“我滚了我火速滚了。”
“你们和好了啊?”
翻到最后一条喻遐再抬起头,姜换正坐在远处,不知是否因为昨天晚上的那些对话,姜换的表情有些复杂,好像想跟他说点什么却找不到开口的时机。
和好吗?
可能变得更糟糕了。
没见到对方时还能用很多理由麻醉自己,等到姜换那句“不同意分手”后,喻遐脑子完全空白。理智上,他很清楚他们之间存在信息不对等造成的误会,但这些误会的来源,又绝非自私自利,甚至恰好相反。
除了质问对方“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就做决定”,他能怎么责怪姜换?
各退一步,即便姜换告诉他了,就能在这次风波还未展开的时候提前化险为夷吗?
这些问题依然困扰着喻遐。他完全无法预测以后,分手和不分手,似乎都会轻易地把他们、他们身边其余在乎的人引向深渊,最坏的后续始终如影随形。
哪怕别人劝他,“你先振作”“你往好处想”,喻遐做不到。
有什么好的结果呢?
他碰到的希望能被陌生人随便一篇文章、一段视频就轻松地摧毁。
光是坐在这儿得到片刻安静,喻遐又禁不住头痛眩晕。
“要不要吃点?”姜换问。
“没胃口。”他嘴唇动了动,“不想吃。”
姜换站起来走到床边轻轻揽过喻遐,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侧脸贴紧胸口,他感觉到姜换的呼吸起伏,心跳鲜活。
“还是想分手吗?”姜换沉声问。
喻遐闭着眼,“分手”两个字在他脑内和解脱画上等号。
爱是让人溺亡的迷幻药。
他爱姜换,所以任何结果他都愿意承受。
“对。”喻遐压着哭腔,“分手。”
两个字脱口而出,他立刻被握住。
“你想分手,不管是逃避还是自我保护,我都能理解。”姜换很柔和地说着,半蹲身体平视着他,目光专注又宁静,“但不要做傻事。”
“什么叫傻事,我很好。”喻遐偏过头。
姜换握住他,让他去感受左手处的旧伤。
经过结痂、脱落、漫长愈合后,依然在皮肤上留下了丑陋的一条痕迹,颜色稍浅,凹凸不平,透着不健康的粉色,那下面,姜换的脉搏正在他指尖微不可察地跳动。
“你以前问,这是怎么弄的,是不是因为电影,我当时说,‘拍戏的时候出意外’。”姜换没头没尾地说,“那时候也没想过跟你说实话,既然你要分手,那还是说清楚,万一以后你知道了,会觉得我从一开始就骗你了。”
喻遐闷声道:“猜到过,其实很明显。”
心照不宣的方式。
“你自杀过。”喻遐说到后面,近乎气音。
姜换闻言却一身轻松:“嗯,拍完《触礁》过后不到100天,我的精神焦虑达到了顶点,再加上看不见未来,在星岛一个酒店割腕了。”
“……”
“那地方离我以前的家就两条街,唐楼倒后,第一次回那边。”姜换没对任何人提起过这段心情的起承转合,语调不算太流利,说一会儿停一会儿,“我觉得在那里很好,窗外看得到海,睡一觉……睡一觉就再也不用为这些外人看来‘不值得’‘很傻’的情绪困扰了。但是安妮姐那天正好来找我,她发现后叫了急救。救护车再晚十分钟,我就……嗯。”
干净利落的一个尾音,说完,他感觉喻遐竟然开始颤抖。
姜换耐心地顺过喻遐乱蓬蓬的头发,轻声说:“小喻,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绝望,很难过,对未知充满恐惧,恨不得所有都暂停在此时此刻。”
喻遐捉紧了他,攥在掌心反复地用力摩挲那道伤,眼眶发着酸,泪水不受控地顺着鼻尖滑落,冰凉凉地滴在姜换手上。
“割腕之后我住了两个月医院,看心理医生,虽然不再成天把自己困在死胡同里了但也没好转的迹象。后来彭新橙来探病,问我要不要换个环境,他女朋友在临水镇开了个民宿,马上到旅游旺季,正在招募义工。
“临水镇是一个很小很封闭的地方,当年《蓝太阳》在这里取景,不过现在环境发生了很大变化。常住人口不过几万,根本没人认识我,可以好好地休养一段时间——彭新橙是这么劝我的。
“我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但并不抵触这个建议,就跟他过去,住进了溪月小筑。
“过了一个月,两个月,半年,我还是没有如他们所想的好起来,只是看起来‘正常’,其实就是行尸走肉地浪费时间。
“直到那天下午你走进来,和我聊了一个小时的天。
“我才知道,真实的世界会出现意外,先前的每一次挣扎都在为了这个意外做准备,因为它可能影响我的一生。”
他擦去喻遐的眼泪。
“很多话,我想放在一切处理好再对你说的,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打扰你。或许以前没有时间、没有机会告诉你这些,因为我觉得你还是爱我的……”姜换对这个字感到难以启齿,“所以再等等我好不好?”
声音渐渐地变小,变坚定。
处理好一切。
再也不会有人打扰你。
需要做些什么才能妥协成这样呢?
“为什么……?”喻遐问。
掌心落下一个轻柔的,霞光似的吻。
姜换抬起眼看他。
“因为喻遐,我唯一接受的分手理由是,你不再爱我了。”
第58章 不求自由
蒲子柳和袁今准时在单元楼门口等,按照约定,他们今天要接喻遐去医院,有几项检查结果会出来。主治医生提前说过应该没什么,但在看到直观报告和数据前,大家的心始终悬着没有放下。
比预定时间晚了点,喻遐出来时,身后跟着一个男人。
棒球帽,全黑的卫衣卫裤装扮低调又休闲,及肩长发束了个矮马尾,帽檐阴影下,眉骨处有颗过分显眼的银色钉子。
蒲子柳一愣,这分明是她在东河见过的姜换。
“昨天过来的。”袁今似乎猜到她想问什么,附耳过去小声说,“专程过来找小喻同学,肯定因为看到那些人跑去医院闹事的视频,放不下心。”
蒲子柳小声“我靠”了一句。
从种种迹象发现自己的亲学弟好像确实在和这位电影镜头的宠儿谈恋爱,并且被曝光了还完全没有要分手的架势,就算她再不追星,不关心娱乐圈,甚至在此之前对姜换此人毫无印象,也很难从头到尾保持理智。
一路开车开得战战兢兢,后排偶尔传来小声交谈,蒲子柳都不知道该不该分个神去听。
中途在某个路口放下了袁今,喻遐问:“你今天有别的安排吗?”
“他去接乔老师。”蒲子柳找回正常思绪,说,“她今天想过来看一看两个喻叔叔来着。”
喻遐怔住:“老师要来?”
“早晨忘记告诉你了。”袁今飞快地接话,在喻遐的错愕中解释,“老师说,她有一些想法需要跟你家人商量。”
然而喻遐依旧一头雾水。
送了袁今,再到医院比原定时间迟了点,喻遐着急去拿喻庆涛的检查结果,没有对乔小蝶为什么突然打算造访提出更多疑问。
再次确认前一天的闹剧并未对喻庆涛的身体造成任何影响,主治医生建议再休养几天可以按原定计划出院。喻庆源那边,就是普通扭伤和几处不太严重的挫伤,上药后注意不要剧烈运动。
奔波了几个地方,蒲子柳在拿了喻庆涛的结果后接到了同学电话,要她临时去参加一个组会,只能先和喻遐告别。
而姜换始终陪着喻遐,即便随时可能还有记者过来,他也没提过离开。
这次为隔绝不怀好意的人浑水摸鱼,喻庆涛住了单人病房。
敲门进去时喻庆涛已经休息了,桑立雪正在吃饭。看见喻遐身后的陌生人,她应激似的,把碗一放,就警惕地站起来:“谁啊?”
“我朋友,婶儿。”喻遐低声说,顺手关上了门。
桑立雪在原地又站了会儿,才重新坐了。
喻遐什么也不说,姜换也保持着沉默,在一边等他们忙自己的事。来的路上姜换就想过喻遐可能不会这么快对叔叔婶婶坦白,他们或许到现在都不清楚前天那些人是如何被招惹来的,所以他最好一声不吭。
外形看着特立独行,喻遐不介绍,桑立雪更不会主动询问,她现在对一切奇怪的人都保持相当远的距离。
吃完饭,桑立雪收拾碗筷,才和喻遐若无其事地开始对话。
“检查结果如何了?”
“都正常的。”喻遐说,“不过医生建议留观几天,我刚去缴过费了。”
桑立雪顿时有点急躁:“又花钱?你哪儿来那么多钱,就算你妈……”她看一眼病床上皱着眉睡了的喻庆涛,压低声音,“就算她给了你那些,我们说好先存起来以后再用,你还要读书,找工作,谈恋爱结婚……用钱的地方多的是!”
我不会结婚。
这句话卡在喻遐的喉咙,他不看桑立雪,手指紧张地捏住裤边褶皱:“婶儿,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没想那么远。”
“你这孩子……”桑立雪正想数落他,余光瞥见窗边发呆的姜换,蓦地收了声。
喻庆源到的时候,身后跟着乔小蝶和蒲子柳。一进门,他就不太自然地解释:“这不,回来电梯里遇到小袁和这位,这位乔老师……”
乔小蝶是下了课直接从学校来的,背着大帆布包,头发微微凌乱。她对桑立雪问了好,转过头,又小声跟喻遐说:“我和你叔叔他们聊,你先回避一下,我们之后再聊,可以吗?”
虽然一头雾水,但喻遐直觉老师总不会害自己,应了一声,起身先出了病房。
他一走,姜换立刻站起身紧随其后。
袁今本就是陪同乔小蝶过来,这下几个年轻人不在,病房内霎时空出一大半,留下两夫妇和陌生的老师面面相觑。
各自尴尬了片刻,乔小蝶在喻遐空出来的椅子坐了,做了自我介绍:“我是喻遐毕业设计的导师,原本他保研之后也是打算在我组里的。”
提到读研,喻庆源立刻正色道:“老师,你是不是想说小喻读研的事?”
她比喻庆源、桑立雪想象中的大学老师年轻,也更时髦,坐在那儿气场并不强势,一说话,声音温柔可亲:“喻遐是个很好的孩子,努力,有上进心,而且特别坚强。他父亲出事后我也是过了好长时间才发现的,本来……我想过资助他,学校对这方面的同学也有困难补助奖学金,但喻遐拒绝了,他当时说希望给更有需要的同学。”
喻庆源和桑立雪不知道这件事,对视片刻,又欣慰,又忍不住为喻遐的懂事心酸。
乔小蝶继续说:“我一直很看好他,从三年级的时候就邀请他参加我的民居研究项目,这孩子也争气,在项目里帮了我很多忙。只不过……”
心脏骤然被揪紧,喻庆源坐直了:“老师,您说。”
“最近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喻遐心理压力也大,我们昨天聊了聊,看得出,他现在的状态比较糟糕。”乔小蝶边说,边观察喻庆源夫妇的反应,心疼不是假的,“喻遐……我想他现在一定很需要你们二位的支持。”
桑立雪抬手擦了擦脸,她眼睛通红,想起喻遐半年来瘦得厉害,就替他难过不已:“我们两口子都没什么文化,赚不到钱,真的太没用了……”
“桑姐,您千万别这么说,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乔小蝶连忙道,“我说的‘支持’,不是物质层面的。”
“老师的意思是——”
“昨天来的那群人,您二位亲身经历了,应该后面也偷偷去网上搜了吧?”乔小蝶面容和语气都变得严肃。
喻庆源不懂这些,他拿着手机顶多就拍拍照和看新闻,听了这话,茫然又疑惑地看向妻子。桑立雪抓着自己裤边,几条褶皱像极了她此刻纠结的思绪,她确实去查了,她搜了好多关键词,最后看到了某个男演员的新闻。
视频里,和他举止亲昵的男生看不清脸,但朝夕相处的人,桑立雪又怎么认不出来?
她把进度条拉了无数遍,随后一整晚,大数据都在给失眠的女人推荐相关信息。娱乐博主的分析,调侃,有善意的但更多是恶意的,不停地发酵。
在震惊之余,桑立雪无端感慨:喻遐都好久没在家人面前有这么放松开心的时刻了。
她不是喻遐的亲妈,但她没有自己的孩子,心里早就把喻遐视如己出。骤然以不太体面的方式得知喻遐和一个男人——公众人物、电影明星——是“那种关系”,她先生气,随后又哀怨,现在只剩下内疚与伤感。
这时听乔小蝶这么说,她有点想哭。
桑立雪飞快地擦了下眼角:“您这话……我们能怎么支持他啊,我们……什么都不懂。”
“因为这些事,现在学校里也有很多不太好听的流言,尽管喻遐快毕业了,但如果他在东河大学继续读研,无论他们以后会不会分开,他都会处在一个很难堪很尴尬的位置。乔小蝶充满耐心地解释着。
桑立雪还没什么反应,喻庆源抓住重点,声音一下子大了:“不是,乔老师,您这是什么意思?您是劝我们,让喻遐别读了?”
怎么能不读书呢?
“多好的机会,保研!我们家从来没出过保研的人!”喻庆源不依不饶地争取,“就算天塌下来,再大的困难,我也一定供喻遐读研!”
桑立雪拉住他低声制止:“老师一定不是不让小喻读了。”
“我只是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但和喻遐商量前,想先听听他家人的意见。”乔小蝶正色道,“我建议,喻遐如果还要继续深造的话,今年毕业后休息一段时间,调整下,去更好的学校,不要在东河大学念了。”
桑立雪:“乔老师……”
他明白乔小蝶的想法了,如果喻遐要在东河大学再待三年,未来的事谁说得准?不如去个陌生环境,至少不会有人拿从前的经历对他指指点点。
桑立雪问:“保研了,还能改学校吗?”
“其实东河大学本就不是喻遐的最优选,他的成绩完全能去更好的学校,一开始保研,我就建议他选平京的燕华大学,但当时他以未来要照顾父亲,拒绝了。”乔小蝶捋过耳边一缕头发,“燕华大学那边的推免早就结束了,除非他今年自己考,我相信喻遐只要心态调整好了,完全没问题。”
心情莫名跟随乔小蝶的话澎湃,喻庆源问:“乔老师,您就说我们能做什么?只要能让小喻去更好的学校,以后过更好的生活,我们都没问题的!”
“小喻……我最担心的是,他不肯去那么远的地方。”
乔小蝶言至于此。
只有桑立雪和喻庆源从根本上认同喻遐,支持喻遐继续求学,才有可能让喻遐放心去远一些的城市,不为父亲能不能有人照顾而担忧。
看似简单,其中的牺牲与付出,对一个家庭而言既漫长也充满钝痛。
还好喻遐有一对爱他的叔叔婶婶。
他们确实没什么文化,不懂同性恋,不知道为什么媒体会突然出现在医院里,也不一定完全理解喻遐和姜换的关系。
可是他们就是能给予喻遐现在需要的一切支持。
医院走廊尽头,阳台,初春晴朗,喻遐趴在瓷砖上,看久了风中摇曳的香樟叶子,他的视线有些涣散。
身边,姜换的手臂碰着他的,面朝走廊方向,举着手机正在打电话。
“你确定吗?”电话那头,谷非雨面对刚收到的消息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