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雨明天结束—— by林子律
林子律  发于:2024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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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就是现在了,喻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瘦弱肩膀撑不起大衣的廓形,这时抖个不停,嚎啕着战栗着,是异常撕心裂肺的绝望。
“宝宝,我对不起你,但是……但是我从来!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影响你……我们当时也以为姜换不会理的,姐姐逼我这么做的……”
她一直道歉,颠三倒四地说多了,喻遐逐渐从她的语无伦次里拼凑出孟妍和姜换瞒着自己的事。
去年冬天,孟妍拍了他们两个人在小区门口姿势亲密的照片,交给了姐姐孟娆与再婚丈夫王庆仁。后者打听到姜换正在本地拍《银河渡口》,便抱着要钱的心思拿到了酒店,原本没想过会很快有结果,但不出三天,王庆仁的账户上就收到了二十万,附言是“往来款”,打款账户姓张。
王庆仁是生意人,熟谙这些账目操作规则,知道对方的意思是息事宁人,更没有要报警,就坡下驴地拿了钱见好就收了。
而后孟娆尝到甜头,多次要求孟妍再去多拍几张,但孟妍不肯,她便自己去过一次。结果遇到了狗仔,对方还跟她打听了不少关于喻遐的事,孟娆拿了钱,又觉得反正离婚了和孟家无关,自然知无不言。
“……妈妈真的不知道他们会跟踪你这么久,真的,否则我一定拦着她!”孟妍满面泪痕,眼睛肿得不像话。
喻遐漠然注视这一切,完全不再因为她的背刺或伤害而难过。
无论孟妍是不是有意的、有没有阻拦过,这些都已发生,根本不以她的意愿为转移。而她四十多岁的人,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喻遐一个字也不会信。
“妈,够了,你总是这样。”
哭声被按下暂停键,孟妍抽噎一声,胡乱扯了几张纸按住鼻子眼睛。
喻遐厌倦极了,问她:“你想怎么样?道完歉的话你可以走了,我不想见到你。”
孟妍忽地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拉着喻遐的手,提起那个袋子:“喻遐,我把钱给你,都给你!这二十万是我今天刚取出来的,现金,王庆仁发现不了。他生意周转过来了,短期内不会在乎这点,你拿着、你拿着——”
“别烦我了!”喻遐大吼着甩开她,后退两步,额角崩出青筋。
孟妍拎住二十万现金,茫然地站在原地。
“我只是,想让你转告姜换啊……我不要他的钱了,视频不是我拍的,照片早就删掉干净,我……我没有害你们,你跟他解释,好不好?”
她到最后还挤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五官几近扭曲。
记忆里,母亲一直是温和、怯懦却美丽善良的,喻遐困惑又失望地看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孟妍竟如此丑陋了。
“你滚。”喻遐轻声说,迎着她震惊的目光,“不然还想怎么样?逼死我够不够?”
孟妍呆愣地和喻遐对视着,双唇微张。
却再没说出过半个字。
铺天盖地的死寂终结于关门时一声微不可闻的金属闷响,袁今和无措的蒲子柳走出厨房,看客厅内一片狼藉,喻遐站着,扔掉了几张擦过眼泪的纸巾。
两捆现金横在地上,捆扎条牢固,让它们看上去如同两团斩断血缘的铁块。
“喻遐?”袁今问他,“没事儿吧刚才?”
“嗯?”喻遐表情竟然很轻松,他踩过那个袋子,“我心里舒服多了。”
他惊讶于孟妍抛弃自己后还能抛弃最朴素的是非观,困惑于她不合年龄的天真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但回过神后,喻遐最感到不可思议的,还是他刚才无比平静地说出了那个“死”字。
像呕出一口淤血,从此,他好像就真的什么都不怕了。
那天起,喻遐再也没见过孟妍。

姜换的声明是在第三天晚上出的。
针对游心工作室发布的同性恋新闻通稿,恰好卡在72小时处理时间的节点上,经由公司相关账号发布,很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莱恩以“澄清近日关于我司签约演员姜换的相关消息”为标题,为了回应游心精心剪辑的短片,内容也是一段短视频。
手机竖屏拍摄,地点看着像个摄影棚,偌大落地窗外,星岛的地标建筑伊丽莎白港及其沿线建筑耸立。
星岛、拍摄,这些都说明姜换还在工作中,并未被这些狗仔们煽风点火的内容影响事业。他穿一件深棕色高领毛衣,标志性长发被剪到了及肩长度,让本来凌厉的面部轮廓也不再十分锐利,眉钉,耳环,契合姜换一如既往特立独行的气质。
他眼神淡漠,正对镜头时丝毫没有许多人臆想中因为丑闻而丧失神采。
“聊两句?”画外音是个听着干练的女声。
姜换说星岛话:“好啊。”
女声问他:“获得金橄榄的最佳男主提名,心情怎么样?”
“还行。”
女声带着笑:“最近有人说你是同性恋,是不是因为类似角色演多了啊?”
姜换的目光不闪不避,眼角弯了弯,是个不怎么有感情的冷笑。虽然没正面回答,神态却明晃晃地告诉镜头前的人,这些都和你们没关系。
女声又问:“游心工作室的视频你看了吗?和你有关的。”
“看了。”姜换简短地说,“拍得不错。”
“我们观众都想知道,你和视频里那个男生是什么关系?”女声还顺势给了姜换一个台阶,似乎有意引导,“其实现在大环境宽容了很多,我相信如果是已经确定的关系,大部分朋友也会选择理解你的。”
片刻嘈杂,似乎电流声搅乱了姜换的理智,他皱了下眉,接着没怎么犹豫,自然而然地说:“没有,不像说的那样。”
“那只是一次美丽的邂逅。”
视频播放结束。
评论区迅速分为了两派开始嘴仗。
一边指责游心工作室借题发挥,继而翻旧账,旨在让大家相信这群狗仔只想博人眼球,胡编乱造,连基本的道德底线都丢了;另一边则持续阴阳怪气,说都美丽的邂逅了,姜换算不算默认了自己是个同性恋——至少也是双性恋——还想在圈内混,这是打算抱谁的大腿啊?该不会是他恩师许为水吧?
还有少数浑水摸鱼的,质疑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的肤浅,猜测该不会姜换真不想否认,难道这段感情是真的?至于分没分手又另说,还有个当事人怎么一直不吭声?既然都被曝光到“地名+学生身份”了,赶紧出来蹭一波大的,捞他一笔就跑!
另存些许异类,在炮火纷飞的网络骂战中把视频来回分析,肢体语言,小动作,然后偷偷摸摸地拉了一个小群,表示:嗑一下。
翻天覆地的骂战成了金橄榄颁奖典礼正式开始前最大的热门话题,与之相比,这一届很有分量且竞争激烈的战况都不值一提了。
距离星岛千里之外,再看了个蒲子柳发给他的笑话合集,喻遐放空脑子发笑,笑完后再次自虐般地点开了视频。
不知看了多少次,连姜换第几秒眨眼都滚瓜烂熟。
即便如此,在听见他语气轻松浪漫地定义他们是“美丽的邂逅”时,心脏依旧开始抽动。不怎么感到痛,只是酸胀,像被揉捏得麻木了,但仍会面对消极情绪给出反馈。这些反馈是神经与身体最直接的应对方式,和感情已经没有关系。
喻遐苦中作乐地想:这算不算姜换最后给了他一个回答?
至少,姜换给他们的定语是“美丽的”。
蒲子柳和袁今自从看到视频后好几次在自己面前欲言又止,喻遐猜,他们可能想问姜换为什么对他残忍,单方面就隔断了全部。
但喻遐一点不怪姜换,本来就应该这样。
他清空了被姜换知道的那个小号里的全部内容,互联网时代没有隐私,既然决定从姜换身边消失,就不能留下半点被有心人利用的线索。
不过到底没舍得注销。
因为他还有和姜换的私信呢。
换了手机都不会消失的,他们最开始的交集与对话,他的珍视、喜欢、暗恋。
喻遐舍不得。
袁今问喻遐要不要喝点酒,喻遐拒绝了,他和蒲子柳忧心忡忡,但到底不方便留下过夜,让喻遐答应“有事一定打电话”后,两个人这才离开了。
等他们走得看不见,喻遐呆坐了会儿,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土陶的酒瓶。
连这瓶酒,也是姜换留给他。
临水镇上酒家自酿的私货,名气很响但不对外售卖,杨观凤仗着是老板的远房亲戚大家又当了多年邻居,一直紧紧地盯着酒家。过年前私酒出窖,她软磨硬泡,最后强行买了两瓶,一瓶给彭新橙和自己解馋,另一瓶就寄给了时不时留宿东河的姜换。
姜换收到时很惊喜,不过他在戒酒,转送给喻遐,让他春节和家里人一起喝。
那时喻遐觉得这是好酒,全部给喻庆源一点都不留给姜换,好像哪里不太好,于是说要不等拿了什么三金影帝再来开,到时候把叔叔婶婶叫来一起喝了。姜换笑他不想点实际的,但最后也没反对。
酒就这么放在了喻遐家,现在,喻遐又难受,又委屈,一点也不想看到它了。
那喝掉,他一个人也能喝掉。
临水的土酒存满冬天,拔开瓶塞,一股馥郁浓香扑面而来。
入口时鼻尖好像嗅到了一整个雨季的芬芳,野草生长着,所有的花朵开到最盛,零落而下,酿出微甜的苦味。
这点复杂的味道让人忍不住追逐那点不易察觉的甘甜,于是一口吞下,热意瞬间以喉咙为起点一路沸沸扬扬地烧到了胃里。辛辣涌向舌尖与眼角,熏得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
但还没擦干净眼角的一片红,酸涩去而复返,成为最后的尾调。
很过瘾,很过瘾。
好像那场梦如果变成一杯酒,就应该是眼前这一杯,什么味道都有了,又都不够满。喻遐还有遗憾,还有愧疚,还有不甘心。
接连不断一杯一杯地灌自己,喉咙干得喝不下去,就再来大半杯冷水。喻遐想,他一定会醉的,以前连喝酒都很少,更没有醉过,不知道醉是什么感觉?他恍恍惚惚,暗自说:“醉了能做梦吗……?”
做梦了,那梦里能有姜换吗?
哪怕知道答案,他也好想问姜换一次,“当时我妈妈去找你,为什么要顺着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问他,“怎么突然不理我了?”
你不担心我难受吗?
是过分信任,或者太不在乎?
有姜换一句话他就有了往前走的方向,可以毫不犹豫地继续坚持。
可是你到底会怎么想我呢?
手边的杯子空了,摇摇晃晃地顺着桌面滚到地毯里,没摔碎,残酒撒出来,冷风搂紧窗户的缝隙,带走了一点若有似无的花香。
喻遐趴在桌上睡了一夜。
翌日,手机声不依不饶的响了数次,喻遐终于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鼻塞,眼睛干涩,头痛,站起身第一步走出时腿软了差点摔倒。
宿醉的害处刚刚开始困扰他,喻遐看向歪倒在一边的杯子和瓶子,脑子里像绷断了弦。
嗡的一声。
他居然喝完了?
铃声不知道多少次地响起,喻遐拖着四肢疲软从沙发缝里把手机找出来,视野有点模糊了,思维也不连贯,好像不认字似的好几秒钟才辨认出屏幕上的来电人写的:婶婶。
喻遐接起电话,习惯性地喊了桑立雪一声。
对面好像没听见似的。
桑立雪的声音逐渐从常态到急躁:“喂?喻遐,喻遐,你在吗?喂?……”
张嘴时牵动干燥皮肤,唇角裂开一条缝,痛得他好像被刺了下。然而,喻遐很快意识到不是信号,也不是桑立雪突然听力出了问题,他做了口型——
却并没能发出声音。
残余醉意被这一激灵吓得彻底出窍,喻遐摸着喉咙,只有干,不是很痛。他急急地做了几次吞咽动作,终于听见喉间一声闷响,犹如打通哪里以后,他听见了自己像旱了几百年、哑到骨髓里的声线。
“婶儿。”
“哎呀!你声音怎么啦!”桑立雪吓了一跳,“你是喻遐吧?生病了?嗓子出问题?”
喻遐庆幸刚才只是生理反应,心有余悸,简单跟桑立雪说了几句:“昨天熬夜着凉了。我可能有点感冒……没事,一会儿吃点药就行,婶儿,别担心了。”
他说得慢,思维也在逐渐回温,先前许多东西立刻扑面而来。
首当其冲的是被公开的秘密。
桑立雪知道了吗?
喻遐不敢问,一个劲地反问桑立雪给自己打电话的原因:“怎么了?您找我有事?”
“我听说你妈……孟妍那天去了趟家里,她为难你了?”桑立雪问完,又自我埋怨道,“哎!昨天就想着问你这事儿了,结果临时忘了,我这记性……小喻,她没把家里什么东西拿走吧?没欺负你?”
“没,她给我拿了……她,她给爸拿了医药费。”喻遐嗫嚅着,把真相遮掩过去。
桑立雪一愣,似乎很不能相信孟妍会做这种事,半晌,“哼”了声:“算她还有点良心,体谅你不容易!”
多好笑,就在半年前,孟娆对喻遐还是一口一个“不体谅大人”。
讽刺并不能让现在的喻遐心情轻松半点,他问:“婶儿,你只为了问妈这个事吗?已经解决了,医院那边我今天过去吧。”
“诶,你不上课啦?”
喻遐心道,还上什么课,他答辩前都不会去学校了。
“大四,不用上课了,我把毕业设计弄完就行。”喻遐说,“我去医院吧,你和叔叔今天谁休息?我来替你们。”
桑立雪笑了声:“傻孩子,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忘啦?”
喻遐翻开日历看。
桑立雪说:“今天最后一次体检!”
她喜气洋洋,喻遐也记了起来——喻庆涛年前就在努力出院,但一直耽搁到现在。
这是大事,自己的痛苦伤怀比之不值一提,喻遐坚持要过去。桑立雪拗不过他,叮嘱他路上注意安全,两人又说了几句诸如喻庆涛功夫不负有心人,以后大家互相帮助,一家人把日子过好……之类的,才挂了电话。
桑立雪听起来一无所知,但喻遐那口气却怎么也松不了。
事情虽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做最大的努力,惟独不想让家里人知道。
头很痛,声音嘶哑,脸浮肿起来难看得要命。喻遐掬起一把冷水拍在脸上,轻微的刺痛,他的宿醉却因此有所缓解。
不死心地再次拿起手机。
没有短信,没有私聊,没有未接来电。
姜换真的没有联系他。
恍惚间他回忆起和姜换最后一次对话时,他们丝毫不提视频,只聊金橄榄,他祝贺姜换提名,姜换则说,“我会去东河。”
就像春明市街边的告别,谁都没有提起“再见”。
从临水镇的雨季开始,到东河,喻遐此生最漫长的一个夏天终于结束了。

第53章 “你们是不是炒作?!”
新闻爆出后,喻遐一个星期没有去学校,与世隔绝,只在家和医院两点一线。
他跟乔小蝶请了组会的假,老师关心了两句是不是身体不好。可是伤心也算身体不好吗,如果算的话,喻遐顺势承认时大概没有那么大的负担。
孟妍走后,倒没什么奇怪的人来找他,算给他脆弱不堪的精神的一个安慰。
她留下20万现金的事,喻遐告诉了桑立雪和喻庆源。
三人商量后暂时瞒着喻庆涛,不让他因此影响心情,但也不去动它,存在了喻遐的账户里,以防某天孟妍突然又反悔来找他们——就算孟妍这次的确真心想弥补,她姐姐呢?她现任丈夫呢?
左右现在喻遐的存款还够用,更没动这笔钱的必要。
可没多久,喻遐的账户上又莫名其妙地收到了一笔转账。
写着“医药费,祝喻先生早日康复”,转账的人姓张。和这个账号没任何往来记录,但喻遐想对方应该是张安妮,她转钱给自己,一如当时为了封口转钱给孟妍和王庆仁。
划清界限或者让他闭嘴,喻遐明白。
原本还因为删掉好友在后悔,这下到底死心了。
因为那条视频发出后,无论姜换和团队的出发点是为了什么,确实起到了淡化流言、把游心曝光的东西影响降低的效果。
先前张安妮特意为之的安排起了作用。
她收到狗仔的警告后,就马不停蹄地联系了一个公益组织,让姜换和另几个艺人一起参加他们在孤儿院举办的活动,意在关爱儿童、守护童年。这次活动的官方和视频号更新都在金橄榄提名之后,张安妮连忙联系媒体,先出了一篇关于姜换童年的稿子。
于是,阴差阳错地在尚未澄清时,这篇稿子就发了出来。
被弃养,成为孤儿进了福利院,但在福利院中受到年龄大的孩子欺负,直到被年轻的护士领走,才终于步入正常受教育的生活。
尽管稿子内容遮掩了不少,考虑到姜凯婷的感受并未点出后来最狗血的那段矛盾,拜写稿人的妙手所赐,姜换揭开一点过往,立刻转移了部分围观群众的注意力。
也分散了一部分关于同性恋传闻的热度。
当下的娱乐圈内其实很多类似的透明柜,不说破,不解释,经年下来,观众就潜移默化地有了这个印象,在没有其他丑闻的情况下,也并没觉得哪里不妥。
再加上今年普通大众对同性恋的接受程度更高了,只要不刻意往某方面引导,最终都会变成云淡风轻的一个标签。
在某些人看来,姜换是同性恋或许还显得合理一些。
试想,叛逆冷漠的文艺电影演员,竟对心动对象还有这样温情的一面,即便只算作昙花一现,是如梦如幻的邂逅,但足够令人浮想联翩。
不过稿子也好,故意的引导也好,这些公关手段的作用始终有限。
“同性恋”的标签和姜换在各种地方被捆绑在了一起,即便和实际出柜仍有区别,但短期内恐怕无法彻底摆脱了。
但是对张安妮而言,现状已经足够让她满意。
事情从惊爆头条到缓慢淡出公众视野,金橄榄将的提名名单并未发生任何变化。
没有合作方因此对姜换提出解约,没有人明晃晃的表达鄙视,也没人跳出来曝光新料,喻遐更是安安静静的,从头到尾仿佛成了透明人。
这就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
东河,春分时节未到,潮湿风中仍带着凉意。
3月19日,距离第39届金橄榄颁奖典礼仅剩一天。
这天,喻庆涛正式出院。
蒲子柳听喻遐提起,竟牢牢地记住了这个日期。喻遐早晨刚出小区,就看到拿了驾照不到半年的学姐开着自家的车在等他。
“我开车来,叔叔的东西肯定很多,你们也好一次性搬完。”蒲子柳的理由很充分。
她又说,袁今有个试镜所以来不成,等你们回家了,他说过来帮忙收拾。
其实他们都不用为喻遐做到这个地步,尤其现在流言四起,喻遐不信学校里没有人能完全屏蔽这个。哪怕不认识他,都不影响素昧平生的同学们交头接耳,说,“你知道吗?这个好像是我们学校的。”
遭遇过诸多无理由的白眼与恶意,又经历过一场世界毁灭般的兵荒马乱后,蒲子柳的善意成了这段时间最能支撑喻遐的积极力量。
他习惯自己面对许多困难,但姜换先告诉他,“你可以依靠我”,蒲子柳和袁今又告诉他“你还有朋友”。
康复医院的住院大楼一楼,喻遐办着手续,蒲子柳暂时帮不上忙,左顾右盼一圈后嚼着口香糖说:“我去给你买瓶饮料吧,这天气太干燥了——橙汁喝不喝?”
“病人家属,把这几张单子都给我。”
窗口内,穿着白大褂的护士发话,指向喻遐手里的东西。
喻遐只来得及回蒲子柳一句“好”。
出院时间比预定的晚了二十多天,经过最后一次体检,虽然短期内站起来还有很大问题,也不可能那么快就自如地行走,但医生评估后认为喻庆涛的身体机能恢复良好,心理状态不错,可以出院回家继续休养了。
她给喻遐开了一条长长的注意事项,叮嘱对方,一定要定期复检,家属做好看护和清洁,按时陪病人进行康复训练。
喻庆涛回家后,喻遐知道自己的负担会很重,在研究生开学前,这些陪护的事应该都会由他自己承担。
叔叔婶婶各自有工作,要赚钱,只有他,即便守着一笔不算少的存款,喻遐仍像紧绷的弦,不得不为未来拼命压低期待。
出院小结、疾病诊断证明、医保身份确认表都交掉了,交过费,护士拿了一张单子给喻遐:“前面药房拿药,过后就可以出院了。”
从住院部去药房要穿过一条走廊,喻遐确认了没有排错窗口,就站在了队伍最末尾。
药房队伍排得长,但速度很快。
蒲子柳买完饮料发消息问他去了哪儿,得知答案后又说“那我先上楼去帮叔叔阿姨收拾东西”。一来一回,就轮到了喻遐。
牵挂着父亲那边的情况,喻遐迅速地结束这边提起袋子往住院部去。
也就二十来分钟,他到楼下,正好遇见蒲子柳和桑立雪陪着喻庆涛出来。喻庆源走在后面,一手扛蛇皮口袋一手拎着水桶保温瓶,抬眼看见不远处的喻遐,黝黑沧桑的脸上显出几分好心情的红润。
“喻遐!”
闻声,喻遐情不自禁地一笑,疾走几步,正要打招呼——
不知从哪窜出四五个人,蓦然挡在了喻庆涛一行人的面前,隔开了他们和喻遐。
为首的男人举着相机和手机,沉默着,什么也不说。
“你们是谁?”蒲子柳警惕地往前半步。
“干什么?!”
喻遐顾不得其他了,冲过去。
他突兀入镜,为首男人吓了一跳,紧接着又欣喜地用相机对准了喻遐,用兴奋到扭曲颤抖的声音嚷嚷着:“姜换的男朋友,是姜换的男朋友对吧?”手机几乎怼上喻遐的脸,他没弄清楚情况,蒲子柳反应快,一把随手拿起喻庆涛的外套遮住喻遐。
但声音还在继续,喻遐笼罩在黑暗中听得清楚,浑身的血都凉了。
他双手胡乱地挣扎,衣服应声落地。
那几个人像注射了兴奋剂即刻更疯狂地涌向了他们,为首男人双目中闪烁着火光,好似抓住什么流量密码。
“你和姜换是不是分手了?你们确实在一起过吗?你是东河大学的学生,你保送了,名校生,你做出这种事是为了出名吗?”
蒲子柳愤怒地驱赶:“你们有病吧?!这是医院!”
“这位是什么人?是你的女朋友?你和姜换难道只是炒作?为什么在他否认后立刻找了一个女朋友?!”
桑立雪又急,又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抓住了喻遐的手:“小喻……”
“喻同学,你——”
喻遐左右闪躲着,单手张开保护喻庆涛:“不管你们是谁,再往前走我就要报警了!请你们离开,我不认识姜换!”
“你一定认识他,你和他被拍到——”
“他妈的听不懂啊?!”喻庆源终于反应过来,猛地推开一个拿手机的男人,往前跨出一大步,“谁他妈准你们拍的!你们打扰病患,医生?保安!——我打110了!”他拿出手机,佯装拨打110,可那些人丝毫不怕,声音越来越大。
“喻同学,你和姜换真的在一起过吗?”
“喻同学,他对你是不是炒作的?”
住院部门口,骚动如潮水翻涌。
喻遐左支右绌,耳边,所有嘈杂都像言语化作的利剑。他浑身僵硬,只凭直觉遮住父亲,同时不停地否认,只有一句话。
“我不认识他,我从来都不认识他,请你们让开。”
“请你们……都让开!”
医院的安保人员闻讯而来,场面一时缩成了小小的包围圈,不停地向中心压迫。
混乱中,轮椅不知被谁推了一把,猛地朝旁边倾轧——

落水声如惊雷炸开,散了架的金属在耳边哗啦啦地掉落一地。
姜换一惊,从很浅的小憩中突然惊醒。
后台,还是这间狭窄的休息室。姜换茫然地抬起头,刺眼灯光让他一时只能够眯起眼睛,过了会儿适应过分明亮的室内光线,他看清了周围环境。
谷非雨坐在另一个小沙发上,把iPad贴着墙壁,正聚精会神看什么电影。
除了他以外,四周就没有其他人了。助理、经纪人、化妆师等等全都不在,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一墙之隔的走廊不时传来高低起伏的模糊话语,脚步急匆匆地从一头跑到另一头。
听见姜换醒来,谷非雨抬眼看向他,片刻后收回视线继续事不关己地盯着屏幕。
3月19日。
姜换拿起手机,这个映入眼帘的日期莫名让他心跳漏了一拍。
房间外有人敲了敲门,姜换走过去打开。
戴着耳机的工作人员是岚岚,她负责《触礁》剧组在这次金橄榄全部对接内容。
讲了姜换,她礼貌微笑,又望着不远处的谷非雨,问候般点了点头:“姜换老师,小谷老师,我们剧组的座位和晚宴需要确认,大约半小时后车来接您,可以吗?”
“好的。”
姜换答应完,她再次说“打扰了”,然后关上了门。
沙发上听完对话的谷非雨冷笑一声:“有什么用,浪费时间浪费钱。”
按照惯例,金橄榄颁奖都在虹市的华夏大剧院,每年进行现场直播。因此在前一天会彩排灯光音响,除了最终获奖名单揭晓环节一一省略,其他部分都得先进行预演,以防止出现突发事故影响舆情。
除了一些咖位大的明星不会亲自出席,绝大部分人为了不得罪金橄榄的组委会和华夏大剧院背后的“内部人士”,常常一边嫌麻烦,一边还是按时到场。
但业内也有许多人吐槽这个“彩排”对嘉宾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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