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雨明天结束—— by林子律
林子律  发于:2024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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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喻遐应付般发出一声鼻音。
蒲子柳以为他感兴趣,继续说:“以前我们批考卷,李彬是跑得最快的嘛,原来今天去南桥了,人还不少呢!”她说着往前一坐,手机屏幕伸到喻遐面前,“喏,你看,也不叫我,招呼都没打一声!”
由于被迫出柜,就算当时没有任何冲突,喻遐对李彬这种人前冷淡、人后说闲话的实在没任何好感,哪怕加入了乔小蝶的组,他也一直没加李彬的微信。
他出于礼貌他看了眼,目光扫过朋友圈,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李彬的朋友圈只发了一张图,是这次出去玩的大合照。三男三女,其中两对肢体语言亲密,显然是情侣,而李彬和另一个女生分别站在大合照的两边,女生留着“清汤挂面”的黑长直,笑得温柔又甜美。
如果他没有认错……
他不可能看错。
那个和李彬一起出去玩的女生分明是汪思南。
手机举得久了,没听见对方反应,蒲子柳当喻遐在认真看,笑着问:“你去过南桥没?下次我们也约师门其他人去呗。”
“学姐,你刚说……”喻遐犹豫片刻,觉得这样不好但心里确实疑惑,硬着头皮问,“学长是和他什么女神一起去南桥的?是这个学姐吗?”
蒲子柳点了点头:“对呀,也是我们学校研究生院的。”
喻遐问:“他们本科是同学吗?”
“没有吧。”蒲子柳补充,“李彬和她好像本科是一个社团的,当时我们好几个同学都知道他喜欢那个女生,还追过一段时间,不过对方好像有男朋友就没答应过他。但因为共同朋友很多,现在偶尔还聚一聚。”
“学长还喜欢她?”
“我随口说的女神,毕竟以前喜欢过嘛!”蒲子柳也发觉自己的表达不太对,修正道,“他现在可能和对方就是普通朋友……哦对,想起来了,她叫什么思南。”
“汪思南?”喻遐脱口而出。
“对对,小汪!当时我们都叫她‘汪汪’,李彬还嘲笑我们怎么像小狗。”蒲子柳说着,突然愣了一愣,“怎么,喻遐你居然认识汪思南么?”
“我在兼职的地方见过。”喻遐说,并未把汪思南是简皓女友的事擅自告诉蒲子柳。
蒲子柳没多想,只点了点头就揭过了这一茬。
办公室窗半掩着,“咔嚓”一声,枯枝被积雪压断,轰然坠地。
惊醒似的收回视线,手中红笔不知何时在掌心划出长长的一道痕迹。喻遐搓了搓那里,半晌,发现自己的注意力根本无法集中。
聚餐那天汪思南颇有意味的眼神此时如芒在背,更多的细节不受控地涌现:
听说“建院”后她了然的表情。
莫名其妙提起许为水和那些不算太有名的电影作品。
喻遐深呼吸几下,告诉自己这也许是巧合。
然而理智却不停叫嚣:怎么可能?
现在,喻遐已不知道关于他的种种到底传播到了哪种程度,好像谁都没有提及过,却又有超出预想的人或主动或被动地接收了这些信息。
他在这一刻仿佛活在了茧房中,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料讨论了好久才终于抵达喻遐的信息网络上,为他透露冰山一角。
先是徐锐青,然后李彬、姨妈,现在又有了汪思南……
凭什么呢?他凭什么要把隐私被迫四处展露?
过后的半个小时,喻遐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度过的了。他糊里糊涂地批改完最后几张试卷,赶上乔小蝶开完会回办公室,将前段时间老师借给自己的两本书还给对方。
陪蒲子柳去食堂随便吃了点,浑浑噩噩,和对方一起回宿舍。
分别之际,蒲子柳终于发现喻遐好像精神不济,担心地问:“你今天没不舒服吧?”
撑着最后一点清醒,喻遐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地说:“挺好的。”
“那就好。”蒲子柳心大,闻言并不多问,“我明天就离校回家了,下周和爸妈一起出去玩。今天就先祝你……寒假快乐咯?”
喻遐条件反射地笑了下,说好的学姐,也祝你玩得开心。
四人寝,两个室友确定毕业设计的初稿大纲后就早早地先行离校。喻遐有意和剩下那个室友错开,但这天一开门,还是和徐锐青对了个正着。
徐锐青大概刚理了发,本就不太长的头发剃得更短了,他五官端正,穿一件纯黑的冲锋衣,站得挺拔时其实很顺眼。他坐在椅子上玩电脑,这会儿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听见声音看见是喻遐,表情立刻变得嫌恶。
早习惯徐锐青厌恶自己还时不时要阴阳怪气几句,喻遐目不斜视地走过他,径直回到自己床位,把双肩包挂在椅背上。
“哟,回来了。”徐锐青果然开始针对他,“我还以为你不回宿舍了呢。”
喻遐看也不看他:“好像跟你没关系吧。”
换做平时,徐锐青多半会因为喻遐理自己而像上了一针兴奋剂,三言两语都发泄不完他没来由的怨念。这天,他却像转性了,什么也没多说。
尽管仍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过徐锐青,又或者他到底因为什么对同性恋存着极大恶意与偏见,喻遐因这不同寻常的态度,奇怪地转向他。
徐锐青不知何时没敲电脑键盘了,面对喻遐。
他转过去时,尚未开口,先被徐锐青吓了一大跳:刚才只扫过侧面没有发觉,这时看见正脸,徐锐青右半边侧脸高高肿起,嘴唇也破了,颧骨青紫,额角处还贴着一块创可贴,脖子上甚至挂了个固定带。
喻遐有日子没在宿舍看见他,这时目睹惨状,两人尽管不合但他仍下意识地问:“你这是怎么了?摔了?”
“你们家袁今。”徐锐青冷哼一声牵动伤口,又“嘶”地皱起眉。
见喻遐一脸状况外的茫然,徐锐青朝他展示已进入好转阶段的左手:“你保研时的举报信是我写的,袁今趁着现在放假找人来揍了我一顿。骨裂,韧带挫伤,还破相,满意了吧?”
举报材料的始作俑者喻遐早从乔小蝶的暗示里知道是他,但这件事大家已经轻轻放下,彼此心里清楚,又没有任何坏的后果,有惊无险,喻遐早不记仇了。
这时听徐锐青说起,又提到袁今,喻遐脑子差点没转过弯。
“袁今怎么……关袁今什么事?”
“你装什么无辜,不就你去跟袁今哭诉的么?”徐锐青认准了是他,语气也变得冲,“可别告诉我袁今神通广大得去学院信箱里把原件偷出来了,还这么巧,你前脚定下来跟乔老师,我后脚就被他揍?”
喻遐眉心紧锁:“不管你信不信,我确实没告诉过任何人。”
“你不说,他能知道我在举报信里提你和他谈恋爱?”徐锐青突然不打自招,“乔老师是不是把原件内容给你看了?”
听了这话后喻遐简直觉得对方不可理喻,既愤怒,又无法理解所以格外感到困惑:“徐锐青,你有病吧?!首先乔老师不会违背规定把举报材料拿给我,其次,我真的不知道袁今怎么听说的,你爱信不信,别来烦我了!”
“喻遐——”
“徐锐青你给我听着,无论因为什么让你看我不顺眼,还讨厌我到了写举报信想搞掉推免的程度,我没有报复过,也没跟别人提起过。因为我记得我们从军训开始就是室友,曾经也是关系不错的同学。但是你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揭穿同学隐私,因为看人不顺眼就处处针对、举报,现在袁今无辜被举报信牵连所以打了你一顿——比起这些,别人难道会认为我是同性恋所以更丢人么?”
喻遐语速不快,声调也低,怒火到末尾时差不多被无奈与崩溃消解。他想不通,现在更放弃了想通徐锐青的动机,只觉得这一切都很荒谬。
被误解,被莫名其妙贴上标签,被绝交,被举报,被当成陌生人的谈资。喻遐无力抵抗这些,仿佛他赤身裸体地行走在四面八方的审视之下,手足都是镣铐,无处可躲。
如果有一个人能让他依靠……
这就足够了么?
喻遐惊觉,他并非能自己承受一切压力,他没有姜换以为的那么勇敢。
种种复杂的、混沌的情绪与一时泛滥的感情几乎将他吞噬了,喻遐再不想被任何人继续打量,他眼睛通红,拎起书包三两步走到宿舍门口。
“你真是……徐锐青,你太狭隘了。”喻遐最后说,“我真后悔曾经把你当朋友。”
离开宿舍后喻遐给袁今发了个消息,生气归生气,他想找袁今问清楚自己的困惑。毕竟,喻遐都是几分钟前才知道举报信内有关于袁今的内容。
上次联系袁今还是《银河渡口》在东河大学的戏份杀青那两天,袁今去剧组面试上一个小配角,又签约了影视经纪公司,算正式入行了。彼时喻遐听闻消息,想着他能和姜换再遇见也多亏袁今从中搭桥,虽是无心之举,他就请袁今吃了一顿对方最爱的烧烤。
发过微信,喻遐忐忑着袁今会不会已经离开东河,对方的消息回得快,说自己还没有离校,跟喻遐约在了学校附近一家清吧。
可能袁今从他短短几个字里察觉出喻遐情绪有异,约的地点隐蔽性很强。
入口处是一扇窄窄的木门,推开后,爬过两段狭长楼梯,再是一扇半点装饰没有的黑色金属门,只在把手处有一条彩虹色金属挂件。
袁今坐在吧台边的一张小圆桌边,很快看见了进门的喻遐,喊他的名字。
“喝什么?”袁今的头发染回黑色,昏暗灯光下,他和刚认识时没什么分别,“微信里惜字如金的,心情不好啊?”
喻遐没看那些酒单,也不喝饮料,端起柠檬水抿了一口。
他直入主题:“我听……说,你知道我被举报的事了?”
“啊。”袁今不太意外,“徐锐青告诉你的对吧,我昨天刚把这傻逼收拾一顿,他今天就迫不及待去你面前告状?”
“在宿舍遇见了他。”喻遐略过和徐锐青的矛盾不提,“谁说的?”
袁今似乎对喻遐总是温吞的态度很不满意,可又想他的事自己也无法插手,便说:“慢慢就传出来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喻遐沉默着。
“他写举报信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今天?”袁今猜喻遐没看过内容,说,“指名道姓,‘和艺术学院戏剧表演专业袁今同学存在不正当关系’——我真是!打他一顿算轻的!你别管了,就当我替你出气,替自己发火。”
思及徐锐青伤势,猜也猜到袁今下手没留余地,喻遐思索片刻,问:“就你自己打的?”
“对啊,我练过的。”袁今说着还有点得意,“怎么样,解气了点儿没有?”
他似乎完全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喻遐先忍不住为袁今的孩子气笑了笑,随后又开始担心:“但是你当演员,这些……传出去了不太好。”
“别操心我啦,我有数。”袁今满不在乎地说完,话锋一转,“倒是你,喻遐,有件事儿真想问你来着。”
“嗯,你说。”
袁今目光一敛,犹豫道:“但是你先答应我听了先别激动。”
打预防针的措辞落入耳中,心脏不由自主地揪紧,喻遐有所预感不是什么好事。他握住玻璃杯,手指关节几乎发出一声僵硬的轻响。
袁今身体前倾,只剩气音,怕除了喻遐以外的第二个人听见似的小心翼翼。
“你和姜换是什么关系?”

第46章 没有任何关系
清吧的音乐类型偏蓝调,即兴三重奏在小舞台上进入下一首器乐碰撞。靠近舞台的前几桌与乐手互动着,吧台边的人则跟调酒师、或彼此小声交谈。
角落小桌,喻遐听清了袁今那句话,条件反射地问:“什么?”
这话一出口,眼见袁今的表情并非调侃玩笑,喻遐全身的血仿佛一下子冲向大脑,再轰然褪去,全身霎时冰凉。他耳畔一声“嗡”的长鸣,回音不绝,似乎有那么刹那,他的五感都被那句话突然剥夺了。
袁今没有再说一次,只静静地看着喻遐,已经从他的反应里明白了答案。
“我不认识他。”喻遐慌乱地说。
桌面,袁今点的威士忌酸杯子边沿一圈白盐化掉了大半,他抬手擦了擦痕迹,再看向喻遐,把椅子挪过去和喻遐挨在一起方便说话。
袁今的声音很轻:“别跟我装。”
喻遐坚决道:“真不认识,我怎么可能……”
“我是想帮你。”袁今语气加重,展露平时少见的沉着和认真,“既然在问,就不是一点主意没有,我知道的比你多。所以喻遐,有些事你最好跟我说实话。”
要换别人可能喻遐早开始抗拒,甚至转身走人。他清楚袁今本性不坏,现在突然严肃一定也因为得到了一些消息。
袁今追问:“喻遐,你跟他现在什么关系?”
喻遐避开他的直视:“怎么了。”
“你先告诉我你和姜换到底什么关系。”袁今不依不饶地问完,似乎怕喻遐误解,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叹一口气,把话描述得更赤裸,压低声音,语气动作无一不警惕:“不然这样,偷偷跟我说,姜换是不是……欺负你?”
“什么?”喻遐愣怔。
欺负这个词放在当前稍显暧昧,喻遐一时无法理解。
“我就是……算了!”袁今一脸破罐破摔,“姜换他,是不是骗你上床、始乱终弃!”
差点没完全控制住音量,袁今说完,先捂住自己的嘴四下看了一圈。幸好他们的位置偏僻,对话也差不多淹没在了布鲁斯音乐的键盘与吉他中,连回头多扫一眼的人也没有,袁今放下心,看向喻遐,满脸都是歉意。
“对不起啊喻遐,没那个……”
“没有。”喻遐说,慢半拍地回应了他的疑问。
仍然听不出情绪起伏的语调,可袁今莫名觉得他好像放松了不少。
正要承认疑神疑鬼太过,用词也很过分,喻遐没有任何征兆地喊了他的名字:“袁今,我也有事告诉你。”
理智上,喻遐知道自己应该严守秘密。
可他最近经历的压力太重,随时都如同背负着一块巨石艰难前行。他没法对姜换诉苦,不方便找朋友寻求帮助,更绝对不能对家人提及任何,独自守口如瓶久了,喻遐失眠变严重,今天被徐锐青一刺激,濒临崩塌。
像站在悬崖边上,一了百了或者退回安全之处,哪个选择都不能彻底拯救他。
这些无法去对姜换言明,其他认识的人又太不可控。
袁今的出现是刚好的,喻遐需要一个朋友。
可能未来袁今也会背叛他,可能袁今始终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这一边,喻遐不是赌徒,但他现在顾不得以后会如何,只知道再自己忍下去迟早出问题。
他姿态端正,袁今被情绪感染跟着坐直了。
“什么事?”
“我确实和姜换上床了。”他说,心情突然异常平静,“但他没骗我也没强迫我,是你情我愿的,不止一次。”
袁今捂紧嘴,瞪圆的眼睛暴露他的震惊。
“这件事说起来有很多巧合,断断续续的……总之就是现在这样了。”喻遐说着,看向那杯没喝完的酒,蜡烛灯的光在杯壁摇晃,像一块碎掉的月亮。
有几秒钟真空。
袁今往后靠进椅子:“不行,我得冷静下……”
冷静持续不了半刻他又猛地往前倾,严厉教育喻遐:“不是,你为什么真的告诉我啊?不怕我转手就说出去?对别人能不能有点警惕啊,之前——”
“说出去,然后呢?对你有什么好处?”喻遐轻轻把杯子推给袁今。
袁今:“……”
喻遐看着他:“你不会说的,袁今,你还把我当朋友。”
他放弃般的重新喝了口酒:“服了你,简直不知道该说心大还是骂你笨死了!学校举报信的风波还没过去——”
“可能我就是很笨吧,撞了南墙不死心,吃了一次亏还敢随便相信别人。”喻遐说着,想起某人对他的评价,不自禁地笑了笑,“姜换也这么觉得,但你说我能怎么改呢?”
袁今欲言又止,望向喻遐。
玻璃杯的柠檬水喝了一小半,昏暗中,喻遐的目光柔软。
袁今没来由地想起两个人刚认识那会儿,也不是很熟,他就觉得喻遐一定很犟。
坚韧的,倔强的,擅长忍耐同时又总是保持着平静温和的人,看似情绪稳定、内心强大,仿佛能面对常人所无法忍受的痛苦与艰险。
但哪有人能在二十岁出头时就阅尽千帆,练就一颗百毒不侵的心脏呢?
每次听喻遐遇到什么困难、又轻描淡写地说“没关系已经过去了”,袁今就没来由地想起那四个字:过刚易折。
喻遐的性格太闷,没那么开朗积极,偏偏还固执,所以在浮躁社会中更容易受伤。
“你想知道我听说了什么吗?”袁今问完,赶在喻遐回答前说,“算了,我对你和姜换到哪个阶段不感兴趣了,但这些你必须听完,然后自己做个判断。”
“上个学期我不是……签约了公司吗,经纪人最近在安排到处试镜,也认识了一些圈内人。大概就半个多月前有人攒了个局,我去了,在场有个人是跟过不少大导演的组的。他暗示姜换很大概率只喜欢男人。”
这也说么?
喻遐面无表情地想,好像在阳光下根本不存在任何秘密了。
“我记得你喜欢姜换,就问了两句,然后那人以为我对他有兴趣……”说到这儿时袁今再停顿片刻,思考了会儿措辞,继续说,“他就告诉我,‘姜换没那么高冷,你要不去试试’。”
“嗯。”
袁今唯恐喻遐误会了,搓了搓脸:“先声明他不是我的菜啊!就,为了套话顺着问了下,‘怎么呢’。对方跟姜换合作过,具体哪个剧组不太方便直说,他说‘姜换喜欢年轻的,最近刚搞上一个学生’。当时我们那一桌都喝了点儿酒,又因为《触礁》最近口碑很好,一听关于姜换的八卦,大家都很兴奋,缠着对方要问到底怎么回事儿……然后,他拿手机给我们看了一些照片。”
他说着,观察喻遐的表情。
没有出现预想中的惊慌失措,喻遐还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清吧的一角,单手托腮,眼皮很困倦般轻垂,半遮住瞳孔,眼睛幽深,摸不透情绪。
袁今轻咳一声,问:“照片我一看就知道,在咱们学校。”
“照片有我,你认出来了,对吗?”
被他猜到后袁今再不隐瞒了,直言道:“对。”
“大概什么时候能说么?”
“就去年秋天?冬天?我看梧桐树叶子都没掉光。不过你放心,照片没有拍到脸,就看着挺模糊的。”说起这个,袁今忍俊不禁地说,“你知道吗?有两张背景就在碧湖那边,你跟姜换散步的时候,远景看着都是颗粒,跟电影海报似的,还特带氛围感。”
喻遐笑不出来,可他做过心理准备,现在并不十分慌乱。
“所以那时候你们……”袁今问,“约会?”
“算是吧。”
他“哦”了声,对喻遐如何认识姜换不太感兴趣,可能站在他的角度,喻遐和姜换顶多也就一两次,这些过去了的都不是重点。
袁今把自己所听说的全部告诉了喻遐:“目前来看其实情况还好,只是圈内在传,姜换没得罪过什么人,狗仔拍到了多半也是拿去工作室要钱。再说,曝光了也都影响到他嘛,跟你没关系——以后小心点儿,啊。”
“嗯,谢谢。”喻遐声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都明白了。”
可他心里远不如外表看上去镇定。
大约袁今只以为他和姜换春风一度纠缠不清,都不投入太多感情,故而不再过度联想,那么换一个人呢?换一个人,如果把这些信息全串在一起——
喻遐最害怕的事似乎即将发生。
平京,寒冬腊月的冷空气如刀子切割开每一丝缝隙。
三天前,张安妮收到了来自“游心工作室”的邮件,对方作为业内臭名昭著的狗仔团队,不同于其他同行喜欢谈价钱。他们拍到的绯闻、丑闻,等找上门时就一定会曝光,只是提前告知,让艺人团队有个心理准备而已。
有了上一次U盘事件的预告,张安妮以为没什么新鲜玩意儿,根本不放在心上。
但当她打开视频,看完,出离愤怒地打电话给姜换,命令他立刻改签航班,不许去东河,第一时间滚到平京来。
视频有着清晰的时间线。
第一段在夏天,《银河渡口》拍摄期间,姜换站在商务车前和里面聊了两句天。他再下车时,露出里面一个青年的半边身体,两人暧昧地勾过小拇指。
第二段中,梧桐树叶金黄,姜换和一个矮了四五公分的男生在东河大学校园里散步,夕阳晚照,湖中水鸟振翅而飞时美得如同油画。镜头晃动两下,拉近,姜换亲昵地捏着男生的卫衣帽子盖住对方脑袋,然后抱了一下。
第三段则是几张照片拼接而成的,深冬街景,肩并肩走进某个小区的两人。姜换的长发太显眼,根本无需辨认五官,而身高、身形则看得出,另个男生与前两段视频是同一个。
他和喻遐,原来比察觉偷拍更早的时候就被盯上了。
姜换在窗边抽了半根烟,手指关节通红,鼻尖也带着点绯色。他摁掉烟头的火,受不了,回到里屋,拿起香水瓶喷了点在手腕内侧。
缓慢揉开淡淡的柠檬草香气,姜换做好一杯咖啡,走进尽头的办公室。
张安妮面色阴沉,正开着打印机,泄愤般的把附件图片都打印出来。见姜换进来了,她不由分说抓起一叠A4纸砸向他:
“你真他妈是一点都不避讳啊!”
姜换不作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弓身一张一张地捡起。
面对张安妮的愤怒,姜换过了刚开始看视频的震惊:“我谈恋爱而已,这不是什么要杀头的罪过吧?让他们曝光,反正人设没崩。”
“什么人设?你把这叫‘人设’?”张安妮气极反笑,“演男同性恋就得搞成真的,你疯了?亲手给别人递刀子?”
“我只是觉得很荒谬。”
张安妮不语。
姜换拿起一张她刚打印出的纸:“拍得不错。”
话音刚落,张安妮黑着脸再次将一堆A4纸摔向地面,雪花似的飞着,盘旋落地,一张正在姜换脚边。他要去捡,张安妮沉沉地说:“等游心的稿子发出来,我们马上否认,说你和这个人没有实质关系。”
“为什么?”姜换看着她,“喻遐是我的男朋友,我不能这么说。”
“姜换。”
张安妮字正腔圆地喊他的全名:“37届金橄榄奖的提名要出了,你提名最佳男主角,《触礁》,板上钉钉的事。因为这部电影大获成功,许为水松口不再绑住你的‘优先合作机会’,现在我手头正在谈的片约就有3个,都是名导演、名编剧、男一号。再看以后,今年8月紧跟着《银河渡口》会上映,11月是金玫瑰奖——”
“嗯,所以呢?”姜换仔细研究照片。
张安妮见不得他这副样子,一把拿下,随后猛地撕成两半。
纸张断裂声划破静谧。
“姜换你别任性了!”她怒道,“孤儿、被收养、同性恋、不清不白的丑闻、耍大牌……这都是好消息吗?是人设吗?我可以帮你摆平一切,但是!你要配合我,支持我的工作!——我们相互理解,好么?”
姜换抬起手,不太自然地碰了碰眉钉。
小半年后,一时兴起的穿刺伤处只剩下最深处还有迟钝的痛感。长度在缩减,伤疤在愈合,太叛逆的金属出现在眉骨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他还记得自己告诉喻遐临时有事不去东河了,对方发来一个“难过”的表情。
但喻遐很快说:“没关系,我会想你的。”
喻遐总是“没关系”,受了再大的委屈也不会告诉他。姜换觉得确定关系后,他能够给喻遐的太少了,陪伴,礼物,名正言顺的男友身份。
可是喻遐从不索取。
见他脸色和缓,张安妮以为是妥协的前兆,放软语气:“阿换,我说过了,你不要总拿自己的前途不当回事——”
“安妮姐,我也说过了。”姜换面色如常,“喻遐是我的男朋友。”
“你……”
“他对我很重要。”

姜换与张安妮不欢而散,没有吵出任何结果。
说是吵,其实都是张安妮在说,姜换一如既往漠然地站在那儿,冷着脸,表达了自己不在乎拿奖和成为大明星,便不再过多解释了。
尽管能理解张安妮站在经纪人的角度希望他越走越好,前途光明,也很感激张安妮迄今为止为他所做的一切,可姜换到底没能说服她,做不到对张安妮感同身受。同样的,张安妮也不理解他,不清楚他究竟想做什么。
争执过后,姜换离开工作室所在写字楼打车去机场。
在路上他收到张安妮的长段文字。
起先,姜换根本不想打开看,但过了两个路口,激愤逐渐消退以后,他还是耐着性子把这些长篇大论逐字阅读了。
“阿换,作为经纪人,我希望你成为优秀的演员、耀眼的明星,作为朋友,更希望你坚持自己,不要后悔。虽然你总说不在乎前途,可我们始终是一个团队,我有责任提醒你,‘前途’并非你一个人的。
“30岁生日时,我们许愿未来越走越好。后来你因为《触礁》生了情绪病,去临水镇做义工、隐居、慢慢地疗养,靠自己一点一点地走出来,我真心实意为你高兴,也告诉过你,拿奖不重要,票房也不重要,只要你能找到真正喜欢的事,我百分之百支持你。
“现在对你的恋情,男朋友,我也是一样的态度。
“阿换,请不要直接做出决定,更别意气用事,为了和媒体赌气就承认你们的感情。
“我背着你调查过喻遐,他家庭成分简单,毫无背景,承受不起曝光带来的后果。一旦这段关系被承认,受到伤害最多的人绝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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