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雨明天结束—— by林子律
林子律  发于:2024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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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妍烧好了水,给她泡茶,这个家里由姐姐和姐夫做主,孟妍是知道的。
她声音轻柔软弱:“要不……姐算了吧,反正现在也没有负担——”
“算了?!不能算,你好不容易把婚离了,爸妈那边我得交差,给你找个归宿!”孟娆眼睛一转,突然嘿嘿地笑了两声,“妍儿,你最近看新闻了么?有个电影特别火,叫《触礁》的,我们年级新来的小老师哦喜欢得不行。”
孟妍实话实说:“不知道。”
姐姐翻了个白眼,拿出在办公室里的老资格派头:“告诉你吧,你儿子出息了!”手机屏幕按了几下,调出一张英俊的长发男人照片,“喏,眼熟么?”
饶是孟妍再迟钝这下也认出来了。
单眼皮,长发过肩,男人有着极其英俊的五官,神态淡漠,眼神偏又幽深,直勾勾地望着镜头时仿佛一个夺人心魄的漩涡。
实在可说“见之不忘”。
她在看清男人面孔的瞬间,脑海内浮现出了让自己难堪的某个清晨。
“想起来了没?”孟娆轻笑一声,坐回沙发里翘起了二郎腿,“妍儿,喻遐厉害啊,一下子就搞到明星,你要是——”
“不行。”孟妍立刻知道她打什么主意,这次态度坚决,反驳完却又立刻懦弱了下去,“这种事、这种事对喻遐不好的,他还在读书,姐……”
孟娆:“他那天对你说什么我可都听见了,他都不认你这个妈,你还要事事为他考虑?妍儿,咱们对喻遐很厚道了,还给他那么多钱去付医药费,现在他起码不至于辍学打工吧!而且你就去吓一吓这人,要钱而已,他不给,再想办法么。”
“只是要钱……?”
“哎呀,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他是你亲儿子,我拎得清啦!”孟娆故意说,“我就是觉得,公众人物拍个广告几百万,在意你这点的呀?你是喻遐的妈妈,试探他口风咯!拿到东西,又不是真要去找记者曝光他们,就借此机会顺便看看他对你儿子怎么样,总不可能一点都不愿意给吧?”
她为难地看向手机里那张照片。
“他要在乎喻遐,不可能无动于衷的。”孟娆煽风点火,“你放心吧,只要你拍几张照片——”
女人站在客厅里阳光照不见的地方,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你的直觉没错。”张安妮把一个U盘摆在姜换面前。
距离小区门口送别喻遐又过去好几天,姜换却记得那天微妙的感觉,他看了眼U盘,心里一块石头迟到地落地。
“今天我收到了这个,是直接送到酒店大堂的,自称《触礁》剧组的人,留了你的名字,前台看到盒子不大就收下了,可能以为真是什么重要物品。”
片场,姜换刚结束了全天拍摄,用湿巾卸脸上那些泥点子。
他闻言“嗯”了声,抬起眼:“找不到谁送的吗?”
“调了监控,只看到是个男的,戴着口罩。最近得流感的人多,戴口罩也挺正常,酒店在这方面确实倏忽了。”张安妮叹了口气,“你先看看是什么吧。”
姜换有个预想和那天偷拍的人有关,再回忆起是喻遐家的小区门口,无法估计什么时候人就在那儿,已经形成大致猜测。
“你没看?”他问张安妮,语气调侃。
张安妮说可不敢碰你的隐私,回头又怪我怎么办。
姜换:“不怪你,拿电脑来吧。”
上手前,张安妮叫来她认识的一个工作人员检查过U盘外观没问题,几人生怕是有病毒的,专程找了台没有存放重要资料、差不多是空白的旧笔记本。
U盘是崭新的,没被动过手脚,很快就读取出里面唯一的文件夹。
工作人员瞥一眼张安妮的表情立刻走了,留下张安妮和姜换两个人在电脑前。
文件夹点开,一个文本文档,一个压缩包。
张安妮看向姜换,对方面色如常丝毫不觉得这对自己是个威胁,拿过鼠标先把压缩包下载了,再打开,几张照片立刻铺展在两个人眼底。
落虹小区上世纪的门头在照片里愈发落魄,姜换穿着最普通不过的衣服,正整理着眼前青年的头发。两人之间没有任何社交距离,举止亲密,拍照距离太远看不见表情,但姜换肢体放松,不自禁流露出一种缠绵感。
接连几张都是差不多的构图,从两个人并肩出小区拍到另一个青年上了车。
张安妮脸色越来越难看,姜换问:“看清楚了么?”
不太当回事的和往常一样淡漠的语气,张安妮联想到姜换联系自己,感觉他或许已有预感是谁拍的,转头点开了那个文档。
里面是一串数字,和一个账户名。
几张照片要价10万。
张安妮气笑了:“勒索啊?就这点东西能说明什么?”
姜换把画面切回照片,反复地看。
张安妮见他还能不动声色,更摸不清姜换想什么:“报警吧姜换,这群狗仔不是看你好欺负么?现在证据确凿,让他们狗咬狗去!”
“不是狗仔。”姜换说。
“啊?”
“安妮姐,你冷静点。”
被他点了一下,张安妮意识到自己刚才确实因为太荒谬的事情走向有点上头了。她深呼吸几次,从业以来历经多少大风大浪,怎么才遇到一件小事就抛弃了公关手段,张安妮按了按太阳穴。
“你知道是谁?”
“大概猜到。”姜换往后靠在椅子里,恢复了没骨头似的懒散,“狗仔想要封口费的话这个数太少了,而且不会用无关人员的账号,更不采用匿名方式。这群人做事不太有脑子,也不懂圈内的规矩,应该是外行。”
“那你说,你想怎么解决。”
姜换垂了下眼:“给她吧。”
“给?你疯了?”张安妮压低声音,提醒道,“现在要10万你给了,回头拍了更多要更多怎么办?我们应该否认,你和这个人没有关系——”
“我们现在是恋爱关系。”姜换打断她。
笔记本电脑屏幕上,还带着几分少年气的身形再次吸引张安妮的注意。
她看了良久,回味过姜换的这句话。
并不惊讶于姜换和谁谈恋爱没有告诉过她,张安妮在意的是另一层面的问题:对方是谁,什么身份,会不会对姜换产生影响,两个人能不能长久,分手后做不做得到褚红那样和平又悄无声息?
可这个人,张安妮越看越眼熟。
“我怎么感觉见过……”张安妮喃喃着。
姜换没事人似的说:“就是喻遐啊,《银河渡口》在东河大学取景那几天他被招进剧组当过群演,你应该是看到过。”
停顿片刻,姜换又说:“如果我没预感错的话,照片应该是喻遐家里人拍的。”

第41章 限定夏天与不同轨迹
坐在面试教室里,回答问题态度不卑不亢,语气平和,情绪一直很稳定。被夸长得漂亮,问要不要试一试做签约艺人时没怎么犹豫就拒绝了。
“最喜欢的演员是姜换。”
喻遐说这话,眼睛里有着亮晶晶的光。
不知该形容为“孽缘”还是“早有预谋”,张安妮想起喻遐,顿时心情十分复杂了起来。等听姜换猜测照片是对方的家人拍的,她立刻又按捺不住激动,声音蓦地提高了:“我就知道他别有所图吧!”
姜换诧异地看着她:“为什么这么说?”
张安妮语塞片刻,试探道:“不是……他家人都拍照片来勒索你了。”
“他不知道。”姜换笃定地说。
若非和姜换合作七八年,很清楚他为人,张安妮必定以为姜换此时此刻是恋爱脑发作,不然就是陷入了名为爱情的骗局。但姜换向来感情淡薄,对养母都能说闹崩就闹崩,从不为了谁委屈自己,他这么肯定,张安妮一时也无法找到反驳的理由。
“你确定?”张安妮问。
姜换摇了摇头:“喻遐不会这么做,他是缺钱,但家里情况比较复杂。”
“需要我去处理么?”
她说处理,就一定不是走正常手段,姜换这时点头,张安妮自有办法通过这个账户和姜换的猜测缩小范围,锁定到底拍摄的人是谁。狗仔被排除在外,那么他们有一万种方式威逼利诱,让对方自己不敢说出去。
但姜换不希望事情演变到这一层。
前脚刚被看见,后脚就有人来偷拍、勒索,姜换几乎肯定是喻遐母亲那边的人干的,目的大约也真的只为了要钱。
如果他放任张安妮去对付拍摄的始作俑者……
别人母子之间的矛盾是家事,外人横插一脚,就没那么简单了。
“算了。”姜换说。
张安妮并不意外他会做这个决定:“行,那放着他们别管,谅他们也不敢干什么。”
姜换又说:“钱给她。”
“你脑子没坏吧?”张安妮感觉自己听错了,“我不报警都是对他们网开一面了,还给钱?行,就算10万对你是小钱,那也轮不着他们。”
姜换没吭声,张安妮以为他担心照片曝光,继续道:“不过你也别怕这些照片,再说了,曝光怎么了?你看看这些根本就是没实锤的,我爱怎么编怎么编,不会对你的形象造成一丁点儿影响的。”
“我不想这些照片被喻遐看见。”
张安妮语塞。
姜换望向她的位置,表情是少见的严肃认真:“和我在一起之后他已经很如履薄冰了,经常担心会不会给我带来困扰、造成麻烦。如果真的发生了麻烦,他一定觉得都是自己的错,我不希望事情变成这样——就算分手那也应该是好聚好散,谁都别想逼我。”
张安妮不常听他分析这些,以为姜换当真世外高人,对这些都不在乎。一席话听得她简直要对姜换刮目相看了。
“好吧,反正你的钱。”张安妮环抱双手,“不过我还是提醒你一句,就算给了,他们也可能会曝光给媒体,到时候你照样陷入被动,要先想好。”
“真走到那地步再说吧。”
他又变回对任何事都满不在乎的样子,张安妮翻了个白眼:“你开心就行了,我无所谓你跟谁谈恋爱。但是,姜换,你最好自己有数。”
“嗯?”
“别对不值得的人犯你的同情病。”张安妮半是提醒半是警告地说,“你自己是最重要的,这种时候不要太随意了。”
没表达赞同与否,姜换的眼珠轻轻地动了动,说:“知道。”
钱划转给了U盘里留的账户,果然,那边再也没有任何动作。
“最近怎么样?”
姜换啃着一个苹果走进厨房里,喻遐正在忙碌,说最近从婶婶那儿学了个新的糖醋排骨做法,要给姜换试一试。
他注意力都在炒糖色上,回复就不那么专心:“还行啊。”
秋末冬初,终于到了苹果的季节,姜换吃着里面微微糖心又很甜,顺手喂到喻遐唇边。等他吃了口,才说:“你姨妈那边没找你麻烦吧。”
“找过我一次,在医院,说要分这套房子。”喻遐提起这事就很无奈,“这是结婚的时候我爸单位分的房子,后来他下岗,两家一起出了点钱买的。离婚的时候我妈说了不要,协议上也写了。这会儿不知怎么回过神,姨妈又撺掇她找我要钱赔偿。”
“别给。”姜换说。
喻遐看他一眼,惊讶于姜换和家长里短的风格不兼容,说:“这些我们心里都有数,没给,他们后来就没有再找我了。”
姜换“嗯”了声,靠在灶台边看喻遐料理。
第一块糖醋排骨出锅,颜色红亮,空气中还有甜味。他献宝似的捧到姜换面前,姜换依然不想长手,毫无心理负担地要喻遐喂。
“好吃吗?”虽然有信心,但还是很忐忑的。
姜换皱了下眉:“烫。”
喻遐表情一下子充满愧疚。
姜换这才慢吞吞地点评:“好吃,待会儿放放你再入口。”
喻遐笑了下:“哦,知道啦。”
姜换顺势埋在喻遐颈窝蹭了蹭。
对他而言一顿饭并不稀罕,再好的山珍海味,只要他想就能立刻得到。但姜换珍重的并非某样食材,而是这样平静温柔的午后。
阳光正盛,家常的三菜一汤摆上餐桌。两人对坐着,漫长的秋雨季后,东河的晴天毫不吝啬地填满了日历,梧桐树落尽,香樟却还一片葱茏。
窗外,几条绿枝摇曳着。
喻遐给姜换又夹了一根排骨:“我学姐都去看了《触礁》。”
“现在啊?”姜换很意外,因为喻遐之前说过学姐不怎么喜欢这一类型的电影,“还有几天就公映,怎么不等公映再去看?”
“我跟她说公映会剪很多内容,她就坐不住了。”喻遐笑着说,“看完发了好长一条朋友圈,夸你帅,被剪掉长头发那场戏完全震撼……你要看么?”
虽说朋友圈发出来就是不介意给别人看,但姜换还是拒绝了。
那是喻遐的好友,不是他的。
喻遐以为他不感兴趣,说:“看网上的评价也都很好很好,姜换老师,电影真不错。”
“是啊。”
“现在有没有觉得好一点?”喻遐问,“看到观众的反应特别热情,觉得当时自己的辛苦都是可以接受的……这种。
姜换扒饭的动作停了停,放下碗筷:“没有。”
“诶,还是啊。”
“因为我不想为了任何人去做一些事。”
“哦……”
“就不想给自己太大期待。”
察觉到姜换似乎有一瞬间的消沉,喻遐沉默着。
不去期待所以就能接受所有结果么?他好像每到这时就不知该如何安慰姜换,可能姜换不需要安慰,而他也做不到全部的感同身受。
横亘在二人之间的诸多小隔阂并不是无法跨越的鸿沟,但随时出现,让喻遐如鲠在喉。他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和姜换相差10岁,阅历不同,经历也南辕北辙。姜换的思维很活跃,他时常跟不上,所以没什么共同话题——过了被“喜欢”冲昏头脑的那段时间,喻遐不自禁地反复想,他和姜换差太多了。
类似的念头一旦愈演愈烈,难免悲观,他又想:现状已经很好,不要这样。
可他们是无法公开的。
姜换跟着他一起沉默了会儿,突然说道:“对了,喻遐,《银河渡口》在东河的戏份很快就要杀青了,下个月初。”
“啊?这么快。”喻遐脱口而出,一瞬间沮丧,“那你要走了。”
姜换点了点头:“是啊。”
好奇怪,之前做过心理准备,万一姜换和他只是限定东河、限定夏天,他也可以接受。他们只是偶然见到,现在按照不同的人生轨迹决定分开,再正常不过的了。
“那下一个城市在哪儿?”喻遐尽量让自己问得不那么忧郁。
“麓阳吧。”姜换说。
“就……不回来了?”
姜换以为他在说《银河渡口》,自然地答:“不回来。”
“这样。”
因为餐桌的椅子高低不齐,喻遐坐得矮一些,说这话时抬起眼睛望着姜换,瞳孔深黑,当中映出一点橙色阳光,像两颗暖融融的火苗,可怜又坚强。
他想,这是姜换要跟自己分手了的意思。
姜换习惯了直接表达,这次却没有对安静反应慢半拍,立刻察觉到喻遐不舍得。
拿出手机点了几下。
“之前想着都在一个地方,每天都可以见面,我就一直没把这个当做必选项。”姜换把手机横在喻遐面前,推了几厘米,像他第一次要喻遐的身份证号,“微信。”
喻遐没动。
说不清楚似的,他不希望姜换要跟自己断了却还藕断丝连。如果要分开就分开吧,他会把这个夏天和秋天当做一份礼物,只是礼物有时效性,即便黯淡了也不至于失去,无论如何,这是他孤独的妄念。
分开了,还留着微信,这又像什么话呢?
跟要把希望留给他一样。
“喻遐?”姜换疑惑地问,“怎么了?”
有个声音说,你别逼他,他迟早都要走。但另一个声音说,你当初留下他时那么勇敢,为什么现在反而不问问他到底怎么想的?
神经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拉扯着,时而钝痛,时而麻木,手指的末梢一阵触电的难耐。
喻遐不看他,喃喃地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杀青就回来了。”姜换说,有点无奈,“你在想什么啊?”
“以为到了分手的时候。”
姜换听了,表情生动了几秒钟,总懒散的眼睛都一下子睁大了。
喻遐已经发现自己莫名其妙想得很多,耳朵红透了,手忙脚乱地用筷子戳着米饭,好掩饰他的荒唐,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解释突如其来的不安全感。
姜换一探身,半弓腰,胳膊越过整张餐桌,精准拧住喻遐的脸。
“我错了我错了……”喻遐求饶。
手机再次被放到他的面前,喻遐不敢胡思乱想,赶紧在搜索栏里输入了自己的微信号,双手递给姜换:“请加。”
姜换不动,细长的眼角斜飞,傲慢地睨他。
喻遐能屈能伸地说:“姜换哥哥求你了,加我微信。”
姜换绷着唇角,伸出一根手指点了下验证。
新加入列表的账号名叫“JH”,头像是《等风来》时期的蒙古袍造型,躺在青绿色草原上,闭起眼睛,侧过脸,那枚嵌有绿松石、红玛瑙的黄铜耳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时的姜换还很年轻,很自由。
鬼使神差地,喻遐点开他的朋友圈,本以为会看见一条横线——在他心里,姜换这样的人可能不喜欢朋友圈的功能——但却并没有。
时间在10月,一张照片,窗外是翠绿的梧桐树。
喻遐一眼认出这是他家的阳台。
姜换写:做客。
评论里他又补了一条,不知在回复哪个朋友或者剧组的同事,斜眼小表情,活像刚才不满地看自己的样子,充满戏谑。
“对啊去喜欢我的弟弟家你有意见[汗]”
原来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姜换就把他放进了自己的世界。

圣诞节后,东河的初雪翩然而至。
组会开到一半时,不知谁分神看向窗外然后发出一声惊呼“下雪了”,立刻分走所有人的注意力。几个胆大的研究生站起身,隔着两三米远,朝窗户举起手机,然后讨好地回头朝乔小蝶撒娇:“老师——”
乔小蝶阻止也不是,纵容也不是,哭笑不得地坐在原地。
东河是一座南方城市,随着气候变暖,儿时年年可见的大雪变得稀少,越来越常见地变成了一场一场落地即化的雨雪。
雪已经下了一会儿,香樟树叶盛着湿淋淋的水光,铁灰色天幕边缘卷起一层黄云。
研究生的每周读书会是乔小蝶让喻遐来旁听的,他第一次参与,并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发言,自始至终安静地坐在一边听学长学姐分享那些最新发布的论文和自己的课题进度。
赶上这场初雪,本就接近尾声的组会更没办法继续,乔小蝶学生缘一向好,在这种时候也理解大家想要趁着落雪去感受冬天,干脆提前结束。喻遐帮她把东西拿回办公室,一看时间,顿时有点心慌。
“干什么去?”乔小蝶笑吟吟地看着喻遐。
喻遐表情腼腆,甚至难得一见的害羞:“我男朋友今天到东河,我们约好去跨年。”
乔小蝶隐约从最近喻遐逐渐好转的状态里猜到有好事发生,但没想到喻遐对自己这么坦诚,感动之余,禁不住开始为他高兴。
“是吗?恭喜你了呀,看样子对你不错哦小喻同学。”乔小蝶了然地说,接过他抱着的笔记本电脑自己拿,“快去吧,剩下几步路我自己走,你今天玩开心点!”
“谢谢老师!”
喻遐脚步一顿补充:“乔老师,你也新年快乐。”
乔小蝶莞尔,叮嘱他去人多的地方注意安全。
暗自想着“应该不会去什么人多的地方”,喻遐微笑着再次和她告别,在学院门口扫了辆共享单车。
坐上地铁后,喻遐第一时间找出蒲子柳告诉他的APP。输入航班号可以追踪对应的飞机航程,从排队候机到起落、行李拿取。以前喻遐对这些都无所谓,哪怕耽误自己的时间他也能平常心。
但今天好像失灵了。
因为此时此刻姜换正自西向东穿过大面积降雪的南方,朝他而来。
地铁好像也因为下雪而行驶缓慢,喻遐数不清第几次抬头确认剩下的站数,抄在外套兜里的手指不自禁地握紧再松开。
总归在计划内的时间坐上前往目的地的公交车,喻遐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倚在公交窗边,从地下来到地上,他的心也仿佛自泥土深处挣脱出来了,沐浴到阳光,雨水,初雪,还有四季的风。
和姜换在一起以后喻遐的世界被不可思议地调到了简单模式,过去接近一年的挣扎和疲于奔命都越来越远了似的。
他不用放弃继续深造的愿望,被老师拉了一把顺利获得推免资格。
婶婶桑立雪找到了一份住家阿姨的工作,虽然工作地点离医院、家都远得多,但过了试用期后女主人很喜欢她,担心通勤距离会让她想走,比说好的工资还涨了点。
叔叔喻庆源的保安干得很顺利,已经成为小组长,不用每天值夜。他自己文化程度不高,所以尤其支持喻遐读研,坚决反对喻遐把大片大片的时间耗费在医院里。当喻庆源听说他开始准备毕业设计,就更不让喻遐工作日和自己换班了,认为学习最重要,只有没课时才准许喻遐来医院轮流陪夜。
喻遐一开始担心叔叔会不会独自照顾起来太累,可他去过两次,发现喻庆源居然把病房里的一切都料理得井井有条。有他在,喻庆涛治疗时需要被搬动之类的,也能顺利完成,更别提日常的清洁、喂饭、帮忙上药换衣服这些了。
在旁边看着,喻遐偶尔都会觉得自己很多余,好像他的工作就只剩下陪喻庆涛聊天。
经过两个多月的照顾,喻庆涛从最初只能顺畅的几个字到现在,已经能较为流利地与喻遐交谈。
最可喜可贺的是,喻庆涛的一只脚能动了!
医生对此持乐观态度,鼓励家属一定不要放弃,假以时日,就算无法恢复成跟事故前一模一样的身体状态,至少可以和常人一样地工作生活了。喻遐和叔婶听了自不必说,连带着喻庆涛也一改刚出事时的消极,更加努力地配合康复治疗。
他带着全方位的好消息等来了姜换。
市中心,离东河最热闹的商业街也不远。
在酒店前台报名字拿到为他留的一张房卡,喻遐还有点脸红。第一次做这种事,他偷偷摸摸地心虚,唯恐被多问一句就露馅。
好在前台的工作人员大概见多识广,并未觉得这个行为有多不正常,挂着官方微笑祝他“入住愉快”后热情地指路了电梯的方位。喻遐匆忙点了下头。
跨年夜,电梯里都格外拥挤。
喻遐背着双肩包,还格外学生气地戴了副普通黑框眼镜,头发柔顺地搭在额前,一身最朴素不过的黑色羽绒服和运动鞋,在一群或商务或游客打扮的同乘人里略显突兀,似乎他应该出现在图书馆和教室,并非酒店里。
电梯中途停了好几次,喻遐一直被送到位于第二高层才到达。
房卡对应的套间在最里面,打开时,一股沁人心脾的香薰味扑面而来。没有任何声音,喻遐悄悄地神色黯然片刻,看向手机。
姜换的航班在半个小时前落地,可他现在还没有到。
放下背包,喻遐正到处找酒店套间哪儿可以接一杯热水,房门口传来一声落锁时厚重而清脆的“咔嗒”声。
他端着白瓷杯傻乎乎地站在玄关,看姜换风尘仆仆地拖着行李箱,反手关了门。
一千公里变成两米。
不真实感占据了唇舌,喻遐眨了眨眼,全忘记了一路上准备好的开场白。
“杀青快乐。”他报幕般生硬地说。
姜换诧异了下,摘了口罩,细长眼角弯一弯:“谢谢小喻老师。”
于是喻遐第二句话变成:“我找不到水壶。”
并非初次在这个酒店,姜换很快帮喻遐解决了这个问题,教会他用行政套房里提供的净水器和自带加温功能。
岛台前,喻遐被姜换看着,迟钝羞赧,慢半拍地拥抱了他。
“我还忘记买花了。”他闷声道歉。
姜换偏过头,在喻遐太阳穴的位置吻了一下。
小别重逢,目光相接时犹如点燃了一把火炬。
套房由一间会客厅与一间卧室相连,玄关处的感应灯熄灭,昏暗空间内,远处高楼霓虹与光污染影响下天空的蓝紫色仿佛带着颗粒感。
姜换的发梢扫过鼻尖、下颌,落到心脏,喟叹般的呼吸吹着他,喻遐配合揽住他的背,身后接触两个人凌乱地互相纠缠的外套和卫衣,地热缓慢升起,他一时分不清温暖来自空调和地暖或者姜换的触碰。
发烫引起了战栗,但这样子好像姜换不太满意,很快他被姜换拉着手,鼓励似的放到自己身上。喻遐在这种时候总不敢冒犯,起先不知所措,姜换同他接吻,挨着耳边说了句什么。
相爱的人做相爱的事不是哪一方占据绝对主导,分享与交换才让两个人靠得更近。
他昏昏沉沉,学姜换那样反复留恋自己曾经妄想过的地方,感受姜换也在他的指纹下逐渐情动。喻遐突然很想为他做点什么,为他这一趟2小时的飞行。
市中心看不见海,轻度污染,初雪的缘故,天空是雾霾般的铅灰。
姜换轻轻抓住喻遐的短发,背靠沙发,一条腿微敞又折起,看他涨红了脸还要努力忍受,听他喉间不时发出又碎又急促的闷声短哼。黯淡的光斑像星辰或月亮的碎片落在喻遐的后背,一个月不见,他似乎在继续消瘦,姜换伸出手摸到了形状纤细美好却怎么都让他心里忍不住泛酸的肩胛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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