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手套—— by重山外
重山外  发于:2024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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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良庭向说话的人看过去,这人叫瞿嘉,制作部组长,年轻傲气,很有才华,获过几次国际赛金奖,“是什么问题?”
“瞿嘉!”创意总监何帆出声制止他,“你干什么,已经说了这个项目跟你没关系。”
瞿嘉冷笑,“没有我你们能做出来吗?”
沈良庭说,“这样吧,先按照品牌方的要求再做一版,看看会不会有更好的结果怎么样?”
瞿嘉勾了一侧唇角,又抢话道,“好啊,沈总怎么说我就怎么配合,否则你把我们炒了怎么办?”
沈良庭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过多纠缠,转回会议的议题,“至于资金问题,”沈良庭顿了下,“还有点时间,我会再想办法。”
会议拖拖拉拉到下午五点多才结束。
早过了下班点,傅闻璟突然给他发消息说十分钟后在楼下等他。沈良庭才手忙脚乱地合上文件,关掉电脑,走进里间换衣服。
李相寒给他准备的是一套深色丝绒材质的休闲礼服,挺合身,沈良庭解下领带换上酒红色钻石点领结,又把手上带了一天的手套脱下来,掌心已经出汗了,他进卫生间洗手,手上的皮肤因为常年不见光而白得吓人,上面遍布深深浅浅的疤痕,看着很狰狞。
双手在水流中合掌交握,沈良庭垂眸注视着,用拇指慢慢摩擦过疤痕边缘,水流哗啦啦的响了很久。
洗后擦干净手,沈良庭涂上药膏,拇指揉着圈打转,白色的膏体一点点被皮肤吸收。
再从抽屉拿出了一款丝绸质地的白色礼服手套换上,对着镜子重新翻折好洁白的衬衣领口,轻轻捋平。
手机刚好震动,沈良庭低头看了下,傅闻璟可从来没等过人。
现在快八点,过了最热闹的下班时间,搏浪门口冷清,只停了一辆黑色大奔。
沈良庭从大门出来,发现今天竟然是傅闻璟自己开车。
自然不会再往后排坐,沈良庭坐上副驾驶位。
傅闻璟看了眼他的装扮,“衣服不错。”
“谢谢。”
相比于沈良庭的正式,傅闻璟就要随意很多,穿的是一件黑色丝质衬衣,上面半排纽扣都没扣上。
晚宴在一处私人住宅,靠海,占地千亩,幢与幢离得极远,需要邀请卡进入,铁门感应打开。一片绿茵前庭,三层华丽喷泉水花晶莹飞溅,更远处是海浪拍打礁石,能闻到腥咸海风。车在庄园别墅门口停下。有管家帮忙泊车。
傅闻璟替他打开车门,牵了沈良庭的手下车,手在柔软轻薄的丝绸面料上滑过,要稍稍用力才能触碰到里面纤长的手指,他把手握进掌心,微微用力捏了一下,突而说,“很奇怪的感觉。”
沈良庭感觉不自在,从手指开始的每一根血管都绷紧了,怕他觉得自己怪癖,“怎么了?”
傅闻璟牵着他往里走,“有些高档玉器是不能用手碰的,只能隔着一层布摸,平常也被丝绒垫着,但越是这样受损的概率也越高,你说是为什么?”
沈良庭说,“好奇心吧,人们总对禁止的事物抱有更大的热衷,但其实到手后又往往很快厌烦。”
进入门厅,屋顶挑高极高,整体大而华丽,欧式装修,罗马立柱,水晶吊灯。
里头三三两两有了些人,傅闻璟这才松开手,和沈良庭并肩进去。
松手的时机恰到好处,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宴会的主人是恒隆地产的创始人,黎重。六十出头,身形高大,两耳肥厚,额头饱满,是有福相的。他在年度企业家的排名比傅闻璟还上面,也是锦城赫赫有名的人物。
黎家和沈家是故交,沈良庭叫过黎重一声黎叔叔,两人并不陌生。沈良庭在家里如何被对待不提,但沈文鸿不会将家庭矛盾展露给外人看,在外头沈良庭还能保有一些体面。
尤其博朗传媒和恒隆地产关联紧密,搏浪40%广告投放的商务楼宇和影院都属于恒隆地产。
黎重客气地和傅闻璟打过招呼,转向沈良庭,“良庭也来了啊,我听说前段时间搏浪的事了,文鸿还好吧?”
沈良庭微微低头致意说,“有劳黎叔叔惦记,家父已经过了危险期,只是一直没有醒,医院也给不出确切的时间。”
黎重拍了拍沈良庭的肩,“天有不测风云,阿兰一个人照顾文鸿辛苦了,她一个女人不容易。公司这边就多靠你了,利星既然派了你过去,是傅总器重你,你不要让傅总失望。”
沈良庭抿着唇假笑,点头表示知道。黎重心底一清二楚他们之间的争斗,但表面上却还是要说的一副太平无事的样子,也是很虚伪。但对这种家事,外人的确只能当场戏来看,最后谁赢谁就是自己的同谋。
傅闻璟轻轻揽过沈良庭的腰,将他往旁边推了一步,对黎重示意说,“黎总,我再带他去认识一下其他客人,良庭刚去搏浪,业务不熟悉,需要前辈们多提携。”
黎重的眼神在傅闻璟搭在人腰上的手上扫了一扫,面有诧异,但掩盖得很好,微微点头,仍是和蔼的长辈模样,“好,有什么需要也可以来找我。”
等两人往旁边走去,沈良庭才压低声音问,“你是做给黎重看的?为什么,他要招你做女婿?”
傅闻璟没有直接回答,搂着沈良庭的手也没有动,这样轻轻禁锢着他的腰,两人并排站着。这时音乐响起,原先紧闭的大门忽然缓缓向两侧开去,灯光向门上聚拢,所有人的视线都随着灯光而移动看向门口。
傅闻璟才说,“主角到了。”

第14章 恶人先告状
从门口走进来一个穿着纯白纱裙的女孩,像个公主一样华丽漂亮,连手腕上都扎着粉色的鲜花绑带。
整个大厅的灯光暗下来,只有一道射灯追逐照亮女孩的脚下。她一路走来,镶着碎钻的水晶鞋一闪一闪,红毯两边的鲜花娇嫩盛放,在半途时很多气球升空,蓝的白的粉的,挤满了整个宴会厅,身后还响起了礼炮,缤纷的彩带落下。
沈良庭看着这种浮夸的登场,虽然过程夸张,但女孩毫无疑问地受着万般宠爱,脸上的笑容幸福单纯。
沈良庭双手插兜,身体微微歪了歪,对着傅闻璟轻轻说,“如果她喜欢你,你就娶了她吧,这样恒隆也是你的了,你会继承黎重的一切。”
傅闻璟垂眸瞥了眼沈良庭,语气冷淡地反问,“我需要?”
黎重握住女孩的手,带着她走到台上,有人推上蛋糕,三层奶油蛋糕,最上面插着公主的钻石王冠,还有女孩的英文名字。所有人鼓掌,点蜡烛,许愿,合唱生日歌,吹蜡烛,灯光才重新亮起。
这次宴会是黎重掌上明珠黎梦圆20岁的生日宴会。
吹过蜡烛后是舞会,黎梦圆顶着红扑扑的小脸从台上跑下来,跑到傅闻璟身边,羞涩地向他伸出手,“璟哥哥,我能邀请你跳第一支舞吗?”
对着小女孩,傅闻璟不能再戴着冷酷面具,他温和地笑了下,向前一步,握住了女孩的手。
沈良庭看着傅闻璟牵着女孩的手入场,心里腹诽,好不要脸,还哥哥,傅闻璟比女孩大了十多岁了,可以叫叔叔了。
灯光下,一曲浪漫的华尔兹。
傅闻璟黑衣黑裤,真丝衬衣扣子大开有些散漫,隐约勾勒出完美肌肉的弧线,额前发丝脱离束缚,不羁地落下几缕。女孩则像一捧洁白的雪一样在他掌中飘舞、旋转、融化,又像一只白色羽毛的小鸟,绕枝而飞。
俊男美女,翩翩起舞,无论怎么看都是登对的。
也许是站久了,沈良庭感到脚腕又开始隐隐作痛。他不再看共舞的男女,转而侧头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沈良庭无聊地打量着场内非富即贵的客人,经常能在电视报纸杂志上看到他们的名字,他看着这些人,具象化出一家家公司的名字和身价资本,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为搏浪解决资金危机最好的时刻。
沈良庭立即来了精神,抖擞起来,他重新站起,端着香槟酒杯向场内走去,脚腕的疼痛已经微不足道。
一曲结束,黎梦圆本来还想和傅闻璟多说说话的,她好不容易见他一面,有许多事情想告诉他。
可黎重突然叫人过来,说有事要找傅闻璟。黎梦圆不满地跺脚,“爸爸能有什么事啊?他怎么这么会挑时间!”
管家礼貌地等她,“老爷正在书房等傅总。”
傅闻璟从她手中抽出手,“既然黎总有事那我先过去了。”
“好吧。”黎梦圆不满嘟嘴,“我在这里等你,你记得快点回来。”
傅闻璟跟随管家去了书房,进门时,黎重正坐在沙发上,衣袖上还沾了点蛋糕的奶油,他手肘撑着膝盖,俯身慢条斯理地用杉木火柴烧一根雪茄,看傅闻璟来了就邀请他坐下,“你们这两年在国外还好吧?罗青怎么样?”
傅闻璟在他对面坐下,“还行,妈妈她刚开始两年睡不着,不太适应国外的生活,一点声音就会惊醒,后来看了医生调节了就好多了。”
黎重叹一口气,“老傅当初就留下你们母子,但那时候我自顾不暇,没能照顾好你们,让你们被赶出自己家,对这事我一直耿耿于怀。”
傅闻璟脸色平静地说,“黎总严重了,是傅氏经营不善,与人无尤。”
“只是这次利星会对搏浪出手我实在是没想到,”雪茄终于彻底点燃,黎重甩熄火柴,把烧好的雪茄举到口中吸了一口,“为什么呢?战略发展需要还是跟沈良庭有关?”
傅闻璟顺水推舟地说,“是良庭的意思。良庭担心搏浪经营不下去,请我救搏浪,我也不忍心看搏浪重演傅氏的悲剧。后来沈总出事,我又不能让利星这么多投资打了水漂,董事会这么决定也是无奈之举。”
黎重意味模糊地轻笑了笑,“那傅总对良庭真是厚爱了,他好福气。”
“他小时候是我看着长大的,难免感情好一些。”傅闻璟轻飘飘地回答,“他还年轻,错了也不怕,既然有信心就让他去做好了。”
“年轻人,前途不可限量啊,我们这些老东西是该让路了。”黎重移开雪茄,呼出一口气,他抬手让管家拿了瓶酒来。
“其实今天约你来是想聊聊柳村那块地开发的事,上个月利星拍走了那块地,拍出了地王的价格。柳村面积大,成本高,一口气吞下去不好消化,傅总有没有想过联合开发的方式?当然在分成上,既然你们主导,一切都可以谈。”
黎重拔掉威士忌瓶的酒塞,给傅闻璟的空杯中注入酒液,“知道傅总威士忌只喝麦卡伦,尝尝我这杯合不合胃口?”
衣香丽影茫茫交错,光柱闪动刺人眼睛。
从书房出来,宴会已经进行到了后半场。越过人影幢幢,傅闻璟倚着二楼栏杆,看到沈良庭正和一个上了年龄的女人聊得开怀。
年轻的男人一手拿着香槟杯,一手撑着台面,身体向女人微微靠近,俊朗五官像冰山化了水,菱形精致的嘴角噙着淡淡笑意。
没见他这么殷勤过……
傅闻璟眯起眼,认出来女人是紫山基金的高级经理。果然。
等到下一首曲子响起时,沈良庭放下杯子,微微躬身,向女人伸出了手。两人牵手步入了舞池。
傅闻璟挑眉,看着舞池间翩翩旋转的男女,突然起了破坏的心思。
他慢慢走下楼,站在舞池边缘等着这支舞结束,在乐曲转换时才缓步踏入舞池,步伐沉稳,身姿挺拔,走过成双成对的男女,他伸手拉过刚刚和女人分开的男人的手。
沈良庭猝不及防地被傅闻璟带入怀里,恰恰好下一首曲子接上,大提琴、双簧管和长笛开场齐奏。
“来都来了,跳一首再走。”傅闻璟低声说。
沈良庭只好跟上,他对女步完全不熟悉,手忙脚乱地跟着傅闻璟的脚步在跳。
被傅闻璟带着转过一个圈后,他眼睛一扫正看见一旁震惊的那位基金经理,再远处是瞪圆了眼的黎梦圆。
看着他花了半小时聊天交换名片的女经理,甩头提着小包头也不回跟避瘟疫一样地转身离开,沈良庭只感觉眼前一黑,他快要被傅闻璟气死了。
心里一急,脚上更乱了章法,再一个转圈后,脚踝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沈良庭一个踉跄,站不稳,差点直接一头扎进傅闻璟的怀里。
傅闻璟终于发现他不对劲,搂着他的腰扶他站好,“怎么了?”
沈良庭忍着痛,鼻尖渗出冷汗,他抓着傅闻璟的上臂,用力到骨节凸出,表情扭曲地说,“脚。”
傅闻璟向下一看,看出他站立姿势不对,右脚几乎无法用力,大半个身体都靠着自己。
傅闻璟揽着他慢慢穿过人群走到角落的沙发上,然后蹲下身卷起他的裤管,看了看他右脚。脚踝红肿发亮,表面都出现了淤血,“怎么回事?什么时候扭的?”
“医院的时候。”沈良庭坐下后,浑身就像脱了力,其实从之前聊天时他就一直在忍,连着两首舞曲不过是激化加重了疼痛,到达了忍耐边缘。
“都这样了还跳舞,你也真不怕把脚跳折了。”
听他恶人先告状,沈良庭沉了脸,“不是你要我来的吗?”
傅闻璟捏了捏他的脚踝,判断他骨头有没有出问题,随后给他把裤管放下,站起身,“骨头没事,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回家涂点药油就行。”沈良庭虚弱地靠着柔软靠垫缩起来,因为事情被傅闻璟搞砸,他对一切都有些倦怠,眼皮恹恹地搭着,“你先走吧,我打电话叫人来接我。”他可没奢望傅闻璟会愿意再多开一趟送他回家。
“这儿离市区要开两个多小时。”傅闻璟说。
沈良庭眼神怔了怔,他都忘了傅闻璟开过来时开了多久,只记得地方是有些偏。
傅闻璟看他这副烦恼的样子,好像笃定自己会把他扔在这里,“我把你带过来的,怎么会这样把你丢下?”
沈良庭这才看向他,眼睛眨了眨,淡淡说“那麻烦你了。”
傅闻璟有些想笑,是嘲讽的笑,觉得他明明心里憋屈得要死,还要这样伪装着,得有多累。
傅闻璟不再多说什么,勾着沈良庭的腿弯把他拦腰抱起来,避开灯光明亮的地方,从宴会厅昏暗的边缘穿过,避免沈良庭太过丢脸。
沈良庭没想到他是这个抱法,吃了一惊,但又不敢挣动,一挣动只会更惹注意,只能侧头抬手遮住脸,希望没人能认出自己是谁。
傅闻璟察觉到他的不自在,原先搂他肩膀的手向上伸,按着他的头把他的脸藏进自己怀里。
等到了外面,有人将车开过来,傅闻璟把沈良庭放进车内,自己再绕去驾驶座。
扣好安全带,黑色大奔在夜色中驶出喷泉、前庭、铁门,开上山道,逐渐远离这片暖风袭人,灯火辉煌的庄园。

第15章 隐私
路上,沈良庭有些新奇地搭着车窗向外看。别墅群是建在半山腰的,他们正绕着山路往下开,岩木顺着山坡倾斜而生,下面是海,上面是星空,海面泛着粼粼波光,无边无际地向远处延伸直到和星空交汇。
“这里是哪里?”
“青山峰。”傅闻璟漫不经心地回答,“你没来过这吗?”
“嗯。”
傅闻璟扭头看他一眼,抬手降下一点他那边的车窗。
海风吹进来,沈良庭顿时被舒适地吹眯了眼,风吹在面上是微微的凉,能嗅到潮湿的水汽,吹乱了头发,搔过额头有一点顽皮的痒。沈良庭不自觉地笑起来。
傅闻璟看到他笑,刚刚烦闷的心情平静一些,他很自然就放慢了车速,让车绕着半段盘山公路慢慢地开。
等开上平地,海在两旁黑幢幢的树木间若隐若现,冲击裸露礁石,哗哗地泛起波涛,空气中时而是海水的潮湿时而是泥土的清香,长堤一路延伸连绵不绝。
沈良庭把脸贴在透凉的玻璃面上,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眼睫向下,弯出一个纤长的弧度。
车厢内的一切都静谧,只能听到海浪、风声、林木簌簌声还有汽车引擎沉闷的震动。
傅闻璟单手扶着方向盘,透过后视镜看沈良庭靠着玻璃,因为车辆颠簸时不时地撞到额头,就伸出手扶他想让他靠着座位睡。
但刚一碰到他,沈良庭就警觉地睁开了眼,“怎么了?”
傅闻璟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睡着了吗?累了?”
“没有。”沈良庭揉揉眼睛,重新在位子上坐好,看向前方,“不累。”
“你喜欢海吗?”
“什么?”沈良庭不解。
傅闻璟说,“下次带你出海怎么样?白天潜水,夜里出去海钓,有海鲈、白眼、石斑。还能看到日出。”
“日程安排这么满了,什么时候睡觉?”
“累了的时候就睡,醒了就起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傅闻璟单手开车,另一只手支着头,嘴角翘了翘,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发奇想吧。”
沈良庭看着傅闻璟的侧脸,那丝轻薄的笑意镌刻在他的嘴角,让他看上去柔和很多,眼睛偶尔会被车外的月光照亮。沈良庭有一刹那恍惚,好像这个时候的傅闻璟和二十年前那个少年重合了,浑身散发着一层温润的光芒。
“你刚刚在跟她聊什么?”傅闻璟突然问。
“什么?”
“那个女人。”
“哦。”沈良庭烦恼地后靠闭了眼,一切又被扯回了现实,“投资的事,恐怕不成了。”
“失望吗?”
“也不是第一次了。”
傅闻璟快速地侧头看他,“怎么了?”
沈良庭扭过头看窗外漆黑的夜色,眼神转冷,远处,风下涌着海浪,“没什么,其实你可以放心,我永远不会做出损害利星的事,它对我有特别的意义。”
声音略显疲惫。
傅闻璟望回前方,挡风玻璃印照出他锋锐的脸廓。他其实想问沈良庭为什么要这样说,扪心自问,他对他并没有很差,但张了张嘴又没有开口。
车驶出青峰山,开向市区,层峦起伏的山体转换成片片农田,再过去就是高低错落的钢铁建筑,亮着星星点点的灯光。
等到了小区楼下,傅闻璟按照老办法抱着沈良庭上了楼。这时候沈良庭已经自暴自弃随他去了。
他把头靠在傅闻璟胸前,双手老老实实地叠在自己的小腹,绝不要做出搂人脖子的举动。他虽然不配合,傅闻璟抱起人仍旧很稳,手臂结实,下盘扎实,身上还有股好闻的木质香味,手掌箍着沈良庭的上臂,很用力。
两人挨得这样近,沈良庭轻易能听到一阵心跳声,规律,沉稳,响亮。他不禁闭上眼,屏住呼吸,自己的心则难以静下来。
五层楼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憋出了他微微的汗。
在门前站定,傅闻璟说,“是这里吗?”
沈良庭回过神点头,傅闻璟将他放下。
打开门,沈良庭一瘸一拐地走进去,弯腰换鞋,又从玄关的鞋柜多拿了一双拖鞋给傅闻璟。
傅闻璟本来没想进门,可看着这双拖鞋,灰色的棉拖鞋,很柔软的感觉,鬼使神差地换下皮鞋踩了进去。
傅闻璟一米九的身高在这间小屋内是有些突兀了,他环视了房屋的布局,实在是小,所有东西一览无遗,卧室甚至还充当了书房的功能,摆了书桌和电脑,厨房和餐厅也几乎是一体的,收拾的倒很干净,台面整洁。
卧室门上钉了一个圆形的飞镖靶。他试图想象沈良庭眯着眼睛射飞镖的样子,发现那会很飒又很可爱。
傅闻璟想再参观一下这个地方,可这里又狭窄得让他无从看起,是完全敞开式的,一览无遗,只好在客厅的空荡处徘徊。
他看着沈良庭翘着只脚费劲地从冰箱里找出冰袋,于是问他,“你的药油呢?我帮你揉一揉,淤血要散开才好得快。”
沈良庭背对着他,心不在焉地说:“好像在书桌的抽屉里。”
傅闻璟就转身朝卧室的书桌走去,卧室没有关门,但这是个很私密的空间,其实有些过于私密了,走进去就有一种窥视别人生活的感觉。
他扫视一圈,单人床,灰色的床单,折叠好的被子,简陋的衣柜,衣架上有挂起的领带,床头柜上有一本夹了书签的书。
傅闻璟径自朝书桌走去,靠窗,拉着百叶帘,书桌上摆着台笔记本电脑,还有两三本书,《定位》、《逻辑的引擎》……传媒广告和计算机科学,沈良庭学的很认真,书页间夹着便签,他在学着转换身份,适应新的工作。
拉开第一个抽屉,只有些凌乱的照片、钱币和纪念章。
再拉开第二个抽屉,他看到了剪刀透明胶等杂物。
再是最后一层。傅闻璟蹲下来,拉开了最底下的柜子,映入眼帘的是很多杂志和报刊,堆叠得很整齐,还贴着备注用的标签纸,在杂志的最上面放着一个红色的宠物铃铛。
而这时,沈良庭突然从客厅那儿冲进来,扭了脚还要跑,着急地在房门口站定,同时说,“我记错了,药油不在那儿,你不要动。”
然而已经迟了。
傅闻璟站起来,望向他,书桌的第三个柜子敞开,露出里面的秘密。
所有的杂志,无一例外封面上都是傅闻璟,所有的报纸被剪裁过,只保留了傅闻璟的专访或报道。
沈良庭扶着门框,盯着暴露在空气中的那些东西,好像被揭露了一个羞耻的隐私,脸色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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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给评论和投海星的宝贝,目前频率是隔日,但应该经常会有加更掉落,保证周1W以上~

客厅的窗户没有关,夜里忽然起的大风吹得窗户重重砸上了窗框。
沈良庭心被震得一跳,他收回视线,转身看向窗户,纱帘被吹得在半空翻飞,不知什么时候下了雨,绵绵的雨丝飘进来,地上湿了一块。沈良庭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探出半个身子去关窗。
等他再转身回来,傅闻璟正拿着那个红色的项圈铃铛端详,“这是臭臭的?”
沈良庭点头嗯了声,“我有一次在宠物店看到它,瘦了好多,拼命冲我叫,就把它买回来了。”
臭臭是从前傅家养的一只血统纯正的金毛犬,大名叫公爵,小名叫臭臭,因为成长期有段时间肠胃失调,吃什么拉什么,又活泼好动,笼子一开,身子飞奔出去,后头就一路遗落不明物体。
沈良庭追在它后头给它捡屎擦屁股,抱着它的脑袋警告它不准乱跑,它什么都不懂,快活地摇尾巴冲他怀里乱拱,舔了沈良庭一脸口水。沈良庭拿它没办法,逞口舌之快,给他取了个小名叫臭臭。
傅闻璟收紧手掌,“什么时候?”
“有十年了。”
沈良庭找到臭臭时,臭臭已经是条八岁的老狗了,宠物店的环境不好,它身上长了藓癍,带回来后厌食、腹泻、精神差,检查才发现得了犬瘟,十岁不到就安乐死了。
死后烧成了小小一坛骨灰,那么大那么重的身子变成了很轻很轻的一捧。沈良庭买了宠物医院里最好的骨灰盒装着,要上千块。后来有一年在网上看到一样的,发现只要29.9包邮。
他很努力给了它最好的,但还是好像不够好。
傅闻璟把铃铛放回去,碰到桌子时,铃铛久违地发出了叮的一声,声音清越,好像在跟以前的主人打招呼。
沈良庭的眼睛有些潮意,他想到了臭臭,那是一条可爱又真诚的大狗,傅闻璟不应该抛弃它。
铃铛下面的杂志和报纸,傅闻璟甚至没有拿起来,只是简单扫了两眼,“你收集了很多利星的资料,都看了吗?”
听他这样问,沈良庭勉强自然了些,“看了大部分。”
傅闻璟把抽屉关上,“有什么可以直接问我,这种采访经常断章取义,内容也不完整。”
外头风急雨骤,枝条被暴雨抽打的哗啦作响,客厅的电灯接触不良得闪烁了下,在一明一暗的灯光中,沈良庭望着他,少见地讽刺般笑了下,苍白的脸在刹那间被点亮,又很快消失在昏暗中,“嗯,知道了。”
“药油放哪了?你去坐着吧。”傅闻璟向他走过来。
沈良庭退回到客厅里,“电视柜里有红花油。”他坐到沙发上。
傅闻璟从电视柜的最底层找出小瓶,这个抽屉放着些家用药,归置得很整齐。
最多的是外敷软膏,傅闻璟想到沈良庭身上的疤,平常穿着衣服看不出来。但那个晚上他摸过,像破碎后粘好的瓷器,遍布细细的裂痕。每摸到一处,这个男人都会敏感地缩一下,小猫一样的呜咽。
傅闻璟拿着药转过身,看到沈良庭低着头坐在沙发上两只手平放在膝盖上,很规矩的坐姿,像学校里最听话的优等生。
窗户紧闭着,风雨被隔绝在屋外,屋内只有寂静,是风浪中的小船。
傅闻璟走过去,蹲下来,握住沈良庭的右脚,沈良庭却往回缩躲开了。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沈良庭朝他伸手去拿红花油。
傅闻璟把红花油递给他,“用点力,不然揉不开。”
“知道了。”沈良庭蹲下身,卷起裤管,脱下袜子。
摘手套的时候他犹豫了下,但还是假装不在意地脱下来了一只。反正他最糟糕的时候,傅闻璟也见过。
那双手是常年不见光的惨白,纵横交错着凸出的、颜色不一的疤痕。丑陋狰狞到让人侧目。
傅闻璟看了眼问他,“现在还会疼吗?”
“不会,只是有时候会有些痒。”沈良庭把药油的盖子拧开,一股刺鼻的辛辣味道传出来,倒在掌心,双手搓热,然后覆盖上脚踝涂抹。
虽然没抬头,却能感受到来自上方的注视,让他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沈良庭就只管低着头。
傅闻璟垂眼看着沈良庭,视线从他低头时后颈露出的一小块骨头,很自然地移到他受伤的脚上,脚很白很瘦,脚面上浮着浅浅青筋,脚趾秀气,第二只脚趾比大脚趾长一些,听说是聪明人的特征。再往上是受伤的脚踝,白皙的小腿有着漂亮曲线,卷起来的裤脚空荡荡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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