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在他很小的时候,母亲在抛弃他之前,曾经牵着他的手来过这里。
站在跨江大桥上,隔着滔滔江水,母亲拉着他的小手指了指这幢高楼的最顶层,以痴恋的语气告诉他,爸爸就在那里,如果有一天他站到了那里,就表明他们一家三口团聚了。
时至今日,他已知道这不过是女人的一厢情愿。但那时这幢高楼在他眼里还象征着团圆的希望,连带着只在电视上见过的沈文鸿都成了一个努力的目标,是如此高不可攀。
只是因为他能力不够,所以没能得到幸福。
而此时此刻,他终于站到了这里,年少时的目标实现了,但希望却没有达成。
毕竟一切都只是一场谎言,是自欺欺人的美梦。
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已经不是当初想拼命考出好成绩来求取大人看自己一眼的幼稚小孩了。
星移斗转,山可攀,海可渡,一切看似高不可攀的都可以被超越和取代,老天是公平的,只有抓到手里的财富和权力才最真实。
沈良庭对着窗户外的晴天朗日,徐徐吁出一口气,他含义不明地微笑了下。
第11章 搏浪
沈良庭走回桌前,要人把搏浪的财务报表,经营情况收集过来,尤其强调博浪集团各类质押情况,财务情况,必须巨细无遗地列清楚。
那人答应了走出去,沈良庭刚坐下,秘书就抱了一堆文件进来要他签字,
沈文鸿病重后都是张兰代管,但前两天董事会结束后,张兰就请了病假,剩了一大堆事情没人处理,就等着沈良庭到任。搏浪之前的体制高度集权,很多事都要过沈鸿文后才能推行。
沈良庭翻了翻最上面的一些文件,看到不少鸡毛蒜皮的事情,连公司采购净水器都提到他这了,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他一份也没签,就让秘书都拿回去了。
开会的时候,沈良庭推门而入,偌大会议室来的人却寥寥无几。沈良庭扫视一圈,问王主任,“这是怎么回事?”
“投资部、财务部和销售部的几位总监都请了假。”
“理由呢?”
王主任把提上来的请假单给他看,“生病、陪父母去医院、攒了几年年休,今年想陪陪家人出去一趟等等都有,我们也不好说什么。”
沈良庭冷笑一下,快速浏览一遍,把名字和刚刚看过的人员资料一一对应,随后指着一个人说,“把宠物送去绝育就请了一周,怎么着,这是他家断子绝孙了,他需要时间处理家庭纠纷?”
王主任尴尬笑笑,“这……我再打电话去问问。”
“不用,”沈良庭冷声说,“让人力发辞退信。然后通知其他请假的人,今晚六点前不出现,今后都不用出现了。他们的职位由副总监顶上,副总监也请假的,就立刻对外公开招聘或者内部提拔,招聘期间由我直接分管。”
他挑了一个最无足轻重的人物来杀鸡给猴看。
那些人受了张兰的指示,本来也在家待得忐忑不安,几乎没有人心大到真的敢出门。人力通知下去后,两小时不到,会议室内已经坐的满满当当。
沈良庭翘腿坐在皮椅上,等待期间一直低头翻阅底下的人上午收集到的材料,他一言不发,越看越面沉似海,会议桌前坐着的管理层也大气不敢喘,他们拿不准这位空降领导的性子。
看着面相白净斯文,做事却心狠手辣,雷厉果断,并不是可以随便糊弄的人。
看到一半,沈良庭突然站起来走了出去。因为没说散会,其他人也就不敢动。
说是六点,沈良庭一直到七点了才回来。
众人都认为他这一举动是要立威,所以也就苦哈哈地等着,没人去催。
却没想到沈良庭回来后,一改之前做派,换了满面和颜悦色,一脸风轻云淡。说自己请来了市内有名海鲜酒楼的厨师,说大家等这么久也辛苦了,早就饿了,民以食为天,先吃东西,吃完后我们再汇报。
说完就让人上了一盘盘生鱼片,一盅盅佛跳墙,海胆、蛏子、龙虾等等,都一碟碟分装好了,会议室香飘四溢,勾起了众人馋虫。都知道海鲜楼的首厨颇受市长青睐,手艺讲究,持才傲物,不是一般人能请动的,眼下借了沈良庭的光他们得以大饱口福,这顿饭虽然食材顶尖味道一流,却都吃的又惊又惧,心悬一线。
等吃饱喝足后,沈良庭让人力把之前的请假记录销毁,随后说,“我记性不好,过去的事没有记录的话就什么都忘了,也绝不会有秋后算账的说法,”他站起来,两手撑着桌子,身体向前伏低,眼像鹰般犀利,“但机会只有一次,同样的事情我不希望重演。万事以和为贵,我不想赶尽杀绝,各位也不要让我难做。我看了交上来的近几年的情况,内容不是我想要的,我希望大家在下周一前重新写一份汇报材料给我。另外,我知道搏浪已经三年没有分红过了,下月我计划开一次股东会,讨论一下这件事,各位觉得怎么样?”
威之以棒,使人胆寒。饵之以禄,使人骨酥。
沈良庭双管齐下,把所有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最后会议拖拖拉拉到十点多才结束,一帮人累的够呛,一整日心情像在坐过山车。然而沈良庭还没完,他让所有人留下来,他要一对一的跟人谈话,了解业务情况。
众人大骇,这一人就算二十分钟,恐怕都得三四个小时了,更别提一谈起话来,时间就过得不知不觉,不知道要耗到什么时候。
为了体恤大家的精力,谈话顺序按年龄高低来,先谈完就先回去。
沈良庭坐在总裁办公室的沙发上,他在煮水泡茶,茶具是他自己带来的,一套紫檀木雕花的,还有一对石狮子茶宠,茶叶是明前龙井,茶水澄碧清澈,茶叶茸毛盈翠。十足老派。
第一个进去的是财务总监,他惊奇地发现,沈良庭从早忙到现在,脸上却没有一点疲色,好像精力充沛得用不完。
沈良庭听到声音,抬起头,和煦一笑,“高总监吗?请坐……”
所有人结束,已经接近凌晨四点。
最后的是业务一部的人,因为太困,已经糊里糊涂,沈良庭问什么他都说,对沈良庭说的什么也都赞成。
这其实就是在打一场持久战,跟熬鹰似的,一进一退,一攻一防,比的就是谁熬不住先败下阵示弱认输。他们是车轮战,沈良庭却是一个人孤军奋战,这一场下来,很让人佩服,铁人的名号算是传开了。
等沈良庭把人送走,门口等着的人打了个哈欠走进来。
这人叫李相寒,是从利星跟沈良庭来搏浪的实习生。
之前沈良庭跟傅闻璟谈过,他想从利星带几个自己团队的人去搏浪,利星毕竟是搏浪的大股东,这次也是以利星的名义接管,带一批自己的人过去会更好过渡。傅闻璟当时表现的很大方,说只要对方愿意,沈良庭带谁都可以。
得到傅闻璟的首肯,沈良庭立刻去找心目中的人选谈,有他亲自招聘进来的,也有在分公司的时候同甘共苦打拼上来的。
其中一个叫杜平,之前在他的团队里,人聪明但家里很穷,他妈还患了败血病,住院的钱都是沈良庭垫的,抢救的时候,医院血库不足,沈良庭血型相符,二话不说就撸袖子抽了400CC的血。那天沈良庭刚从外地赶回来,精力本来就不好,抽完血嘴唇都白了。
饶是这样,后来杜平坐在他面前,低着头,满面艰难地说,“沈总,我仔细想过,真的很抱歉,我们家的经济状况您也知道,我妈的病是个无底洞,孩子还小,我没法任性地自己做决定。”
他说,人力部的葛总之前找他们聊过,搏浪和利星毕竟是独立的两家公司,人员调配上不可能像各事业群一样畅通无阻,肯定是要离职再入职。也就是说,他们这次如果过去了,再想回来就难了。就算回来了,也可能是从头做起。
这种话一出,谁还敢走?人力部作为一个部门哪敢随便开口,它的话就是利星的态度。
傅闻璟表面答应了,背地里却堵死了路子。
沈良庭听完杜平的话,脸色凝重难看。
后面的结果也大同小异,沈良庭一共就只找了3个人,没有一个人愿意跟他走。
最后只有一个实习生敲开了他办公室的门,扭扭捏捏的问他是不是在挑人。沈良庭记得他,叫李相寒,在利星的实习没过,所以想曲线救国。沈良庭正好缺人,所以就答应了。
眼下,看着李相寒疲惫的样子,沈良庭问,“不是让你先回去吗?”
李相寒揉了揉眼睛,满是红血丝,一张嘴一股咖啡味,“沈总,我听说您的车送修了,我送您回去吧,这么晚了不好打车。”
其实沈良庭还有不少资料要看,本来没打算回去了,等熬不住了就在里头的休息室将就一下。反正他之前在利星分公司的时候,没现在这么好条件,好几个晚上都是西装地上一铺,就在办公室对付一夜。
但李相寒老老实实在外头守了整夜,倒让他说不出口拒绝,沈良庭犹豫片刻,进去拿了西装走出来,“那麻烦你了。”
等车开到小区,沈良庭在副驾驶没有立刻下车,而是在下车前侧过身,面对李相寒。
李相寒惶惑不安。“沈总还有什么事吗?”
沈良庭伸手去翻正了李相寒乱糟糟的领口,看着他说,“明天起你就是我的助理了,不要让别人小瞧你。”
李相寒一愣,随后恍然,咧嘴而笑,帅气五官上笑容明媚灿烂,很有些学生气的单纯,这年轻的光芒几乎能看的人目眩,“沈总您知不知道我是您的粉丝,我就是为了您来利星的。我这算是追星成功了吗?”
沈良庭怔了怔,随后笑着对他点了下头。
第12章 邀请
经过入职第一天的下马威,一帮高层算是被沈良庭整治服了,起码表面上太平,运转有条不紊,没再出什么乱子。
张兰在医院听人汇报,眼神一黯,剥橙子的手一用力,抠破了橙子皮,一下汁水四溅。身边的看护抽了纸巾给她擦拭。
她扭头看了眼在床上躺着人事不知的沈文鸿,插满了管子,满头华发,清癯的面孔两颊凹陷。
“夫人您别难过,医生说了,是有苏醒的希望的,起码有40%。”
张兰神情复杂,心中焦急却无可奈何。40%又怎么样呢?又不是100%。沈文鸿再不醒,这个家都要被人打包卖掉了。
病房的门被敲响。
张兰抬起头,看到门口站着一个捧着白花的男人,身形高挑颀长,面容和床上躺着的老人有两三分相似。
她一下厌恶地皱了眉,“你来干什么?”
沈良庭毫不介意地走进来,施施然把花放在床头的花瓶中,“我来看看爸爸。”
张兰恨声,“没有人想看到你,不要来这里假惺惺,文鸿没有你这种吃里扒外的儿子。”
沈良庭听若未闻,他站在床前,远远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沈文鸿。一床薄薄的白色被单盖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家,头发花白,脸上的皮失去肉的支撑松松下垂,浑身散发着病奄奄的老朽气息,显得如此苍老而不堪一击。
在沈良庭的记忆里,沈文鸿儒雅高大,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目光锐利,像一头含蓄的猛虎,总是在电视里从容自若地说些改变世界、服务民生的话。
他记得沈文鸿说过,从前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现在不是这样,再好的产品也需要包装营销,搏浪就是帮助好的产品得到关注的媒体公司。搏浪专注为中国品牌服务,避免他们陷入促销战、价格战的泥潭,摊薄盈利,无法深耕产品创新,我们对所有品牌一视同仁,不弄虚作假,不夸大其词,不滥竽充数,会一直坚持自己的原则和标准。
他说的好听,但不过数年,搏浪就因为保健品广告爆出了丑闻,给了搏浪一记响亮耳光。也是在那之后,搏浪的经营每况愈下,在互联网大潮席卷下,错过了发展的黄金期。
沈良庭看着病床上的老人出神。
忽然间,一个橘子被砸到了墙上,就擦着沈良庭的鼻尖砸过去,橙黄汁水顺着白墙下滑。
沈良庭怔了怔,转过身,看到张兰愤怒地看着他,“我让你滚你听到没有!”
沈良庭恢复了漠然的脸色,迈开长腿走出去,嘴里说,“你该希望他早点死的,他早点死了,你们才能瓜分遗产,他一日不死,搏浪的股份就没你们的份,你们又该怎么把我赶走?”
病房门关上。
张兰目光怨毒。
她想沈良庭是来讨债的,是要他们偿命的,这个人已经长成了魔鬼,也许文鸿突然发病也不是意外,是沈良庭偷偷在给自己的父亲下药!
一想到这一点,剩下的突然变成了连贯的猜想,所以一切会发生的这么顺理成章,所以他能这么胸有成竹。
连自己父亲都要杀,这人是多么狠毒而残忍啊!
张兰惊惧地一哆嗦,憔悴的面容一点点坚毅起来。沈良庭留不得,他要自己死,那自己也不会让他好过。她要捍卫自己儿子应有的一切,决不能让沈良庭抢走。
从病房出来,沈良庭低着头快速走下楼梯,他突然觉得自己来这走得一遭多少有点自作多情。这个家从来没有欢迎他过。
走到一半手机震了震,拿出来一看是之前联系的找赵全的私家侦探给他发消息,说时间拖得太长,之前给的钱不够了,要增加经费。
沈良庭低头回消息没有看路,过拐角时被从楼下上来抱着叠在一起的纸箱子的医护人员撞了一下。
沈良庭刚好一脚下台阶,一脚踩在上一阶的边缘处,这么一撞身体不稳,上面那只脚打滑,整个人都往下摔去。
身边的医护人员惊呼一声,可双手被箱子占据,没有空余的手去拉他。
眼看着地面越来越近,沈良庭绝望地闭上眼,等待着避无可避的亲密接触,只来得及护住了脑袋,避免摔出脑震荡。
然而等了半天,预期的疼痛没有到来,他反而落在了一块不太柔软的肉垫,还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果味香。
沈良庭睁开眼,先看到深蓝衬衣,扣子散漫的松了三颗,露出男人的胸膛,往上是线条锋利的下颌线,下巴刮得很干净,再往上是一双熟悉的眼睛。
傅闻璟一只手抓着他的上臂,一只手搂住他的腰,刚好把他接在怀里。
又是同一种暧昧姿势,一周里摔了两次,他小脑是要萎缩了吗?
沈良庭满头黑线地把自己从傅闻璟怀里解救出来。
旁边的医护人员抱着箱子跑过来,“先生你还好吧,没事吗?不好意思,抱得东西太高没看到你。”
沈良庭摇摇头,重新站好,“没事,是我自己在看手机。”
医护小姑娘松了口气,转而对傅闻璟说,“这位先生谢谢你了,要是没有你,那么高摔下来肯定要受伤的。”
傅闻璟好脾气地笑笑,“没关系,不过就算要道谢也不该是你道谢。”说完便好整以暇地看向沈良庭。
沈良庭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僵硬地说了“谢谢”,说完看到傅闻璟左手提着十分豪华的果篮,“你来这里做什么?”
傅闻璟单手插兜,回答说,“来看看沈总,毕竟以前他帮了我们家不少。”
医护小姑娘惊讶道,“你们认识呀?好巧。”
“我帮你搬上去吧。”傅闻璟对小姑娘说,顺手把果篮递给沈良庭,“帮我拿一下,在这等我会儿,有事跟你说。”
没等沈良庭说啥,傅闻璟已经上前一步接过小姑娘的纸箱,向楼上走去了。沈良庭明显看到小姑娘的脸蛋瞬间变得红扑扑的,因为这随手而为的绅士举动而被戳中了少女心,一边说着麻烦你了一边羞涩地跟在傅闻璟身后蹬蹬蹬跑上了楼。
沈良庭独自被落在楼道里,手里提着果篮,有些哭笑不得。
傅闻璟的确对任何人都是周到的,傅家父母都是高学历知识分子,家庭氛围就是这样。
沈良庭有时候会想起在傅家的记忆,总饱含许多柔软美好的东西,暖烘烘的壁炉,花园的篱笆,毛茸茸的大狗,精致的餐具……
那种从小培养出来的教养和礼仪会自然而然地从傅闻璟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来,哪怕是面对一个陌生人。
自幼金字塔尖上的生活也没让他养成傲慢、独断的性格,始终举止谦和。但礼貌不意味着好接近,他身上的那种疏离感,始终如空气,无形却无处不在。
但傅闻璟是来看望沈文鸿的?还真让人意外。
沈良庭拿着果篮,跟果篮里的火龙果面面相觑。他站了会儿不见人,决定往上走到楼里的休息椅上坐着等,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脚隐隐有些受压的痛感。
等真抬脚走路了,筋一扯把他疼得撕心裂肺,低头才发现脚踝扭到了,只是不严重,只稍稍有点肿。
沈良庭吸了口冷气,扶着楼梯一步步慢慢挪到楼层的位子上坐下。
傅闻璟回来挺快,在楼梯口看到他,快步走来,“怎么不在原来的地方?”
沈良庭坐着把果篮递过去,“站累了坐一下。你要和我说什么?”
傅闻璟接过果篮,抬头看了看病房号,“509,是不是这间?”
沈良庭点点头,“他还昏迷着呢,就张兰在,进去别说你碰到我了,说了她得发疯。”
“嗯,”傅闻璟答应了,“你再等一会儿,我很快出来。”
看傅闻璟走进去,沈良庭才低头轻轻揉了揉脚,不知道他究竟要干嘛。
傅闻璟过了一会儿就出来了,毕竟利星在关键时候狙击搏浪,张兰很难对他有好脸色,没有像对沈良庭一样破口大骂已经算有涵养了。
沈良庭看傅闻璟出来时一脸难以描述的表情,差点笑了,“她是怎么说的?你为什么要来听这种难听的话?”
“不算什么,比这更难听的都听过。”傅闻璟淡淡回复,抽出纸巾擦了擦手,走到他身前,“再不好应付,表面功夫总要做一下,不然显得利星很没有同情心,我的心意到了,别人收不收又是另一回事。”
沈良庭看着他,听到过?这是什么意思?
没等他多想,傅闻璟又说,“刚刚在里面她还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帮你。”
沈良庭顿时收了表情,“那你怎么说的?”
傅闻璟回答,“我说因为你主持搏浪比她来让人放心,我还是倾向于把钱交到值得信任的人手上,毕竟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听到信任两个字的时候,沈良庭敛目,掩去眼中神色。他想傅闻璟对他,可从来称不上信任。
傅闻璟向楼梯走去,沈良庭起身跟上。
下楼梯时,傅闻璟说,“晚上跟我去一个晚宴,我会来接你。”
“是什么晚宴?有着装要求吗?”
“庆祝的生日会,可以穿得休闲些。”
沈良庭走得慢,傅闻璟已经到一层的平台了,他还在上一层慢吞吞往下挪。傅闻璟回身转头等他,“怎么走得这么慢?”
沈良庭松开咬着的下唇,收回扶着扶手的手,装作毫无异样地下楼,“没什么。只是奇怪你为什么不爱坐电梯。”
“楼层低,等电梯都要好一会儿。”等他到身边了,傅闻璟继续向下走。
“爬楼和等待的时间其实差不多。”
沈良庭说话呛人的慌,傅闻璟下意识侧头看他,觉得他今天好像憋着一股气,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他。
“今晚的宴会是谁举办的,和我有关吗?”沈良庭问。
听到这里,傅闻璟停下脚步转身,两人刚好一上一下两层台阶错开,傅闻璟向上跨了一步,两人就挤在一块窄窄台阶上,不得不交错着站立。
沈良庭戒备地抬头,后背抵上楼梯扶手,正硌在腰椎那儿。“你做什么?”
“其实今天晚上不只是一个晚宴,还要演场戏,你能做好吗?”傅闻璟突然问。
注视的目光深沉,却难得带了点戏谑。
“我想知道你能接受到什么程度?比如这样,”他低头靠近,在两唇几乎相贴的刹那,沈良庭下意识紧张地转过了脸,只以侧脸对他。
傅闻璟朝着沈良庭的耳朵吹了口气,“谈过恋爱吗,如果是熟悉的人第一反应不该是躲避。”
沈良庭一瞬僵住,耳朵被呼吸吹热,感觉身体发麻,没法动弹。
“没有谈过?”傅闻璟抬手揉他的耳垂,“知道怎么亲热吗?还是需要我教你?”
沈良庭的眼睛盯着空白的一处墙壁,努力忽略耳垂上硬茧的粗糙触感。
“谈过,当然谈过。”沈良庭许久才反应过来回答,傅闻璟的腿已经分开他的膝盖,身体挤进来,压得密不透风。
“哦?看着不像,那回忆一下你现在应该是什么反应?”
沈良庭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下,傅闻璟看到他耳垂泛红,连带着后颈一片雪白的肌肤也变红了,呼吸很急。
傅闻璟不慌不忙,等着沈良庭做出回应。
过了会儿,沈良庭僵硬地转回头,眼睛上抬看着人,松开抓着扶手的手转而抓住傅闻璟西装的前襟。
他迎着傅闻璟的视线慢慢挺身,直到两人的胸膛都贴在一块儿,距离近的快要接吻了。
傅闻璟看着面前的人。沈良庭的眉眼都很黑,乌浓的头发整齐地向后梳,衬得肤色更加白,眼皮很薄,双眼皮也很浅,脸上通常很少有大的情绪波动,总是很镇定,没有什么事能让他惊慌失措。
和他寡淡性子不匹配的是他的嘴唇,终年水润殷红,微微上翘,上唇有一颗很浅的小痣,像等人品尝的巧克力碎。傅闻璟觉得这是一张时刻欢迎人去亲吻的嘴,却生在了沈良庭的脸上。
眼下这张漂亮的嘴唇,正出人意料地贴近,然后快而重地在傅闻璟嘴上亲了一口,“比如这样。”
动作一触即分,不像在亲人,像被迫亲一块木头。
这举动完全出乎傅闻璟的预料,甚至没来得及留心感觉,他先是一愣,随后笑起来,退后一步,“这倒是可以。”
沈良庭抿了下嘴唇,冷冰冰地问,“那你是满意了?”
傅闻璟点头,“嗯,表情再自然点就好了,最好加点眼神戏。”
沈良庭转身,身躯笔直地下楼,一点没有受刚才的事情影响,“知道了。”他快速地说,但垂在身侧的手一直收紧着,紧攥成拳,指甲都嵌进了掌心软肉。
第13章 赴宴
沈良庭在公司里用冰袋敷脚踝,已经没中午回来时那么肿了。站起来试着走了走,正常走路没什么感觉也看不出来。
沈良庭让李相寒去给他买了套男式礼服,适合参加晚宴的那种。其实可以回家去拿的,但他脚疼,再一走动恐怕晚上站都站不起来,索性重新去买一套。
下午开会,一堆人吵成一锅粥。
因为搏浪没钱了,就像沈良庭之前在董事会上说的,搏浪的财务状况一团乱麻,账上流动资金撑不过一个月,之前几乎是在以贷养贷才能勉强运作。
“润华大厦说要涨租金,上浮20%,如果月底前不决定他们就要租给别人。Musel的广告投放方案定不下来,说要和我们解约,再加上有两笔贷款已经到了最后期限,如果月底还不上,就要被列入失信名单,抵押的两栋楼面临拍卖。”
越说现状,运营总监的声音越沉痛。
这一手烂牌,现在的搏浪完全是内外交困。
搏浪是一家靠户外广告业务起家的传媒公司,近年来虽然也涉足影视、文娱、金融等领域,但都差强人意,需要广告上的收入去填补。而现在正值广告业寒冬,业务量骤降,但承包的大厦楼宇、户外屏等租金还要继续交,自顾不暇了还要养着其他几条吸血虫一样的业务线,广告部那里早就不满意了。
广告部的总监啪的一下站起来摔了文件,“去年影视那边花5000万投了个电视剧,到现在不知道卡到那儿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钱就这么打了水漂,我们年底的项目分红到现在都没发,底下的人一直在催。”
影视部的也不甘示弱,抱胸往椅子后背一靠,冷声说,“投这剧是集体开会的决定,再说投之前你们不也眼馋那点广告植入吗?向来都是你们吃肉我们喝汤,去年你们一个高级经理的收入抵得上我们一个组了,现在还抓着这点分红不放?”
“所以润华那边到底该怎么回复,答不答应?已经拖了半个月了,我听说万利也在和他们接触,要是被抢去了,之前谈的广告商怎么办?都是冲着润华的电梯屏签的。”业务部也在问。
沈良庭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推卸责任,互相揭短,因为太吵,他揉了揉太阳穴。
这种时候推诿指责没意义,麻烦的是怎么搞钱,但这个问题太困难,所以不如把责任推给别人来的容易。
接手前沈良庭就预料到这个局面,等人吵完了他才慢慢开口,“润华那边20%太高了,高哲你跟进一下,10%以内都可以谈。”
“这恐怕谈不下来……”高哲有些犹豫,“我们没什么筹码。”
“怎么会没有筹码?”沈良庭看向他,“定期付租的方式如果谈不下来,就换一种业务方案。改成我们和大厦合作,共同开发,共同分享收益,可以在提成上多让给对方几个点,就和现在团购网站跟商家分成的模式一样,看业务流水。”
被沈良庭这么一点,高哲的眼睛一亮,瞬间被打开了新的思路,立刻点头,“对,我怎么没想到呢?这倒可以试试,还可以降低我们的运营成本,润华也不会吃亏,的确有的谈。”
沈良庭又转向广告部,“Musel要解约的原因分析过吗?”
“分析过,但……”
“Musel主要做的是化妆品,凸出品牌差异化,要么换方案要么换渠道,找到了就再给他们做一版,做到满意为止。”沈良庭简明扼要地说。
“沈总可能初来乍到还不了解,”一个声音冷冰冰地从角落里斜插出来,“Musel的广告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Musel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