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手套—— by重山外
重山外  发于:2024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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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生命很顽强,执着地要活下去。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没有生命会甘愿赴死。
傅闻璟打了电话,托人找到一位宠物医生,最后海边别墅还是没住成,两人连夜坐快艇回到了雅加达。
医生给小狗包扎、打针,做检查,断腿上装了钢板,打了钢钉。医生是个华人,一边治疗一边跟沈良庭聊天,说到当地的流浪狗收养所,说那里的狗太多,天天都有一大批被杀死的,安乐死的药太贵,大多狗都是被毒死的,这些狗要是能碰到你们这样的好心人就好了。
从宠物医院出来,天完全黑了,小狗精神好了很多,沈良庭抱着狗,路过当地一个布告栏,里面贴了几张寻狗启示,风一刮,就有一张纸被风卷走。
沈良庭停下脚步出神地看了会儿,转头看着傅闻璟说,“我有一个想法……”
傅闻璟听完他说的,夜空下双眼温和,落了月亮的残光,像油灯的余韵,“很不错。”
沈良庭笑了笑,心里有些雀跃和兴奋,“你也觉得可行吗?”
傅闻璟将他额前晃落的发丝拨到耳后,“是的,你想做的话,可以试一试。”
两人回到酒店,傅闻璟加了钱,酒店才同意沈良庭把狗抱进来。
小狗很乖,不怎么叫唤,沈良庭给它喂了食物和水,它就亲昵地舔舔沈良庭的手指,两只耳朵支棱着,很高兴地甩甩尾巴。沈良庭把它放到沙发上,摸它后背毛时,它会翻转身,把柔软的肚皮露出来,让人抚摸,喉咙里发出咕噜的惬意的叫声。
受了这样的苦楚,它却还是好像不记仇一样地信任人类。
沈良庭蹲在它面前,对小狗对视着,觉得如果它是人的话,一定是个没心没肺的乐天派,最后沈良庭笑着低头蹭了蹭它湿漉漉的小鼻子,“小傻子。”
第二天沈良庭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临走前去跟傅闻璟告别,正好见他神情严肃地接一个电话,对自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虽然傅闻璟还穿着休闲服,但和昨天的气场已大不相同。沈良庭很少见他露出这种表情,便问他是怎么回事。
傅闻璟挂了电话,转身在烟灰缸里将烟碾熄,“你回去吧,这是利星的事,你不用管。”
“搏浪有人打理,我没这么急。你这次一个人来的,多个人多个帮手也好。”
傅闻璟看了他一眼,过了会儿才说,利星前不久在印尼收购的一家工厂有人闹事,这里排华情绪严重,总部派驻的经理都被工人关起来了,已经惊动了当地军方和政府。那边知道傅闻璟在这里,希望他去看一下,尝试内部解决,不要上升到两国层面。
听完始末,沈良庭也严肃了,知道不是看一下这么简单,去了就是以身犯险,以傅闻璟的身份来说不值得。但不去,就是把难题抛给当地政府,利星很难再在这里走下去,已谈成的合作都得黄,前期投入也得打水漂。
以沈良庭对傅闻璟的了解,他肯定会去。
“我陪你去。”
傅闻璟看出了沈良庭的坚决,知道对方脾气和能力,这次没有拒绝,“好。”他抬手解纽扣换衣服,“二十分钟后,酒店门口,我在车里等你。”
沈良庭回房放好东西换好衣服下楼。
下楼后,酒店门口停着辆当地牌照的黑车,沈良庭打开后车门坐进去,傅闻璟已经在了。驾驶座开车的人是顾源,沈良庭对他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
一共去了两辆车,沈良庭怕出事,让秦林也去,他知道秦林有军队经历,身手好,关键时候有用。至于何帆,他会说当地话,交流起来方便。沈良庭想着既然当地政府不想出面,连给他们派辆警车保护都不愿意,那多两个人壮壮声势也是好的。

第34章 内乱
利星在印尼收购的这家工厂是一家冶金厂。里头工人闹事,从早上一直闹腾到现在,砖头与铁块齐飞,利星派去的总经理陶然,从中午开始就联系不上。
这家冶金厂是当地的一家老牌化工企业,曾经也是当地的明星工厂,近几年因为经营不力,企业内部腐败频发,陷入困境,冶金主业几乎荒废。利星不是化工企业,对冶金这块不感兴趣,更感兴趣的是厂区的土地,打算将厂房搬迁之后在原土地上开发赚钱。
因为是本土工厂,里面的员工以原住民居多,但利星收购后,管理层基本换成了华人。
工厂突然被外国收购,领导班子换人,丢掉工作的恐慌情绪在员工内蔓延,再加上民族情绪和陶然一些不妥当的管理举措就导致了今天这场暴动。
沈良庭坐在后座,听顾源详细地向傅闻璟介绍这次暴动的情况。
“陶然做了什么?”傅闻璟问细节。
顾源说,“他觉得厂区原本的管理太随意,制定了新的规章制度,包括打卡考勤和末位淘汰,有违背的要么罚款要么辞退,又撤掉了几个不服他的车间主任。”
傅闻璟点头,表面看着没问题,但在新旧更替的关键时候不适合操之过急,陶然鲁莽了。
等到了冶金厂的位置,老远就能看到厂区大门上挂了条幅,上面是用英文写的:利星是黑心奸商,华人滚出去!厂区外有媒体蹲守。
车没有进厂,而是在一旁隐蔽处停下,进了当地一家旅馆,径自上三楼,里面是利星在印尼的高层。
看到傅闻璟来了纷纷迎过来,着急地说,“傅总,陶总在里面被他们关了快一天了啊!之前就受了伤,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我们报了警,可那边一直没有动静。”
傅闻璟示意他们冷静,“工人的诉求是什么?”
“希望利星停止收购。”
傅闻璟双手插兜,长睫半垂,居高临下地透过窗户看着楼下这片乱象,现在已近深夜,楼下仍灯火通明,人潮涌动,看了会儿他突然说,“这倒也是个机会。”
在他身边的沈良庭猛抬头,敏锐地觉出他的想法,“你要拿这次暴动做文章?”
傅闻璟侧过头,一半的脸被楼下刺目灯光照耀得近乎透明,他轻声道,“良庭,你太了解我了。”
沈良庭犹豫下说:“还是先把陶然救出来,再拖下去怕他有生命危险。”
傅闻璟情绪不动,“我知道,但机不可失,排华这样的大事,总不能只由我们来调解承担,当地比我们更害怕。若真是这样危险的环境,外资怎么还能放心进入?我去争取对利星有利的条款,陶然的安危要靠你们了。”
沈良庭知道利星这次为了进入市场,承担了巨额税费,能借此减轻一点企业负担,当然是最好的。只是这样趁火打劫去谈判,必然会拖慢事情解决的速度。
傅闻璟拿起外套,扣上西装纽扣,说要去找当地政府面谈一下,临走前,他让沈良庭主持局面。
“他?”江明看着沈良庭,面上有些不服。
傅闻璟看出来了,严厉的眸光一扫,“他说什么你都照做,要是因为你们的不配合,让事情出了意外,责任自己承担。”
江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点头表示知道了。
傅闻璟走后,沈良庭让何帆先去换身衣服,到楼下找当地人打听情况,他是陌生面孔,又会当地话,最适合打听情报,看看陶然现在安不安全。
过了会儿,何帆上来说,陶然被打了一顿,白天的时候一直被绑在空地上暴晒,现在已经昏迷了,如果再得不到救治,不知道能熬多久。
沈良庭不禁有些担心,真要硬冲,就会爆发激烈的肢体冲突。不管哪边出现伤亡,他都担不起这个责任。当地政府肯定也是这样想的,才要他们做这个出头鸟,否则傅闻璟也不会有筹码跟他们斡旋,谋求好处。
虽然如此,但也不能坐以待毙,还是得先跟对方谈一谈。
沈良庭站起来,带了江明下楼,要找厂里的人谈判。
厂那边打头的是他们的车间主任,一共三个人。
双方碰面后,沈良庭第一句话就是让他们立刻放了陶然,谈判才能继续。
江明慌得一扯他袖子,“沈总,你这也太不切实际了吧。”
沈良庭淡淡扫了他一眼。
那边断然拒绝,“不可能!把人放了你们就会过河拆桥,我们不相信你们!”
沈良庭缓缓说道:“据我所知,陶总已经受了重伤,需要立即治疗,我相信你们也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并不想闹出人命。既然问题出现了,解决它就是,万事都好商量,如果你们不愿意放人,那安排医生进去救治一下可以吗?我们必须先确保陶总的安全。”
那边犹豫起来,最后竟然真的点了头同意了。“好,但只能有一个人进来!”
江明十分意外。
这在沈良庭意料之中,陶然的安全是他们的第一要务,在刚开始沈良庭就提出了一个希望渺茫的条件,被拒绝也没关系,因为还可以有第二种方案。有前一种铺垫,第二种被接受的可能性就会大增。
这是谈判时常用的手段,可以用鲁迅先生那句经典的话做解释:礕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沈良庭让江明安排医生去给陶然治疗。
接下来就是各种细节。
停止收购肯定不可能,工厂的人也明白。沈良庭从他们的角度分析了问题,提出了几个建议,来回几轮,他们也松了口,最后达成的条件包括,一是不再裁员,保证每个员工的工作机会。二是适当提高厂房的拆迁补偿。三是陶然不再担任总经理。
沈良庭说,“各位如果不放心的话,目前厂里管理层的配置是一个总经理,三位副总,都由利星派出,以后不如改一改,总经理和一位副总由集团的人担任,另两位副总由厂内选拔。”说着,沈良庭向那位主导局面的车间主任说道,“比如何主任,年富力强又有威信,最适合这个位置。”
何主任突然被点名,结巴了一下,“我?”他始料未及,面上却是兴奋的。
沈良庭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在这些人中让最富有煽动性的得到一些好处,他们才会偏向自己说话。再空出一个管理者的位置,能让其他有实力的人生出盼头,更好沟通,从内部分化这些人。
这三人明显已经动摇了,交头接耳商量了会儿,站起来说,“我们先回去跟其他人沟通一下再给你们答复。”
沈良庭点了点头,让秦林把他们送出去,
透过窗户看着三人走进厂区,叫来的医生也跟着他们进去了。沈良庭松了口气,转回身时,看到江明一脸佩服地看着自己,“沈总,傅总果然没信错人。不过这些条件,傅总会同意吗?”
沈良庭走回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下去,虽然没表现出来,但他也很紧张,毕竟关系着一条人命,“员工就业问题是之前利星签合同时就向当地政府保证过,这个提案通过时,我还在利星。至于拆迁赔偿,可多可少,先给他们一颗定心丸稳定形势。”
就在局势向好的一面发展时,楼下突然发生骚乱。只听警车鸣笛呼喊嘈杂一片,本来隐于暗处的防暴警车的探照灯一齐打开,照得黑夜亮如白昼。
沈良庭一边用手遮挡光亮,一边透过窗户朝楼下看,只见厂房内的灯全都亮了,几帮人马从屋内打到屋外,一片混乱中,等在外面的警察趁乱跳下车,用蛮力破开厂门,冲了进去。
沈良庭脸色大变,知道这是厂区里头起了内讧。
江明面如土色,“这是怎么回事?本来不是谈的好好的吗?”
沈良庭一咬牙,转身冲下楼,混在人流中向厂区跑过去。速度快得江明在后面拉他都拉不住。
江明没这个胆子在那么混乱的时候冲进去,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正此时傅闻璟回来了,还带回了一纸改了红漆印的优惠条款,免去了项目三年税费。
他下车就看到一片混乱,迅速两步跨进旅馆,找到江明,“这是怎么回事?”四周一扫没看到熟悉的人,“沈良庭呢?”
江明急得舌头打结,“沈,沈总他进厂区了!”

沈良庭顺着嘈杂混乱的人群混进厂区,去找陶然。
何帆之前把陶然被绑的位置也打听出来了,沈良庭担心警察人多势众,会刺激到工人,引发更激烈的反抗,反而没法及时救出人,甚至可能让陶然再次被当做人质。从陶然的负伤情况看,再被拖拽一次,非命丧当场不可。
铁门已经被撞开,厂区内非常混乱,沈良庭粗略一扫,印尼当地的工人自己厮打在一起,互相挥舞着木棍,嘴里叫骂,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起了内讧。
穿过中间的空地,厂区内有办公楼、礼堂、仓库和车间工厂等,沈良庭径自朝大礼堂跑去,小心躲避四面飞散来的碎石砖块,何帆告诉他陶然被绑在礼堂的后台。
过去才发现,礼堂是混战的中心,通道处挤得满满当当,正门不能走,他猫腰绕到侧边,试着拉了拉一旁的小门,所幸没锁,他悄无声息地溜了进去。
进去才发现里头也是一片狼藉,有不少受伤的人倒在地上蜷着身体呻吟,演讲台上流了一地血,刚刚跟他们谈判的何主任坐在地上,用衣服捂着头,表情痛苦。
沈良庭惊讶地跑到他身边,“何主任你没事吧?”
那人看到他,十分吃惊,“沈总?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沈良庭解释说,“工厂内斗,警察已经冲进来维持秩序了。”
何主任嘴唇哆嗦了下,愤恨地说,“一帮没用的王八蛋,就知道自己人打自己人,怪不得什么都做不好!我把你们给我的承诺条件提出来,不知道有谁诬赖我们拿了利星的好处,还说我是贪图副总经理的位置才替你们说话,说我是内奸叛徒,结果三言两语不合,大家就打起来了。”他边说捂着伤口的手边在颤抖,老脸上皱纹深刻,比刚刚老了十几岁。
沈良庭头脑飞速运转,知道是有人把谈判的消息散播出去了,还扭曲了内容。
沈良庭心沉下去,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从表面看是对利星有利的,毕竟内讧一起,轻而易举就瓦解了厂内这个本不紧密的联盟,可也造成了更惨痛的人员伤亡,迫使当地以暴力的方式驱散,违背了和平的初衷。
他想不通,只好先问陶然的下落。
何主任也知道大势已去,有气无力地往礼堂后台的一处小门指了下,“在杂物间里,你把他带走吧。”
沈良庭走进杂物间,拧了拧把手,发现门是锁着的。一时找不到钥匙,他着急地左右一看,在角落里找到一根当武器的撬棍,他把撬棍插入把手间,用蛮力拧开了门。
进去后看到陶然靠着墙坐着,双手双脚都被绑起来,衣服上脸上都是血,头有气无力地低垂。
沈良庭叫了他两声,晃了晃他,“陶总?你听得到我吗?”
陶然还有意识,艰难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嘴唇蠕动却发不出声。
有意识就是好的,沈良庭迅速解开他手脚的绳索,扶着他站起来。陶然没有力气,要完全依靠沈良庭才能站立。
沈良庭扶着他往外走,还没走到杂物间门口,就听到外头一阵纷乱脚步声。他们正好跟进来的人撞上,打头的人厉喝,“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说的是印尼语,沈良庭听不懂,他看门外乌泱泱突然挤了很多人就知道不妙,八成是这些人终于想起他们还有一个人质,决定退守礼堂,想要做最后的挣扎。
他们被困在中心,成了瓮中的鳖。
沈良庭单手扶着陶然,另一只手上举做投降状,用英语说自己没有恶意,交代了自己的身份。
“你出来!手放在头上!”打头那人怀疑地打量他,一手拿着铁棍,让沈良庭从杂物间走出来,到礼堂内。
沈良庭顺从地听了他的安排。知道现在敌众我寡,他不能逞强。
一个人上来替沈良庭搜身,把兜里的打火机钥匙钱包什么都掏出来扔在地上。
何主任捂着额头的伤口过来,朝为首的人嘀嘀咕咕比划。
沈良庭皱起眉,试着开口,“何主任,麻烦你跟他们说明白,我不是来闹事的,是来解决问题的。我理解你们的处境,但现在大局已定,你们有什么诉求我都会尽力满足,只要你们放了我,之前给出的条件仍然有效。如果你们担心今天的事被追究,我可以帮你们跟外面的人交涉,保你们全身而退,一切都会和以前一样。”
何主任和打头的人说完,赔笑着靠近沈良庭说,“我知道我知道,沈总什么身份,说出的话当然靠谱。只是要委屈沈总先陪我们在这呆一会儿,只要你能配合,我保证沈总不会受到伤害。”
沈良庭面孔紧绷,看出了他们不信任自己,也不愿束手就擒。他暂时想不出办法,只能点头默许,扶着陶然到墙角坐下,减少体力损耗。
时间焦灼得一分一秒过去,礼堂大门紧闭,期间有两个工人走出去不知道干了什么。
伴随时间推移,陶然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沈良庭一直试着跟他说话,让他保持清醒,陶然身上的伤口又开始渗血,沈良庭不得不向那些人讨了点清水和干净的布,给伤口做了简易包扎,但情况还是不容乐观。
就在沈良庭焦虑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重型车辆轮胎碾过的声音,地面微微震颤。
沈良庭顺着声音看去。
一辆军车径自穿过礼堂大门从外开进来,上头是荷枪实弹的武装警察。
现场人惊慌着戒备起来,对比厂内铁棍长刀这种冷兵器,这简直是大材小用。
车在礼堂内停下,后车厢跳下一群士兵,副驾驶车门打开,傅闻璟从军车上跳下来,凌厉的眉眼扫过礼堂内的情况,看到沈良庭后才开口,“沈良庭,过来。”
沈良庭松一口气,虽然对局势还是发展成这样有些无奈。他扶着重伤的陶然站起来向前走,本来围堵的人群碍于枪械的威胁,给他分出了一条道,在一群人虎视眈眈的注视下,沈良庭一步步朝傅闻璟走去,
临近时,傅闻璟伸手把陶然接过去。
三人转身上车,可突然不知从哪里有暴脾气的工人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猛地朝他们扔了过来。
四周的人都没有来得及反应,只能看着砖头破空而来。
就在这一刹那,沈良庭仿佛出自本能一样,向前抱住傅闻璟往下一压,砖头砸中了沈良庭的后脑。
伴随着砖头闷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身边的士兵举枪上膛,沈良庭身体沉重地向前一仆,倒在了傅闻璟肩上。
傅闻璟转身,身后的人倒进他怀里,他惊愕地抬手捂住沈良庭的后脑,摸到一片粘稠,鲜血从指缝间渗出来。怀里的人已经失去意识,傅闻璟低头看着手上鲜艳的血,红色溃散在视网膜上,瞳孔强烈收缩,灼灼刺目。
血下淌,不一会儿身上的衣服已经血迹斑斑。
一旁的何主任傻了眼,心知不妙。抱着沈良庭的男人眼中有煞气,冻得四周空气寸寸皲裂。闹事的工人面面相觑,都感到了后怕。
傅闻璟握紧沾满血的手,打横把沈良庭抱起来,一脚踩上军车,侧头冷声对一边的军官说,“封锁这里,把伤人的找出来,有什么问题让你的长官直接联系我。”
那名军官挺直腰杆,回答道,“是。”
军车开出去,直奔医院。
沈良庭命大,一番检查下来只有点轻微脑震荡,主要是皮外伤。
陶然糟糕一点,抢救半天才脱离危险期。
沈良庭醒过来时,傅闻璟就坐在病床边,低着头看着手里的东西,因为陪了一夜,眼下泛青,头发散乱,衣服上残留尘灰和血,不像以前那样一丝不苟。
“醒了?”傅闻璟收起手中摆弄的东西。
沈良庭点点头,艰难地把自己撑起来,透过病床的不锈钢面,他看到自己后脑剃掉了一小块头发,被纱布缠了两圈,模样看着有点傻。
“我睡了多久?”
“一天。”傅闻璟说,“有哪里不舒服吗?”
“还行,就是头有点晕。”他轻声说。
傅闻璟站起来按下呼叫铃,之后也没坐下,就站在床头看着他。
“其实你不用亲自陪护的,让秦林他们来就行。”沈良庭被他看得有点不自然,找话题说。
傅闻璟没有正面回答,他脸上的神情像雾气弥漫的沼泽一样遥远,声音陌生又带了点犹疑,“为什么要救我?”
沈良庭疲倦一笑,“这有什么为什么的,本能反应罢了。”
“本能反应?”傅闻璟弯下腰,脸靠近他,伸出一只手撸起沈良庭的额发,露出伤口,“把自己弄成这样也是本能?”
沈良庭猝不及防又想躲,却被傅闻璟按住了腰。只能睁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男人向自己凑近,五官一寸寸放大,抓着自己肩的手一点点收紧。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换成别人我也会这样。”
“是吗?自己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沈良庭紧张起来,下意识吞了口唾沫,喉结下滚,他感觉傅闻璟的视线也下移,再下一秒,视线移回来,长睫一扫,男人直起身,退后一点笑了下,之前压迫的紧张的气场消失了,“这个给你。”他伸手过来。
“这是什么?”沈良庭看着躺在傅闻璟手里的一个雕着人像的木牌。
“平安符。”傅闻璟说,“这里到处都是庙,我刚刚在楼下碰到一个僧人,他给我的。”
“向你要钱了吧?这是骗人的,这种骗法都烂大街了。”沈良庭皱眉看着掌心里的木牌,做工粗糙,刀法简陋,边缘凹凸不平,实在是没有一点宝物的样子。
“没关系,信则有不信则无。”傅闻璟把空了的手放在他头上安慰地揉了揉,声音放柔了,“真高兴你醒了。”

沈良庭用指腹摸了摸木牌表面凹凸的佛像,合掌收起来。
虽然嘴上嫌弃,和傅闻璟以前送他的东西相比,这木牌也粗陋到不起眼,但他仍旧很高兴。
“这个花了多少钱?”
“五万。”傅闻璟说。
沈良庭以为自己听错了,“多少?!”50块还差不多!
看他惊讶肉痛的样子,傅闻璟这下就只是笑微微地不说话了。
正此时,护士和医生进来给沈良庭做检查。
傅闻璟便从病房退了出来,顾源在门外等他,见他出来了走上去问,“回酒店休息一下吗?”
傅闻璟抬手按了按僵麻的后颈肌肉,从送沈良庭来医院后他就没离开过这里,直等到现在人醒过来。期间没洗过澡换过衣服,也没合眼睡过,一身的酸臭,衣服都不好闻了,的确该回酒店整理一下。
傅闻璟点点头,正好秦林他们过来看望,沈良庭身边也不会缺人照顾。
他下楼上车,顾源送他回去。
车刚发动,傅闻璟就看到向他兜售护身符的那个僧人,赤着脚光着头,隔着车窗玻璃弥勒佛般微笑着冲他点头,然后朝他双掌合十拜了一拜。
傅闻璟也抬手低头回了个礼。
顾源注意到他们的互动,“从前只有太太信教,你是从来不信这些的,怎么这次这么反常,让这个和尚白占了便宜。都不是成形的东西,你只是向他要了块破木头他就收了你五万,明明是你自己刻的。”
车辆行驶出去,离医院越来越远,也看不到僧人和寺庙,明黄庄严的琉璃瓦被层层树影遮住,傅闻璟已经转回头,他从口袋里摸出僧人给他的刻刀,抚摸刻刀的手上有凹凹凸凸的浅浅刀伤,“我母亲信是因为事到临头,没有旁的办法。我不信是因为自诩精明,不愿意受人骗。但其实骗就骗了,一份心安,花钱就能买到,实在是很容易。”
顾源看着车后视镜的人,“这不像你会说的话。”
傅闻璟闭着眼笑了下,他和顾源虽为上下级,但相识多年,更像朋友,“这里的事不要跟太太说。”
“人多口杂,你又起了这么大的阵仗,动用了这么多人情,瞒不了太久。”
“我回去就给她去个电话,能瞒一会是一会,免得她担心。她身体不好,忧心竭虑不仅没用只会加重病情。”
顾源看着前方柏油路上蒸腾起的滚滚热浪,清俊的五官透着冷寂,“这次事态会发展成这样,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沈良庭鲁莽的行为,在没把握安全的情况下冲动行事,你先冒险救他,他再为你挡了砖头,只能算扯平了,你并不欠他。”
“你错了,沈良庭救陶然是出于大局。陶然一旦出事,就没法善了,而工厂里的任何人被追责,只会引起更强的民族情绪,到最后政府为平息民愤,只能让利星退出这里的市场,就算政府不出手,利星在这里也举步维艰,上亿投入收不回本,企业形象也一落千丈。他愿意以身犯险,说来说去,还是我欠他的情更多些。”
顾源听着,知道傅闻璟说的有道理,迟疑道,“但你对他也很好了。”
“虽然如此,其实我想他没事,也不是因为他救我。”
顾源又看了眼后视镜,“那是为什么?”
傅闻璟扭头看着车窗外,汽车摩托车掀起的滚滚烟尘下,所有人都裹着浑浊黄烟,路边有一对赤脚站着的兄弟,哥哥胸前挂着泡沫箱,向过路的人兜售冰凉的果饮,手里牵着弟弟,弟弟还小,虽然衣着破旧,模样却收拾得整洁干净,傅闻璟注视着他们,“我也不知道,但我那时候很害怕,害怕他会真的醒不过来,他好像比我想象的要重要。”
车到了酒店,入电梯时,傅闻璟收到条消息,沈良庭发他的,请他帮忙去看看房间里的小狗,两天没回去,担心小狗应激。
傅闻璟收回手机,伸手改了楼层。
顾源看到,“不回房间?”
傅闻璟说,“你去楼下讨个房卡,我在门口等你。”说着电梯停下,他跨步出去了。
顾源无奈,只得照他的要求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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