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闻璟靠边停好车,拿了纸巾和水下车,轻拍了拍他的背,等沈良庭吐好了,才把东西递过去。
沈良庭用吐到虚脱而颤抖的手接过水和纸巾,拧开瓶盖喝了水,冲了冲口腔,再吐掉。吐掉了却没有直起身,就这样撑着树干一动不动。
随后一颗颗泪珠就如珍珠般滚落,跌进草丛里摔得四分五裂。
傅闻璟抓住沈良庭的肩膀,沈良庭糊涂地向后挥手,把他的手打下去。
“沈良庭你站起来。”傅闻璟不耐烦地一手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拉直着面朝自己。
身体被拉起来了,沈良庭还固执地低着头,傅闻璟单手托起他的下巴,这才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哭得通红,脸上也是泪痕交错。傅闻璟愣了愣,伸手擦去他脸上的眼泪,“哭什么?”
沈良庭垂着头,声音颤抖,“我不想这么做,我不是故意要眼睁睁看着她被……”沈良庭说到这里嘴唇哆嗦一下,十分恐惧的睁大眼,然后硬生生地继续,“被强奸。”
“我没想到我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变得不像自己,”沈良庭喃喃着,“也许我太害怕了,害怕失败,我一意孤行,已经让搏浪失去了一个客户,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我把所有筹码都压在出售这个选择上,却不知道能不能赌赢。如果我输了该怎么办?不,我不会输,我不能失败,不能辜负已经走过的路,不能让看不起我的人得意,既然有了机会,我不能输,不敢输,我花了很多功夫,我没法从头再来了……”他有些糊涂的颠来倒去地说,眼睫垂落着不住颤抖。
傅闻璟看着眼前的人哭到上气不接下气,他从来没见过沈良庭哭成这个样子,但这样也很好看,就算是哭也哭的没有一点丑相,泪珠一颗颗顺着脸颊往下掉,晶莹饱满,像一朵迎风带露的花,在最好的年华。
傅闻璟安静地看着,惊讶于自己在这个时候,第一反应是品鉴他的样貌。
骨子里还是一头羊,就算披上狼皮,也不会以血肉为食。
也许恶是一种天赋,后天是学不来的。天生没有利爪獠牙的人,无论在什么战争中,都注定会输得一败涂地。
既然这么恶心情色交易,那沈良庭为什么还要这样做?他对他自己不就是这样残忍的吗?所以跟自己上床时他也是一样痛苦吗?
傅闻璟突然有些迷惑,他伸出手,慢慢把面前人的眼泪擦去,“不要哭。”
下一秒,沈良庭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站立不稳地倒进了他怀里。
眼泪打湿了胸前的衣服,傅闻璟怔了怔,还是收紧胳膊把人环住了。
手在背上拍了拍,沈良庭抽了抽鼻子,缓过气,“究竟怎么做才是对的……”他靠着人,阖了眼喃喃,声音迷茫。
傅闻璟安静抱着他,等待他平复,感觉怀里的身体凉津津的却很柔软,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咯人。
过了一会儿,抵着自己的人没了动静,傅闻璟低下头,发现沈良庭已经含着眼泪睡着了。
他注视了一会儿,弯腰把人抱回车上,车重新启动。
傅闻璟看着前方延伸的道路,冷清长街上立着寥寥路灯,他渐渐收敛了表情,脸色有些凝重。
车经过一排减速带时,沈良庭被颠醒了,他头痛得很,因为摄入太多酒精。
沈良庭睁开眼,看到傅闻璟时怔了怔,又转头面向前方,声音含混地问,“我睡着了?”
傅闻璟点了点头,“你太累了。”
沈良庭身上还披着傅闻璟的衣服,低头就能嗅到特有的味道,沈良庭伸手攥住衣侧,还记得自己下车呕吐的事,“我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傅闻璟想了想,摇头,“没有,你乖得很。”
沈良庭昏沉地靠着车座,心里放心一点。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傅闻璟问。
“什么?”沈良庭没反应过来。
“这次合作失败,Musel也不再续约,你打算怎么办?再找合作方还来得及吗?”
沈良庭沉默下来,他静静注视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买方找不到,银行不放行,只能试试过桥贷款了。天无绝人之路,没到最后一刻胜负都未可知。”
“如果真的上了法院,债务问题遮盖不住,搏浪可能会被强制停牌。”
“我知道。”沈良庭说,“我不会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车内安静片刻,傅闻璟的声音才响起,“可你能怎么做呢?如果你今天没有冲进去,也许合同已经签下来了。”
沈良庭一动不动,“如果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还不如不合作。”
“良庭,那如果这次要做出牺牲的不是她,而是你自己呢?”
沈良庭转过头,黑暗中那双眼睛像水洗过的石头般明亮,“傅闻璟,你想说什么?”
傅闻璟嘴上挂着笑意,看着前方的眼睛里却没有在笑,“你太心软了,你待别人好,别人不见得也会待你好。也许换成韩颜是你,你是韩颜,她会毫不犹豫地把你卖了。再如果韩颜现在倒打一耙,把你和潘梁一起告了怎么办?”
沈良庭垂了点头,“那也是我咎由自取。”声音冰冷,“我既然做的不对被人抓了把柄,就该承担。我不求别人对我好,也不会傻兮兮地任人鱼肉,只要我自己问心无愧就行。更何况恩怨分明,既然韩颜没有对不起我,我怎么能先害她?”
“害她?有失有得也是害吗?如果这对你是很屈辱的事,那为什么还要做?为什么你能做出牺牲的事,却不能让她这么做?”傅闻璟轻声问。
沈良庭愣了愣,“不是,我没有……”
“还是,你只能对我这么做,对其他人就不行?”傅闻璟缓慢地说。
沈良庭睁大眼,感觉有什么极隐秘的东西即将被人撕开胸腔硬拽出来,血淋淋地暴露在无遮盖的天地间,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傅闻璟轻轻用手指敲打着方向盘的皮革,“沈良庭,不管是否真是这样,”他侧转头,看着人微笑了说,“保护好自己。”
沈良庭僵硬着转过身,傅闻璟知道了什么?猜到了多少?他有些不安,指甲扣进掌心,一切有这么明显吗?
车窗外已经从城市的夜景转换成了空旷的江面,月亮映照在波平似镜的水面上,波纹泛着清澈的光一轮轮向远处铺设。
沈良庭静静望着,心中有一种扭曲的痛苦和惶然。
第31章 启程
车辆驶过大桥,拐过几个弯,驶入平海园。停入地面车库,沈良庭从车中下来,喝多了酒,脚下虚软,傅闻璟伸手扶了他一把。
沈良庭却好像被针扎到一样,迅速从他身边逃走。
傅闻璟没有勉强,袖手看着他跌跌撞撞地去开门。
别墅内空无一人,请来的佣人并不住家,只是每周来三次打扫卫生。
傅闻璟一进门就看到了沈良庭之前布置摆放好的那些植物,在夜晚的月光下伸展着柔嫩的叶片,枝条挺拔,一切十分静谧。他看着,然后走到一株薄荷前摸了摸叶片,又低头嗅了嗅味道。
在这时,沈良庭突然开口,“有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
“还记得之前润城那个项目结束后你送我的笔吗。我转送给别人了。”
傅闻璟转过身,眉梢挑了下,“真大方,那支笔价值不菲,上头是真钻石。”
沈良庭怔了下,“是吗?”
“算了,”傅闻璟其实不算真的在意,“给了就给了吧,反正送你了就是你的东西,你想怎么处置都可以。”
沈良庭看着他说,“你能再送我一次吗?”
傅闻璟哭笑不得,觉得沈良庭有些得寸进尺,“你把我送你的东西给别人了,还想让我再送你一次?”
沈良庭好像也知道勉强,但还是点头,眼神执着,“这是个纪念。”
“知道了。”傅闻璟答应下来,“还是那支笔吗?”
“跟之前一样就可以。”沈良庭放松了。
“好。”傅闻璟说,“不过,我有个要求。”
“什么?”
“我想让你跟我去个地方。”
沈良庭疑惑,“什么时候?”
“明天。”
沈良庭很意外,“明天不行,公司还有事……”
傅闻璟打断他,“带两个人跟着你,搏浪不是没钱了吗,我有办法帮你。”说完他走过沈良庭身边,从客厅离开上楼。
沈良庭站在顶灯明亮的客厅中央,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知道傅闻璟这次是难得慈悲,自己什么都没说,他就愿意出手相助。沈良庭着实松了一口气,虽然不愿意这样受人馈赠,可能从这乱麻般的现状里脱身,他还是求之不得的。
第二天到机场时,何帆和秦林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两人都拎着简易的行李包和电脑包,因为不知道要去多久,所以也没有准备太多东西。
“沈总,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何帆问。
沈良庭看着走在最前面的傅闻璟的背影,心中也不太清楚。
傅闻璟的私人飞机就停在这里的停机坪,因为是小型的私人机,只能载1-4人。除了沈良庭外,其余人提前订了头等舱的机票。沈良庭跟着傅闻璟走上舷梯,两名空姐装扮精致地微笑向他们问好。飞机舱内布置得低调而奢华,沈良庭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立即有空姐来为他服务。
“我们要去哪?”沈良庭要了杯冰的雪利酒。
傅闻璟在他对面落座,“你们既然想和卓能合作,何必舍近求远,不如直接和他们的总裁商谈。他最近受印尼总统佐科的邀请,在雅加达参加宴会,中印两国准备合伙开发当地的几处镍矿和金矿,在软件技术上需要利星的协助,我也受了邀请。”
沈良庭豁然开朗,卓能的总裁行踪不定,他们一直联系不上,才会退而求其次,如果能有面对面交流的机会当然更好。“所以这次真的能见到他吗?”
傅闻璟说,“我也不是平白无故帮你的,你们和润华大厦新的合作模式很有创意,我想看看可行性怎么样。”
“你知道这件事?”沈良庭略惊讶。
“我一直都有关注,你在搏浪做的所有事,我都知道。”傅闻璟回答。
飞机起飞,有轻微的失重感。沈良庭看着舷窗外的蓝天白云,脚下城市渐渐成了一排排小小的模型。
他转回头,看到傅闻璟闭了眼睛,眉头皱着,知道他一定不喜欢飞机引擎的轰鸣声,连雨声都无法忍受,更遑论这样的噪音了。这家飞机的隔音效果很好,波动感也不强,只有略微杂音。
飞机平稳飞行后,空姐来给他们送餐,其中一位在送牛排时,飞机遇上气流颠簸了下,她没站稳,沈良庭扶了她一把。等来收盘子时,递上的纸巾写了串电话号码。人走后,沈良庭才看到,有些失笑。
傅闻璟显然也注意到了,从杂志上抬眼看他,“魅力不小,这么会儿功夫,我的人就要被你拐走了。”
沈良庭把纸巾叠起来,“傅总挑人的眼光不错,都很漂亮。”
傅闻璟合上杂志,“真的感兴趣?我可以放她几天假。”
沈良庭笑了下,不躲不避的附和他的玩笑,“你想让我跟她约会?”
傅闻璟用一种探寻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他,西装革履的沈良庭和昨夜在自己怀里哭的沈良庭,每一幅样子都让他印象深刻,他顺从心意地说,“不,你说得对,我不想。”
沈良庭把纸巾折成了一只千纸鹤,然后放在舷窗凸出的小平台上,“那就算了,我只好辜负美女的好意了。”
“沈良庭,你喜欢什么样的?”
沈良庭抬头,“怎么突然问这个?”
傅闻璟说,“好奇而已。我在想你适合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她一定要和你一样聪明,你喜欢活泼一些的还是文静一些的?”
沈良庭又咽了口酒,“安静一些的吧,我不喜欢被人打扰。”
“还有呢?”
“还有……”沈良庭抿了抿湿润的嘴唇,“我没想过这些。”
“没想过以后的家庭或者爱人?”
沈良庭垂着眼睛边想边说,“只是很简单的一些场景。我想养一条狗,有一间房子,和一个伴侣,房子最好有一个花园,一片草坪,外墙是纯白色的。我想去世界各地看看,无论是大海、森林还是雪山,一个人去也没关系,但如果身边有人陪我就更好了。”
傅闻璟说,“你来利星四年都没休过一天假。”
“是哦,”沈良庭恍然一笑,“那也许什么时候我也应该休个假出去走一走了。”
“其实这次除了公事外,你也可以好好放松一下。”
“好啊。”沈良庭转头看着飞机外白茫茫的云海,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他折的纸鹤就在云海中。
第32章 相信我
飞机最后在印尼首都雅加达降落,刚刚落地,热带的暖风扑面而来,能看到不远处成片的棕榈林和椰子树。
傅闻璟帮沈良庭跟卓能的人约了时间,因为之前已经有了完备的方案,这次碰面只花了半天时间。
中午一起吃饭,之后从酒店的会客室出来,沈良庭长松了一口气,把签好的合约交给秦林放入公文包,叮嘱他好好保存。他让秦林和何帆先回酒店,自己则去找傅闻璟。
这家酒店有自己的私人海域,沈良庭往大堂后绕过去,迎面就是洁白的沙滩和碧绿的海水,海水一浪浪地从远处推过来,傅闻璟换了身白衫白裤,戴了墨镜,在沙滩的躺椅上躺着,顶上是遮阳伞。
沈良庭一身西装,看着面前细软的白沙滩,他犹豫下,脱下鞋子和袜子,把裤子卷起来,提着鞋子,踩着沙子,往沙滩内走去。
等到了傅闻璟身边,他弯腰放下鞋子,轻声在人耳边说:“合同谈好了。”
傅闻璟这才睁开眼,摘下墨镜,看到沈良庭白净的面孔,上半身衬衣领带一丝不苟,下半身赤着脚卷着西裤,偏偏脸上的表情还十分严肃。他觉出几分滑稽,不由微笑,伸出手,一下就把沈良庭的领带抽了出来。
沈良庭始料未及,捂着领口后退一步,“做什么?”
傅闻璟用一根手指勾着他的领带,“都来海滩了,怎么还打扮成这样?”
沈良庭看了眼沙滩上的其他人,大多是短裤比基尼,自己这样的打扮的确有些怪异。
沈良庭伸手从傅闻璟手中抽回自己的领带,团了塞进口袋,“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马上就离开。”
“来都来了,别急着走了,”傅闻璟往旁边一指,“一起休息下?”
沈良庭犹豫了,按平常他应该尽快赶回去才是,公司还有很多事情等他处理,但这么顺利地解决掉这桩困扰了他许久的收购,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虽然过了一关还有一关,好在现在不用想的这么远。
傅闻璟扔了条毛巾给他,沈良庭在躺椅上铺了,合衣躺下,他刚开始没什么睡意,但这么躺着,太阳太晃,只好闭上眼,海水的声音一浪接着一浪,规律单调,像催眠乐。
迷迷糊糊间,他感觉有一片阴影遮住了顶上的太阳,他的脸颊被什么轻轻扯了扯,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沈良庭,醒醒。”
沈良庭睁开眼,看见傅闻璟弯腰看着他,“这里紫外线太强,你就这样睡着了,会被晒脱皮的。”
沈良庭眨了眨眼,傅闻璟把一罐防晒霜递给他。
沈良庭坐起来,老老实实往自己身上脸上抹防晒霜,他露在外头的皮肤不多,擦起来也快,非常粗糙地抹了抹就完事。他递还回去的时候,傅闻璟接过,看他涂得乱七八糟的样子,近乎无奈,“你转过去,脖子后面都没抹到。”
沈良庭乖乖地坐在沙滩椅上转了个身。
“把领口的纽扣解开,不然擦不到。”
沈良庭抬手解了三颗扣子,傅闻璟低头,入目是一片白皙的肌肤,后颈的颈椎小小凸出一块,连骨头都精巧可爱。
傅闻璟把防晒霜倒在掌心,慢慢给他把后颈抹匀,抹着抹着,手就伸到了衬衣下。
沈良庭没有察觉他不规矩的举动,安静地抬着头眯起眼看海,阳光明媚,在这样辽阔的自然面前,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看了会儿沈良庭笑着说,“我好像从来没有这样过。”
“嗯?”傅闻璟从他背后回应,因为他显得这样乖,而不好意思再轻薄他,把手拿出来,搭在他肩上,“没有怎样过?”
沈良庭说,“就是能这样安静坐着欣赏什么东西。”他伸手指了指,“这里过去就是印度洋了,真是辽阔。”
那语气像一个孩子指着树梢上开了的一朵花。
傅闻璟伸手摸了摸他乌黑浓密的头发,手指卷着他柔软的发梢,不自觉地有了些流连不舍的温柔,“急着回去吗?”傅闻璟问他。
沈良庭摇了摇头,“不急。”
“我带你去个地方。”
傅闻璟带沈良庭坐快艇去了一座小岛。
帮他们驾驶的是当地人,非常瘦,皮肤黝黑,看着很年轻,不会说中文,英语说的也很有当地特色。傅闻璟和他比比划划了半天,他才弄明白方向,然后OK,OK地对他们比手势。
沈良庭没在舱里坐着,站在甲板上,快艇随着海浪颠簸,飞起的海沫溅到脸上,咸的不行。傅闻璟就站他旁边,沈良庭侧头看时,傅闻璟人如青松,风吹得发丝飞扬,薄外套鼓起如展翅的海鸟。
小岛游客不多,只有一些原住民,旅游和都市的氛围没那么重,到处是铁皮盖的矮房子,屋顶为了降低温度铺了厚厚一层竹席,男人女人扎着头巾,下身围着艳丽的纱笼。
下了快艇,又转租了一艘船,船驶上水面,经过一片红树林。水里生长出绿油油的树木,傅闻璟拉过沈良庭的手往那里指了指,让他仔细看,虽然还是白天,透过昏暗的缝隙能看见萤火虫,它们时而穿过树林,时而经过身边,一闪一闪的,像明明灭灭的星星。
沈良庭黑色的眼睛被萤火虫的光芒照亮。
傅闻璟偶然一瞥,发觉他这时候的样子,眼中闪烁,有孩童般的天真。
之后才到一幢临海的别墅。
傅闻璟下船说,“这是当地一位华侨商人送给我的,他没有钱还债,就把这幢房子抵给我了。一直没时间来住过,为了不荒废,有叫人定期打理。”
傅闻璟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就有人开车送来了钥匙。
沈良庭跟着傅闻璟走进去。
别墅只有两层,不算很豪华,比较特别的是露台那儿有一个无边泳池,365度都能看到辽阔海景,别墅出去就是一片白沙滩,散步时送来清凉海风,非常惬意享受。
两人走在海滩边,沈良庭赤脚踩在沙子里,海水一浪浪地冲上他的脚面,冰凉地刺得他一激灵,他从海水里抬起脚,一只脚踩在另一只脚的脚背,抬起头,看到傅闻璟的背影,被阳光拉长了,格外高挑俊雅。他慢慢眯起眼,有一种恍惚的不切实际感,想是发生了什么,他会和傅闻璟这样单独待在一座海岛。
到了晚上,两人走去当地的餐馆吃饭,沈良庭坐下的时候看到餐馆门口拴了一只小黄狗,有气无力地趴着耷拉脑袋。沈良庭把吃剩的骨头丢给它,小狗闻到了味道,艰难地站起来,翘着条腿,把骨头叼回去趴着吃。
沈良庭觉得狗狗状态不好,走过去检查了下,发现拴着狗的链子都是铁锈,磨破了皮毛,潮乎乎地沾着血。
狗应该是遇到过车祸,瘸了一条腿,没有得到有效治疗,以怪异方式扭曲着,伤口发炎,所以这样虚弱,没有力气。
但狗的年龄正值壮年,生命力很顽强,伤势这么严重,还在努力啃着沈良庭给的骨头,连渣滓都不舍得浪费,都嚼碎了往下咽。偶尔会舔舔自己的伤腿,好像这样能让自己快点好起来。
沈良庭又倒了点水给它喝,小狗把头埋进去喝水,喝到一半仰头对着沈良庭叫了两声,很亲人地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黑色的眼睛湿漉漉的,虽然被主人这样对待,那双眼睛里还是闪着善意友好的光。
沈良庭愣愣地看了小狗一会儿,然后站起来,进去找老板,用英语跟他说他想买下这只小狗。
老板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一只残疾狗,但看他是外国人,就有心讹一笔,开始漫天要价。
沈良庭眉头越皱越紧,他想要这条狗,却不想看到老板趁机赚一笔的得意嘴脸。
在两人交涉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几声剧烈的狗叫。
沈良庭抢先一步出去看,刚走出门,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就被抓住,身子向前一扯。
“快走!”
他下意识跟着跑起来,慌乱间只看到傅闻璟的侧脸,发丝被风吹起来,鼻梁挺拔,脸廓清晰,还有他抱在怀里的那只小狗,透过臂弯,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已经很安静地不再叫唤。
“你做什么?”沈良庭一边跑一边问。
“怕了?”傅闻璟头也不回地抓着他的手腕,掌心滚烫,“好像没有回头路了。”
沈良庭心脏疯狂跳动,“在人生地不熟的国外这样做,你不要命了!”
“相信我吗?相信我就不要怕。”
沈良庭也反手握住傅闻璟的手,只好孤注一掷地跟着他跑,肾上腺飙升的同时,前方的视野越来越清晰。
黄昏变幻的光线投射在屋墙,穿过逼仄的小巷和零散的行人,密密的椰树阴影,热带闷热的空气,两边行人纷纷侧目,他们跑过那些诧异的注视。响亮的呼吸声和脚步声,耳膜轰隆隆的,后面是气急败坏骂骂嚷嚷紧追不放的老板。
热热的风拂过颊边,呼吸急促,被捏着的手腕传递着跳动的脉搏,跑着跑着,只剩下机械运动,沈良庭几乎要忘记了他为什么而跑。
傅闻璟好像很熟悉这里的路,没几下功夫就拉着沈良庭跑出了闹市区,防止被人围堵。
但身后的老板也特别执着,两人拐了几个弯愣是没甩脱他。
又到一个岔路口,傅闻璟松开了沈良庭的手,看了他一眼。
沈良庭心领神会。
两人分别向不同的方向跑去。
追来的老板只看到两个分开的背影,在岔路口艰难抉择,最后咬牙随便找了个方向去追,却丧失了最佳的时机,很快彻底追丢了偷狗贼的身影。
老板望着空旷巷子,懊丧地骂了两声,垂头丧气地走回去。好在那条狗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但错失了快到手的钱让他悔恨自己的贪心,趁早卖了该多好。
沈良庭躲藏在一个拐角的阴影处,确保没人追过来,才从藏身地钻出来。
走出来两步,是一家杂货店,一个穿着当地传统服饰的女人坐在小板凳上在编竹筐,路边的空地上搭了个草棚,她的两个孩子就在里头阴凉处睡觉。
沈良庭想买瓶水喝,女人边帮他拿水边跟他聊天问他是哪里人,还夸他长得很帅,问他在这里玩得开不开心。沈良庭不是很会交际的人,只能简单应答。
付账时,一摸口袋才想起没有当地的卢币,这里不收人民币。
沈良庭尴尬地僵住,正想把水还回去,一只手伸出来替他付了钱。“我帮他付了。”
沈良庭转过头,看到傅闻璟穿着身垂坠感很好的丝绸白衣服,抱着小狗站在他旁边。
老板娘收了钱,看到一对帅哥,对着傅闻璟比了比大拇指,还说他的狗很可爱。
沈良庭接过水,拧开瓶盖,喝了两口,径自朝前走去。
这里赤道地区,白昼长,太阳落得晚,两人一路走回去,正好夕阳西下,天边彤云如火。
小狗趴在傅闻璟手臂上,沈良庭伸手去摸了摸小狗的头,它会亲热地蹭一蹭,好像知道是谁让他恢复自由。
“你刚刚也太……”沈良庭顿了下,不知道怎么形容。冲动?鲁莽?都是不会跟傅闻璟搭边的词。这样猝不及防的举动,一点都不像那个端坐在高楼,沉稳内敛的男人。
反而潇洒、肆意、张扬甚至猖狂,
“那人把别墅抵债给我的时候,为了估算价值,我来过这里一次,对街道布局不算陌生,我有把握。”傅闻璟说,态度从容。
沈良庭知道他记性好,出了名的过目不忘,所以在记路上也很厉害。
“下次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可以做个准备。”沈良庭无奈。
“想有下一次吗?”语气带了调侃。
沈良庭抬起头看着傅闻璟,在烂漫的夕阳下,余晖在男人脸上浓抹淡挑,像艳丽油画,看着看着两人突然相视而笑。
回想起来,的确是开心的,那种长期累积的压力,只有最紧张的时候,通过心跳加速的刺激才能释放出来。
自由地向前跑,什么都不想,没有烦恼,抛却现实。偶尔使一点坏,一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好像能摆脱现实残酷的生存规则,到一个放松的境地。
“有点渴。”傅闻璟朝沈良庭伸出手。
沈良庭下意识把手里的水递过去。看傅闻璟接了才反应过来,“我喝过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他已经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下去。嘴唇包裹着瓶口,喉结上下滚动,正好是自己喝过的位置。
沈良庭一下僵住,侧过头,不再多说什么。
傅闻璟把水递还回去,看到沈良庭泛红的侧脸,“跑累了?让你平常别老在办公室坐着,多运动运动。”
沈良庭捏扁了半空的水瓶,“我参加过市里的马拉松,这点距离不算什么。”
“那怎么脸还这么红?”傅闻璟笑着去捏他。
沈良庭侧头躲开,耳朵尖都烧起来,勉强说,“这里太晒了。”
“好吧,我们快点回去。狗你抱着,它可是你要买回来的。”
沈良庭从傅闻璟怀里接过狗,看了看它的伤势,忧心忡忡地说,“得先给它找个医生,看着情况不太好。”
两人在街上找宠物医院,这种小地方哪有这样的配置。
小黄狗气息奄奄,沈良庭几次以为它要死了,摸到肚皮还在轻微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