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重点吗?”边城的火气上来了。
“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让他上学,他能上出什么名堂?”边怀远说,“你收养他的时候,我不是说了吗?给他租个房子,请个保姆,别让他出去。你不听,非要去什么私立中学,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他不想闷在家里,他想和同龄的孩子交流,”边城说,“我错了,并不证明你是对的。”
“这学校不行,你给他退学就好了,闹什么?”边怀远用警告的语气说,“别想着找记者找媒体,要是真有消息爆出来,我第一个把它压下去。”
边城没期待父亲会站在他这边,但也没想到父亲会站在学校那边。
“挂了吧,”边城说,“您还有卸任的事要管呢,别在我们身上分神了。”
“什么卸……”
在对面发出疑问前,边城放下手机,走回客厅,脚步比去时沉重了许多。江羽差不多吃完饭了,此刻正在一个一个把碗里的米粒拨到嘴里。
这段谈话闻笛听了一耳朵,看着边城阴沉的表情,说:“我给你提供一句话,很适合这个时候用。”
“什么?”
闻笛清了清嗓子,郑重地说:“我不敢冒渎我可敬的祖母,然而美德的娘亲有时却会生出不肖的儿子来。”
这句话如此精妙,闻笛说完了自己都啧啧赞叹。想到边城这家伙不懂得欣赏莎士比亚,又怨愤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问:“你父亲会对这件事有什么影响吗?”
“不会,”边城说,“他还有其他大事要管,没心思理会我们。”
闻笛回忆之前听到的只言片语:“卸任?”
“嗯,正式的通知还没下来,不过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那你怎么提前知道了?”闻笛问,“跟你有关系?”
“跟外公有关系,”边城说,“他是个把报复留到最后的人。”
边城大概说了一些工大派系斗争的事,闻笛模模糊糊地听懂了。老院士享受完女婿的孝顺之后,让自己的门生把他拽了下来。死后哪管洪水滔天,是个坏心眼的老爷子。
然后边城想起一件事。他从信封里拿出一个吊坠,递给江羽:“这是那个名字难写的同学给你的。”
吊坠很小巧,一根细细的银链子下面是一个圆形的金属盒,打开盒盖的搭扣,里面却空无一物。
闻笛伸着脖子观察,想起了看过的电视剧:“哦,这是那个什么……相框吊坠。”他指了指金属盒,“里面可以放照片。”
话音未落,江羽已经跑去了卧室。不一会儿,他拿着一张一寸照回来,然后对着吊坠犯难,似乎在思考下一个步骤。
边城接过照片,用剪刀小心地把边角去掉,打开盒盖,把照片嵌进吊坠。
照片上是一个微笑的年轻女人,闻笛猜想是江羽的母亲。
“他为什么送你这个?”边城问。
江羽想了想,说:“我记性不好。”
大人们有些困惑。
“妈妈会来接我,但可能还要等好久,”江羽把吊坠挂在脖子上,“我记性不好,单词会忘,算式会忘,要是时间久了,妈妈的样子也忘了,那怎么办?”
闻笛看着他试着开合吊坠,确认自己能看到照片之后,小心地把吊坠放到衣服下面。
边城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想去谢谢他吗?我明天要去学校,可以带着你一起去。”
出乎意料的是,江羽摇了摇头:“他说了,在学校里别跟他搭话。”
闻笛不知道怎么评价整件事,屡次欲言又止。
边城问闻笛:“你明天去吗?”
“当然了,”闻笛说,“这么热闹的事,我怎么能错过。但现在有了照片,那些录音还用得上吗?曝光到网上虽然影响范围广,但受害者和施害者受到的关注是一样的。让江羽卷进网上的骂战,我觉得不大好。”
边城看着他:“你想怎么办?”
闻笛想了想,露出微笑:“我有个plan B。”
双方会谈最后选在了行政楼的会议室。
杨天骅的父亲跟闻笛想象中的财团大佬差不多。西装革履,身姿挺拔,虽然精心剪裁的衣服遮不住岁月引发的躯体膨胀,但上位者睥睨众生的气质会把注意力从身材转移开。
从露面开始,大佬就隐隐散发着烦躁。他在边城对面坐下,对负责调解的副校长说了句:“尽快吧,我马上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
边城刚要开口,对方就打断了他,明显是要把节奏掌握在自己手里:“事情我听说了,开个价吧。”
上次边城已经表态,不接受金钱收买,所以对面的夫妇外加律师严阵以待,打算听他据理力争,再击溃他的心理防线。
然后闻笛说:“好的。”
上来就缴械,连副校长都愣住了。
“你们愿意和解?”对面律师难以置信地确认。
“是的,”闻笛说,“只要给的够多。”
“边先生昨天说……”
“那是他的意见,”闻笛说,“录音在我手里,我说服他了。”
杨天骅的父亲看了一眼身旁的律师,对方疑惑地从文件夹里掏出一张支票,推给对面。
闻笛看了一眼,眉毛挑的老高。他跟边城对视了一眼,然后把支票收了起来,然后在和解协议上签字。
“你们比我想的明事理,”杨天骅的父亲看了一眼妻子,“看来是我太太夸张了。”
闻笛觉得,在对方眼里,他们大概跟闹事起义的员工差不多,自己让步就是给了天大的脸面,要是还拒绝,那叫得寸进尺。
“既然问题解决了,那我们就告辞。”边城站起身,然后像想起什么一样,拿出一个信封,“对了,这是我送给两位的和解礼物。”
他把信封滑到对面,杨天骅的母亲疑惑地把它倒过来,照片喷涌而出。她低头看了一眼,勃然变色。
画面上是杨天骅的父亲和另一个女人,他们在一个商场里,女人一手提着奢侈品袋子,一手牵着一个男孩。
另一张是新的女人,新的孩子。
“杨太太,你最好去查一下杨先生的遗嘱,”闻笛说,“你儿子出了事,他连学校都懒得来,陪情人的儿子过生日倒是很积极呢。”
对面的两位极力控制肢体动作,保住上流社会的脸面,只有脸颊的颤抖能透露内心汹涌的情绪。
“你给我好好处理掉,”杨天骅的母亲说,“要是这几个野种敢来分家产……”
“你有脸管我?”杨天骅的父亲拿起另一张照片,上面是妻子跟年轻男人在健身房拥抱的场景,“花钱倒贴别的男人,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脸皱成什么样了?”
“怎么,你要离婚啊?”杨天骅的母亲冷笑一声,“好啊,分我一半股份,我就走人。”
闻笛满足地看着豪门狗血炸开,像宣告完真相的侦探一样离开了犯罪现场。
今天和昨天一样是怡人的晴天,但阳光好像更明媚了似的。行政楼门口的迎春花开得炫目,要肆意燃烧北京转瞬即逝的春天。
两人走到台阶上。花坛旁边,闻笛撞到了拿着手机、急匆匆上楼的杨天骅。他看到两位大人熟悉的面孔,停了下来,青春到残忍的脸上满是愤怒。
“是你们干的吧?”他手里的照片已经捏到变形了,“整个年级都知道了!”
一大早,坐在第一排的同学在讲台上发现了这些照片,短短一个课间,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初二。他不知道有多少同学手机里存了这些东西,每经过一个教室,都有无数双眼睛兴致盎然地看着他,无数人轻声低语。
仅仅半个上午,他就觉得自己要炸了。
闻笛靠在花坛旁边,看着濒临崩溃的男生。“我见过很多像你这样的人,”他说,“整天嘴里说着什么,我爸爸是谁,我妈妈是谁,我家里有多少钱,你知道每次我听到这些话,心里在想什么吗?”
杨天骅带着血丝的眼睛盯着他。
“我在想,原来你们也知道啊,”闻笛说,“知道自己的能力根本配不上自己的出身,所以只能把家境挂在嘴上。不过,鉴于你爸爸的孩子人山人海的,”闻笛扫了他一眼,“就你这智商,我觉得继承人还轮不到你,说不定哪天就被弟弟妹妹扫地出门了。”
杨天骅没有父母那么好的自制力,握紧拳头冲上来,边城很轻易地拦住了他。
闻笛往上指了指:“你爸妈在三楼会议室,我觉得你还是先去处理一下家庭问题比较好。再没有人劝一下,他们真离婚了。”
杨天骅在单挑两位大人和挽救家庭之间犹豫了一会儿,咬了咬牙,转身跑上楼梯。
穷寇莫追。会心一击之后,闻笛朝身旁的战友伸出手。边城以为他想牵自己,结果那只手只是跟他击了个掌。
既然全校都知道家里的丑闻了,杨天骅应该也会退学。即使方式不同,最后还是到达了同一个终点。
他们往停车场走去,决定今后再也不踏入这所学校一步。
从霸凌事件爆发开始,一直到刚才,闻笛一直有一个问题。看到凯迪拉克的车身时,他问了出来:“你为什么不想让他们道歉呢?”
对着律师和杨家父母,边城提过很多要求,其中有他自己的,也有和闻笛商量后决定的,但他从来没要求过道歉。
“我也不想劝我父亲去做江羽的好爸爸。”边城说。
闻笛看着他:“所以原因是什么?”
边城沉默了很久,正当闻笛以为他又要让这个理由成为永远的哑谜时,他开口了:“慈悲不是出于勉强。”
闻笛愣了片刻,忽然地,他好像听到第一缕春风拂过湖面时冰层的碎裂。很快,这裂缝会绵延到四面八方,最后整个冰层轰然塌陷。
“是啊,”他说,“慈悲不是出于勉强。”
作者有话说:
我不敢冒渎我可敬的祖母,然而美德的娘亲有时却会生出不肖的儿子来。——《暴风雨》
慈悲不是出于勉强,它是像甘露一样从天上降下尘世;它不但给幸福于受施的人,也同样给幸福于施与的人。——《威尼斯商人》
第55章 转身拥抱,并不代表软弱
边城把车停在昨天的原位上,所以在同一个地方看到同一个阴沉的孩子,两人都不觉得意外。
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等江羽,听到脚步声,眼珠迅速朝那边扫了一下,看是两个大人,又垂下来。
“你不会一直等在这儿吧?”闻笛问。
男生似乎觉得这问题很傻:“我看到杨天骅拿着照片跑出去,估计你们谈得差不多了,才出来的。”
“照片是你放到教学楼的吧?”闻笛问。他和边城一来学校就去了会议室,根本没有时间放照片。而且两个陌生大人一早上在初中教室里乱晃,很显眼。他大概猜到了嫌疑人,但出于保护证人的考虑没有说出来。
看这传播速度,男生大概不止在一个教室里放了照片。
对闻笛的怀疑,男生只是耸了耸肩。
“你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从哪搞来的这些照片?”闻笛又问。
男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一个微笑——是好看的笑容,但不知为什么,让人心惊肉跳的。“有点耐心就行了。”他说。
很明显,这些照片不会是一天之内收集的。在文化节之前,甚至在上学期之前,调查工作就开始了。
那这些照片是什么时候收集完毕的呢?总不至于是昨天吧。
闻笛抱起手,做出戒备的姿态:“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把照片放出来?”
“我在等你们。”男生说。
闻笛懂他的意思了。这孩子不想让人知道照片是自己放的,他要找几个大人当白手套,替罪羊,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干净。
“你把人家的丑闻群发,还赖到我们头上。”闻笛不忿地说。
“我看到杨天骅的爸爸来了,”男生说,“能让他亲自过来,你们要么有把柄,要么有背景,总比我一个孩子能扛事儿吧。”
“你真是孩子吗?”闻笛衷心发问。
男生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没有回答的意义:“帮我转告江羽,我要走了。”
“走?”
男生简单地说:“家里出了点事,得去很远的地方。”
这种隐晦的话一般背后都有密辛,闻笛没有追问。从结果来看,男生走了,离开这个借用权势倾轧的地方,也是件好事。
男生等在车旁边,似乎就为了说这么一句话。说完之后,又像上次一样,毫无礼貌地转身就走。
闻笛看着他的背影,对边城说:“你家弟弟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还担心这孩子受欺负,他不害人就不错了。”
边城用沉默表示赞同。
驶出校门,北四环的车流缓缓移动,两人回到荷清苑,走到三楼过道,钥匙都插进了锁孔里,边城忽然回头问:“能帮我一个忙吗?”
闻笛觉得边城最近成长了很多,之前都要自己这边主动见面,现在终于学会用各种借口挽留了,虽然有拿青少年当挡箭牌的嫌疑。“什么事?”
“我要告诉他这个男生转学的事,”边城说,“虽然知道之后,江羽应该不会反对退学了,但他们之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我不确定他会是什么反应。”
“这我能帮上什么忙?”
“我觉得你挺会安慰人的,至少比我强,”边城说,“之前不是说要请你吃饭吗?趁这个机会一起吃吧。”
闻笛犹豫片刻,还是转过身来,嘟嘟囔囔地跟着他进去了。
两个大人带着江羽去了五道口新开的一家铁板烧店。起锅开火,肉滋滋作响,边城就暗示闻笛开启话题。闻笛凭借多年的人类交流经验,想出了一个保持气氛融洽的好办法——在抛出坏消息之前,用好消息做个铺垫。于是他拿出杨家的支票,哗啦一声在江羽面前展开。
“这是你们班那个姓杨的同学赔给你的,”闻笛弹了弹支票边沿,纸张发出清脆的响声,“五十万!”
要是他上初中的时候,有人给他一笔五十万的巨款零花钱,他能乐的从村东头跳到村西头。但江羽愣愣地盯着支票,毫无反应。
闻笛想,他可能对五十万没什么概念。
“有了这笔钱,想要的东西都可以买到,”闻笛说,“玩具、游戏机,各种各样的零食……”
江羽终于从晃神中清醒过来,眼神恢复了焦距,应该是听懂了。他点了点头,把支票拿过来,脸上照常带着傻傻的笑容。
他看上去很开心,但闻笛觉得他内心并不激动。大概他平常不玩玩具,不打游戏吧。
“等你长大了,就知道钱有多重要了,”闻笛叹息着,“房租,交通,日用品,花钱的地方很多。给房东打完工,连件衣服都买不起。”
江羽歪着脑袋想了想,把支票递给他:“送给你。”
闻笛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种意外,都没有这一次震惊。居然有人没有任何预兆地、眼睛也不眨地、轻描淡写地,把他八年的工资送给他了:“你这是干什么?”
“我不会花钱,”江羽说,“你需要钱。送给你。”
闻笛带着如遭雷劈的表情转向边城:“你弟弟要送我五十万,你也不管管?”
边城翻着菜单,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给他了就是他的钱,他想给谁就给谁。”
闻笛还没遇到过这种天上掉馅饼的情况,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定下神来,他觉得还是没有传达出五十万的厉害。
“你喜欢吃什么?”他问江羽。
江羽欢快地回答:“煎饼加肠。”
闻笛举起支票:“这些钱够买十万个煎饼,十万个!堆起来能……”他往窗外看了看,指着远处一座摩天大楼,“能像那栋楼那么高!”
江羽看了看楼,又看了看支票,“哦”了一声。
闻笛很欣慰,看来自己有搞教育的潜质。
然后江羽说:“可是,就算有一栋楼的煎饼,我一顿也只能吃得下两个呀。”
闻笛思虑良久,对着边城说:“我感觉突然悟了。”
边城从菜单上望过来:“悟了什么?”
“就是悟了。”
闻笛想起来,自己的母亲说过,最满足的人就是最幸福的人,最幸福的人就是最伟大的人。从这个角度来看,江羽从不需要拯救。
支票还是不能收,五十万也太心惊肉跳了。
“你让哥哥帮你存起来,留着以后用吧,”闻笛感叹,“天哪,幸亏是我,这要是别人还了得?你以后在外面可千万别送人钱。”
“我不会随便送给别人钱,”江羽说,“因为是你,我才送的。”
闻笛因为这句话露出了同样傻气的笑容,成为某个人特殊的存在,无论何时都是幸福的。“想谢谢我的话,”闻笛说,“给我买个好点的降噪耳机吧,补偿你哥这半年对我的折磨。”
江羽摇摇头,仍然举着支票。闻笛望向边城,边城把支票拿了过来,算是替弟弟答应了。
好消息没起到应有的作用,闻笛只能抱歉地祭出坏消息。出乎意料的是,江羽在一瞬间的失落之后,点了点头,吃了两块肉,又迅速恢复了往常的快乐。
闻笛跟边城面面相觑。就这样?
虽然江羽有强大的精神自愈能力,但他既然为了这个男生两度拒绝转学,他们的感情应该很深才对。
“你要是难过,就跟哥哥说。”闻笛怕江羽又藏着小秘密。
“挺好的,”江羽说,“去了另一个学校,他会更有精神吧,他在这里不开心。”
“我以为你想跟他在一起。”闻笛说。
“是,”江羽说,想了想,又说:“但我们总会分开的。”
“为什么?”
江羽用一种很超脱的语气说:“我永远不会写他的名字。”
闻笛感觉自己又悟到了什么。
菜还剩了不少,闻笛问店员要了打包盒,打算带回去吃。边城比他吃得慢一些,他就先把塑料盒放在旁边,拿出手机回复信息。
最先跳出来的是老刘,问他开题报告准备得怎么样了。闻笛一边擦汗一边说在写了。即使将近博五,历尽千帆,导师的传召还是让他心惊肉跳。
这消息击沉了今天的好心情。闻笛本来以为这就是低谷了,然后滑到下面,瞬间,从谷底跌到地心。
久未联系的师兄——闻笛就是从他手里租的房子——发来问候,说自己的母亲最近查出了什么病,要上京治疗,所以他要提前回国陪护。
北京的宾馆那么贵,他总不会放着教师公寓不住,花大价钱出去租房吧。
所以他向闻笛道歉,说可能要提前把房子要回来。
当初租房的时候,也是约好租到他回国。闻笛回复了一个“OK”,脑仁就痛起来。
便宜房子没有了,他现在的选择有两个:一是继续跟恐同的室友住在一起,享受他对自己厌恶和提防的眼神;二是和某些囊中羞涩的同仁们一样,租在通州甚至更远的地方。
通州,来回地铁得仨小时吧。
他先向于静怡汇报了这一噩耗,室友很平静,至少在电子屏幕上很平静。
闻笛想了想,也是,没必要激动:【你进了外交部,应该就有宿舍住了?只需要考虑入职之前怎么办。】
对面显然很害怕半场开香槟:【面试结果还没出呢,谁知道能不能进。】
闻笛紧张起来:【发挥的不好?】
对面回了个:【还不错。】
闻笛长吁一口气,苦笑着摇摇头。他了解于静怡,她属于在出分之前拼命叫“没考好没考好”,最后断层第一的学神。倒不是故意误导别人,只是这种人习惯预先降低自己和他人的期望值。演讲比赛的时候,问于静怡发挥怎么样,也是一句“还凑合”,然后拿了冠军。
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评价,是比事实低两级的,这回说“还不错”,那是相当好了。
闻笛内心有了谱,不说外交部的事了,只问:【那之后你住哪?】
过了一会儿,对面回:【去尤珺那蹭几天房吧。】
闻笛差点忘了,他们在北京还有个出人头地的同学。自从上回日料店聚餐后,尤珺似乎事务繁忙,再也没有线下聚过。说到老同学,闻笛就顺嘴问了问情况:【她最近怎么样?】
【忙得很,每天只有闭眼的时间在家里。】
闻笛深深为现代卷王的身体感到担忧:【这么拼命?】
于静怡回:【她说四十岁之前要疯狂赚钱,财富自由。这样等四十岁之后,她就能又当投资人又当导演,天天拍自己想拍的片子了。】
闻笛笑了笑,看来老同学正试图战胜命运,修改自己拿错的剧本。
然后于静怡又问:【你之后怎么办?】
闻笛详细地告知她各项选择的利弊,结果对面发来了六个点。
闻笛:【?】
于静怡:【你跟你老公住不就好了?就在对门,行李都不用怎么搬。】
闻笛难以置信地瞪着屏幕。他跟边城做邻居都能吵的天翻地覆,还同居?过几天就会出命案吧!
他看了眼边城,又看了眼手机,猛摇头。
“怎么了?”边城问。
“没事,”闻笛问江羽,“吃完了吗?”
边城把打包盒一个一个装在塑料袋里,跟弟弟、巨款和分居的伴侣回到荷清苑。闻笛站在302门口,对着上一年的春联长吁短叹。这么物美价廉的房子,虽然住了不到一年,他已经产生了深厚的感情。
他久久地站在门前,然后发现边城也久久地看着他。
“怎么了?”闻笛感伤地问。
“没什么,”边城说,“只是感觉事情终于结束了。”
“那不是挺好的?”
“挺好的,”边城说,“就是之后就没有借口天天见到你了。”
闻笛看着他,脸上带着难以定义的表情。面前的家伙真是难以预测,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说出某句话,让你欣喜若狂,或者火冒三丈。
“我有点不适应了,”闻笛说,“怎么突然想见我?”
“最近一直很想你,”边城说,“你回家的时候,送了饺子就摔门的时候,微信上不跟我吵架的时候。”
闻笛觉得世界可能真的要毁灭了。
“原来喜欢一个人这么复杂,不见的时候要想借口约你,见了之后要担心你记恨吵架的事,”边城带着研究的语气说,“让你消气,好像比解决千禧年问题还要难。”
闻笛看他的眼神确实比千禧年问题还难解。
“我消气了。”闻笛说。
边城惊诧地看着他:“什么时候?”
“刚才。”
他们吵架以来,边城送过美元、手机,说过一万句对不起、抱歉和谢谢。
但都没有说中正确答案。
“我喜欢你,”闻笛说,“我只是想听这句话而已。”
作者有话说:
明天请假,停更一天~
第56章 要一个骄傲的人看清他自己的嘴脸
收到房子的噩耗之后,闻笛在艰难的选择里打了几天转,忽然灵光一闪:不是还有老同学在北京吗?
据他不到两公里的蒋南泽打了个喷嚏。
在校园霸凌事件里,闻笛自称“有自媒体的朋友”,倒不是随口一说。
回国后,也许是找工作受挫,想转换心情,蒋南泽在各大媒体开设了账号,勤奋更新科普视频和段子,还经常直播。因为话题有趣,人好看,又是两国顶尖学府的高材生,粉丝数量增长惊人,迅速成为了科普区新秀。不管他是否有志于此,能认真做视频,意味着他已经从情绪低谷爬了起来,闻笛对此很是欣慰。
欣慰的同时,他认为,既然老朋友忙事业了,家里需要有个人改善居住环境,自己吃苦耐劳,正是室友兼后勤的不二人选。
然而蒋南泽一开门,闻笛听到了泡沫破碎的声音。
杂乱的衣物、颓废的主人,一箱箱垃圾食品都不见了。地板光洁,家具整齐,角落里还摆放着喂食器和猫窝……
一只暹罗从卧室踱步出来,伸了个懒腰。蒋南泽一把捞起来,挠了挠下巴:“我们家挖煤工来了。”
闻笛张着嘴巴愣了半天,最后只能伸出手,摸了摸猫。
春寒料峭,暖气已停,蒋南泽却穿着一件露肩的马甲,两条胳膊光溜溜地露在外面,闻笛不知道这是什么新潮搭配,好在人撑住了。
蒋南泽坐在沙发跟前的地毯上,瘫软下来。猫从他怀里跳出来,竖起尾巴,高傲地走了。
闻笛警惕地走过来,坐在侧面,跟他保持了一点距离:“最近出什么事了?”
“为什么这么问?”
“你房间能住人了,这不正常。”
“好伤心啊,我们家有新成员了,收拾一下不行吗?”蒋南泽拿起一包薯片丢给他,“倒是你,我还没问你新婚生活怎么样呢。”
过年他们线上聊天,闻笛顺带给他讲了拉斯维加斯的闪婚,蒋南泽发了十几个震惊的表情包,让闻笛感到意外。他已经给前男友透底了,按说高中同学圈应该传的满城风雨了才对。结果蒋南泽说压根没人知道,还嘲笑他幼稚:“本来是他甩的你,这消息一爆,像是你给他带的绿帽子,他才不会干这种丢面子的事。”
当时闻笛觉得,老朋友应该有瓜共享,现在突然有点后悔告诉他了,否则也不必接受七姑八姨形式的婚后感采访。
闻笛盘起腿,敷衍地说:“还行,还行。”然后决定把话题拐到对自己有利的部分:“不说这个了,我要找你商量一件正经事。”
他阐述了住宿问题,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老朋友,就像看着身披圣光的救世主。
然后蒋南泽残忍地、冷漠地,一口回绝:“不行。”
“我可以帮你照顾猫,”闻笛说,“我还可以帮你剪视频。”
蒋南泽挑起眉:“你会剪视频?”
“之前老刘开了个自媒体账号,我剪辑、后期、粉丝群管理都搞过。”
他都说到这份上了,蒋南泽居然对他的多才多艺不为所动。“你跟你老公住不就好了?”他说,“就在对门,行李都不用怎么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