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读博,会脱单—— byLIosa
LIosa  发于:2024年03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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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沉默了一会儿,问:“你的听力没有问题?”
“啊?”江羽像是没懂他的意思,又重复了一遍,“好听。”
“你不会是那种孩子吧?”边城说,“只要是妈妈做的菜都好吃,只要是哥哥弹的琴都好听。”
“妈妈的菜本来就好吃。”
不知道为什么,边城忽然笑了笑。“睡吧。”他说。
“嗯,”江羽很有活力地说,“哥哥晚安!”
边城挂断了电话。
作者有话说:
坏消息:明天请假,停更一天
好消息:下次番外就更完了

第49章 亲情篇(三)
接到病危通知的一刻,边城一时不知作何反应。离别前有漫长的病痛作铺垫,此刻既有重锤下落的震颤,也有悬而未决之事尘埃落定的释然。
护士推开病房,就像拉起最后舞台的帘幕
他和父亲走到床前,干瘦的老人在被褥下几乎隐形,覆盖着老年斑的手上,生命肉眼可见地一点点抽离。
病房里响起轻微的抽泣声,边城转头一看,边怀远已经落泪了。
就像妻子当年的临终一刻。
“哭什么?”床上的老人还从容些,“我都奔九十的人了,可以去死了。”
“爸别这么说。”边怀远插话,“您看倪院士,九十多了,还全国上下跑项目,您挺过这一阵,还能办百岁宴呢。”
孟昌业没理会他空洞的安慰。他的生命油尽灯枯,他自己早就知道。
“我要去见小洁和她妈妈了,我把她们抛下太久了,”老人用最后一点力气,转头看着女婿,“以后好好过吧。”
岳父难得说了句祝福,边怀远感到惊诧。
孟昌业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转向边城:“让我们爷孙俩单独聊聊吧。”
边怀远拍了拍边城的肩,走出病房。边城把椅子拉近了些,坐在床边。
孟昌业的面庞已经瘦削凹陷,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也许是回光返照,声音比之前清晰了许多:“我是快死的人了,你有什么秘密,都可以告诉我。”
边城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惊讶。
“你脑子很聪明,但一点也藏不住事,”孟昌业看着他,“说吧,都到这时候了,外公还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他确实有秘密。掩埋了多年,已经腐烂的秘密。
“妈妈不太下厨房。”边城说。
这句话答非所问,不过孟昌业还是顺着点点头:“是,她不喜欢做饭。”
“小时候,有次出差回来,她要带我下馆子,我说想吃家里的饭,她就试着做了做,”边城说,“查菜谱,折腾厨房,最后炒了一个青椒肉片。”
“很容易上手的菜啊。”
“嗯,”边城说,“太难吃了,难吃到我以后很多年都讨厌青椒的味道,觉得又涩又苦。”
孟昌业听着女儿的陈年往事,即使是糗事也开心:“然后呢?”
“她问我怎么样,我说很好吃。”
“你也有说人话的时候?”
边城笑了笑:“结果,之后很多年,她每次给我做饭,都会做青椒炒肉。”
孟昌业也笑了。
“有些话,如果第一次不说,以后就说不出口了,”边城回忆道,“她以为我喜欢她做的菜,直到她出事,我都没来得及告诉她。”
孟昌业沉默许久,微微颔首:“是吗?”
“外公觉得我应该告诉她吗?”边城问,“把秘密说出来,她会更幸福吗?”
孟昌业想了想,说:“你妈妈是科研人员,我也是。无论任何时候,我们都更想知道事实真相。”
边城望着濒死的亲人,心率检测仪发出规律的滴声。
“我是同性恋。”边城说。
病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起来。微弱的呼吸声无限放大,到了让人耳内轰鸣的地步。
“这样啊。”孟昌业说。
“外公不惊讶吗?”
“我震惊的不得了,”孟昌业说,“只是我做不出那么大反应了。”
“所以,”边城问,“说出来更好吗?”
孟昌业咋舌:“我真是给自己挖坑往下跳。”
他握住了孙子的手。
“我希望你不是同性恋,我真的希望,”孟昌业说,“但事实是这样,那也没有办法。”
“如果外公活下来,会支持我吗?”
“当然会。”
“真的?”边城很讶异,“你刚刚还说……”
“没办法,”孟昌业叹了口气,“除了我,还有能支持你的人吗?你人缘差的连个朋友都没有。”
边城反驳:“宋宇驰是我朋友。”
“过不了多久他也得被你气跑了,”孟昌业瞪着他,“你以为我为什么天天管他们家闲事,从他爸妈棍子底下把他救出来,就是想让他对你好点。”
“……这样吗?”
“做异类太苦了,要受人指责,要做别人的谈资,我希望你活得更轻松一点,”孟昌业说,“你已经有太多地方跟别人不一样了,何苦再添一条。”
“异类也没什么,”边城说,“我不怕孤独。”
“你觉得孤独没什么,是因为你不是真的一个人。”孟昌业说。
说罢,他忧愁地看着边城,摇了摇头,银发和枕套摩擦出轻微的窸窣声:“以后可怎么办呢?”
孟昌业咳了两声,对话戛然而止。空气中仿佛有实质性的东西压迫着神经,让人逐渐喘不过气来。
就到这里了。孟昌业的眼睛望着天花板,虚浮的白雾中恍惚是彼岸世界。
就到这里了。
边城猛地抓紧他的手:“外公。”
痰从气管里涌上来,在喉咙口咔咔作响,话也变得断断续续。“唉……”他说,“外公……还是做不到……”
边城看着死神的阴影从额头逐渐下落,带走了眼中明亮的色彩。
“见到妈妈,”边城说,“替我带一句,我过得很好。”
孟昌业露出隐约的笑意,边城想,他大概是看到了相见的人。
边城起身按铃,门外的护士应声打开,医生和边怀远匆匆走进来。老人的手逐渐脱力,心率曲线逐渐放缓,最终落成一条直线。
“7月18日17时35分,确认死亡。”
葬礼办的盛大。门生、官员、企业高管,花圈摆满了灵堂内外,几大官方媒体都发了讣告,悼念老一辈科学家的离去。
不知为何,虽然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边城却总觉得自己身处荒野之中,耳内充盈着呼啸而去的风声。
大概是他知道,他已经失去了最后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亲人。
目送骨灰落土后,边怀远跟一众院长、校长接洽,他则自己开车回到了住所。
日光隐去,月色入帘,他坐在空荡荡的桌旁,望着墙上的照片逐渐褪色。适应了黑暗之后,能看到窗外隐约的灯火。静谧的呼吸声里,屋内的陈设浮现出淡淡的轮廓。
铃声在此时刺耳地响了起来。
边城大概知道是谁。他拿出手机,果然。
江羽几乎每天晚上都会给他打电话。有时他说两句,有时只是开着工作。这孩子也许真是寂寞得发疯了吧。
边城接起了电话。
“哥哥,”江羽说,“晚上好。”
“嗯。”
“今天,”江羽说,“不工作了?”
“嗯。”
“我在河边找到了好多四叶草。”江羽说。
“嗯。”
“今天下雨了,看到了很漂亮的彩虹。”江羽说。
“嗯。”
“嘴里长了泡,煎蛋盐还放多了。”江羽说。
“嗯。”
“哥哥最近没什么精神呢。”江羽说。
边城看了眼照片,夜色渐浓,人像已经模糊不清。“是吧。”他说。
“有什么伤心的事吗?”
伤心、难过、痛苦……表示负面情绪的词那么多,但好像没有一个能准确形容他的心情。“大概吧。”
江羽想了想,说:“妈妈说,伤心也好,失落也好,听到一句话总能好起来。”
“什么?”
“我在这里。”
边城沉默许久,说:“是吗?”
“嗯,”江羽说,“我在这里。”

逝去的人留下了一块空白,世界就在缺口的周围继续转动。
边城每天照常上课、推演、写论文。晚上和江羽通话、交谈,或者只通话、不交谈。他已经习惯了说晚安。
一个月后,边城在白天接到了电话。这一次,是出自他给江羽号码的最初用意。
江云若病危了。
不过,边城赶到医院时,并没有见到想象中声嘶力竭的悲痛场面。江云若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失去血色的脸望着身旁的儿子。江羽捧着收集册,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四叶草上。
这是边城今年第二次迎接死亡了。只是这一回,病房里没有花束和果篮,也没有亲人团聚的独立空间,除了江家母子,旁边还有五名同病相怜的患者。
看到边城进来,江羽就站起来,把椅子让给他。边城摇摇头,他也摇摇头,坐到床沿上。
江云若看到他并不意外,儿子每晚打电话的事,她多少知道一点。
她照常问边城:“吃饭了没有?”
边城给出了否定的回答,她想了想,说:“医院也没什么好吃的。”然后从床边摸出一张纸钞,递给江羽:“去买两个苹果回来吧,知道怎么买吗?”
江羽点点头,跳下床,很快走出了门。
边城看着其他病床旁边的慰问品:“带水果来的应该是我。”
“买来也是浪费,”江云若说,“我现在吃不下了。”
江云若比他大不了多少,面庞还残存着青春的痕迹,只是被病痛啃噬得所剩无几了。
边城想起了自己的来意。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病人:“我重新起草了一份,找律师咨询过,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江云若从夹子里拿出文件看了看,是抚养权转让协议。上面很详细地写明了转让抚养权期间监护人的权利和责任,包括每月预计的生活费、教育费、医疗费用,孩子的居住安排、教育计划和医疗保健。她的手捏着纸张的一角,悬在空中,许久没有动弹。边城没从她的表情中读出什么,他不精于此。长时间的翻阅之后,江云若放下文件,问他:“有笔吗?”
边城从包里拿出笔递给她,她把纸小心地摊平,在文件末尾工工整整签下了名字。
把协议交给边城时,她说了一句:“谢谢。”
边城说:“没什么好谢的,我只是为了我自己。”
江云若看着他,他又说:“最近,如果每天听不到有人跟我说晚上好,心里总觉得有空缺。”
年轻的女人就这样跟他聊起了死亡:“听阿羽说,你外公过世了。”
“是。”
“节哀顺变。”
“他走之前,一直说‘不死就不礼貌了’,”边城说,“身边的人拼命挽留,自己满不在乎。”
“这是好话啊,”江云若说,“觉得现在去死也没关系,就是这辈子过得很值得。”
“是吗?”
“是啊。”
边城想了想,问:“那你呢?”
“我吗……”江云若说,“我当然不这么觉得了,我的愿望基本都没有实现过。”
“什么愿望?”
“很多很多,”江云若说,“爱我的父母,美满的家庭,漂亮的房子,喜欢的工作,想要的东西一次两次没有得到,就不会再敢奢求什么了。”
最后,她连生命都无法奢求了。
病房里温馨和谐,好像大家都在平静地迎接死亡。但平静之下其实压抑着不满、愤懑,她想声嘶力竭地质问谁,痛斥谁。
“为什么偏偏是我呢?”江云若说,“为什么世界上那么多活得好好的人,我偏偏就要去死呢?”
她望着窗外的树、天空、高楼大厦、车水马龙。
“明天,后天,它们还会一直存在,只有我消失了,太不公平了。”
她把声音压的很低,生怕惊动了和儿女聊家常的病友。到头来,她也没有大声质问谁。
江羽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袋子,里面装了两个苹果。他把剩下的钱给江云若,江云若放在手里数了数,摇摇头,小声说这里的店员不地道。
江羽没听到母亲的叹息。他把苹果洗干净,坐在床边削皮,削得很慢很认真。把苹果削得满目疮痍之后,他骄傲地递给边城,两个人分着把苹果吃完了。
晚上,边城带他去了医院附近的一家面馆,点完单,边城拿出手机想要付款,江羽连忙摆手,妈妈说过,不能让客人付钱。
边城想了想,没拦着他。看他从兜里摸出一把零钱,放在桌上,盯着看了好久,先是拿出一张二十块,然后又拿出一张五块,犹豫着要放上去,想了想,又收了回来,再拿出一张二十块。
“够了,小朋友。”店员说。
江羽看起来像是在发愣,店员就把两张二十块抽走,找了钱,放到他面前。
他又一点一点把钱装回去,整个过程慢得让人发疯。
他们面对面在桌子旁坐下,不一会儿,热腾腾的面端了上来。香油散发出诱人的气味,金灿灿的鸡蛋旁边放了量很足的榨菜。
边城慢慢拨着面,看江羽鼓起腮帮子吹气,想快点吃到肉排。这时候问问题很煞风景,不过边城从来不考虑时机和气氛:“你平常上数学课吗?”
江羽点点头。
“做题吗?”
江羽点点头:“老师说,数学很重要,要好好学。”
边城问:“学过乘法吗?”
江羽开始发呆。边城想他大概是学过,又忘了。
边城把炒花生拿出来,放在旁边一个小碗里:“乘法就是把相同的数加起来,乘以多少,就是多少个数相加。”
他挑出四个:“比如说,这是四。”
江羽点点头。
“如果是二乘四,就是两个四加起来,”他又放了两个,“现在是多少?”
江羽一个一个数:“八。”
“对,”边城又放了四个,“如果是三乘四,就是三个四加起来。现在是多少?”
江羽从头又数了一遍:“十二。”
“那如果是八乘四呢?”
江羽盯着盘子看了好久,然后拿着筷子,小心翼翼地往里夹了一个,然后看了眼边城。边城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于是他又往里放了一个,再看了他一眼。边城没说什么,他又继续往里放,然后愣住了——花生没有了。
边城叹了口气,花生倒回去。江羽盯着面碗看,因为没回答出哥哥的问题感到沮丧。然后边城意识到自己成了那种最讨厌的、在吃饭时候谈学习的家长。
“以后不说数学了。”他没想到这辈子还会对别人做出这种保证。
他意识到,自己对抚养江羽的严峻性还没有足够认知,这条路会比他想象得更漫长,更艰难。
吃完这顿郁闷的晚饭,他们走回医院。回到病房,江云若的脸色看起来比白天更差了。白炽灯一照,阴惨惨的,像是包着薄薄皮肉的白骨。不过看到江羽,她还是露出了微笑:“晚饭吃的什么?”
“面,”江羽的声音又恢复了欢快,还强调,“我付钱了。”
“真棒。”
江羽露出灿烂的微笑,在病魔笼罩的白光中,这种微笑像太阳一样耀眼,很难把它和苦难联系在一起。
他走过去,把剩下的零钱交给母亲,拎起水壶摇了摇,里面还有水,不过距离上次倒水有大半天了,可能凉了。他说“我去打水”,就带着水壶走了。
江云若看着他离开,脸上的笑意减退,叹了口气,抬头看着他未来的监护人:“这回钱付对了吗?”
边城摇摇头,然后说:“我很佩服你。”
江云若勉强笑了笑,转向窗外:“要不是没办法,谁会把他交给别人?”
边城个子太高,一直站在病床边,有点显眼。他在椅子上坐下,突兀地来了一句:“小行星2009JF1的运行轨道和地球很近。”
江云若的笑容变成茫然。
“Betelgeuse,也就是参宿四,是一颗红超巨星,未来会爆发成超新星,发出的强烈辐射能让整个太阳系寸草不生,”边城说,“V616 Monocerotis是距离地球最近的黑洞,大概3000光年,虽然目前距离我们很远,但黑洞也是会运动的,有可能会吞没地球。而且,未来也许会发生全面核战争。”
江云若说:“你可千万别跟江羽说这些深奥的东西。”
“所以,”边城说,“可能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消失。窗外的树、这片天空、高楼大厦,可能都会随你而去。说不定,在你走之后,全人类,全世界,可能都会毁灭。”
江云若诧异地望着他,然后猛烈咳嗽起来,好像刚刚的话呛到了气管一样。好不容易舒缓下来,她看着边城说:“帮我一个忙吧。”
“什么?”
“帮我牵着他的手,”江云若说,“你能做到的,我相信。”
边城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但点头答应了。非常郑重地。

第51章 亲情篇(五)(完)
边城参加了江云若的葬礼。准确地说,他是葬礼上除了工作人员之外的唯一一个人。
江云若提前安排好了身后事,医疗费已经缴清,死亡证明开出来之后,殡仪馆有专门的工作人员过来,注销户口、接遗体、火化,一条龙服务。即使边城没有过来,殡葬事宜也会井井有条地进行。
“不要让阿羽过来送我。”江云若嘱咐他。
于是,在那个阴沉沉的下午,江羽独自一人在家,整理他的标本簿。而边城看着遗体火化、装入骨灰盒,送进一个便宜的陵园寄存。
葬礼结束后,他带着江羽回到北京,住进他之前租住的公寓里。
听闻他骤然升级,成为监护人,宋宇驰按捺不住好奇心,赶来看热闹。一进门,就看到桌上摊着至少二十所学校的宣传册。宋宇驰的眼睛瞪成两倍大,用口型问:孩子呢?
“在卧室看动画片。”边城说。
于是他走过来坐下,扒拉桌上的宣传册,看着看着皱起眉:“我以为你计划好了,要让他去特殊学校。”
“我在斟酌,”边城把宣传册放回原位,“这些我排好次序了,你别乱动。”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宋宇驰说,“他不是……”觉得说出来不好听,他用手指了指脑袋。
边城翻着册子:“我去了几个特殊学校,都是把所有孩子集中在一起上课,没什么体系。如果真想开发他的智力,最好的办法是请私教,但他喜欢和同龄的孩子玩,一直闷在家也不好,所以我在想其他选择。”
“这也是选择之一?”宋宇驰把兴城中学的册子拿出来,“这不是官宦子弟扎堆的地方吗?那些孩子疯起来没人敢管,我觉得不合适。”
“但我带江羽去很多学校看了,他最喜欢这所。”
“为什么?”宋宇驰翻来覆去地看,“这所学校有什么好的?”
“也许是社团吧,”边城说,“我带他去社团活动室转了一圈,他可能觉得射箭、绘画、陶艺什么的有意思。”
“哎呦,你还要培养个艺术家出来?”
边城摇了摇头:“从他的音乐品味来看,不太行。”
虽然边城平日糟心,对孩子也敬而远之,但宋宇驰相信他的责任心。既然决定接下监护人的担子,他会尽其所能——就是不知道这人的情商和沟通能力够不够用。宋宇驰再看了眼学校的册子,拿手机出来搜了搜,问:“你不打算搬家?”
“为什么?”这个公寓是他精心挑选的,房子新、设备好、环境优美,周围设施也便利。
“这儿离学校太远了吧,”宋宇驰指了指册子上的地址,“你每天来回接送多麻烦。”
边城皱起眉。居住环境很重要,他宁愿跑远,也不想将就。
“你不能住教师公寓吗?”宋宇驰说,“离江羽上学的地方近,离T大更近,走几步就是食堂,吃饭也方便。”
边城的目光很是嫌弃,他不喜欢老破小。屋子排线有问题,动不动就断电,楼道灰扑扑的,空间还小得可怜,连个干湿分离的厕所都弄不出来。
“你现在是家长了,”宋宇驰强调,“你不能光凭自己的喜好做事,得从孩子的角度考虑问题。”
“说的好像你养过孩子一样。”
宋宇驰往后一靠:“你搬家的时候,我来帮你的忙。”
两天后,边城搬进了荷清苑301。
每次搬家都是一场身心俱疲的战斗。边城不能容忍视野里出现歪斜的家具、堆叠的箱子,当天必须把所有物品归置妥当。江羽倒是试图帮忙,可他不知道边城的使用习惯,白板和显示屏放的位置都不对,边城就让他自己回房去待着。
好不容易收拾到能看的程度,已经过了午夜,地板、玻璃和台面还没有达到边城的清洁标准,不过第二天要上课,又有好几个会议,只能暂时放一放。边城心绪烦乱地躺下,洗手槽上的灰仿佛千钧重担压在他身上。
早上起来,他去食堂买了两个包子带回来,放到保温盒里,让江羽起来之后吃掉。幸而是夏天,不会太快凉掉,否则他还要担心江羽会不会用他新买的智能微波炉。中午他从学校带饭回家,从门缝送到孩子手里之后,就回去继续跟系主任吵架。
开完会,赢得了系主任的两个瞪视,他匆匆赶回家,准备大扫除。清洁工具都是齐全的,房子虽然小,藏污纳垢的地方还不少,是个大工程。经历搬家和学术辩论,边城感觉身心俱疲。
然后他打开门,呆在了门口。
屋里光洁如新。地板像打了蜡一样反光,厨房台面闪闪发亮,玻璃透明得像是融进了背景里。打开卫生间,马桶陶瓷和刚出厂时一样白净,盥洗池能照出人影,垃圾袋也全换过了。
这不是普通的干净,这是边城标准的干净。
然后江羽的脸从卧室里探出来,大声说:“晚上好!”
边城环顾一周,难以置信地问:“这是你做的?”
江羽点点头,自豪地说:“我特别会打扫!我们班的地,桌子,窗户,都是我打扫的!”
边城回想他去江云若家里的那天,突然明白了。江云若病重,没有体力让房子这么干净,一定有另外的人在打扫。
边城说“这样啊”,然后把带回来的饭菜装到盘子里,放进微波炉加热。他顺便教江羽那些按键都是做什么的,结果异常艰难。江羽适合“放进去,只按一次”的简易微波炉。最后,他只能调整设置,把时间和功率设定在适合最多情况的数值上,把流程简化到按“开始”键就可以。
江羽说他会了。
边城和他吃了沉默的一餐,因为他不说话,而江羽找不到什么话说。边城想江云若大概不会这样。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突然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他作为监护人必须要解释的事。
妈妈去了哪里。
江云若突然从生活中消失了,江羽反应迟钝,一两天可能还没什么,时间久了必然会问。而他必须给出合理的回答。
很明显,他不能直接说“妈妈死了”,事实在这里是不顶用的,需要更加委婉、情感化的表达。
这是他的死穴。
边城到网上查了很多案例,方法琳琅满目。比如“妈妈去了一个叫天堂的地方,那里特别好”“妈妈变成了天上的星星,一直眨着眼睛看你”“妈妈到很远的国家旅游了,她会经常给你写信的”。
无论哪一种,都无法解释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爱你的人会抛下你,去另一个很远的地方?
边城摇摆不定,反复思索,仍然没能得出满意的答案。这个课题似乎比解决Tate猜想还要难。
不过,几天过去了,几周过去了,江羽依然没有问出这个问题。边城列出的诸多备案完全派不上用场。
直到秋日的一天,两个人坐在桌边,品尝附近新开的墨西哥美食,边城被心里的疑惑压倒,问出了那个问题:“你不好奇妈妈去了哪里吗?”
江羽一边小心不让塔可的辣椒粒撒出来,一边说:“去了死亡啊。”
他自己把那个词说出来了,边城一时不知如何反应。过了一会儿,边城问:“你知道死亡是什么意思吗?”
江羽想了很久,说:“是一个很大、很黑的地方。”
还挺接近死亡的真实意向。
“原来妈妈已经跟你说过了。”
“嗯,”江羽说,“我们约好了。”
一直都是这样的。
他从小就很怕黑,黑暗中仿佛蛰伏着未知的怪物,随时会扑上来把他吞没。
有一天晚上,街区停电,夜里起来,他想上厕所,但走廊里黑黢黢的,他不敢去。妈妈对他说:“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先去看看。”
妈妈在里面转了一圈,出来之后对他说:“没什么的,一点也不可怕。”
于是他就放心去了。
搬家之后,他和妈妈住到河边的小房子里,不远处有个树林,灌木长得很密,站在外面,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他想进去看看,又有点害怕。
妈妈也让他在外面等一会儿,等她进去又出来,告诉他,里面一点也不可怕,他就不怕了。
在医院里,他问妈妈,为什么最近这么没有精神,为什么一直躺在床上。妈妈说,她马上要去一个叫死亡的地方。
“那个地方很可怕吗?”
“嗯,很大,很黑,一眼望不到头,”妈妈说,“而且,那个地方是每个人都要去的,阿羽将来也要去。”
他有点害怕。
“所以,”妈妈说,“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妈妈先帮你去看看。”
他“哦”了一声,稍稍放松了些。
“不过,那个地方太大了,要转完一圈,可能要很长很长时间,”妈妈说,“你不要急,耐心等妈妈回来,好吗?”
他点点头。
“妈妈跟哥哥说好了,在这段时间里,你就牵着哥哥的手,在这里等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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