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笛隐隐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劲。
他一边无意识地拿起桌上的薯片,一边在脑中探索别扭的来源。是因为于静怡说过吗?
忽的,他灵光一闪,突然停止了咀嚼的动作,目光直直地射向蒋南泽。
“怎么了?”蒋南泽不自在地挪动身子。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邻居?”
蒋南泽沉默了两秒,疑惑地问:“你没有告诉我吗?”
“我没有,”闻笛把薯片放下,脸上的笑意消失了,“我从来没说他住在对门。”
蒋南泽目光飘开,望向灯罩里虫子的尸体。闻笛看着他装傻充愣的表情,突然想起了某些事。
准确地说,是某些巧合。
边城和自己在中关村的同一家日料店偶遇。
边城和自己在酒店里和前男友偶遇。
自己在实习的学校和边城弟弟偶遇——这地方就是蒋南泽介绍的。
现在想想,上半年的偶遇确实太多了点。
闻笛又记起了一件事。蒋南泽在五年前见过边城,但同学聚会那天,他一副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闻笛站了起来,走到蒋南泽面前,弯下腰,直勾勾地盯着他。“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是我邻居的?”他质问道。
蒋南泽不自在地挠了挠鼻子:“比你早一点吧。”
“早多少?”
“半年多?”
“那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了吗!”闻笛抓住他的肩膀,“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闻笛上学期一边跟他骂邻居,一边对教授犯花痴,感情他知道这俩人是同一个?
“等会儿,”闻笛觉得事情可能更严重一些,“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结婚的?”
“嗯……”蒋南泽的目光躲躲闪闪,“比知道是邻居再早一点。”
闻笛窒息了。所以蒋南泽早就知道全部真相。那站在他的角度,这几个月自己是在干什么?失忆症患者一边痛骂一边倒追结婚五年的老公?
什么社会性死亡!给他一根铁锹,他现在就能挖到美国去。
“你怎么不早说!”
“我刚开始想说来着,谁知道你们做邻居做成了仇人,这就不太好开口了,”蒋南泽说着说着忽然笑起来,“然后事情就越来越有意思了,直接戳破多可惜啊。”
好家伙,这人一边保媒拉纤,一边嗑瓜子看起热闹来了!
闻笛随即意识到不对劲。蒋南泽怎么会知道江羽的学校在哪里?很多巧合,不掌握边城那一方的情报是做不到的。
“你,”闻笛用手固定住他的脸,眯起眼睛盯着他,“还有同伙吧?是谁?”
蒋南泽毫无做犯人的自觉,认罪态度极其敷衍:“你猜不到吗?”
也是,闻笛想,边城不就宋宇驰一个朋友吗?
“你认识宋宇驰?”闻笛问,“什么时候认识的?”
“去年,”蒋南泽说,“他博五去美国交换,我们碰巧遇到了。”
那时间比闻笛搬进教师公寓还要早。
蒋南泽拍了下手:“我们花了快俩月才搞明白,我在拉斯维加斯被抢的朋友,就是他发小的闪婚对象。刚好我知道你要住进荷清苑,他知道边教授领养了弟弟,可能要搬家。他说可以让你们住的近一点,这样你们自己就能见面、相处,磨合出感情来。谁知道非但没见到,还结仇了。我看你们磨磨蹭蹭没进展,你还老想不起来当年的事,寻思着可能得加点外部刺激,所以就把何文轩约到了你生日去的那个酒店……”
“那日料店呢?”闻笛对他社交圈之广感到惊奇,“日料店是尤珺选的,你还认识她?”
“宋宇驰认识,”蒋南泽说,“她是微电影社的社长,宋宇驰是她手底下的演员。你要是看过《马兰花开》的话……”
闻笛死去的回忆忽然苏醒了。对,这人是那年演邓稼先的人。
他交叉双臂叹了口气。这俩人放着捷径不走,非得发动各自所有的人脉,见缝插针让他跟边城见面,实在是乐子人界的楷模。
蒋南泽还在愉快回味自己的红娘事迹:“你跟你老公天天网上对骂,线下追人。我这十年都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事哈哈哈哈哈……”
他靠着沙发笑得前仰后合,闻笛眼神冰冷,半晌问:“你五十米成绩多少?”
“十秒三?”
“你死定了。”
他揪住蒋南泽的领子,对方发觉他是动真格的,急忙挣脱,把椅子放倒当路障,朝门口逃窜。闻笛在后紧追不舍,在楼道里将其擒获。
“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混蛋,”闻笛扭住蒋南泽的胳膊,“还幸灾乐祸!”
他正要施以正义的制裁,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把他的胳膊撇开,随即将蒋南泽往后一拉,分开了两人。
“学弟,”宋宇驰笑着挡在蒋南泽前面,“有话好好说嘛。”
蒋南泽还穿着那件扎眼的马甲,宋宇驰把风衣脱下来,披在他身上,裹住了两条光溜溜的胳膊。
闻笛看着这恶心的一幕,心里的愤怒值达到顶峰:好哇,还二打一,不讲武德!
“你!”闻笛指着他,“你怎么能出卖朋友的情报!”
“咱们辩证地看待一下这个问题,”宋宇驰说,“我们只是安排你们见过几次面,剩下的事完全是你们自己搞出来的。”
“你们直接跟我说明白不就行了!”
“唉,你们实在是太有意思……”宋宇驰看闻笛瞪着他,转换口气说,“我们给你们道歉。”
“对不起。”蒋南泽把头从宋宇驰身后探出来说。
闻笛冷哼一声,把手揣进兜里,用谴责的目光轮流扫视两个人,重点钉死宋宇驰,因为这人看起来是主谋。
“大冷天的,别站在外面了,进去说吧,”宋宇驰说,“我给你赔罪。”
闻笛抿紧嘴,试图高冷,但心里对这两个人怎么搞到一起很好奇,最终被蒋南泽连哄带劝推进了门。
“坐,”宋宇驰比蒋南泽更像主人,“要喝什么饮料?”
闻笛摇摇头,拒绝敌人的招待,昂首挺胸,从这对狼狈为奸的情侣身旁走过,坐在沙发上离他们最远的地方:“不用了。”
他看着另两个人在桌子旁边挨挨蹭蹭地坐下,磨起了牙。“你打算怎么跟你老朋友交代?”闻笛看着宋宇驰,“你就不怕他跟你决裂?”
“那倒不会,”宋宇驰说,“他脾气可好了。”
闻笛跟他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你说的是T大那个边城?”
“是啊,”宋宇驰说,“虽然他说话气人,但他很少被别人惹生气。”
“难道不是因为那些人全都被他气死了吗?”
宋宇驰笑了起来:“真的,给他的课打1分,他照样写推荐信。他上学期一直以为你拿他气前男友,也没记仇啊。”
闻笛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个清奇的角度。他回溯了一下吵架过往:“那他最后怎么又忍不住了?”
“他就是有点伤心,”宋宇驰说,“他这辈子唯一一次超常发挥,搞了个连他都觉得浪漫的婚礼,结果你全忘了。”
闻笛哼了一声,翘起二郎腿,双手抱住膝盖。暹罗竖着黑耳朵跑出来,在他裤腿上蹭了蹭,对平心静气有奇效,闻笛的怒火不知不觉中熄灭了大半。
他看着对面的小情侣,意识到房间的整洁来自于何处了:“你们住在一起?”
宋宇驰骄傲地点头:“最近刚搬来,我死皮赖脸求了好久,他才答应的。”
“好吧,”闻笛说,“看来房子我得另想办法了。”
“什么房子?”
闻笛告诉他师兄回国的事,宋宇驰的眉毛抬到花栗鼠的高度。
“你跟你老公住不就好了?”他说,“就在对门,行李都不用怎么搬。”
“你们是NPC吗!”
对面两个人动作一致地看着他,同时露出疑惑的神情。
闻笛无语地摇头,忽然意识到自己更像NPC,被他们安排得明明白白。
“我觉得我们不适合长时间待在一起,”闻笛向他们解释,“容易吵架。”
宋宇驰亲历了那场争吵,赞同地点头。“不过,”他说,“最后肯定没事的。”
“你怎么知道?”
“他是个感情残障,”宋宇驰抨击起发小毫不留情,“但他很喜欢你,有时候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是吗?”闻笛面上没有表露出来,心里隐隐升起期待,“哪看出来的?”
宋宇驰挠了挠耳朵,叹了口气:“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在父亲病情平稳后,边城回到了美国。出乎宋宇驰意料的是,他买的是去拉斯维加斯的机票。
“你不会是想回去找他吧?”宋宇驰说,“这都多少天了,他肯定走了!”
“我知道。”边城说。
千万分之一的可能,那个人还在那里,无论多么渺茫,他总要试一试。
即使已经走了,也许那个人会给前台留下讯息,也许能在酒店打听到线索。
令人失望的是,那个人没有写字条,没有留电话。而酒店则表示不能透露客人的讯息,即使边城付了高额的“小费”。
他又去了他们初遇的酒吧,预订婚礼的酒店,仍然一无所获。
他仔细回想之前的每一句对话,试图从中挖出一些关于身份的信息,最终所获甚微。他只记得护照上的出生日期、签发省份。
不过,签发地在北京,并不意味着这个人常住北京。即使是,北京有数千万居民,一点六万平方公里,这对寻人来说大海捞针。
“算了算了,”宋宇驰说,“希望渺茫。”
边城点点头,好像放弃了这个想法。但接下来,灵异事件开始接二连三地发生。
第一次,两人去三里屯吃饭。菜上到一半,边城突然站起来走了出去。
“怎么了?”宋宇驰一头雾水。
“我好像看到他了。”边城指着店前的长队。
但那个人不在。
第二次,宋宇驰请他去T大新建的溜冰场滑冰。鞋穿到一半,边城忽然站起来走了出去。
“又怎么了?”宋宇驰感到疲惫。
“我好像看到他了。”边城指着储物柜前的学生。
但那个人不在。
第三次,宋宇驰拎着保健品去探望边城的外公。门开了一半,边城忽然……
“好吧,”宋宇驰说,“这回又在哪?”
边城指着两公里外某座摩天大楼的办公室。
“你不要太过分!”宋宇驰怒而大吼,“那玻璃幕墙都反光!你能看见谁!”
“真的挺像的。”边城说。
宋宇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如果我是老天爷,一定会安排你们再见。”
可惜,不但在辽阔的首都寻人是大海捞针,连T大这个几万人的校园里,他们还经过了无数次擦肩才相遇。
说完令人啼笑皆非的往事,这对情侣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感叹。闻笛向他们告辞,沉思着走出楼道,望着首都的天空。
难得的清澈蓝天,白云一缕一缕飘着,有种超脱时光轮转的悠然。
他拿出手机,拨号。
边城很快接通了电话。
“我们见一面吧,”闻笛说,“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对面立刻问:“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闻笛说了小区的名字。等他踱到马路边,熟悉的凯迪拉克已经到了。
他看着从驾驶座上下来的边城:“这么快?”
“巧得很,我正好在找你。”边城说。
边城请他上副驾驶座,他拉开车门,看到座椅上放着一个文件夹。正常情况下,他会认为这是边城的资料,但文件夹上面贴着便签,写着他的名字。
他拿起来,还挺沉:“这是什么?”
“想给你的资料,”边城说,“刚刚才整理好。”
闻笛满脸问号。他跟边城需要什么纸质资料沟通吗?
“这不会是婚后财产协议吧?”他戏谑地问。
边城惊诧地看着他,他不得不解释这是玩笑,然后好奇地抽出文件:“那还能是……”
他停住了。
资料最上方写着:莎士比亚量化分析方向一览,下面是分类目录,从作者身份和文本归属,作品风格和语言特征,到情感主题、人物网络、历史和文化背景,每个方向都列出了代表性论文索引,参考文献将近16页,完全可以写出一篇博士论文。
闻笛看着文件,一动不动,好像谁突然给时间按下了暂停键。
边城一直等着他发表意见,许久没等到,就把文件夹拿过来,从里面掏出一个U盘:“这是电子版。”
闻笛盯着那个小金属块,好像需要花很大功夫去理解这是什么。
“前一阵子跟计算机系的教授聊天,16年的时候,AI生成的小说通过了星新一赏的初选,他很感兴趣,也在用大数据分析文学作品。量化文本分析上好的期刊好像还挺容易,出论文的速度也很快。我觉得是个好方向,所以收集了一下文献。当然,只是一个建议。”
闻笛吞咽了几下,终于找回声音:“你为什么要帮我找文献?”
“你不是想去高校吗?”边城说,“既然决定要去了,那当然是高一点的平台更好。再说了,这是文理交叉方向,宾大就把计算语言学放在计算机系,也算是某种形式的换专业了吧。”
闻笛接过U盘,把它和其他资料一起收好,放在腿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谢谢。”
“我其实很奇怪,”边城问,“你有理科背景,做文学研究,不应该早就想到量化分析吗?”
“我导师不是这个方向的,他不懂,”闻笛说,“我也不懂,我上了大学就再也没碰过数学。”
边城想了想,说:“你学习能力那么强,肯定没问题的。如果有困难,我可以教你。”
闻笛露出微笑。他还是非常喜欢上课的边教授的。
手里的文件夹并不沉重,但闻笛知道它的分量。一个极度讨厌莎士比亚的人,居然费尽心思去钻研莎士比亚的研究,翻阅了上百篇文献,给他做出这份综述。
他又道了一次谢:“辛苦了。”
“没事,我看论文速度比较快,”边城想起他打电话的初衷,“对了,你刚刚说有事要商量?”
哦,对,被文献一打断,差点忘了正事。闻笛坐直身子。
“租给我房子的学长马上就回来了,”他说,“我跟博士生宿舍的室友有矛盾,但是北京的房租好贵啊。”
他在心里默数。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五秒。
然后边城开口了:“你缺多少钱?”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好吧,经过这么多次试炼,他明白跟边城交流的诀窍了。不要绕弯子,0.5度都不能绕。
他叹了口气,说:“不是想要钱。”
边城沉默一阵,用试探的语气问:“你想搬过来住吗?”
闻笛感到欣慰。之前这人花了三个月才蒙对正确答案,这次只用了半分钟。真是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我刚刚就想问的,”边城解释说,“但我怕你生气。”
“为什么?”闻笛不解,“你给我房子住,我还生气?”
“你不是说了吗,每次待在一起超过十二小时,我就会说错话,然后你会生气,”边城说,“如果住在一起,我担心我又把你气跑了。”
闻笛露出无奈的微笑:“有两句话,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不会错。”
“什么?”
“我很想你,”闻笛说,“我喜欢你。”
边城看着他。
“放心吧,”闻笛说,“就算你把我气跑了,我也不会走远的。”
他握住边城的手。
“我会在那里等你追上来,”他说,“到时候,你只要说这两句话给我听就好。”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是副cp专场(就是那个烧锅炉的和捉水母的),没有主角的感情线,大家不想看的话不要买错了。
同居在下下章。
第57章 你在我身边,黑夜也变成了清晨
宋宇驰走出WHOI的大楼,海风的咸湿气息扑面而来。这座美国北部最富盛名的深海研究所既是学术圣地,也有海滨风景。
他穿过松树林,踏上通往海滩的小径,绿色植被逐渐变成了沙丘。风中传来海鸥的叫声,沙草的窸窣声和大海的涛声,转过一座赭色的岩石,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船只随着海面起起伏伏,云层低得仿佛触手可及。
天阴沉沉的,海是灰色,海风也是灰色,呼啸着逐浪而来,像是暴雨的前兆。就在这不详的天气里,宋宇驰看到了沙滩上的那个人。
是个年轻人,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大,侧脸很美,在海滩上十分显眼,因为头发是蓝色的。在这灰暗的一天,只有这一小块地方残存着海的颜色。
年轻人蹲在沙滩上,脚边是一个浅坑,坑旁边有一个小沙丘。他小心翼翼地把一样东西放进坑里,然后珍重地捧起沙子,覆在上面。
“你在埋什么?”宋宇驰问。
年轻人像是全身心投入在手上的事里,没有注意到他靠近,闻言猛然一惊,推倒了身旁的沙丘。
“你是所里的博士吗?”宋宇驰又问,“你是哪个项目的?”
“水母。”年轻人说。
宋宇驰等着下文,按理说研究项目会更具体一点吧。
“我在埋水母。”年轻人指着沙滩说。
宋宇驰低头,看到年轻人背后有几只水母,脚下也有透明的触手从沙子里探出来。沙滩上经常有搁浅然后晒死的水母,但埋水母的人还是第一次见。
年轻人只说了这一句,就继续手头的事业。宋宇驰看着他仔细地挖出浅坑,堆出一个个没有墓碑、随时会被海浪碾平的小坟。他全神贯注地做这份徒劳的工作,让宋宇驰突然有种错觉,好像他埋葬的不是水母,而是他自己。
“你是海洋生物学家?”宋宇驰问。
“以后不是了。”年轻人说。
“为什么?”
“不适合。”
“研究遇到困难了?”
年轻人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三年了,所有努力都失败了,成果还跟刚读博的时候一样,一点进展都没有。”
“你能坚持努力三年,”宋宇驰说,“这已经很厉害了。”
年轻人没有因为他的夸奖而微笑。“我太高看自己了,”他又低下头,“本科的时候,学校的竞赛拿了个奖,就以为自己是科研天才。现在想想,只不过是当时导师给了一个好方向,又走了狗屎运,实验一点坎都没遇到。等真的干这行了,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
宋宇驰不知道该说什么,有时候共鸣太强,反而会陷入失语状态。
年轻人倒了几句苦水,又接着埋葬水母。他的长发在海风里飞扬,耳朵被风磨久了,微微有些泛红,像是冻着了。
“你可以侧过来一会儿。”宋宇驰说。
年轻人迷茫地抬起头。
“假设人是一个均匀的圆柱体,风从正面吹来,”宋宇驰用手比划,“从流体力学的角度,风速会在圆柱体的中轴线上变为0,在圆柱体的两边达到最大。所以冬天耳朵会比鼻子更容易冻伤。”
年轻人缓慢地眨了眨眼,似乎是用这个动作配合着思考。“那如果我侧过来,疼的不就是鼻子和后脑勺了吗?”
“可以正侧交替。”
年轻人露出一个微笑。他本来把一切都计划好了,埋葬水母,告别过去,然后在暴风雨前夕跳进海里。这样差的天气,谁都不会到海边来,谁都不会阻止他。
不知道在这漫长的海上航行里,会不会有人发现他的消失,反正他的父母不会。
然而在他自杀之前,一个陌生男人突然出现在海滩上,讲起了流体力学。
“你是工程师吗?”他问。
“专业是能源动力,研究方向是光谱分析,Laser-Induced Breakdown Spectroscopy,简称LIBS。”宋宇驰的声音带着“看我示范怎么介绍研究课题”的一本正经,随后又突然压低嗓门,神神叨叨地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为什么要告诉他秘密?
“我其实,”宋宇驰小声说,“并不想做演员。”
这话莫名其妙,听得年轻人皱起眉。
“我今年博五,本来应该在论文答辩,找工作,结果我却跑到了这里,”宋宇驰说,“肯定要延毕了。”
年轻人“哦”了一声,仍然不知道他说这些干什么。
“他们都觉得我延毕是因为不务正业,脑子里净想着演戏,”宋宇驰说,“大三的时候,我就因为戏剧社排练,耽误了申请,没有出成国。”
年轻人困惑起来了:“你刚刚说你不想做演员。”
“嗯,”宋宇驰说,“它只是我的一个借口。”
顿了顿,他继续说:“我延毕,是因为我写不出像样的毕业论文,写的太烂了,就连我都知道靠它绝对毕不了业。大三的时候也是,我每天都在背单词、做题,但就是考不到那个分数。我四处宣扬我喜欢演戏,只是想安慰我自己,安慰我父母,不是我做不到,是我没尽力而已。”
父母从小就认为他“有天赋”“很聪明”,墙上的奖状,柜子里奥数的奖杯似乎都能证明这一点。
周围人说他是神童,每次见他都要夸赞一番。父母把手搭在他肩上,露出骄傲的笑容。
他们都说这孩子一定前途远大。
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在更高的平台上,那点童年的小聪明早就不够用了。他最终只是一个“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方仲永,过去那些称赞和惊叹再也回不来了。
他的父母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于是他找了一个借口,来证明那个所有人都信以为真的谎言——“他一直很聪明,只是不够努力而已”。
在心底的某个角落,他知道自己也暗暗希望这是真的。
泛着泡沫的海水爬到他们脚下,磨平了他们来时的脚印。
然后宋宇驰说:“你怎么不劝我?”
“劝你什么?”
“劝我跟爸妈好好谈谈,把这一切都说清楚。”
年轻人摇了摇头,把手放得很低,让海水带走上面的砂砾:“我知道世界上有些父母很难交流的,即使你尽力了,他们可能也不信,觉得你还是在他们看不见的时候偷懒了。”顿了顿,又说,“不过你比我好一点,至少你父母还对你有要求。”
海浪越涨越高,已经盖住了他们的小腿。一瞬间,年轻人有点恍惚。他不知道这个人是想把他拉出去,还是想和他一起走进大海。
然后宋宇驰说:“那我们做个约定吧。”
年轻人露出迷茫的表情。
“你做那个对我完全没有要求的人,”宋宇驰说,“我做那个一直关注你的人。”
年轻人抬起头看着他,对方的眼神诚恳而热切,似乎是认真的:“你要怎么关注我?”
宋宇驰拿出手机:“我们加个微信,从现在开始,我每天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今天心情怎么样。”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年轻人,让对方有种被看穿的错觉。
“那我呢?”年轻人问,“我需要做什么?”
“你从这些表情包里挑出一个回我,”宋宇驰把手机递给他,“看。”
是一套很可爱的暹罗猫表情包,每一只带着不同的情绪——困倦、惊恐、忧郁、狂喜……
这是个很简单的请求,但对于一个打算去死的年轻人来说,有点为时过晚了。
“我们可以先试两天,”宋宇驰说,“暴风雨要来了,接下来几天很难出门,反正闷在家里,试试怎么样?”
年轻人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架不住宋宇驰的目光,拿出手机,给宋宇驰扫了码。
看他能坚持多久,年轻人想。
“走吧,”宋宇驰朝他伸出手,“风越来越大了,小心感冒。”
宋宇驰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有人看着,今天的死亡计划很难实现了。他拉住对方的手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沙土。
他们一同沿着海岸小径走回去,他低头看着手机,发现好友请求已经发了过来,他备注的时候问:“你叫什么?”
宋宇驰告诉他,并且补充道:“叫我的英文名也行。”
“英文名?”
“嗯,”宋宇驰说,“我叫Thomas。”
作者有话说:
生命是美丽的巧合呀
明天请假,没有更新~
第58章 追求时的兴致总要比享用时浓烈
搬家,即使是只隔着走廊的搬家,也耗费精力,令人痛苦,所以闻笛决定徐徐图之。人先住过去,衣物和日用品慢慢搬运。
“师兄还有两周才回来,你现在就把房子让给我?”于静怡为突如其来的个人空间感到幸福万分,然后不知从哪变出一个咖啡机,向他献上诚挚的祝福,“同居快乐。”
闻笛对礼物表示感谢,对祝福感到疑虑。同居的未来真有那么美好吗?
边城显然也有同样的担忧。
“要是出现婚姻危机了怎么办?”他问。
闻笛想了想,说:“我们启动一个预警机制。”
他从于静怡那里薅来一个黑色橡皮筋,套到边城手腕上:“如果你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让我生气了,我就弹你一下。”
边城认为是个好主意,错误能得到负面反馈,大脑就可以建立数据库,进行分析,减少重复犯错的可能性。
于是,本着对爱情的信任,闻笛在一个黄道吉日搬到对门。既然房子是边城的,他觉得入乡随俗,最好对齐所有人的生活习惯。他把包放在椅子上,说:“讲讲你这儿有什么规矩,肯定有一堆。”
“不是很多。”
闻笛看着门口的三个大垃圾桶,表示怀疑。
边城顺着他的目光走过去,指着上面的标签说:“垃圾分类,这个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刻骨铭心。”
“我在每个垃圾桶上都贴了图片,”边城指着说,“照着图片扔就行。”
闻笛弯下腰细看,“可回收”上面贴了图书、纸盒、衣服之类的图片,“不可回收”上面贴了药品、颜料等等。大概是为了方便江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