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位教皇—— by大叶子酒
大叶子酒  发于:2024年0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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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杆的保皇党在城市的上空竖起了皇帝的金色狮子旗,象征自己绝对效忠于皇帝,这回公爵的花言巧语没有发挥效力,人家根本就不听他说话。
莱斯赫特退回了上一座城市,等待军队前来汇合后,向这座坚决抵抗的城市发起了进攻。
这是圣殿骑士团从历史里复生后的第一场战役,它理所当然以胜利告终,莱斯赫特绝不会允许自己失败,不论是因为这支军队的威名不容玷污,还是因为它的主人是圣西斯廷一世。
“以圣西斯廷一世之名,”骑士长看着被撞开的城门和在半空盘旋等候着的食腐乌鸦,无声地在心中祷告,“愿我的胜利成为他冠冕上荣耀的宝石。”
圣殿骑士团胜利深入加莱腹地的消息几乎是不分前后同时抵达了弗朗索瓦四世和拉斐尔手中,而此时距离骑士团的马蹄踏上加莱的边境 ,已经过了将近半个多月。
拉斐尔并不在意这早就预知的事情,更令他注意的反而是翡冷翠一周前传来的信件。
这封信来自卡珊德拉夫人。
她拒绝让雷德里克的棺柩回到翡冷翠,在信中,她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希望能让雷德里克安葬在亚述,他战死的地方,“以一个英雄的身份,永远庇护他为之献出生命的土地”。
拉斐尔思考了很久,终于同意了这个请求。
他亲自扶着棺柩,将雷德里克安葬在了他战死的那片森林里,呼啸的风吹过树梢,发出悦耳的回响,这片无名山谷从此更名“雷德里克山谷”,而它在当地人口中有了一个新的名字——
“公爵山谷”,或者,“英雄山谷”。
弟弟的故事彻底落幕啦!

第116章 风暴之心(四)
莱斯赫特的军队一路冲到了加莱首都都德莱,这个过程不能说多么轻松,但也没有正常的战争那样困难——毕竟他这里还有一个身份高贵的弗朗索瓦公爵做带路人,很多贵族都更偏向于正当盛年且情绪稳定的公爵,他们虽然狡猾地没有当面竖立起蓝狮旗帜,但有意无意地给莱斯赫特的行进放了水,让圣殿骑士团加快了推进的脚步。
至于那些忠于小皇帝的死忠派,他们把守住了一些咽喉要道,莱斯赫特的损失和延误大多是由于这些人的抵抗,不得不说,小皇帝虽然性情暴虐喜怒无常,看起来像一个神经病,但他也同样继承了深埋在罪孽血脉里出众的天赋,就算他本人不在,保皇党们依旧死死咬着圣殿骑士团的尾巴,不断地给他们制造麻烦。
保皇党们在苦苦坚持着等待皇帝回来,他们坚信,只要皇帝回来,那些墙头草和私下里态度暧昧的贵族们一定会像哈巴狗一样匍匐在皇帝的马蹄前。
他们的想法是正确的,如果弗朗索瓦四世在这里,那些贵族们死都不敢有二心,他们怕小皇帝怕得要命,那种恐惧像是阴魂不散的幽灵,逼得他们日日不敢安睡,让他们造反,他们是绝没有这个胆子的,但他们也不吝于偷偷支持一下小皇帝的叔叔,可要是这会儿小皇帝回来了,他们一定会争先恐后地爬到他面前展示自己的忠诚。
不过保皇党们的期待注定要破灭。
拉斐尔想尽办法才让小皇帝亲自离开加莱到了亚述——虽然过程有些误差,为的就是给莱斯赫特和弗朗索瓦公爵趁虚而入的机会,他怎么可能放小皇帝在这个紧要关头返回加莱呢?
为了将弗朗索瓦四世和他的军队彻底堵在亚述,拉斐尔发了狠,他命人想尽办法将港口所有能渡过黑海的船只全部凿空了沉入港内,教廷的船只全部返回教皇国,整片黑海的海面都被以强力手段清空,海面上一片船帆都看不见,港口里则是密密麻麻拥挤在一起的沉船。
如果弗朗索瓦四世想要离开亚述,除非他现造一条能横渡黑海的大船,或者用小舢板划过风暴,否则就只能老老实实待在亚述,和拉斐尔死磕到底。
要么,他就带着自己的军队,花上一年时间,北上翻越连绵山脉和原始森林,跨越两个大陆和罗曼的边境线,去和以逸待劳的莱斯赫特打一场——而等到那个时候,加莱早就已经换了新主人了。
当然,这个极端的做法带来的后果就是,教皇自己也无法离开亚述了,只能等到这场乱局彻底结束,分出一个明确的胜负,那个胜利者才能带着王冠和荣耀,重新踏上叙拉古半岛的土地。
没有随时会从背后杀回来捅个刀的后顾之忧,莱斯赫特的进程越来越顺利,弗朗索瓦公爵在四个月后再度踏入了都德莱的大门,街道两旁的乡绅和民众向他深深弯腰、低下头颅,以迎接一位君主的礼仪迎接着这位公爵。
他曾经被像一条狼狈的狗一样打出这里,孤身一人逃亡到教皇国,可是世事就是这么变化无常,这回轮到他大摇大摆地回到这里了。
公爵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并没有忘记自己的盟友,在踏上贵族们准备好的金马车之前,他一手抓着门框,对骑在马上的莱斯赫特说:“我希望能邀请冕下前来为我的加冕礼授冠,如果能得到这个机会,我将感激不尽。”
教皇国的消息并不会对他透露,所以他并不知道为了将自己的侄儿牵扯在亚述,教皇一手断绝了亚述和加莱的来往,消息的传递也变得十分困难。
莱斯赫特当然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他,骑士长目视前方,圣殿骑士团的威名随着几个月的征战再度响彻叙拉古半岛,虔诚的信徒们看着穿着银色甲胄和白色披风、举着教廷的百合花旗帜整肃而来的军队,不约而同地闭上了眼睛喃喃祈祷,而骑士长无疑获得了最多的欢呼,他单手替公爵合上了马车的门,冷静地说:“我会将您的邀请传达给冕下。”
公爵的邀请函和莱斯赫特的信件送往了翡冷翠,之后又飞往亚述,因为教皇的禁海令和近海密密麻麻的沉船,教皇国的大船横渡黑海后只能远远地停在近海处,不能再往前一步,转而放下了小船,由信使们自己辛苦地划到岸上,当然,为了防止风浪和意外导致船毁人亡,他们放下了三条小船和三名信使。
教皇以相同的方式向翡冷翠传回了信件,冕下的答复非常简洁:让尤里乌斯代行授冠礼。
这其实不太合适,尤里乌斯虽然是教皇国秘书长,是实际上的教皇以下第一人,但那是因为教皇本人权势熏天,加上秘书长本人非常强势,才早就了这个局面,而实际上,尤里乌斯本人甚至没有教职,他并不能代行教皇的权威。
不过也正是同样的原因,教皇下了令,有谁敢提出反对意见呢?
在圣殿骑士团招摇地踏进都德莱的大门后,圣西斯廷一世的名望就已经如同数百年前掌控着整个叙拉古的教廷君主一样,成为了真正能够动摇大陆力量的存在。
他的权力来自他自己,而不是圣主,于是他说出口的话也有着无与伦比的威力。
接到教皇手书的半个月后,尤里乌斯带着一批教廷人员奔赴加莱。
按照惯例,宫廷画师会全程跟随,并画下皇帝加冕的画像,悬挂在王室画室中,新皇帝为自己选择了一顶古老的冠冕作为加冕王冠,这顶王冠被重新擦洗、翻新,替换掉部分过于朽旧的珍珠和天鹅绒衬垫,被送到尤里乌斯那里,由教皇的使者携带着它为皇帝授冠。
尤里乌斯坐在凸肚窗边的帷幔后看书,身边不远处的高脚凳上就摆放着那顶熠熠生辉的王冠,黄金的底座和大量钻石组成的冠冕在灯火下像是一把燃烧的璀璨火炬,没有人能抵抗住这种纯粹的财富和权力拼凑起来的象征物,而尤里乌斯却对此有点心不在焉。
他的视线从王冠上掠过,没有停留,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教皇国秘书长和波提亚大家长需要思考的东西很多很复杂,他的每一天都被大量事务侵占,属于自己的时间少得可怜,当然,尤里乌斯不是会抱怨的人,他这种掌控欲强烈的隐形控制狂不怕事情多,就怕没事情,不过偶尔,他也会安静地想一想其他事,例如拉斐尔,例如他们两个扭曲隐秘的关系。
他的玫瑰成了旷野里遮天蔽日的大树,他需要高高地仰起头才能触碰到柔软的枝叶,在一片冷绿里寻找鲜妍的花蕊;他需要看着风霜雨雪吹打着这棵大树,而无法一伸手就替它遮蔽掉所有风雨;他需要看着其他的藤蔓和鲜花环绕着它,依赖着它,甚至拥有它、分享它——
尤里乌斯承认,他嫉妒费兰特嫉妒得快要癫狂,如果可以,他不吝于将所有酷刑都加诸费兰特身上,以平息自己扭曲的心。
只要一想到在遥远的亚述,拉斐尔现在或许就躺在费兰特怀里,他们或许在拥抱、在亲吻,费兰特的手抚摸着拉斐尔金色的长发,他们互相对视、微笑……尤里乌斯简直恨得能将牙咬碎。
世人总说女人爱妒忌,但那是因为这些掌控着话语权的男人爱给自己立心胸宽广不拘小节的形象,所以他们从来不说,其实男人妒忌起来比女人可怕多了。
加冕仪式开始于清晨的一声号角。
王宫侧门打开,穿着黑衣的侍从官长握着号角,朝向北方——那是加莱第一代君主的发家地,沉闷而颇具穿透力的号角声吹散了晨间的薄雾,三声长号后,王宫大门打开,骑着马的仪仗队骑士们分成两列鱼贯而出,他们戴着加莱传统的高帮大檐帽,帽子后缀着长长的黑色羽毛,紧随骑兵队的则是步行仪仗队,他们昂首挺胸,手里端着燧发枪,作为皇帝的亲卫,以行进式的骄傲步伐用力踩踏着地面。
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就是皇帝的车驾,这辆在王室继承了数百年的黄金马车长达五米,拱形的车厢由重达上百公斤的黄金和宝石组成,猩红的天鹅绒帷幔奢华地垂坠,端坐在其中的皇帝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容,间或举手向两旁的民众挥一挥。
作为教廷的使者,莱斯赫特和他的骑士团们也成为了这场政治作秀的一部分,骑士长本人对此并不感兴趣,也不愿意成为新皇帝巩固自己统治的踏脚石,但是秘书长先生冷酷地驳回了他的反对,圣殿骑士团在皇帝加冕礼上的出席并不仅仅对皇帝本人有好处,这还是宣扬教廷和教皇本人权威的大好时机。
莱斯赫特不带什么情绪地跟在皇帝的仪仗队后,礼貌地向那些对他俯首的信徒们回礼。
加冕教堂里那些鎏金的木头、大理石、镜子、绸缎和丝绒……一切都被擦拭得闪闪发亮,过往的人甚至能从被捋到同一个方向的天鹅绒帷幔绒毛上闻到熏得恰到好处的香味。
尤里乌斯坐在观礼台的第一排,这是最好的位置,因为他还肩负着给皇帝授冠的任务,加莱从未宣布脱离教廷的统治,但事实就是,加莱已经有八位皇帝的加冕没有通过教皇了,这种加冕权的旁落无疑是教廷衰落的铁证,而今天,圣西斯廷一世正在夺回这一切。
加冕流程漫长而枯燥,大法官宣布皇帝的名字和尊号、皇帝宣誓……一道道流程往下走,所有人都带着激动和兴奋的神情观看着,只有尤里乌斯觉得无趣,他镇定地等待着,在恰当的时候上前,捧起那个王冠——这东西看着非常美丽,也有着很符合它身价的沉重——将衬着羊皮衬垫的王冠轻轻放在弗朗索瓦头上,然后转身面向宾客。
“以圣主、圣父之名,请允许我宣告,此为加莱君主,继承祖先意志与荣光的皇帝,亚历山大六世陛下!”
宾客们站了起来,向王座上新出炉的君主俯首,黑压压的人群没有一点声息,他们鞠躬,然后直起身体,在礼仪官的带领下连续高呼三次“天佑陛下!”
新皇帝的全名是弗朗索瓦·亚历山大·德·加莱,按照习惯,他本来应该以“弗朗索瓦”这个名字作为皇帝的尊号进行排序,但尴尬的是,他的侄儿和他名字一样,那么排序下来他就会变成“弗朗索瓦五世”,听起来就像是四世的儿子一样,总之这位悍然篡位的叔叔并不乐意莫名其妙比侄儿矮一个头,于是他选择了“亚历山大”作为尊号,这点小插曲让许多贵族心照不宣地笑了。
接下来就是游行和会见,尤里乌斯对此并不在意,早早地脱了身,他马上就要返回教皇国,拉斐尔下了血本,拿出锤炼许久的圣殿骑士团帮助亚历山大六世夺权,并不是在做好事,皇帝许诺重新皈依教廷,并将加莱境内原本归属教廷的教堂全部还给教廷,允许教廷派人入驻,并恢复数百年前的教区规划。
以加莱庞大的国土来看,这等于是在从亚历山大六世身上血淋淋地撕下一大块肉,其中的利益肥沃到没有人能够等闲视之,就算是掌控着波提亚银行的尤里乌斯都忍不住为之心动,更何况其他人?
这样庞大的利益重新涌入教廷,如何分割又是一个大问题。
尤里乌斯需要尽快返回翡冷翠,好好商讨一下加莱教区的规划,这片庞大的土地足够再供养两名枢机主教出来了,而且还是有土地、教区、信徒的实权枢机,这对教皇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挑战,必须有足够信任的人来接手。
不仅是尤里乌斯为此头痛,所有人都已经盯上了加莱这块沃土,尤里乌斯返回翡冷翠的当天晚上,波提亚家偃旗息鼓已久的长老们就再度按捺不住,召开了一个家庭会议。
缺乏睡眠的尤里乌斯面无表情地坐在上首,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地看着长桌两旁的人。
波提亚的长老们意思非常明确,加莱至少能划分出八个总教区,那么就能有八名大主教,波提亚家至少要五个席位,以及两个枢机主教的名额。
尤里乌斯只能承诺三个大主教名额,至于枢机,他并不认为波提亚家适合在这个时候再增加一名枢机——这会给被圣西斯廷一世弄得神经有些过敏的教廷带来极大的精神压力。
短短五十年间,波提亚家已经出了两名教皇,纵观历史,这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数据,老牌的翡冷翠贵族中有过出四个、五个教皇的,这都不是什么大事,问题就在于这个时间间隔太短,而两代波提亚教皇都手段强硬,如果这时候再出一名波提亚枢机,很容易给人一种波提亚家要垄断教皇之位的错觉。
王权世袭化是大势所趋,宗教被掌握在一个家族手里,却是不能被接受的。
如果平等地爱着世人的圣主将自己的代言人局限在一个家族里,用血脉象征高贵,那么教廷的立身之基就被摧毁了。
尤里乌斯的拒绝显然让长老们很不满意。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鸽鸽乖巧】

第117章 风暴之心(五)
大厅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生冷僵滞的气氛像是一团寒铁,沉沉地坠在每个人的胃里,尤里乌斯的拒绝简洁明了,不带有任何给人遐想的回旋余地,他说完话后也不看其他人的反应,兀自闭上了眼睛,看起来像是在耐心地等待别人的反应,但是谁都看得出来,他的肢体语言里已经充满了拒绝的暗示。
“你到底是波提亚的族长,还是教皇宫的秘书长?”
一个声音突兀地在空荡荡的桌上响起。
尤里乌斯的眉头抽动了一下,他听出了问话人的声音,于是转向对方:“这样的试探无聊且没有任何意义。”
“不,这很重要。”另一个老人否认,“你已经为拉斐尔做得够多。”
尤里乌斯感觉长期的睡眠不足让他的大脑又开始突突地痛起来,好像有个疯子正扯着一条皮筋在弹他的太阳穴,他揉了揉眉心,捡起所剩不多的耐心:“这件事和拉斐尔没有任何关系。波提亚家不能再出一个教皇了,至少拉斐尔之后的教皇不能出自波提亚家,我们在教廷打下的基础已经足够,选择一个出身平民的教皇对我们更有利,让他们去争夺枢机的席位,我们只要把控住大主教的位置,教廷的话语权就还是在波提亚手里。”
这话没有错,而且十分聪明,尤里乌斯总能做出最有利的选择,且事实永远证明他是正确的,波提亚家曾经无比自豪于他的智慧,如果是在以前,没有人会质疑他的决定,但是现在不一样。
长桌边的老人们互相交换着眼神,他们今天想听到的并不是这些。
“你的理由充分且恰当,”一个老人慢慢说,他的语气很平和,态度也很好,“但我们今天只想知道一件事。”
尤里乌斯朝他礼貌性地一抬手,示意他问。
“你到底是波提亚的族长,还是教皇宫的秘书长?”
这个问题再次被抛了出来。
尤里乌斯心里产生了一丝烦躁和厌倦,他下意识地想要讽刺几句,却忽然察觉到了一点异样。
这点异样让他浑身的疲倦和不耐烦都像水洗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敏锐如狐的波提亚族长轻轻眯起了眼睛,自进门以来,他第一次用谨慎的目光打量了一遍桌边的所有人,目光从他们各异的神态和动作上掠过,纷繁复杂的信息宛如浩瀚的洪流灌入他的大脑,又被理智冷静地选取、切割。
有哪里不太对。
他们今天特别执着于波提亚和拉斐尔的区分,这和以前希望将拉斐尔拉回家族里不太一样。
他再度将那个问题咀嚼了一遍,从短短的一句话里剖析出了连问话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绪倾向。
这好像不是一个用于检验他对家族忠诚度的问题,而更像是一种……站队。
生活在权力漩涡里的尤里乌斯天生对一切“站队”都有着绝对的敏锐度,一旦出现了需要站队的行为,就说明两方背后将会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
波提亚家族和拉斐尔之间,会有什么矛盾?
或者说,一个古老的贵族家庭和教廷之间,会有什么矛盾?
尤里乌斯模模糊糊意识到了什么,这个猜测让他都感到了吃惊,但他还需要一点证据。
于是,铁灰色长发的男人调整了一下坐姿,将双手交错搭在桌面上:“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族的荣耀,事实证明我的决策从未出错,当年我用半个家族银行买下了拉斐尔的选票,作为回报,你们哪一家的账户里没有堆得满满当当的金佛罗林?我们的投资获得了成百上千倍的回报,而你们还在斤斤计较当年抛出的那一半资金。”
尤里乌斯露出了一个充满嘲讽的笑意。
他的眼窝深邃,眉骨投下的阴影让深紫色的瞳孔晦暗不明,像一条潜伏在黑暗中等待猎物露出破绽的蛇。
“我们的确获得了足够的财富,”有人终于松口了,不那么明显地暗示道,“但财富永远不是终点,就算我们已经有了两个公爵头衔——其中的卢森公爵甚至还是卡珊德拉陪嫁过来的——但任何一个贵族家庭在提起波提亚的时候,永远只会称呼我们是卑贱的银行家、商人,而不会想起蓬巴杜的国王曾经也只是一个葡萄酒商人!”
尤里乌斯的手指抽搐了一下,很快被他自己用力握住。
他明白了。
波提亚家族的祖先以售卖棉麻制品发家,积累了足够的资金后开始放贷,最终建立起了叙拉古的第一家银行,以永不沉眠的金钱控制住了大半个叙拉古的经济命脉,成为了富可敌国的家族,甚至在十代之前,用钱买来了一个公爵爵位——就是目前尤里乌斯继承的莱茵公爵,这个爵位由教皇册封,是一个虚衔,并没有真正的领地。
这样的发家方式从始至终都和那些正统的贵族不太一样,所以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子爵,只要他的爵位传承不断且大有来头,他就能轻蔑地称呼波提亚家族是“卑贱的商人”,当然,有脑子的人绝不会将这话说出口,不过谁都阻拦不了他们私下里这么想。
波提亚家从未停止过想要脱掉这层不堪的外衣,彻底跻身上流阶层的想法。
而他们选择的效仿对象是蓬巴杜。
这个地处罗曼和加莱之间的王国面积狭小,却是得到教廷和所有国家承认的合法王国,蓬巴杜的王室原本也只是葡萄酒商,从社会的底层一举跃升为绝对的顶层,不要说波提亚家族,就连公爵侯爵等贵族都眼馋得要命。
在王室面前,贵族算什么?
如果能有做君主的机会,谁会想要匍匐在王座下当仆人?
尤里乌斯的猜测被验证了。
他沉思了片刻,敲了敲桌面:“你们想从哪里获得王国的领土?”
这是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叙拉古半岛早就已经被彻底分割殆尽,这是一块被舔吃干净的蛋糕,蓬巴杜的成功也是因为当时的叙拉古一片混乱,给了葡萄酒商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尤里乌斯并不惊讶老人们有这样的野心,甚至于他内心也有蠢蠢欲动的火焰在跳动,只不过他比所有人都更加理智冷静,于是他轻而易举地猜到了他们的想法。
“……你们该不会是在觊觎加莱的土地?”尤里乌斯的语气里带了点怪异的笑意。
他都不知道这些愚蠢的家伙究竟是短视还是自大。
他们该不会真的以为亚历山大六世对教廷现在的顺从是没有底线的百依百顺?加莱的授冠权的收回无疑是教廷势力的一次膨胀,作为教皇国权力最庞大的家族,波提亚拥有着操纵教廷的能力,可从本质上来说,教廷的势力和波提亚家族的势力,其实毫无关系。
波提亚如果离开了教廷这层外衣就仅仅只是一个银行家家族而已。
他们竟然想从加莱身上扯下一块肉,不要说加莱这一次的内战并没有给它造成致命打击,就算它在战争中元气大伤,也不是手中没有有力筹码的波提亚家族可以威胁的。
尤里乌斯又好气又好笑,那种极致的无语令他短暂地沉默了片刻,这种沉默大概让其他人误会了什么,立刻有人以委婉安抚的语气说:“那是另外一回事,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教皇的立国许可,只有获得了教廷的承认,波提亚才能成为合法的王室。”
尤里乌斯对此不置可否,思考了一会儿才客观地说:“拉斐尔不会拒绝的。”
这是实话,波提亚家族是否自建王国,这对拉斐尔而言并没有什么大碍,反正教皇国永远是教皇国,就算一个新的国家出现,也需要获得拉斐尔的承认,拉斐尔的神权永远凌驾在王权之上,他的反对和赞同只取决于是否有足够的利益让他倾斜天平。
前提是,波提亚家没有僭越的想法。
目前的加莱正处于亚历山大六世和教皇的神权相互博弈磨合的状态,碍于还有个没死的弗朗索瓦四世在亚述虎视眈眈,两方不得不表现得如胶似漆,但是只要弗朗索瓦四世死掉,加莱的神权和王权无疑会立刻决裂,再次展开无声的角斗。
在这种时候,波提亚家想要在里面插一脚,扯着拉斐尔的名号给自己谋利益,对拉斐尔来说就是无法忍受的逾越之举了。
但是站在波提亚家的立场上,这个时候也正是他们入局浑水摸鱼的好时机,亚历山大六世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和教廷撕破脸,只要波提亚家能撕咬下一块肉并稳稳当当站住脚,实现这个看似疯狂的梦想就不再是空话。
“如果你们这么做了,绝对会惹怒拉斐尔,”尤里乌斯说,“他绝不可能承认新王国的存在,在某些时候,我们这位冕下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
也许是他的语气太过于中立,给了别人错觉,半晌后,有人轻声说:“所以——如果我们换一个脾气足够好的冕下呢?”
——你到底是波提亚的族长,还是教皇宫的秘书长?
尤里乌斯终于彻底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这的确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敲打和暗示。
他抬起头,大厅中的气氛再度陷入了僵滞的冰冷,所有人都用审视的目光紧紧盯着他,这是一个富丽堂皇的狩猎场,所有猎人都披上了华丽的皮囊,皮囊下还是野兽贪婪冷酷的铁石心肠,尤里乌斯一向是他们中最为强悍的头狼、领袖,他给他们带来了足够多的猎物,于是他们忠诚乖巧地跟随着他,但他们每时每刻都盯着他的后背,等着在他露出破绽或者不够勇猛的时候将他一并撕碎。
这座用于家族会议的大厅有着极高的穹顶,模仿着圣母垂怜大教堂的设计,穹顶以八根拱形的梁柱支撑,间隔则是大师们花费了六年时间绘就的巨型壁画,梁柱垂落下链式吊灯,高低错落如繁星,泛着黄的灯光落在尤里乌斯的眼里,被深紫色的漩涡全部吸收殆尽。
“是个好主意,但现在不是时候。”最终,波提亚的大家长神色平稳地说,“亚述的战争还没有结束,亚历山大六世和弗朗索瓦四世都还没死,至少要等拉斐尔杀了弗朗索瓦,否则我们无法面对那个疯子。”
他的语气和以往的每一次毫无差别,铁灰色的发丝上闪烁着冷漠的光泽。
这个熟悉的尤里乌斯令所有人都微微松了一口气,如果可以,他们并不想与他为敌。
“如果我们能够成功,”坐在长桌末尾的一个老人站起来,他眼里燃烧着和年纪不符的野心之火,这把火灼烧着他的灵魂,让他浑浊的眼睛都放出了炽热的光,“您将会是我们毋庸置疑的君主、带领波提亚走向辉煌的凯撒。”
“——陛下。”
他向尤里乌斯低下了白发苍苍的头颅。
尤里乌斯掀起了眼帘,深色的眼瞳里看不清情绪。
拉斐尔解开斗篷,随手往后一扔,被紧跟在他身后的费兰特接住,挎在臂弯里:“翡冷翠有消息传来吗?”
“没有。”
拉斐尔只是随口一问,自从港口被他给堵了,翡冷翠的船只就很难再过来,他不太担心叙拉古,尤里乌斯的能力还不至于解决不掉突发事件,所以得到费兰特照旧的回答后,拉斐尔很快将这件事扔到了脑后。
自从弗朗索瓦被他捅了一刀、所有离开亚述的道路都被他斩断之后,加莱的军队就陷入了一种隐隐的混乱中,圣鸦花费了巨大的代价探听到了小皇帝的消息,那一刀捅得结结实实,弗朗索瓦先是昏迷了几天,之后就是断续的低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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