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位教皇—— by大叶子酒
大叶子酒  发于:2024年0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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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斐尔和费兰特都没有要让他好好休息的善心,趁他病要他命是永恒的真理,于是教皇国的军队不分昼夜频繁袭击加莱的营地和城市,让对方四处救火疲于奔命,连带着养伤的弗朗索瓦也得不到足够的休息。
更不用说拉斐尔还“大发善心”地将加莱王位易主的消息透露给了对方——并不是告知弗朗索瓦一个人,而是让人举着铁皮喇叭,大大方方地站在城墙下吼给了加莱的军队听。
于是加莱的军队一直在爆发小规模的骚动,被拦在了异国他乡,家乡的君主还换了一个,先不说能不能顺利回到加莱,就算回去了,显而易见又要面临另一场战争,自己人和自己人打仗又不是一件令人快乐的事情,加莱士兵情绪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迷之中,连斗志都被消磨掉了许多。
加莱的混乱显然让朝圣天盟也坐不住了,比起亚述处于长期的内战纷乱中,朝圣天盟的领袖们显然更抗拒让拥有合法王位继承权的拉斐尔掌控亚述,在最近的一场战役中,战场上出现了朝圣天盟成员的影子,这些人很好辨认,披挂着亚述的藤甲,比周围的人都要高一大截,健壮的肌肉隆起,裸露的蜜色皮肤上涂抹着用草汁、动物血液和矿石研磨而成的彩色图腾,他们作为加莱的盟友出现,每一个人都凶悍得像是不知疼痛的野兽。
正是因为他们的加入,教皇国的军队在教皇莅临后第一次在正面战场尝到了败绩。
不过士兵们的沮丧并没有影响到年轻的教皇。
相反,在看见朝圣天盟的人出现后,拉斐尔露出了来到亚述后的第一个笑容,他仿若耳语般轻声喃喃:“终于来了。”
他可是等了太久了。
他从未忘记,亚曼拉的死也有朝圣天盟的一手,为了将这个过分谨慎的对手从老巢里引出来,他不得不耐心地和加莱一遍遍周旋、佯攻、迂回。
猎物全部出洞了,那就到了撒网屠杀的时候了。
拉斐尔很有耐心,他并没有被突然的喜悦冲昏头脑,毕竟他要的是所有对手全部死在这里,而不是草率地放跑一两个幸运儿。
“朝圣天盟的祭司们都来了吗?”拉斐尔在椅子上坐下,费兰特跪在他面前,给教皇小心地按摩双腿,当他的手触及冰冷的关节时,拉斐尔额角因为强行忍耐疼痛而暴起了青筋,下意识地拂开了费兰特的手。
费兰特皱眉,单手握住拉斐尔的手腕,拇指安抚性地揉了揉对方的手腕内侧,在那片皮肤上滑动:“嘘嘘嘘,很快就好,忍一忍,我会尽量轻一点。”
拉斐尔咬着牙,蹙眉忍耐着一阵一阵的酸痛,等那种酸痛稍微消退一点了,才分出心去听费兰特的话。
这两天期末考,倒霉鸽又要卷生卷死了……

第118章 风暴之心(六)
费兰特双手握住拉斐尔瘦削的膝盖,揉捏着薄薄的皮肤和肌肉,按压着血管,试图让它温暖起来,教皇靠在铺着丝绸和缎子的椅背上,右手在旁边的矮几上胡乱抓了两把,指甲在打了蜡的桌面上划出几道泛白的痕迹。
“……祭司团中最重要的那几名都到了。”费兰特刻意压低了声音,拉斐尔含糊地唔了一声,感觉差不多了,便抬脚粗暴地从费兰特手里挣脱开,这样一个小动作就让他感觉抽搐似的酸痛,但他很好地掩饰住了这种异样。
“我们浪费了太久的时间。”年轻的教皇第一次流露出野兽饥饿的不耐烦,纯洁端庄的淡紫色眼睛里都是凶戾的光。
随着教皇手中的权柄越来越重,拉斐尔愈发注意不给他人施加太多的威胁感,他很清楚,作为一名宗教领袖,他可以使用强权和暴力让人臣服于他,但宗教的本质是令人全心全意地顺从,暴力可以达到一时的屈服,却无法获得真心的信仰。
他披着圣主的外衣、举着母亲的遗命,给自己吞噬亚述的行为加上了一层层天命所归的华美装饰,但究极本质,难道他从未对这片庞大的土地有过丝毫心动?
权势是无人能逃脱的甜蜜毒药。
他愿意为了亚曼拉复仇,也不吝于从中获得丰厚的回馈。
他真切地死过,所以比任何人都留恋人间,比任何人都贪婪,比任何人都欲望横流。
听见这句话的费兰特脸上闪过了一丝困惑,拉斐尔一向很有耐心,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有耐心,一个浮躁的人是不可能一步步蚕食掉所有权柄,将四分五裂的教皇国收敛在自己手中,又成为名副其实的地上圣座的。
可是很奇怪地,他从此刻的拉斐尔身上闻到了一丝本不该属于他的焦躁,好像有什么东西追在拉斐尔身后。
费兰特的感觉十分敏锐,假如他知道的更多一点,就会明白拉斐尔异样的急切从何而来。
今年是教历1084年,在某一段历史中,两个月后,圣西斯廷一世将默默无闻地死在教皇宫的卧室里,成为钉在史书中任人嘲笑的失败者。
追在拉斐尔身后的不是什么战争也不是什么胜负,而是他自己的死亡。
“……我已经等了够久的了,”拉斐尔说,“从我举起地上神国的旗帜,到现在,我已经对此感到厌倦了。”
拉斐尔靠在椅背上,年轻的教皇有着滔天的权势,如果将他的权力化作实体,那座山脉足够遮天蔽日,但他本人不过是一个身体孱弱的青年人,他缩在宽大的椅子里,单薄的身躯笼罩在天鹅绒的毯子下面,像是一株随手就可以折断的花枝,这样极端的不匹配很容易让人对他产生毁灭欲。
出于权力者对通病,他很少直说对什么感到厌倦和喜爱,费兰特跟在他身边好几年,也是第一次听见他明确表达出自己的情绪:“我想要一场胜利。”
教皇轻声喃喃,像是自说自话的呓语:“一场……绝对的胜利。”
这听起来根本不是一个命令,而只是拉斐尔随口的感叹。
但费兰特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对着椅子上昏昏欲睡的青年深深低下了头:“遵奉您的圣命。”
拉斐尔没有再说话,他闭着眼睛,像是沉沉地睡着了。
教历1084年八月十三日,历史上第一场超过三十万人参战的大军团式战争在亚述平原爆发了,这场战争被后世称为中世纪规模最为宏大的战役,它埋葬了亚述古老的神旨,以屠杀掉整个祭司团的代价把亚述人信仰了数百年的长生天带进了死的国度,与之而来的则是现代化的入侵,它让困守在个人勇武里的人们看见了机械的威力,以一己之力决定了未来所有大规模战役的发展方向。
加莱远征军和朝圣天盟、教皇国远征军成了这场战争的主要三个参战方,他们都将自己的所有底牌打了出来,蒸汽轻甲轰鸣的声音响彻整个亚述平原,大地在士兵们狂奔的脚步声中颤抖,甲胄喷吐出来的蒸汽像是弥漫的云雾笼罩在前方。
在云雾中,狰狞巍峨的铁甲像是远古时代的神鬼,除了机械运转的动静,它们并不发出任何声音,可它们如同野兽一样开战,互相搏斗,用手撕扯下对方的肢体,拽下彼此连接着躯体的管道,像剥开葡萄皮那样剥离出坚硬的铁皮,将里面柔软的人体高高举起又掷下,或者拧掉对方的头颅——在滚烫的蒸汽和火焰的帮助下,这个动作不比撬开一个锡纸的罐头艰难多少。
在它们脚边,披挂着铠甲的人们挥舞着刀作战,他们的敌人或许是和他们一样被坚执锐的士兵,也可能是身型健壮威武、宛如丛林野兽的武士。
他们以更原始的姿态撕咬在一起,发出撕裂嗓子的怒吼,在神鬼的战场里搏杀,偶尔头顶上会泼洒下大蓬的鲜血,蒸汽喷出的滚烫气体烧灼着没有防护的士兵们,他们凄厉地惨叫,在马蹄和甲胄的脚步中奔跑,成为一个无关痛痒的符号。
想象力最为丰富的画家和屠夫也想象不出这幅场景,哪怕是穷凶极恶的连环杀人犯也要在这样的战争面前浑身战栗恐惧而死。
但一手操纵着它的教皇——以仁慈和博爱为名的年轻人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幕。
他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他身上披着教皇的大法衣,白金的华丽冕服包裹着他的身躯,和加冕那一天一样,他在这场战争中也只是一个符号,一个所有人抬头就能看见的符号。
——看,你们的圣座、冕下、君主就在这里,用胜利为他加冕吧。
——看,你们的仇人、死敌、恶寇就在这里,让死亡在今天带走他吧。
拉斐尔脸上始终没有表情。
教皇国的士兵大片大片地被收割时他神情镇定,不见愤怒,加莱远征军的攻势被打退时他也不见喜悦,他就像是一尊美丽高贵的人偶,等待着那个结果——那个他必须得到的结果、唯一的结果。
这场战争持续了十三天,朝圣天盟是第一个退却的,他们的伤亡已经大到了无法支撑他们的政权稳定运转的地步,祭司们想要撤离这片血腥罪恶的土地,但深陷疯狂的士兵们切断了他们的后路,绞肉机一样的战场仿佛自带诅咒,它们拒绝任何一个人的离开,除非胜利,或者死亡。
第十八天的傍晚,亚述的勇士从来不害怕死亡,但是战场上有太多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被剥离了人性的恶意彻底击溃的残兵们砍下了祭司们的头颅,他们唯一的诉求就是让他们离开这个充满诅咒的地狱。
最终,朝圣天盟的四百多名士兵逃离了亚述平原,彻底宣告了这个短暂存在于亚述北方的神权集团的覆灭。
但这并不是亚述战役的结尾。
第二十一天,加莱皇帝弗朗索瓦四世穿戴上甲胄,亲自莅临了这片被血肉一遍遍覆盖的战场。
站在城墙上等待了半个多月的教皇脸上终于有了不一样的表情。
小皇帝神态自若地骑在马上,他面前是恐怖的地狱场景,不过这位皇帝显然并不在乎这一切,哪怕在里面厮杀的人都是他的士兵、他的子民,他脸上还带着标志性的柔软的笑意,这个看起来十分无害的笑容在这个情况下更显得诡异可怕,围绕在他身后的护卫们战战兢兢地跟随着他,生性残忍的君主从喉咙里滚出了一声短促的笑。
他陶醉地说:“多么美妙的游戏,哪怕是最为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抗拒这样的邀请。”
跨越整个战场,黑铁铸就的战车隆隆地驶出来,披着白金冕服的教皇站立在战车上,簇拥在战车四周的是将自己全身都严严实实罩在甲胄中的圣殿骑士团骑士。
这些由莱斯赫特分拨出来的骑士是精英中的精英,他们护卫着教皇,如同古代传奇中在君主麾下征战四方的死士,每一个人都值得有一段属于自己的歌咏传世。
当他们出现在战场边时,那些肆意地操弄生死的铁甲神鬼好像也变得没那么威武了。
拉斐尔和弗朗索瓦隔着硝烟味和血腥味刺鼻的战场遥遥对视,其实他们根本看不见对方,这么远的距离,战车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人也只是一个个小点,可他们无比笃信他们互相看见了对方的眼睛。
带着杀意的、平静的、蕴着暴风的眼睛。
弯起了眼角笑着的、贪婪的、满含欲望的眼睛。
亚述战役的第二十一天傍晚,弗朗索瓦四世战败,年轻的教皇亲自驱驰着青铜和黑铁铸就的战车,像一道一往无前的箭矢扎穿了猩红的原野,蒸汽组成的云雾在他身后发出空洞尖锐的啸叫,沉默如铁的骑士们跟随着他向前,不管前面是谁,他们一视同仁地将之斩于马下。
这是一支绝不可能停下的军队,除非获取了他们想要的胜利。
在亚述战役的第二十二天后半夜,弗朗索瓦四世逃到了一个废弃港口,夺夺取了朝圣天盟祭司们留在那里的一艘船只,张开风帆驶入了夜间风波平静的黑海,被他遗留在身后的是二十万全军覆没的加莱远征军。
在他们驶入海洋半个小时后,海岸线上出现了教皇的战车和披着血肉的士兵们,他们像一群狩猎后的狼,保持着死一样的寂静,看着这艘船狼狈地远去,他们眼里没有遗憾,只有被无数遍生死洗礼留下的凶悍。
教皇抬起一只手,在第一缕晨光穿透空气落在他身上时,彻底征服了整个亚述、拥有了能够让整个世界颤抖的权位的年轻君主说:“自此,你们将在地上神国享有身为人的权利,只要你们尊奉我的圣名。”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一望无际的原野、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和奔涌的河流。
“我将赐予你们人世的一切幸福。”
这是教皇圣西斯廷一世,也即拉斐尔一世大帝在他的帝国雏形出现时,对整个世界说的第一句话。
尤里乌斯是最快知道弗朗索瓦四世将要返回加莱的人之一,他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拉斐尔要做什么。
亚述外的航线封锁在亚述战役结束后就消失了,这使得逃亡的加莱皇帝安全回到了自己的国度,尤里乌斯的信件也随之送到了拉斐尔手里,在刚刚被扫清的亚述王宫里,拉斐尔低着头看这封信,骑士们举着仍旧沾染血腥味的长|矛守卫在门口。
整座王宫原本被一支叛军占领,沉迷享乐的叛军首领将古老的萨尔贡王宫变成了自己的游乐园,穷奢极欲地度过了自己最后的时光,然后被拉斐尔麾下的士兵们拖死狗一样拖下了王座,押到了新王的脚边。
年轻的君主根本没有看失败者一眼,他将双手拢在袖子里,仰头望着这座建立在巨大山峦上的宫殿城市,雪白的花岗岩组成了王宫曼妙而宏伟的基地,它有着亚述原始的粗犷野性,也有着蓬勃的美丽,生长在这里的人应当有着明亮如火的眼睛和热烈燃烧的灵魂。
萨尔贡的新君向前迈步,逶迤在地上的柔软衣摆沙沙地拖过地面,他没有看脚边的叛军首领一眼,领会了他的意思的骑士们立刻拖拽着死狗般的叛军首领离开了这里,等待着他的只会是锋利的铡刀。
拉斐尔第一次脱下了教皇的冕服,他穿着亚述风格的长袍,手臂上戴着黄金和宝石的臂环,精致的细细金锁链垂坠下来,绕过他的腰,裸|露出的左肩上披着亚麻编织的名为“朵拉”的单边披肩,上面用纯金丝线绣满了华丽的图腾和雄鹰以及古老文字,象征着他身为这个帝国皇帝的高贵身份。
亚述人民保持着对于黄金饰品的狂热喜爱,这个国家有丰富的矿产资源,贵族热衷于用大块和宝石和黄金来装饰自己,拉斐尔接手了王宫,同样理所当然地接手了王宫里尚未被挥霍殆尽的丰厚珠宝。
不过他身上除了那些必要的金饰,就只有胸前挂着的一个金鹰挂坠盒。
挂坠盒的边角带着磨损磕碰的痕迹,有可疑的锈迹嵌在其中,如果有亚曼拉女王的侍女在这里,她们一眼就能认出这正是女王从不离身的挂坠盒。
除了它的主人,谁都不知道挂坠盒里是什么东西。
战争场面实在不会写,太难了吧!!!

第119章 风暴之心(七)
拉斐尔用手指摩挲着挂坠盒凹凸不平的表面,精致的金鹰浮雕图腾是展翅飞行的模样,细腻的羽毛根根分明,拉斐尔从入住萨尔贡王宫那天就养起了抚摸金鹰羽毛平心静气的习惯,当然,如果这个方法失去了效果,那就需要药物进行辅助了。
尤里乌斯的信件就摊在桌面上,这张古老橡木桌的桌腿和角落本来有黄金的雕饰,叛军首领命人粗暴地铲掉了那些精美奢侈的装饰品,将它们都融成了金团,储藏在了金库里,所以这张桌子看起来坑坑洼洼的——不仅是它,王宫里很多家具和装饰都遭到了同样的对待,不过拉斐尔并不介意这一点,也拒绝了修士们要重新修饰王宫的要求。
教皇宫的秘书长在信件里花了整整两页的篇幅絮絮叨叨地问候了拉斐尔的身体,并简短地交代了自己的近况,最后才轻描淡写地问起弗朗索瓦四世的逃脱。
“……等他回到加莱,亚历山大六世又要睡不安稳了,圣殿骑士团还留在加莱,只要有教皇手令,把他截杀在边境也不是什么问题,亚历山大六世应该很高兴得到这个好消息,不过我想你故意放走他或许不是为了让他死在边境,所以我特意将他逃脱的消息压住了……”
拉斐尔眉眼沉沉地压着,尤里乌斯的信件措辞十分巧妙,谁都认为弗朗索瓦四世的逃脱不过是一场充满了运气的意外,唯独十分了解拉斐尔的尤里乌斯看破了这个“意外”的真相。
他的语气很笃定,拉斐尔却很熟悉这种带着试探意味的用词方式,而且他自己也很擅长使用这种语言。
拉斐尔并不生气尤里乌斯这样的试探,毕竟他也没有猜错。
弗朗索瓦四世的确是拉斐尔故意放走的。
否则他麾下无孔不入的乌鸦们怎么会偏偏遗漏了那个距离战场那么近的废弃港口,又偏偏让小皇帝打通了那条通往港口的路?
拉斐尔就是要放走他,一个失去了军队的皇帝、一个拥有正统继承法理的皇帝,当这个疯子返回自己的故国,最需要害怕的人是谁?
导致他失去这一切的拉斐尔和教皇国反而不会是他复仇的首要对象,但那个鸠占鹊巢的叛逆者毋庸置疑将成为他的眼中钉。
拉斐尔很乐于给加莱增添一些麻烦,不管它是大是小,能给他们增添一点坏心情都是好的,而假如可以,他很愿意撕扯开那条缝隙,将这个庞大且野心勃勃的国度分割吞吃。
他的目标从来都不仅仅是杀掉弗朗索瓦,这个恶名昭彰的皇室早就让拉斐尔厌倦了,它带着这个庞大的国度像一根搅屎棍一样败坏着其他人的心情,如果加莱无法为自己选择一个新的君主,那么就让他来结束这个皇室的命运。
尤里乌斯显然和这个远隔千里的学生心有灵犀,他在听到弗朗索瓦四世逃离亚述的第一瞬间,就想到了拉斐尔在打什么主意,于是他毫不迟疑地联系了莱斯赫特,将这个消息短暂地对亚历山大六世封锁了起来——竞争总是要足够公平才行,亚历山大六世有了庞大的国土和军队,那么弗朗索瓦四世当然也得有点时间优势。
在这封信到达拉斐尔桌上时,弗朗索瓦四世也踏上了岸边坚实的土地。
虽然是从战场上脱逃的,但他看起来并不怎么狼狈,肩章上灿金色的流苏整齐地垂坠下来,末尾细碎的钻石在光芒下熠熠生辉,羊毛般蓬松丰厚的长卷发披散在肩头,小皇帝脸色苍白,双手交叠压在一根狮头手杖顶端,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繁华的港口。
他很清楚自己的逃脱或许有其他成分在,但那又怎么样呢?难道他会觉得这是敌人的怜悯并为此感到羞耻吗?并不,他只会因为自己活下来了而感到由衷的喜悦。
只要没有死,以后有的是机会洗刷“耻辱”,更何况,他对拉斐尔赠予他的一切都甘之如饴。
他身后很快聚集起一支规模不大的军队,那些跟随他从亚述逃亡至此的士兵们都是皇帝的死忠心腹,每一个人身上都带着从战场上搏杀而来的血腥气与杀意,当他们全部走下船只时,港口正在装卸货物的商人与水手们纷纷停下了动作,用惊疑不定的眼神看着他们,不约而同地噤了声。
令人窒息的沉默很快从这一小块地方蔓延到了这个位于罗曼东南部的港口,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们不需要更多提示,几乎是挤挤挨挨地向后退去,给这群一看就不好惹的人让开了一大片空地——这并不容易,港口人流密集,地方又狭小,噗通噗通的落水声马上就响了起来。
此时没有人关心那些落水的倒霉蛋,敏锐的商人们眯着眼睛打量这些士兵,当然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那位领头人身上,看着看着,他们浑身的汗毛都耸立了起来,哪怕理智还没有给他们答案,长期游走在各个阶层的强悍眼力与本能已经告诉了他们这个人的身份,只不过他们还不愿意相信这个答案的真实性。
乘着一艘老旧的船只,带着一群有着加莱皇室雄狮徽记的士兵,本人则与传闻中的某个人十分相似——他身后甚至还有一位美丽的青年,在传闻中,那个人比他本人更为出名!
尤利亚子爵晕船晕得很厉害,现在站在地面上还是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这种想要呕吐的冲动让他脸色极为难看,这并没有消解他被小皇帝呵护养护出来的出众美貌,只会让他更显得楚楚可怜。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现在难受得不得了,所以没有注意许多人都将目光停留在了他脸上,如果放在之前,骄横跋扈的尤利亚会命令扈从将这群粗俗野蛮敢于直视他的贱民们好好惩罚一顿。
如果说小皇帝的逃脱还是因为拉斐尔的放水,尤利亚能跑出来就是完全的运气了,不得不说这位子爵确实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狗屎运在身上,他并没有跟着弗朗索瓦上战场,但他的亲兵们一直关注着陛下的行踪,以至于甚至比皇帝更快地绕到了港口登上了船只,否则依照拉斐尔的决定,他的头现在应该已经被送到了卡珊德拉夫人手里。
由于尤里乌斯的消息封锁,直到此刻为止,加莱都没有得到弗朗索瓦四世战败并逃脱的消息,圣殿骑士团停留在都德莱的期间并不仅仅是作为教皇国的使团存在,还不动声色地带入了许多圣鸦,这些人重新在被小皇帝扫荡干净的加莱首都编织起了一张消息网络,也同时扼住了失去小皇帝后群龙无首的加莱情报的喉咙。
不过当弗朗索瓦踏上港口土地的那一瞬间,这张情报网就无声地放开了限制,也许不用几天,这个消息就会传入王座上的亚历山大六世耳朵里。
这个港口位于罗曼的东南部,到达这里还需要绕过加莱,可是弗朗索瓦宁愿舍近求远谨慎地避开加莱的所有港口,也要选定这里作为目的地,他的第一站并非前往加莱夺回自己的王位——在这之前,他要先去别黎各见自己的未婚妻。
罗曼之前一直在亚述和加莱的战争中保持着暧昧的中立,弗朗索瓦需要从那位越来越像先亚述女王的未婚妻手里借到足够将那个叛逆者送上断头台的军队,对桑夏而言,婚约者拥有加莱王位无疑是更有利的,弗朗索瓦并不认为自己的请求会遭到拒绝。
而正如他所想的,桑夏没有拒绝他的要求。
年轻的女王在高高的王座上接见了自己流亡至此的未婚夫。
她穿着束腰的猩红色缎子长裙,雪白的蕾丝边遮盖住浅麦色的手背,缠绕在腰上的丝绸在腰背后面挽成巨大的蝴蝶结,两条尾巴蜿蜒到地面,像是流动又凝结了的血迹,数不清的珍珠和宝石让女王的每一个动作都笼在一层若有若无的薄薄光芒里,她胸口佩戴着一件重达数百克的红宝石项链,上面的宝石像是睁开的眼睛,冷冷地凝视着面前的所有人。
比起几年前那个活泼天真的小公主,失去了母亲的庇护,被迫在极短的时间内成长起来的年轻女王冷漠了许多,即使是面对着自己的未婚夫,脸上也没有什么笑意,公事公办地结束了所有事务的交接。
在会谈的全程,她都显得兴致缺缺,哪怕这件事关系到加莱的王位归属,其中又有她借出的三万罗曼士兵。
女王在契约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脱下戒指盖上了自己的私人印章,并将这份厚实的羊皮纸递给了自己的女官。
侍奉在女王身边的女官双手捧着羊皮纸,将它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弗朗索瓦。
“非常感谢您的帮助,”弗朗索瓦微笑着道谢,当他想要伪装起来讨人喜欢的时候,他会比最正常的人还要正常许多,“加莱永远铭记罗曼的友谊,作为我个人,我也希望您的光辉能永远照耀这片丰饶的国度。”
女王微微抬起了脸,将视线从那份羊皮纸上移开。
比海洋更为湛蓝的眼眸平静深邃,金棕色长发盘卷在脑后,用王冠束住,在某个瞬间,她和那位武士女王无限地重合了。
年轻的女王用低柔的嗓音感谢了弗朗索瓦的祝福,而后轻声说:“我也希望您能够夺回原本属于您的一切,恢复作为君主的荣耀。”
皇帝带着他的扈从离开了这座奢华的宫殿后,一直坐在王座上一动不动的女王才耳语般补上了后半句话:“……那样我才能在你最快乐的时候砍下你的头颅,让你知道什么是身处地狱的滋味。”
打下一个国度并不是开始统治的起点,除了使用强硬手段清扫小股盘踞在城市里的叛军外,拉斐尔开始重新建立统治体系,试图将亚述拉入正常的轨道,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亚述陷入战争已经太多年了,人们早就忘记了应该如何在一个正常的统一国家生活,想要教会他们不要再使用暴力解决问题已经足够困难,更不用说让他们信任一个新的统治集团。
拉斐尔为了拉起一个能够运行的政府机构绞尽了脑汁,他当然不可能把所有职位都留给从教皇国带来的人,这会给亚述当地人带来极大的反感,而从亚述当地选择职员又着实困难——长久的战争和落后的教育让贵族之外的平民都缺乏逻辑思考的能力,甚至在贵族中,认字并且能流畅书写文书的人都是少数。
所以在这之前,拉斐尔还要先建立一些教授文字和逻辑的学校,速成官员。
在这千头万绪的纷乱事务中,唯一的好处就是,通过战争,拉斐尔在亚述获得了至高无上的话语权,没有人会否认他的决定,哪怕他的决定实在听起来匪夷所思。
于是他的政令以无比顺畅的速度在亚述铺开,手段强硬的君主推翻了亚述腐朽落后的贵族和奴隶制度,以近乎凶悍的方式强行拖拽着亚述直接迈入了另一个新的文明阶段。
他命令人们在各大聚居地建立城市,各个大城市之间要铺设供蒸汽列车行进的轨道——这在亚述是前所未有的,这里的人们习惯于驾驭马匹,他们在马上就像在地面上一样快活自在,而习惯于游牧的民族也不那么在意一个固定的居所,他们的城市相当原始和简陋,可是没有人会去抗议这些决定,这个古老的国家正在一个人的指挥下迈开大步奔向黑海对岸那些先进国家的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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