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位教皇—— by大叶子酒
大叶子酒  发于:2024年0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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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不能是他天生带点儿什么喜欢被逆着来的病吧?
拉斐尔有点神游天外,尤里乌斯看着他,仿佛看见了一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猫,自以为威猛地睥睨着所有人,其实尾巴早就不耐烦地开始拍打椅子了:“拉法,你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不曾做得比你更好,那我有什么权力来指点你的决定呢?”
“世界上所有伟大的君主都不是被人手把手扶着教育出来的,他们天生就知道该怎么统治自己的国家,我如何能以凡人的智慧去揣度他们,就《君主法》本身来说,它的确会带来你所说的那些危害,可是我无法否认,它的伟大将超越所有现世的国王,等数百年之后,反对过你的国王们都已经腐烂在泥土里,人们必然仍会歌颂《君主法》的智慧。”
当尤里乌斯想要夸奖一个人的时候,没有人能抵挡住他的甜言蜜语。
拉斐尔眯起眼睛,像是被顺舒服了脊背毛的猫。
“既然这样,那我应该去处理加莱的事情了。”拉斐尔的话题转变得很快。
莱斯赫特早就给他发信汇报了加莱的近况,为了解决亚述和教皇国的问题,拉斐尔才一直停留在翡冷翠。
既然《君主法》有更擅长此道的尤里乌斯来完善,他也可以放心跑一趟加莱,他放弗朗索瓦在外面,可不是为了让对方享福的,多出来的这一段时间,他要一一收取所有利息。
莱斯赫特从披着黑斗篷的圣鸦手里接过了封着教皇私人印鉴的短笺,掏出随身携带的银制拆信刀拆开信封,纸笺上用藤蔓缠绕般修长弯曲的字体写着短短的一行字,而在看见这一行字后,沉着冷静的骑士长眼中倏然亮起了光。
蹭了一点三权分立和君主立宪的东西,毕竟我也不懂政治,反正拉斐尔很牛就行了【猫猫揣爪】

第122章 风暴之心(十)
如果在两年前,告诉加莱的人们,他们未来将会以能安稳地吃上一顿煮土豆为幸事,这些性格剽悍的民众一定会抄起粪叉把说话的人叉出去,并将这件事当作有趣的故事在每一个酒馆里重复。
是的……两年前,约翰骂骂咧咧地拔出土地里最后一株干瘪的植物,将根系末端那些婴儿拳头大的土豆捋进皮围裙的大口袋里,兜着这些仅有的作物往家走。
说是家,其实不过是一个稍微比地面高一些的窝棚,约翰把土豆扔进门口一个木头水桶里涮了两下,捞出来丢进吊在锁链上的铁锅里,用一根木头拨了拨铁锅下面的火堆。
跳跃的橙色火光映照在他脸上,把那张生着野草般凌乱胡子的脸照得忽明忽暗,铁锅里很快散发出了食物浓郁的香气,这香气熨帖地顺着鼻子钻进胃里,让老约翰干燥的舌头上生出了一点唾液。
他抓起盐罐,用木勺从铁锅里舀出一勺水倒进盐罐里,使劲抱着罐子晃了几下,将里面已经变得浑浊了许多的水再度倒进锅里。
他用力嗅了嗅蒸腾的水汽,灵敏的耳朵就听见了外面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约翰整个人一激灵,瞬间从地上跳了起来,抓起竖在门后的粪叉,警惕地从门缝里往外看。
这几个月外面打得厉害,两位陛下拉着军队互相撕扯得你死我活,约翰其实并不懂什么合法王位继承权,他家世代祖辈居住在都德莱附近的城市霍勒金,以耕种为生,自诩是尊贵的陛下的子民,平等地看不起一切粗鄙的“乡下人”,在那位年轻的陛下登基时,约翰还特意穿上了自己的新衣服去都德莱瞻仰过陛下的加冕典礼呢!
或许是因为这点缘分,约翰心里对那位陛下总是有一点看自家人似的神气,在这位亚历山大六世继位后,约翰不止一次私下里恶狠狠地骂过这个“抢夺侄子家业”的恶毒叔叔——霍勒金可没少出为了祖业撕破脸的事,约翰秉持着农民朴素的财产观念,认为老爹的遗产就该留给儿子,就算换成王位,道理也应该是一样的。
这种想法在弗朗索瓦四世带着兵打回加莱、两方人马逐渐在加莱境内打成一锅粥后再度出现,等战线拉扯着推到了霍勒金,原本安宁祥和的城市变成了前线,约翰才狼狈地随着大批逃亡的农民一起涌入了都德莱近郊。
这段时间都德莱近郊鱼龙混杂,匮乏的食物让人们成了凶兽,约翰好不容易打了好几架才从上一任主人那里抢来这个破旧的棚屋,连带着圈住这一小块地,任何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可能是他的敌人。
约翰从门缝里看出去,两个裹着巨大斗篷的人正从他刚才挖土豆的那块地走过来,目标非常明确,就是这间歪歪扭扭的窝棚。
约翰紧张了起来,握紧了手里的粪叉。
两人中矮一点的那个先一步靠近门,后面那个人似乎想要拉他一把,却没拉住。
上前的那个人开口了,一张嘴就是一口流里流气的粗鲁方言,约翰听不大出来这是哪里的方言,他猜测大概是加莱靠近罗曼的边境城市的话,只有那里的人才会那么粗俗地将舌头卷起来,发出令人难以理解的连音。
“开门!里面的人!该死的你没看见快下雨了吗?你要是让我淋雨,我就把你的肠子从你的屁股里掏出来挂在你脖子上!我说到做到!”
约翰在听见这句话时不受控制地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下意识地用力夹紧了双腿,他注意到站在说话者后面的那个人好像没站稳晃了一下,斗篷下的手坚持不懈地再次伸出去拉前面那个人。
“……好吧好吧我不说了……喂!里面的人,让我们进去躲个雨,”他左右看了看,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几乎是贴着门说,“我可以给你一块腌肉。”
他仿佛害怕被人觊觎,急忙再补充了一句:“但是只有一块!这是最后一块了!”
约翰被“腌肉”这个词击中了,犹豫了片刻,他将粪叉藏在身后,缩着半个头打开了门。
“算你识相。”裹在斗篷下的人顺势拨开约翰,大大咧咧地往里走,一屁股在火堆边最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同时对站在门外的人招了招手,“哦,快进来,这里还有土豆汤!”
约翰也顾不得什么腌肉了,迅速转过去保护自己最后的食物,高声警告:“嘿!那是我的土豆汤!”
站在门外的莱斯赫特已经彻底裂开了。
正直谦卑的圣殿骑士团骑士长在听见教皇毫无心理障碍地吐出一大串他闻所未闻的粗鲁语言时,就感觉这个世界变得奇幻了起来。
翡冷翠上个月传信,教皇将前往加莱,原话是“以一个低调的、不引人注目的方式”,但莱斯赫特在亲自接到衣着破烂面目脏兮兮如同难民的拉斐尔之前,都没有想过教皇竟然采用了这么一种惊天地泣鬼神的“低调方式”——教皇竟然孤身一人混进了加莱边境涌向都德莱的难民队伍!
拉斐尔和尤里乌斯一致认为,教廷并不适合在此时插手加莱的内政纠纷,至少不应该在明面上有任何动作,圣殿骑士团被命令留在都德莱近郊的驻地中,作为中立方不参与任何战斗,那么作为教廷领袖的拉斐尔就更不能在这个敏感时候现身加莱了。
于是拉斐尔只能隐瞒身份偷偷潜入加莱,他惟妙惟肖地表演着一个从边境城市逃难过来的小商人,这种小商人常年在各个国家游走,兼职放贷,为了收款、保护货物,他们的性格极其凶蛮,生意不好的时候也偶尔会客串一下劫匪。
这对拉斐尔来说并不是什么十分困难的事。
在翡冷翠贫民窟的生活让他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物,这种小商人在翡冷翠下城区最常见,拉斐尔模仿起他们来都不需要花费心思,只不过莱斯赫特还没有见识过拉斐尔绝佳的演技,猝不及防直面这一场景,整个人都要被劈裂了。
坐在火堆边的拉斐尔摘下兜帽,露出一头脏兮兮的杂乱短发,被灰尘和汗水泡脏了的头发已经看不出淡金的漂亮色泽,连带着整张脸都被糊在风尘仆仆的污垢里,脏得和约翰像是从同一个模板里抠出来的。
他抽开腰间破烂的牛皮小包的绳子,掏出一块颜色已经深黑的腌肉,风干的肉块像是一条干瘪的枯柴,掉进土豆汤里,只溅起了一点点水花。
约翰急忙用木勺去搅汤,没注意到那个站在门外的男人默不作声地走了进来,坐在了他对面。
莱斯赫特的坐姿很规矩,兜帽也没有摘,他屁股底下只有一条还没劈砍开的木桩,张牙舞爪地搁在地上,拉斐尔看了他一眼,忍住了那点从眼角闪过的笑意,骑士长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在这种环境里吃过饭——这和战场毕竟是不太一样的——拉斐尔看着莱斯赫特规规矩矩堪称乖巧地坐在那里,肢体动作里透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礼貌和尴尬。
骑士长可从来没有尝试过以威胁的方式冲进别人家,强行去抢别人的饭吃的经历。
锅里的土豆的确少得可怜,至少是绝对不够三个成年男人一起吃的,拉斐尔抢先一步获得了木勺的支配权,镇定自若地给自己盛了一碗汤——用的是自己随身携带的木碗,还要给莱斯赫特也盛一碗。
骑士长兜帽下的脸都快要烧红了,他下意识地想要拒绝,拉斐尔已经强行把碗塞进了他手里,莱斯赫特只能端端正正地捧着那只碗,手足无措地坐着。
被抢的约翰反而一脸再正常不过的淡定,他将整个锅从木钩上端下来,直接就着木勺子开始大口大口地喝汤,捞到那块腌肉时还咕哝着道了声谢。
莱斯赫特端着碗不喝的行为显然让他十分困惑,约翰打量了他一遍:“你不饿?”
流亡到这个时候的加莱人就没有一个能吃饱的,突然冒出来一个对吃饭不感兴趣的人,就连不怎么敏感的约翰都察觉了那种异常。
莱斯赫特还没回答,拉斐尔先一步开口:“你跟哑巴说话是想听他给你唱个歌吗?——他昨天喝炖汤,把嗓子和舌头烫坏了。”
一句话里,圣殿骑士团骑士长就从“哑巴”荣升为了喝一口汤能烫坏自己的傻子。
莱斯赫特:……
他沉重地点了点头,破罐子破摔地张嘴“啊啊”了两下,给满眼好奇的约翰表演了一下,被满足了好奇心的约翰高兴地低下头继续啃自己的土豆去了。
拉斐尔用一只手撑着额头,仿佛是在沉思,但从莱斯赫特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年轻教皇脸上憋都憋不住的笑和隐隐颤抖的身体。
拉斐尔原本只是在胡说八道,没想到莱斯赫特会如此配合,从来都是严肃端庄的骑士长扮傻子,这冲击力和他扮流氓带给莱斯赫特的也差不多了。
天色缓缓暗下来,到了半夜,轰鸣的暴雨就灌满了人的耳膜,约翰早就睡得人事不知,呼噜声在小小的窝棚里起伏,角落的缝隙正哗啦哗啦地往下淌雨,谁都不在乎这点小瑕疵,莱斯赫特靠在柱子上,拉斐尔躺在他腿边,呼吸平稳,听不出是不是睡着了。
这里距离圣殿骑士团驻扎的地方只有半天的路程,但也正因为有这个身份特殊的队伍存在,亚历山大六世对这片地区一直很关注,否则拉斐尔也不用选择这样一种办法偷偷摸摸地过来。
相较于贵族,一个随处可见的流民、小商人,根本不会被别人放在心上。
第二天一大早,拉斐尔和莱斯赫特就离开了这间窝棚,他们需要徒步穿过这片不那么茂密的丛林,然后抵达骑士团的驻地,如果有马的话,这样的旅程会缩短很多,但正如之前拉斐尔蛮横地“敲开”约翰的房门一样,一个生活在底层的小商人,是不可能拥有一匹昂贵的马的。
莱斯赫特来接他时也没有骑马,现在营地里还塑造着骑士长没有出门的假象,他原本打算路上买一匹马,显然这个打算在看见拉斐尔别具一格的新设定之后也光荣流产了。
徒步对莱斯赫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原本这对拉斐尔来说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但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的缘故,拉斐尔总觉得自己的膝盖隐隐作痛,好像有把小刀在里面慢条斯理地剐着,那种酸麻比疼痛更让人难以忍受。
莱斯赫特在经过一条小溪时回身去牵拉斐尔的手,就看见对方正将一撮深绿色的东西往嘴里塞,看起来像是什么风干了的草,骑士长顿时敏感起来:“那是什么?这里的东西不能随便吃。”
拉斐尔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用难以言喻的表情看了莱斯赫特一眼:“……你的话让我感觉我像是一个会随时随地舔一口路边狗屎的傻子。”
可能是因为他正扮演着一个荤素不忌的小商人,拉斐尔私下里说话也豪迈了许多。
“放心吧,这只是一点提神的药物,没有任何副作用,健康安全。”拉斐尔语气夸张得像一个热情推销自己劣质商品的售货员,戏剧性的表演反而让莱斯赫特放下了那点莫名的紧张。
“我们很快就能到了,”莱斯赫特握着拉斐尔的手腕,拉着他越过堆积着腐烂枝叶从而极度滑腻的溪岸,安慰道,“到时候你可以好好休息几天。”
“哦,希望如此。”拉斐尔不带什么希望地低声喃喃。
两人抵达骑士团驻扎地时已经是这天的午后,雨后的地面泥泞得和泥潭没有什么区别,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过来,浑身湿了大半,狼狈得像是和泥巴怪人打了一仗。
他们借着骑士团购买日用物资的车潜进了营地里,总算是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脱掉了那一身命运多舛的斗篷后,拉斐尔乖乖坐在地毯上等着莱斯赫特给他抬水洗澡,这里的条件简陋,管道建设都不太完善,洗澡需要自己从附近的一个水池里打水,亚历山大六世当然不回给他们安排这么糟糕的环境,但是莱斯赫特拒绝了那些舒适的城堡,坚持要了这块地自己动手建设营地,用木板搭建起了一片方方正正的小平房。
尽管条件简陋,至少保证了骑士团内外都是铁板一块,也让亚历山大六世没了往里面安插人手的余地。
莱斯赫特提着一桶烧好的水进来,将它倒进房间里粗糙的木头浴缸,蒸腾起来的热气很快弥漫了这个小小的房间,让人有了昏昏欲睡的渴望,莱斯赫特一回头,就看见靠着桌子腿坐在地毯上的教皇正侧着头闭着眼睛,看起来很像是已经困到睡着了。
骑士长不由得放轻了动作,在原地呆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蹲在拉斐尔面前,视线逡巡过拉斐尔的脸,难得有些失神。
过了片刻,莱斯赫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拨开了刺到拉斐尔眼皮上的一撮发丝,教皇原本有一头漂亮的淡金长发,为了混入加莱,他自己动手把头发剪得乱七八糟,尤里乌斯亲自驾车将他送到翡冷翠外,皱着眉看他在车上剪头发,看了一半就受不了出去了,那表情难看得简直像见到了巨怪向他求爱。
莱斯赫特用手指捋了捋那头凌乱的短发,心里也生出了一点细微的可惜,不过他并不那么介意拉斐尔的变化,不管拉斐尔是什么样子,都不会影响他将之视为至高无上的冕下。
他的冕下,握着神的权杖和人的冠冕,也掌控着他所有不为人知的欲望和渴求。
他将永远虔信而忠诚,莱斯赫特在心中祈祷,如同之前每一天对圣主所做的那样,对着沉睡的教皇祈祷。
请您眷顾我,他无声地说,请眷顾我,使我永远在你辉光的沐浴之下,为你所注视。
仅仅是被那双眼睛注视着,他就已经达到了人生最为满足的境地。
写着写着突然发现结尾的骑士长好像变成了个阴暗b……好奇怪的变化【呆住】
这两天都在外面旅游,下一更大概在22号,以及一个好消息,我下学期不用带高三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不用做阴暗社畜和牛马人了,这是什么人间天堂!

“冕下,冕下?”
莱斯赫特压低了声音轻轻喊了两声,拉斐尔痛苦而困倦地皱了皱眉,从喉咙里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莱斯赫特猜测是在叫人不要打扰他。
骑士长回头看了看冒着热气的浴缸,又看了看浑身脏兮兮的教皇,头一次生出了茫然的感觉。
这间房是莱斯赫特的,虽然归属骑士团团长阁下,但是房间设施并没有多么奢华,顶多是桌子更大一点,便于他处理公务,以及有一张地毯。
这里并没有适合教皇居住的房屋,莱斯赫特打算把自己的房间给拉斐尔,反正自己无论睡哪里都没关系,大不了和副团长挤一挤也是可以的。
拉斐尔一进门就坐在了地毯上,倒不是他走不动路了,而是房间里除了地毯,就只有床和那张缎面靠背椅能坐,他身上脏得要命,与其给莱斯赫特再增添换床单被子的工作量,还不如在地上将就一下。
于是才让骑士长进门就看见了蜷缩在桌脚边睡过去的冕下。
莱斯赫特隔着一段距离凝视着拉斐尔熟睡的脸,地毯并不怎么舒服,拉斐尔抱着膝盖,似乎有很强烈的不安全感,努力将自己缩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被教皇宫的仆从们怎么养也喂不胖的纤瘦身体轻轻松松就能蜷成小小的一团,看起来……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到了陌生地盘的猫,要盘成一个毛球护住脆弱的肚皮才能进入睡眠。
拉斐尔凭借着强大的毅力把自己从困倦中拔出来,整个人还是迷迷糊糊的,坐在那儿垂着头清醒了一会儿,单手捂住眼睛揉了两下,含混地对莱斯赫特道了声谢,试图扶着桌腿站起来。
莱斯赫特握住他的手臂帮了他一把,拉斐尔脸上带着点困意,眼尾泛着红,被莱斯赫特扶到浴缸边上,迎面温热的水汽扑到皮肤上,拉斐尔终于清醒了一些。
“这里没有适合的衣服,所以我找了一件我自己的——请放心,已经洗过了。”
骑士长解释。
拉斐尔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他并不在乎穿什么衣服,正如之前他实打实地混在流民中间又挨饿又挖土豆一样,在没有这个条件的时候,他不会像个眼高于顶的白痴一样去奢求什么特殊待遇。
他抬手抽掉了腰带,这种廉价的亚麻套头长袍样式很简单,一条直通通地从脖子到膝盖,有条件的人可以在里面穿一条长裤,没有条件的不穿也行,用一条绳子系住腰,就能把这种没有任何美感可言的麻袋式制品变成符合个人身材的衣物。
拉斐尔脱掉这件已经散发出臭味的长袍,踢掉落到脚踝的裤子,并不在乎莱斯赫特还站在旁边。
这也算是一种不大不小的富贵病——在回到波提亚家族后,拉斐尔大小也算是一个贵族,无论做什么事情,边上总是会有仆人在侍奉,就算是洗澡也很少需要自己动手,刚开始的时候会很不习惯,但等这样的事情成为生活日常以后,“隐私”这个概念就会逐渐变得模糊,拉斐尔早就对此习以为常,在几年前重生后才因为个人的敏感而拒绝了仆从过分紧密的服侍,但说到底,他介意的也不是什么被看的问题。
所以在将莱斯赫特划入“安全”的范畴后,他完全不在乎莱斯赫特现在还站在这里,坦然自若地跨入浴缸,将自己深深埋进了温热的水流里。
走在路上的时候还不觉得,一旦被温度适中的水包裹住,身体里的疲惫就成倍地被激发了出来,连带着骨头里的酸痛都跳了出来叫嚣自己的存在感,拉斐尔曲起腿,索性整个人都沉进了水里,透过泛着涟漪的水面,呼气造成的泡泡像一串晶莹的珍珠,翻滚着朝水面涌去,相继碎裂。
搅动的水面上出现了一张脸,骑士长金色的长发即使在几天的奔波里依旧漂亮得光彩熠熠,水波将他英俊的脸扭曲成模糊的色块,拉斐尔忽然觉得有意思极了,水里安静得要命,他只能听见自己泵动剧烈的心跳,还有血管里汩汩的血流声,这些声音令他产生了奇异的着迷,以至于完全忽略了耳边忽远忽近的呼唤。
直到一只滚烫有力的手伸入水中,抓住拉斐尔的肩膀,将他粗暴地从水里提了出来。
“哗啦”
一阵泼溅的巨大水声在房间里骤然响起,莱斯赫特没有去理会自己湿了一半的衣服,他正低着头看自己手下的人,年轻的教皇弯曲着脊背剧烈地咳嗽,在潮湿的水汽里用力地呼吸着,气流在气管里粗糙地摩擦,发出尖锐又嘶哑的鸣音,被水浸泡透了的发丝狼狈地贴着他的脸和耳朵,发梢的水连成线地下落,遮掉了教皇身上矜贵威严的气势,让他现在可怜得像一个无辜的少年。
“你……咳咳咳,你干什么!”拉斐尔愤怒地想要挣开莱斯赫特扣住自己肩膀的手,可是挣了一下竟然没有挣开。
骑士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当一个经常脾气温和的人冷下脸的时候,威慑力总是会更大几分的。
他盯着拉斐尔,视线里是拉斐尔蹙着眉头湿淋淋的脸,脑子里却一遍遍地回忆着刚才的场景,完全沉在水下的青年半合着眼,金色的发丝如同伸展触手的水母,优雅而舒缓地随着水流缓缓飘荡,他望着水面,淡紫的瞳孔里似乎看见了一切又似乎空空如也。
这个画面充满了某种艺术性的张力和美感,让莱斯赫特想起了很多年前挂在家里会客厅墙上的《水中的纳西瑟斯》,追逐着虚无缥缈的梦想的美少年被水中自己的倒影所迷惑,心甘情愿地溺死在了水里,他脸上没有恐惧和忧愁,画家赋予了亡者如遇美梦的甘甜神情,让死亡都变成了一个触手可得的美丽幻境。
此刻的拉斐尔和纳西瑟斯的神情在某种程度上奇异地重合了。
莱斯赫特喊了他两声,却没有任何的回应,于是果断将人从水里拉了起来。
“……如果再晚一点,你会溺死在里面。”
莱斯赫特的声音里压着怒火。
拉斐尔看了他一眼,冷淡地说:“我不是会在浴缸里自尽的傻子,骑士长阁下。”
莱斯赫特没有再说什么了,拉斐尔又挣了一下,这一回莱斯赫特松了手,但那块皮肤上还是留下了淡红的指印,像是某种古怪的痕迹。
骑士长沉默着站在那里,等拉斐尔准备从浴缸里出来,才默不作声地将衣服递过去。
拉斐尔用一只手拿着亚麻浴巾擦拭着头发上的水,另一只手接过衣服,姿势不那么方便,莱斯赫特索性将长袍抖开,直接披在了拉斐尔肩上,低着头替他将腰带系上。
薄天鹅绒的常服极其柔软亲肤,但材质并不怎么吸水,衣摆垂在小腿边,随着拉斐尔在椅子上坐下的动作自然地扯到了膝盖边。
透明的水珠顺着肌理曲线往下滑,最后淌过拉斐尔赤|裸的脚踝,滚进了地毯里。
莱斯赫特走过去想要接过拉斐尔手里的毛巾给他擦头发,拉斐尔轻巧地侧了一下头,避开对方的手,神色有些冷淡,和之前路上亲昵的状态完全不同,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令莱斯赫特有些无所适从。
他怔怔站在原地:“冕下?”
拉斐尔最后揉了一把潮湿的发丝,将吸饱了水变得软塌塌的亚麻巾扔在桌上,他有那么一瞬间想要趁着这点怒火说什么,不过看着莱斯赫特有些受伤的表情,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你出去吧,是该休息的时间了。”
现在还是下午,这个将莱斯赫特支开的托词听着有些生硬。
骑士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一点翠色的眼睛,过了一会儿,他往后退了一步,那似乎是一个要离开的动作,但是很快地,后撤的那条腿弯曲,跪在了地上。
“假如我犯下了使您不满的过错,请您惩罚我,就像之前一样,用疼痛和鲜血让我记住您的教导。”
高贵的骑士长向着面前的教皇低下了头颅。
桌上触手可及的地方就放着那条苦鞭,恪守本心的骑士长显然没有忘记晨昏定省,鞭子的握柄带着磨损的光润。
拉斐尔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抬起一只脚,用力踩上莱斯赫特的肩膀,这一脚没有留力,骑士长被踩的身体都歪了一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在忤逆我吗?”拉斐尔毫不客气地质问。
他摸到那条苦鞭,粗糙的麻绳拧成的坚硬鞭子顶端抵住莱斯赫特的喉咙,教皇上身微微倾斜,靠近莱斯赫特,声音似笑非笑:“还是说,你在向我讨要奖赏?”
他的话近乎某种尖锐的刀刃,扯开了莱斯赫特一直遮住的情绪,一动不动的骑士长浑身战栗了一下,条件反射地抽搐了一下,是一个想要脱离教皇桎梏的动作。
拉斐尔扯了一下唇角,他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不太合时宜的话——至少不能是现在说的话,迅速放下苦鞭,脚尖轻轻踹了一下莱斯赫特的大腿,语气变得平和许多:“起来,身为圣殿骑士团的团长,怎么动不动就跪下?”
“我这两天睡眠不足,情绪有些糟糕。”教皇委婉地安抚了一下莱斯赫特。
“但是我得说,您真的应该去学习一下更柔和的交流方式。”拉斐尔想要转移话题,有点心不在焉地说。
莱斯赫特默默地站起来,视线瞥过桌上的苦鞭,突然说:“我并不在乎——如果这么做可以使您开心一点。”
这话一出,连拉斐尔都震惊了一下,那双淡紫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他稍稍往后靠了一下,这是一个带着点防备意味的姿势,拉斐尔善于应付一切恶意,唯独不那么习惯面对善意——尤其是不想从他这里得到任何回报的善意。
他有时候简直不明白,尤里乌斯也好,费兰特也好,还有现在的莱斯赫特也好,他们究竟是为什么向他交付了爱意。
在他看来,原本所有事情都在他设计好的轨道上,他将自己拥有的东西放置在天平上,小心翼翼地斟酌、交换,购买对方所拥有的东西,这些交易的出发点不过是理智和利益,他用这种方式得到了尤里乌斯的支持、费兰特的效忠,当然也包括莱斯赫特。
他承认曾经在祷告室内的鞭刑和折磨有刻意为之的成分,虔诚的骑士长不会为名利所动摇,于是他在天平上摆出了情感,莱斯赫特的心动有他故意推波助澜的成分,然而他从未想过让这种情感公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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