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位教皇—— by大叶子酒
大叶子酒  发于:2024年0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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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直白地撕掉了他们之间垂悬已久的帘幕,将彼此早就心知肚明的东西摆在了台前。
这是比上一次的亲吻更加不可逃避东西。
亲吻可以说是意外,可以说是一时的意乱情迷,可以被轻易地遗忘、抛之脑后,可以当成一个错误轻巧地抹去。
但是他们从来都对说出口的话语慎重以待。
拉斐尔浑身都绷紧了,他抓着餐叉,努力压平语调,不让自己爆发出愤怒的呵斥:“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尤里乌斯不合时宜地有了想笑的感觉,他想起他昨天也是这么对那个女孩说的,一模一样的话,而对方怎么回应的来着?
“我很清醒。”尤里乌斯觉得真是太有意思了。
这段对话真是太耳熟了,就连对话的人物都透着一种滑稽喜剧似的喜感。
“作为教皇,你应当保持身心的洁净,但是作为俗世的君主,你应当采用任何手段巩固你的统治,这不过是常见手段的一种——你一直很清楚这一点,不是吗?而我的确是你最好的选择。”
尤里乌斯垂下眼皮,镜片后的眼眸狭长锐利,但当他刻意垂下眼睛遮住那种锋利后,过分强势的逼迫感就前所未有地削弱了:“我手里是对叙拉古半岛有着无与伦比号召力的波提亚家族,整个教皇国的行政权也在我手里——你看,我对你是多么重要,你一直想掌控我,不是吗?”
拉斐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你除了支持我,还能怎么样?”
尤里乌斯蓦地笑起来:“看,这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让他知道你不是非他不可,让他保持对你的敬畏、知道你可以随时放弃他,让他知道他拥有的一切必须来自你的施舍,而你随时可以拿回这一切。”
“亲爱的拉法,你觉得我们两个人中,是谁更依赖谁?”
尤里乌斯的声音温柔得近乎柔软,但落在拉斐尔耳中,却震荡起了恐怖的海啸。
教皇猛地握紧了餐叉,眼神瞬间阴沉得可怕,尤里乌斯毫不怀疑,如果可以的话,拉斐尔这时候一定非常想把餐叉捅进他的脖子。
这样的认知让他心中无比悲哀,与此同时还有近乎扭曲的快意。
这是一个让你完全掌控我的机会,他心甘情愿地交出自己的掌控权。
多有意思,他曾将拉斐尔呵护如掌心的玫瑰、手中的鸟儿,而现在他却渴求着这么一个让他们境遇翻转的时机——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恐怖沉默后,不知道是谁先露出了一个微笑,他们再度恢复了正常的用餐气氛,桌上的早晨已经凉了很多,但餐桌的氛围反而更加和谐了。
尤里乌斯将拉斐尔装着洋蓟的盘子换给了自己,这一次,教皇没有拒绝。
不知道你们看出来了没有,秘书长先生正在慢慢变态化……他以前是不会有这种,呃,共享情人的扭曲想法的,尤其是和他一直都看不起的费兰特竞争,甚至把自己物化贬低成制衡费兰特的存在。
明后天月考,我要监考改卷,又是忙碌的两天,一想到下半年要接高三,我已经整个人都不好了,真的很不想带高三,我就想咸鱼一点呜呜呜。

第109章 希望蓝钻(二十六)
暗潮汹涌的早餐之后就是忙碌的一天,尤里乌斯和拉斐尔都忙得不得了,《信仰自由法案》颁布的风潮还没有过去,借由波提亚家频繁的串联活动,翡冷翠的贵族们不再发表任何对教皇不利的言论——至少表面上是如此,而底层人民的声音也早就在圣鸦们有组织的大规模带动下偏转了方向。
人们或许对《信仰自由法案》还有疑虑,但是多年来教皇冕下为他们做的事情是实打实的,在关系到切身利益的时候,他们也知道如何做个聪明的哑巴。
当一切风浪趋向平息,还存在的声音就变得格外刺耳。
费兰特不费什么力气,就从繁杂的线头里拎出了隆巴迪枢机的名字。
当看到这个名字时,费兰特先愣了一下。
他还记得自己是怎么从贫民窟的圣杯教堂离开的。
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为了快速获取能够贿赂修士以将他的名字记上推举名单的两枚金佛罗林,他只能去玻璃工坊推销自己——这是费兰特始终不愿也不敢向拉斐尔提起的事,他的母亲在玫瑰花房毁灭了自己的一生,然而她的儿子竟然也要步上她的后尘,这是多么可悲的笑话,似乎那里就是什么漩涡,只要踏入一步,就永远都无法离开。
好在,费兰特比他的母亲更聪明、更狠心。
他诱惑了三名薄有余财的书记官,把他们吊得像是跟着肉骨头的狗,掏空了他们所有的家当,还通过他们向黑市的放贷人借了高利|贷,要不然他也不能够那么迅速地获取那样一笔庞大的资金。
至于那三个倒霉蛋要怎么面对清醒过来后的贫瘠生活和高额贷款……费兰特并不关心这个。
在连自己的生存都是难题时,怎么能指望他去施舍多余的怜悯给别人?
也正是这样的狠心,让他进入了隆巴迪枢机的视野。
在他进入教皇宫成为见习守卫时,隆巴迪枢机的管家曾经私下里和他接触过,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教皇宫选拔的护卫每一个都是精挑细选从教堂里送过来的,而不是每一个都能有这样足够的幸运被教皇宫留下,落选的孩子们会被其他的主教和贵族们挑走,而费兰特这样尤其出众的则会被提前预定。
只不过他最终成功留在了教皇宫,不然现在或许他就是隆巴迪枢机手下的人了。
这点交集浅薄到需要他认真回忆才能想起来,如果不是这点熟悉感,他在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都不会有丝毫的停留。
剥离了流言繁杂冗余的来源后,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这个平时不怎么爱出风头的枢机阁下。
每一个枢机都有一个教皇梦,隆巴迪枢机散布反对拉斐尔的言论也并不是什么值得震惊的事,唯独需要感叹一下的就是他平时将自己的野心收敛得还不错。
费兰特卷起桌上的羊皮纸,准备去找拉斐尔,他这几天都忙着找在翡冷翠散布流言的家伙,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拉斐尔了,尽管只是短暂的别离,甚至这都算不上什么别离,但一想到能够见到拉斐尔,费兰特的心情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心起来,连带着路上看见忙碌的修士修女们时也愿意施舍给他们一个轻轻的颔首。
费兰特算了算时间,教皇一向作息规律,每天的日程表都安排得严密且千篇一律,午后的一个小时是他的休息时间,拉斐尔喜欢将这点时间消磨在花园或是图书馆。
大画廊的廊桥外连接着通往花园的拱门,花匠在那里种植了一片品种不同的月季,这种生命力旺盛的花卉在拱门上攀爬成了一堵墙,垂坠下来的花和枝蔓像是流动的彩色瀑布,能将周围遮挡得严严实实,每一个经过的人都要抬着手将它们拨开才能走入庭院。
花匠本来想将它们修建得清爽一些,莱恩六世却更喜欢这样自然狂放的风格,拉斐尔也没有多余的闲情去指点花匠改动它们,于是这一面花卉瀑布就成了大画廊外点缀回廊的景点。
费兰特从阴暗的大画廊走出来,台阶上投下斑驳的光点,花园喷泉的声音在这里已经清晰可闻,他还听见了掺杂在水珠喷薄声中的人的低语。
那是属于拉斐尔的声音。
光是听见对方的声音,就足够让费兰特感到喜悦,他迫不及待地走下回廊,抬手想去掀开花卉瀑布的藤蔓,热切而温柔地呼唤对方的名字,声音尚未形成气流,他就听见了拉斐尔沙哑的喃喃。
“不……等一下——”
费兰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这是多么熟悉的声音,当然,对他而言,非常熟悉,它应该出现在玫瑰花房里,或者是纸醉金迷的宴会阴暗的帷幔后,哪怕是夜色笼罩下的丛林里,唯独不应该在这个时间、在这个地点!
更不应该是这个声音、这个人。
费兰特凭借着本能否定自己的判断,但他也没有张嘴呼喊自己恋人的名字。
沉默的男人抓住了枝蔓,风吹得枝叶窸窣晃动,在摇晃的间隙里,他看见远处树荫下躺椅的尾端,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纤细雪白的脚踝抵着坚硬的扶手侧面,赤|裸的脚掌斜斜地踮着踩在另一个人衣着齐整的腿上,脚背上青紫的血管因为用力而隆起,雪白的长袍顺着膝盖滑落下去,顺着摇椅,有一大半都拖拽在草地上。
费兰特甚至能根据这一点细节想象出来他们此刻的姿势,半遮半露的景象比清晰的袒露更刺激,他痛恨自己过于优越的视力,每一个寥寥的细节都在他眼里被不断放大,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似乎听见了那些声音忽远忽近地钻进他耳朵里,又轰隆隆地远去了。
仲裁局的局长天生肤色比别人更白,此刻他脸上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比坟墓里爬出来的幽灵还要惨白,加上一身乌黑的兜帽长袍和浓黑的长卷发,他比舞台上的戏剧演员更像是一个合格的死尸。
不知道站了多久,等刚开始那阵剧烈的冲击过去后,一股扭曲的愤怒便如毒蛇一般啮咬上了费兰特的心脏,胸腔里的器官收缩着,泵压出带毒的血液,顺着他的血管流经四肢百骸,他攥紧了手中的枝叶,收紧的力道之大,以至于鲜嫩的汁水瞬间染绿了他的掌心,黏腻的汁液顺着他的掌纹往手腕流淌,带出被绞成一团烂泥的叶片和花朵,扑簌簌落在地上。
拉斐尔靠在摇椅上,半阖着眼睛,睫毛上带着水汽,湿漉漉地将纤长的睫毛沾在了一起,看着又可怜又脆弱,眼尾带着潮红,脸颊泛着热,尤里乌斯正慢条斯理地亲吻他的锁骨,教皇的长袍松散地堆积在椅子上,像一团雪将教皇包裹在里面。
秘书长的衬衫扯开了大半,露出一大片皮肤,总是衣冠整齐的男人并不在意这些,他摘下了不离身的眼镜,没有镜片修饰的眼睛锋利而傲慢,充满了攻击性,几缕发丝从发带里挣脱出来,落在脸颊旁,这点不修边幅的凌乱让他看起来具有异样的性张力,像一只急切寻觅着猎物的野兽,又要不动声色地在伴侣面前优雅展示自己美丽的皮毛。
拉斐尔眯着眼睛,微微侧过脸,避免阳光射入自己的眼睛,他很喜欢花园里将未热的这个时间,阳光和煦,一切都恰到好处,在心情好的时候,他也并不介意尤里乌斯的那么一点得寸进尺,铁灰色的长发滑落下来,擦过他的脖颈,拉斐尔轻轻吹了一口气,将几根头发吹开,在尤里乌斯的吻落在胸口时,随意地抬起脚踩在他腿上。
这是个很轻慢的姿势,不过秘书长显然并不介意,他伸手环住教皇瘦削的小腿,手掌下滑,勾住了教皇的膝弯,当他再次低下头想要继续时,拉斐尔眼神向下一瞥,发觉了他的意图,于是抬起一只手,抓住尤里乌斯的长发,制止了他向下的动作。
“请适可而止吧,老师。”
他的声音还带着情动的喑哑,呼吸急促,尤里乌斯也没有比他好多少,额头泛着一层薄薄的汗,这样的天气对身体不好的拉斐尔来说是刚刚好,对他而言就有点热了,更不用说被强行打断,他嗓音里滚着一团热火,像是要笑,又像是忍着怒气:“这个时候喊我老师,是要我教你什么呢?”
拉斐尔还是那副看起来任人为所欲为的样子,手里的力道却没有丝毫减弱,他翘着嘴角笑,像一只故意犯错惹人生气的猫,得意洋洋地检阅着自己的战绩:“是提醒你注重作为老师的品行。”
“——比如说,不要和学生在神圣的教廷白日宣淫。”
尤里乌斯将脸埋进拉斐尔颈侧,低低笑起来:“作为老师,我以为这是我应当教给学生的重要一课,如何正确对待自己的欲望,这一课我从来没有教过你,是不是?也许现在补上也不晚。”
拉斐尔冷笑了一声,用嘲讽的语气说:“赞美老师。”
这一次尤里乌斯笑得更厉害了。
花园里除了铺着碎石的小路外,其余地方都生长着厚厚的地衣和矮小的卷柏,费兰特无声地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短剑,轻巧地踩着厚实绵软的植物前进,这些可爱的小东西吸收掉了他所有的动静,他是翡冷翠最优秀的潜行者,只要他愿意,没有人能发现他的踪迹。
冷硬的剑柄抵着他的掌心,黏糊的月季汁液还留在他手里,半干半湿地混合出了非常古怪的感觉,他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像是每一次在圣主面前祈祷,像是每一次静静地站在最为隐蔽的地方、看着圣坛上金发的教皇在众人面前散发光彩。
他从未这样的宁静。
涂抹着颠茄汁液的剑刃是暗沉的黑色,不会反光,于是也不会引起猎物的警惕,披着黑色斗篷的幽灵带着死亡的气息贴着树荫走向前方。
当天晚上,教皇遇刺的消息就在翡冷翠的贵族圈里小范围地传开了。
之所以是小范围,是因为教皇并没有受伤,那名刺客也因此一战成名——居然能在费兰特那只野狗和尤里乌斯都在场的情况下刺杀教皇并全身而退,甚至护卫队连他的一根毛都没有摸到,这不能不说是对教皇护卫队的莫大羞辱。
据说当护卫队成员赶到现场时,教皇宫秘书长和仲裁局局长都是一身狼狈,两人身上都挂了彩,面色阴沉地隔着一段距离远远地站着。
这个“传奇刺客”故事的主人公此刻正坐在教皇的卧室里,伸着一只手沉默地让尊贵的冕下给他包扎伤口。
尤里乌斯不怎么动武,但他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蓝血贵族,所有小看他的人都会被他手杖里的细剑教育着重新做人——物理意义上的重新做人。
费兰特手臂上有一道从手腕贯穿到手肘的长长伤痕,尤里乌斯的细剑极其锋利,光是刮擦一下,就能轻松破开血肉。
拉斐尔将浸泡过曼陀罗汁液的麻布一圈圈缠绕在费兰特手上,动作稳定,语气平和:“我不希望看见任何一个人在我面前动刀,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厚的警告意味。
拉斐尔并不那么在乎他们的私下争斗,但他痛恨有人对着他举起刀——哪怕刀锋并不是对着他。
天知道当他看见费兰特在尤里乌斯背后举起短剑时他有多么恐惧,缠绕在他骨髓里的梦魇瞬间将他拉回了那个恐怖的夜晚,冰冷的刀锋和闪烁跳跃在刀锋上的灯光,以及无法动弹的身体——
“我讨厌有人对着我举刀,就算是你,费兰特,”拉斐尔将最后一圈麻布裹在费兰特手上,最后的一句话像是耳语,“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费兰特还是穿着白天那一件黑色长袍,衣服上有几道划痕,他坐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塑,任教皇怎么摆弄都一声不吭,好像伤口不是在他身上,直到听见拉斐尔这句话,他才慢吞吞地抬起眼睛,深蓝的瞳孔里有悲伤一闪而过。
他低声问:“所以,你想要抛弃我了吗?”
“我的爱令你感到厌倦?”
拉斐尔心平气和地看着他,似乎并不觉得和尤里乌斯的亲密被他看见有什么尴尬的——在这一方面,教皇的镇定足够令所有在情妇里平衡关系并失败翻车的贵族自叹弗如。
拉斐尔摸了摸费兰特裹着麻布的伤口,淡紫的眼睛望着他,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我需要的不是爱情,亲爱的。”
他第一次这么亲昵地称呼费兰特,但语气里并不是对爱人的亲昵。
“你怎么能责怪我没有给你同等的回应?”
教皇的反问理直气壮。
费兰特动了动嘴唇,茫然地看着他。
他所给予的爱不是拉斐尔想要的东西,那么还有什么,是他能够给出的呢?他还有什么,是能够让拉斐尔开心的呢?还有什么,是能够挽留住这个薄情、冷漠的教皇的呢?
忙死了,这周值周,领导屁事不干,全让我们做,淦……

第110章 希望蓝钻(二十七)
在拉斐尔看似温情实则冷漠的注视下,低着头的费兰特忽然轻轻吸了一口气。
为了方便上药,拉斐尔正跪坐在费兰特面前,两只手扶着青年的膝盖,姿态柔和而温顺,仰着脸看费兰特的时候有种特殊的无辜和单纯,那头淡金色的长发披散在背后,微微卷曲的长发宛如泛着微波的海洋,在阳光下荡漾着粼粼金光,谁能忍心对他加以斥责——当他这样望着你的时候?
费兰特也不能。
那是他从少年时期就向往的圣者,是崇拜过、仰望过、信仰过,宣誓用生命和灵魂去效忠的君主、爱人,在漫长的时光里,拉斐尔比他自己的一切都重要。
否认了拉斐尔,就像是否认了自己的一切。
但是……
拉斐尔忽然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费兰特。
低着头的青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大颗大颗透明的眼泪从他深邃的眼眶里争先恐后地涌出来,他不说话,只是沉默着哭泣,被他压在身体深处的灵魂好像破了一个口子,那些碎裂的悲哀就顺着唯一的缺口倾泻而下,很快沿着他的下巴滴落,砸在了拉斐尔手背上。
刚刚离开人体的泪水是温热的,年轻的教皇却像是被滚烫的开水烫了一下,猛地蜷缩起手指,不安又困惑地望着费兰特。
在刑讯室里能够笑眯眯地剥人皮肤的仲裁局局长现在可怜得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狗,阴郁冷戾的男人睁着眼睛哭,他的眼泪落得厉害,但一点声音都不出,胸膛微弱地起伏,强行压在喉咙里的哽咽断断续续。
拉斐尔看着他。
他在接受尤里乌斯的时候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善于未雨绸缪的拉斐尔也早就想好了要怎么应付费兰特,不管费兰特是愤怒还是质问,他都有办法抓住这点起伏的情绪,抚平对方的怒火,再次将费兰特收拢成原来那个听话的“教皇的狗”,虽然拉斐尔总是刻意逃避这一点,但他很清楚,他的确已经将这些卑劣的手段当成了自己的本能。
然而费兰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看着他哭。
拉斐尔怔怔地看着落在自己手背上那点砸开了水花的泪,感觉自己心里好像有什么在缓慢地崩塌。
他想起几年前第一次看见费兰特的时候,在训练场里满头大汗的少年眼神明亮,带着生机勃勃的野心,骄傲又炽热地闯进他的视野,那时候的他步履维艰,沉溺在死亡的噩梦里挣扎不出来,每天都像一只阴暗的虫子一样蜷缩在柜子里才能获得一点安眠的空间,于是他恨不得抓住身边每一条绳索,死死地拖拽着所有可能性,希求从永无宁日的噩梦里得到喘息的亮光。
为此,他甚至愿意出卖自己的良心,将前途坦荡光明的人一起拽下深渊,陪他走这条布满了熔岩的地狱之路。
他当时是怎么想的来着?
拉斐尔艰难地回忆着,明明只是几年前的事情,对比现在的状况,那些局促、不安、恐惧、战战兢兢,都好像已经是久远的灰烬,他需要用尽所有的力气,才能从那些陈旧发臭的东西里挖掘出稀薄的情绪。
他想起来了,拉斐尔望着那一滴泪水,出神地想,他当时是多么的愧疚啊,这是莉娅的孩子,他曾经依偎在那个女人的怀里,偷偷做着是她孩子的梦,短暂地以为自己拥有了母亲的爱,他想过要给费兰特宽裕快乐的一生——如果费兰特当时拒绝了他通向地狱的邀请。
他给过费兰特离开的机会,那是一个自身难保的人能给出的最后的善意,然而费兰特拒绝了,于是他费尽心思又步步为营地诱骗、欺瞒、扭曲、伪装,最终让费兰特成为了翡冷翠著名的教皇的野狗。
那时候他暗暗发誓,只要费兰特愿意一如既往地效忠他,他会满足费兰特的一切愿望。
这是一笔多么公平的交易。
如果——如果费兰特向他索要的不是“爱”的话。
拉斐尔对费兰特的纵容已经超过了多数人,费兰特比他小好几岁,再加上他完全算是被拉斐尔给“骗”到手的,拉斐尔不由自主地就会对他宽容许多,比如费兰特可以轻易地突破他的个人防线,肆无忌惮地亲吻他。
——但这样的宽容有时候会令人混淆它的本质。
费兰特以为拉斐尔接受他的亲昵是因为爱,而对拉斐尔来说,这或许不过是对一手养护起来的弟弟的容让,他从来没有说过爱,也没有回应过费兰特,更没有承诺过什么,将“不许诺不负责”的渣男精髓发挥到了极致。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困境,拉斐尔有些漠然地想,他只要放软态度,好声好气地哄一哄费兰特,摸摸他的头发,亲吻他的眼睛,这只流泪的小狗就会再度忠诚地跟在他身后。
小狗不都是这样的吗,无论受了什么伤,只要主人朝它招一招手,总能让它摇着尾巴跟上去。
主人只需要付出一点微不足道的良心——对他而言早就不算什么的代价。
但是怎么他竟然无法第一时间抬起手?
年轻的教皇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面的器官还在努力地跳动着,阿斯塔西尼亚新写的著作是关于研究人体血液循环的,她解剖了十来具刚死亡的新鲜尸体,得知了人体的血都是通过心脏的泵动才流向身体各处的,那么是否意味着心脏掌控着人的灵魂?他此刻的不安是他的心想要提醒他什么?
拉斐尔犹豫了几下,压在胸口的手指蜷缩又展平,难得有这样踌躇的时候。
费兰特忽然问:“……你不舒服吗?”
他的声音十分沙哑,前面两个音节直接在嗓子里磨没了,拉斐尔惊讶地抬头去看他,费兰特眼里还有泪水在往外静静地滚,可他还是本能般地关注着拉斐尔的每一个动作,在看见拉斐尔莫名地捂住心脏时,下意识地关切他的健康。
拉斐尔简直感到了恐惧。
和那种面临着死亡不同的恐惧,来自费兰特的爱浓烈得不掺杂利欲,就像是寒冬里突然出现的热气腾腾的火炉,怕冷的猫这辈子第一次看见这样好的东西,因为太好了,所以疑神疑鬼地觉得害怕,一定要踢翻火炉、熄灭火焰,才能在灰烬的余热里安心舔舐自己的皮毛。
在古怪的恐惧的驱使下,拉斐尔心里升起了一种扭曲的破坏欲,他想要杀了费兰特,想要破坏这种让他战栗的情绪,想要远远地逃开……又想要满足费兰特的一切愿望。
这太奇怪了。
拉斐尔困惑地想,他现在心里想的东西,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不过拉斐尔不是会对恐惧屈服的人。
年轻的教皇终于抬起手,他将复杂陌生的情绪都压在了心底,露出妥帖的笑容,揽住费兰特的后颈,将他往下拉——青年配合地深深低下自己的头,麻木顺从地闭上了眼睛,然后他获得了一个轻轻的吻。
这个吻落在他的眼皮上,像教廷总是栖息的白鸟翅膀下最细嫩的绒羽,软软地刮擦过皮肤,留下令人眷恋的温度。
费兰特觉得自己一定是世界上最没骨气的东西,因为他居然觉得,既然拉斐尔愿意这样亲他,是不是代表着他并没有被圣父完全抛弃?
“你想要什么?”费兰特抓住了拉斐尔的袖子,教皇的袖子宽大柔软,垂坠下来的样子也很像白鸟收拢的翅膀,“我能给你什么?”
外人眼中冷血、残忍的仲裁局局长用祈求的语调询问自己的圣人。
“请不要抛弃我,”他哀求,“我会很听话。”
“请您允许我……”他的声音里带着哽咽的绝望和自暴自弃的悲哀。
“请您允许我爱你。”
在这句话出口的时候,费兰特忽然有些唾弃自己,从他们相遇开始,他就总是在祈求拉斐尔,他对他许愿,如同对圣主祈祷,而戴着冠冕的君主没有一次拒绝过他。
多么卑劣的信徒,和他慈悲的圣人。
费兰特,你死后一定会下地狱,他在心中暗暗地想,但是没关系,他只要生前的喜悦。
正如他所想的那样,从未拒绝过他的圣人再一次将手贴上了他的额头,和之前每一次原谅他、满足他一样,用平稳的语调说:“我允许。”
教皇卧室的地毯是从遥远南方运送过来的,这种昂贵的织物来自沙漠连天的炽热国度,以骆驼为主要交通工具的国家还停留在原始的部落文化阶段,因为土地和资源的贫瘠,没有人愿意浪费精力去侵略他们,这也使得他们安安生生地发展到了现在。
不过连绵的黄沙和昼夜恐怖的温差催生出了最好的织物,这种用最为柔软的驼绒混合着羊毛编织出来的商品有着极其奢华绚丽的图案,柔软的手感、丰富的色彩和扎实的印染技术让它们成为了行销叙拉古半岛的畅销货物,就连教皇的卧室都不缺乏这种漂亮舒适的毛毯。
但在这之前,拉斐尔从来没有以这个角度去感知地毯的细腻柔软的纹理,脊背下面压着脱了一半的长袍,绵软的羊毛织物剐蹭着后背的皮肤,哪怕是再软的触感,都能引起他的战栗,薄薄的汗蹭在羊毛上,不吸汗的织物反馈给他古怪黏腻的感觉,让拉斐尔不由自主地想要躲避,却正好被费兰特抱个正着。
青年黑色的长卷发披散下来,俊美到邪气的脸上还带着水痕,一双漂亮的眼睛湿漉漉的,眼眶通红,分不清是刚才哭得厉害留下的泪,还是体温过高引起的潮|热。
高大的青年伏在拉斐尔身上,用力拱着他的颈窝,用牙齿咬着他的耳垂,像一只渴望亲近主人的大型犬一样热情地舔吻着拉斐尔裸|露的皮肤,常年用来握住短剑和匕首的苍白手指抵着拉斐尔的腰,在那里略微丰腴的皮肉上按下去,立刻就有淡淡的粉从指尖晕出来,像蝴蝶贪婪地啜吻着花朵的甘蜜。
他们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滚烫热烈地贴着皮肤,催生出晶莹的汗水,顺着蜿蜒起伏的沟壑向下流淌,拉斐尔咬着牙将呻|吟闷在喉咙里,有着深蓝眼眸的青年脸上还是带着委屈的哭脸,好像只要拉斐尔说一句重话他就要掉眼泪,但他的动作却像狼犬一样又凶又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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