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您惩罚我吧,因为我对您的不虔。”
虔诚忠贞的骑士长向着自己的君主低下了头。
教皇直起身体,抬起手,再度毫不留情地挥下鞭子,剧烈的疼痛像是提神的药物,让莱斯赫特的大脑感到了一丝清明,但随之而来的绵长痛苦便再度将他拽下了昏沉的深渊。
纵横交错的鞭痕遍布骑士长的上半身,拉斐尔遏制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将苦鞭随手扔在地上,抬手放在骑士长头上,宛如圣主触碰自己虔诚的信徒。
“我宽恕。”
莱斯赫特在极致的痛苦中,听见了令自己灵魂得救的声音。
从某种程度上说……骑士长是个m【开始胡言乱语】
第107章 希望蓝钻(二十四)
拉斐尔的手指穿过莱斯赫特的头发,潮湿的发丝像蛛网缠绕着冰凉的手指,年轻的教皇耐心地将被汗水打湿的凌乱金发梳理整齐,他的动作十分轻柔,把整理好的发丝拢到一起,搭在了莱斯赫特肩窝里。
骑士长低低地喘着气,他在努力放缓呼吸,刻意压得漫长的呼吸能很大程度上减缓身体的痛楚,当拉斐尔的手松开头发,从他的侧脸擦过时,低着头的骑士长忽然歪了歪头,皮毛华美的凶兽仿佛一瞬间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收敛了爪子和利齿,将自己柔软的绒毛送进人类的掌心,带着汗水的潮热皮肤贴上教皇干燥的手心,让那只没来得及立刻收回的手顿了顿。
莱斯赫特只是轻轻侧着脸贴着拉斐尔的掌心,如果拉斐尔愿意,他可以马上收回手,或者推开莱斯赫特。
拉斐尔垂下眼皮,没有将手撤开。
这个姿势看起来太过于温情,保护者和被保护者的身份在此刻奇异地对调,但这样的景象竟然没有任何的不和谐。
或许是因为威严的骑士长伤痕累累疲倦至极,而纤弱的教皇悲悯包容如圣者。
这样的温情并未持续很久,拉斐尔弯腰,将自己盖在腿上的毯子抖开,单手披在了莱斯赫特肩上,骑士长原来那件亚麻衬衫已经被血沾染得不能穿了,披着毯子的莱斯赫特睁开眼睛,主动离开了那一点干燥微凉的慰藉,抬手捏住毯子的边角,默不作声地接受了拉斐尔的好意。
毯子是用精细的羊绒混合着金线编织成的,女工们用针尖一点一点挑出柔软纤细的绒毛,让它变得蓬松细腻,整块毯子需要五名女工挑上几个月才能做好,上面带着来自教皇的体温和没药的香气,像是一片柔软轻盈的云,覆盖住了莱斯赫特的身体。
拉斐尔转动轮椅,从骑士长身边经过,跪着的男人没有动弹,轮毂发出规律的闷响,拉住门把手后,拉斐尔说:“我希望能在两天后的军事会议上,看见一个和往常一样能成为骑士们精神道标的骑士长。”
他并不在乎莱斯赫特的回答,拉开门,离开了这间过分狭窄的苦修室。
费兰特等候在骑士团的大厅里,这间由旧罗马议政厅改建而来的建筑有着高挑的穹顶和宽阔的圆形地基,像是一个半圆形的碗倒扣在地上,林立的石柱支撑起穹顶,下方则是高起的讲经台和呈半圆形围绕着它的长条靠背木椅。
此刻的大厅里没有其他人,费兰特独自坐在第三排椅子的边缘,空荡荡的石厅里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古怪寒意,拉斐尔能清晰地看见光线里飞舞的细小灰尘颗粒。
大厅的地面用光滑的石板拼接起来,打磨得几乎没有缝隙,轮椅滚动在上面发出的声音微乎其微,拉斐尔穿过静默林立的大石柱,看见孤零零坐在那里的男人正将双手抵在额头前,眼睛紧闭,仿佛在无声地对着前方祷告。
拉斐尔停了下来,隔着一段距离,费兰特笼罩在黑色修士袍里的身躯像是一尊凝固的塑像,虔诚地朝着神的方向弯曲。
拉斐尔忽然有些没头没尾地想,好像自从费兰特跟在他身边,除了最开始穿过教皇护卫队的制服外,其他时候穿的都是最为朴素的黑色修饰长袍,费兰特继承了母亲的好相貌,哪怕是成年了、彻底张开,脱去了少年时期雌雄莫辨的精致,变得有了男人的锋利和硬挺,也掩饰不掉他样貌里过分浓艳的美感。
贵族女性们私下里偷偷将费兰特比作爱情小说里醉生梦死的吸血鬼公爵,拉斐尔想了想,发现这个形容竟然还莫名地恰当,总是神出鬼没、寡言少语、皮肤雪白、容貌艳丽、习惯将自己隐藏在宽大的长袍里、很少在白天出现……
拉斐尔陷入了沉思。
等他回过神,发现费兰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面前,精通旁门左道的仲裁局局长走起路来轻捷无声,像一只有着柔软肉垫的大型猫科动物,丝毫没有打断拉斐尔的走神,于是等拉斐尔一抬头,对上费兰特的眼睛,那双在外人面前总是没有情绪的深蓝眼睛里就流露出了些许的好奇:“你在想什么?”
“嗯……”拉斐尔靠在椅背上,语气轻快而温柔,可能是因为环境太过于安静空旷,他难得放下了所有复杂的推敲和斟酌,放任自己说出了有点幼稚的话,“我在想,为什么你总是穿修士袍。”
费兰特敏锐地捕捉到了教皇声音里懒洋洋的困倦,一本正经地说:“因为这样的衣服方便我隐藏,你看,翡冷翠到处都是修士,我在里面一点也不起眼,而且可以塞更多东西,也不显胖。”
拉斐尔正浅浅地打呵欠,被他最后一句话逗得笑了起来,眼里浅浅地氲了一层薄泪,他抬手要去擦,费兰特已经先他一步触碰到了眼皮薄而脆弱的皮肤。
握惯了袖剑、短刀和长鞭的手指腹有着粗糙的茧,哪怕他再小心翼翼,也不可避免地在拉斐尔的眼尾上留下了一点被揉开的淡红,费兰特看着他,愣了一下。
拉斐尔没有注意到费兰特的骤然停顿,他顺势将抬起的手搭在费兰特手腕上,因为忽然翻涌上来的困倦和放松,连声音都变得含糊起来:“……好吧好吧,英俊的费兰特先生,可以麻烦您带我回去了吗?”
费兰特遏制不住猛然柔软成一团的心,深深俯下身体,小心地在拉斐尔眼角落下一个吻:“愿意为您效劳,圣父。”
披着黑袍的男人推着轮椅,带着人离开了大厅,莱斯赫特从一根立柱后慢慢走出来,脸色惨白,除了失血和疼痛带来的憔悴外,幽绿色的眼眸还因为震惊而微微紧缩。
他站在光影的暗处,盯着那一片已经空荡荡的石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刚才看到的场景,卑劣的渎神者亲昵地靠近圣洁的教皇,而被蒙蔽的年轻教皇则近乎纵容地放任了他的靠近,甚至还侧过脸默许了他的亲吻。
教皇的眼尾泛着淡淡的红,睫毛下的眼睛里氲着水光,在微弱的光芒下泛着钻石一样粼粼的美丽光彩,莱斯赫特前所未有地痛恨自己过分敏锐的视力,这让他无法忽略教皇脸上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包括那个浅淡放松的笑容——他未曾在之前任何一个时候、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从拉斐尔脸上见到这样的神情。
好像天使恬然安睡在了云端,等待着晨曦的第一缕光芒将自己唤醒。
莱斯赫特逼迫自己忘记这一切,可他的记忆违背着他的意愿,反复地在他的脑海里回放那个短短的片段。
俯下身体的人,和仰起脸微笑的教皇。
骑士长望向空荡荡的读经台,读经台后巨大的彩色玻璃花窗照进来璀璨的光,让读经台后仿佛有了圣主降临时朦胧的晕圈。
盯着那片光盯久了之后,会令人产生目眩的头晕感,莱斯赫特在那一片晕眩里闭上了眼睛。
——圣主啊,请宽恕我……请原谅我此刻的卑劣和肮脏。
恢弘的战车在平原上疾驰,这种光是轮子就足有一人高的大家伙用沉重的木头和铁皮铸造而成,需要三匹马才能拉动,当它冲锋起来的时候,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与它相抵抗,在蒸汽轻甲出现之前,战车就是战场上最令人恐惧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而在蒸汽轻甲以其驰骋往来的恐怖统治力掌控整个战场后,战车依旧没有退出战争舞台,它还是能够凭借狂暴的破坏力和迅疾的速度奠定自己的地位。
雷德里克扶着战车前的横杆,俯低身体,努力在颠簸的站车上固定住自己的身躯,死死盯着前方混乱的战场。
长弓手组成队列,对准天空放箭,包裹着沾过油脂的麻纱布料的长箭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狠狠扎入对方阵列的后方,燃起许多簇小小的火苗,在马群里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惊慌。
雷德里克看准了一处惊慌未定的缺口,朝身边驾驭战车的车手吼了一句话,战车立刻在大地上偏转出一个弧形曲线,狂暴地奔向了那个缺口。
后方的几辆战车同样选定了自己的目标,当这些胸口覆盖着甲片的高大战马拖拽着巨大的战车冲进人群时,凄厉的尖叫顿时此起彼伏地响起,鲜血在一瞬间喷涌而出,地上很快染上了红红白白的液体,人体组织和武器布料被搅合成一团,包裹着铁皮的车辕上挂着暗红的碎肉和衣服布条。
当战车撕扯出一条通路后,持握着长矛的士兵们便如潮水般紧随其后涌入纷乱的敌群里。
毫无疑问,雷德里克的军队在这场战争中占据了上风,但这名年轻的主帅脸上并没有任何笑意,他喘着气,扔掉手里已经豁口的弯刀——这是他上一次从亚述军队手里缴获来的,经过半个多月的战斗,已经光荣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距离他的上一封信发往翡冷翠还不到一个月,在这一个月的时间内,他遭遇了大大小小近五十场战斗,平均每一天都会有两次战斗,等于说,他和他的士兵们,每天不是在厮杀的过程中,就是在奔赴厮杀的途中。
这样的疲劳战术尽管愚蠢却很有效果,在亚述的地盘上,占据了人数优势的朝圣天盟有大量的时间和他们耗下去,而雷德里克除了需要应付战斗,还要收拢难民、组织建设,确保自己打下来的底盘足够安稳。
在《信仰自由法案》颁布后,他的工作骤然轻松了许多,来投奔的亚述人民数量增加,但这也让混进来的探子变多了。
雷德里克遇到了很多的困难,但从来趾高气扬只会下命令的公爵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向翡冷翠诉苦,而是自己默默地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军队里的圣鸦将卢森公爵的所有举动都写信汇报给翡冷翠,雷德里克对此当然心知肚明,换了以前,他一定会暴跳如雷,觉得自己受到了监视和侮辱,然而自从那封教皇亲手写就的嘉奖令送到他手上后,他看起来对圣鸦的存在也不那么在意了。
不,不能说是不在意,不如说是以另一种奇怪的方式变得更在意了。
正辛苦地就着篝火的一点光芒写汇报的圣鸦默默地想着,不由自主地将眼角余光飘向了对面——刚刚结束了战斗的卢森公爵正坐在那里,手里提着一根木柴,在火堆里百无聊赖地戳来戳去,满脸写着倨傲和不耐烦,但就算是再不耐烦,他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时不时地抬头看看这里。
又是这样……被盯着写报告的圣鸦对着自己的膝盖露出了阴暗痛苦的神色,哪怕是再问心无愧的人,被监视对象这样看着写报告,也是会心虚的好不好!尤其是他们彼此双方都心知肚明他在写什么……这就更奇怪了!
他一定是想让我给他写好话!被盯了快一个月的圣鸦愤怒地边写边想,作为一名经受过费兰特阁下调|教的圣鸦,他永远只忠诚于伟大的圣父!谁都别想让他徇私舞弊!
圣鸦在纸上落笔的力道越来越重,当他写完最后一个单词,准备把纸张卷起来时,一直坐在那里表现得满不在乎的雷德里克换了个姿势,抬起下巴:“喂,你写完了?”
圣鸦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是的,阁下。”
他先发制人:“但是很抱歉,这是不能给您看的,只有圣父才能打开它。”
他的视线开始在纸张和火堆之间逡巡,大有雷德里克一伸手他就准备将东西投进火焰的决心。
就算烧了也不给你看。
雷德里克被他的动作气笑了,狠狠翻了个白眼:“我不是……算了。”
他蹭一下站起来,用力抓了两把头发,似乎觉得自己的行为十分可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站在那里啧了一声,重重地踩着地面离开了。
被他莫名其妙的行为弄得迷惑的圣鸦坐在那里一脸迷茫,不等他回过神,雷德里克踩着重重的步伐又去而复返。
圣鸦高度警惕地看着他。
刚刚结束了战斗的年轻公爵脸上还有残留的血和灰尘,被战争磨砺得成熟了许多的青年身上已经有了男人的影子,他微微低着头,看着那名披着黑色斗篷的圣鸦,咕哝着说:“告诉他,这场战役会胜利的——这是你的判断。”
他在最后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好像觉得自己的承诺有些可笑,非要借着别人的嘴才能说出来。
圣鸦脸上再度浮现了一个问号,雷德里克甚至没等他回答,再度扭过头,踩着比之前更重的步伐匆匆离开了,好像后面有火在烧着他的屁股。
军营里还有很多事情等待着他的决断,最重要的一件事莫过于翡冷翠隐约传来的风声——教皇将要莅临亚述,这件事的真实性当然毋庸置疑,一个君主不可能永不踏上自己的国土,如果拉斐尔想要切实地掌握住亚述这个庞大而野性的国家,他就不可能缩在翡冷翠,等待着一切尘埃落定后再出来接受冠冕,只有真实地置身于战争中,从中攫取自己的荣光,这才是一个君主最好的选择。
拉斐尔自然不会畏惧战争,他和尤里乌斯对此行的争论仍在私下里继续,不过任何一个人都知道,当教皇下定决心的时候,谁都无法改变他的决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应该真的和一个将军那样去征战,更多时候这是一种政治|作秀,不过哪怕是作秀,雷德里克也得确保这场表演足够的真实和安全。
而最近频繁的战斗,无疑在说明朝圣天盟和加莱的动态异常,或许这就是针对教皇的一场阴谋,他必须在教皇真的到来前,弄清楚朝圣天盟和加莱在搞什么鬼,然后扫清一切阴谋和陷阱。
这是他作为将军的职责。
明天我有九节课,从早上六点开始早读,到晚上八点半,光是想想都能头皮发麻的程度。
第108章 希望蓝钻(二十五)
尤里乌斯从喧闹的宴会厅出来,扯松领口堆叠的丝绸领巾,宴会厅里燃烧着昂贵的香料和木炭,热气扑散出来,站在门厅里就能被如有实质的软热气浪包裹。
作为翡冷翠最有权势的顶级家族,波提亚家的宴会从来不缺乏宾客,人们很愿意为了得到一张来自波提亚的请柬而撞得头破血流,然而他们意外地发现,最近波提亚家族举办宴会的频率似乎高了许多,想要拿到入场券也不再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尤里乌斯站在露台上,困倦地揉了揉眉心,随着教皇国扩张脚步的加快,压在教皇宫秘书厅的压力越来越大,而大部分重担都被秘书长一个人承担了,尽管为了避嫌,他并不接触军务,但相关的后勤工作还是不可避免地要由他承担,包括源源不断地筹备金钱、食物和武器运往亚述,以及支持拉斐尔暗中向加莱磨刀霍霍。
总之就是,尤里乌斯已经有足足半个多月没有睡一个好觉了。
当然,令他烦闷的也不只是这个原因。
尤里乌斯将手中的水晶杯旋转了一圈,里面琥珀色的酒液荡漾开令人迷醉的光晕,像一个小小的漩涡,卷着人的目光往下掉落、掉落、掉落……
“波提亚阁下。”
一个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尤里乌斯无声呼出一口气,露出一个妥帖的笑容,转过头,就算他记忆力优越,也花费了几秒时间才辨认出来人的身份:“苏珊娜小姐。”
穿着浅绿色丝绸晚礼服的女孩笑容腼腆,年轻的面庞如同娇嫩的玫瑰,棕色的瞳孔圆得像一只猫,看着尤里乌斯的眼神亮晶晶的。
作为翡冷翠的大龄单身汉——在这这个贵族平均订婚年龄不到十岁、结婚年龄为十五岁的年代,三十出头还没有过一任妻子、连情人都没有的尤里乌斯绝对是异类中的异类,互相攀比情人数量的贵族们甚至在私下里满怀恶意地揣测过,这位手握大权的波提亚阁下是不是不太行,以至于这么多年都没有暧昧对象。
而对翡冷翠的贵族女性们来说,尤里乌斯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抢手货了——想想看,一个从未被女性拿下的堡垒,一个能够满足所有女孩子最为奢侈的梦想的男人,攻下他的女人能证明自己的魅力是多么强大,他的情人可以戴上翡冷翠最为璀璨的冠冕,成为翡冷翠无冕的王后。
在很多时候,男人觉得女人是用来点缀他们权力的一种装饰品,美丽是这些装饰品的附加值,他们享受着女人们为他们而神魂颠倒,感知着自我魅力的无往不利;但相对的,聪明的女人们在自己的战场里也将男人视为猎物,她们用单纯、仰慕、无辜的模样诱惑她们看中的猎物,而权势则是这些猎物们的附加值。
毫无疑问,尤里乌斯绝对是这个原始的狩猎场里的顶级猎物,而且是从未被人征服过的猎物。
正如男人想要征服最为强悍的那一匹烈马以宣告自己的力量,被禁锢在家庭里的女人也只能以此挥霍自己空虚漫长的时光。
尤里乌斯从这个年轻的女孩眼里,看见了猎人般的目光。
她还是有点年轻,没有将自己的欲望完美隐藏起来的能力。
“今天的宴会是否令您感到满意?如果有任何不满的地方,请允许我做出弥补。”尤里乌斯彬彬有礼地微笑,仿佛没有看出女孩眼中的情绪。
“不,我很荣幸能参与这场愉快的宴会,”苏珊娜快乐地笑起来,棕色的大眼睛里闪烁着蜜糖一样甜美的光,不可否认,这个姑娘有着青春年华的女孩最为优越的资本,而且她还有着巨大的野心,“波提亚是翡冷翠的名门,谁能不为它的邀请感到自豪呢?”
“感谢您的赞美。”尤里乌斯客气地回应,这样的奉承他听得太多了。
聪明的女孩看出了他的敷衍,她并不介意这点,因为她的目标根本不是尤里乌斯。
当她开口时,连尤里乌斯都怔住了,一瞬间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对不起……您说什么?”秘书长的笑容有点僵硬,不知道是不是苏珊娜的错觉,她感觉自己有那么短暂的一刹那从这个绅士的男人眼里看到了一种阴冷锋利的东西。
“我说,”苏珊娜整理了一下语言,再次重复,“我想请您替我引荐冕下。”
尤里乌斯瞳孔微微一缩。
他缓慢地上下打量这个女孩,这个在他面前展露出了野心的年轻姑娘不躲不让地迎上了他的目光,骄傲地挺直了胸脯。
哪怕是以尤里乌斯苛刻挑剔的审美来看,都得承认,这位年轻的伯爵小姐有着杰出的容貌和窈窕的身段,脸颊丰润,皮肤雪白柔软,头发蓬松卷曲,足够令任何一个定力不足的男人为她驻足惊叹。
“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尤里乌斯的笑容冷淡了一点,“或许您喝多了,宴会上有一些烈酒不是年轻小姐可以触碰的,您的长辈可能还没有教给您这些知识。”
“我很清醒,”苏珊娜口齿清晰地拒绝了尤里乌斯推来的台阶,并决心无视这句话里的另一层含义,“我知道我要什么,这是一场平等的互惠交易,不是吗?我得到我想要的,作为回报,您也可以得到您还没有得到的那些东西。”
“听起来您很了解我。”尤里乌斯不轻不重地刺了苏珊娜一句。
女孩的脸色白了一下,她很少被这样嘲讽,哪怕尤里乌斯并没有说什么重话,但对一位总是听着男性赞美的女孩而言,已经是了不得的经历了,苏珊娜整理了一下呼吸,坚定地站在那里:“我只想得到一个和冕下见面的机会。”
尤里乌斯冷冷地回答:“很抱歉,我不能为圣父介绍情妇。”
他毫不留情的直白话语剥下了苏珊娜披在身上的最后一层遮羞布,女孩的脸先是涨红,又是发白,最终还是没忍住,眼眶里滚下了大颗大颗的泪水,她捂着脸,从露台上狼狈地跑开了。
尤里乌斯漠然地看着她跑走的背影,低下头,发现握在手里的水晶杯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他捏断了细长的颈,断裂的截面戳破了他的掌心,而他竟然一直没有发现。
殷红的血从伤口里涌出来,尤里乌斯盯着血看了一会儿,心里忽然翻涌起了一阵莫名其妙的愤怒。
让他给拉法介绍情妇?哈,多么有创意的想法?如果拉法有妻子,她们会向那个女人推荐自己吗?就像是现在到他面前来自荐一样?
这个想法离奇且毫无道理,但尤里乌斯就是为此而愤怒。
就像是整个世界都认定他不可能和拉斐尔有任何关系——任何除了稀薄的血缘和师生关系外的关系。
于是第二天早餐踏进春之厅时,拉斐尔破天荒地顿了顿,他敏锐地发现了此刻坐在餐桌前的尤里乌斯心情极其糟糕,尽管对方神色一如往常的平静,发现他来了之后甚至朝他微微笑了一下,但拉斐尔就是能发现对方笑容底下汹涌的暗沉波涛。
拉斐尔本能地思考了一下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情,快速过完了教皇国的情况后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又开始想是不是亚述传来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坏消息……
一边沉思着,他走向餐桌的速度就慢了下来,尤里乌斯静静地看着他,一直到拉斐尔坐下,都没有说话。
等候在一边的执事拉开另一扇们,厨师长推着餐车走进来,将罩着盘子的银餐盖揭开,开始为两位身份尊贵的客人介绍早餐的菜品。
尤里乌斯和拉斐尔谁都没有认真听厨师长说话。
等春之厅里只剩下了餐刀触碰餐盘的细微动静,尤里乌斯切割着盘子里鲜嫩的牛肉,忽然说:“我记得,你今年二十五岁了,圣恩节的生日。”
拉斐尔正在皱眉看盘子里的洋蓟拌鱼肉,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拉斐尔并不怎么喜欢洋蓟,他在贫民窟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就靠着啃洋蓟度日,因为不方便生火,吃进嘴里的洋蓟大多数都是半生不熟的,那种口感足够令每个人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冲进盥洗室呕吐,奈何这种蔬菜在叙拉古半岛是非常普遍的绿色作物,种植方便,生长迅速,凭借着广泛的适应性,它入侵了每个厨师的菜谱,哪怕是教皇的餐盘里,也不可能完全拒绝它。
而拉斐尔并不是一个喜欢将自己的喜好鲜明表示出来的人,哪怕是再不喜欢的东西,他也会雨露均沾地吃一些,尤里乌斯看出了拉斐尔的不情愿,将手指点在了自己的盘子边缘,他的盘子里是土豆泥和鸡茸,示意:“要换吗?”
拉斐尔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厨师将这道菜摆成了漂亮的形状,莲花形的洋蓟里浇着炖煮得鲜嫩的鱼肉,还淋上了胡椒汁,拉斐尔做了一会儿吃洋蓟的心理准备,用叉子叉着一片裹满了鱼肉的洋蓟叶送进嘴里,冷不防就听见了尤里乌斯的下一句话:“你需要一个情人抚慰身体需求吗?”
洋蓟叶的味道穿透鱼肉鲜甜软糯的包裹蛮横地占据了口腔,迅速激起了那些糟糕的回忆,拉斐尔还没把它咽下去就听见了这句极富刺激性的话,顿时迸出了一连串的咳嗽,费力地将哽在喉咙口的食物吞咽下去,尤里乌斯默不作声地将水杯送到拉斐尔唇边,咳得死去活来的教皇就着他的手咽下两口水,才将那股痒意压下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
拉斐尔压低了声音,头一次用极度不可理喻的眼神看着尤里乌斯。
尤里乌斯平静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两只手交叉在面前,神态如平时一样镇定冷静,带有过度理智的优雅美感,然而他说出的话却足够令每一个听见的人目瞪口呆,继而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心疯了。
“按照你的年纪来说,你和费兰特发展出那种关系我可以理解,”尤里乌斯用学术研究般的语气娓娓道来,“但以你的身份来说,这是一种很危险的关系,他担负着你的安全,手里还握着仲裁局这股力量,混杂了情感的利益纽带就不再纯粹可信,这会成为你身边的隐患。”
拉斐尔皱了皱眉,不管从什么角度,他都不太想和尤里乌斯谈论这个话题,上次他们谈论这个问题的后果还历历在目,他不觉得这是一个合适的再度开启话题的时间。
而且……他到底为什么要和尤里乌斯谈论自己的……“情人”问题?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
“他不会成为隐患。”最终,拉斐尔为了杀死这个话题,简略地回答。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尤里乌斯满意,男人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平静地说:“但也不是最好的选择。”
拉斐尔都快被尤里乌斯气笑了,他觉得今天的尤里乌斯简直和换了一个人一样,一开始就表现得异常莫名其妙:“那你告诉我你设想的最好选择是什么?我不需要在这个问题上征求你的意见——老师。”
他讽刺般地在末尾添加了一个久违的称呼。
这个称呼令八风不动的秘书长睫毛一颤,男人抬起眼皮,深紫的眼睛雾沉沉一片,看不清任何情绪。
“最好的选择,你需要一个平衡,让他知道你不是非他不可,让他保持对你的敬畏,知道你可以随时放弃他,让他知道他拥有的一切必须来自你的施舍,而你随时可以拿回这一切。”
他的话没有什么波澜起伏,和之前每一次教导拉斐尔一样,都不过是最为基础的理论教学。
“哦,平衡,”拉斐尔点点头,有种莫大的荒谬感,“听起来你打算给我介绍一位情人。”
“是的,”尤里乌斯坦白地承认了,不等拉斐尔有任何表示时,波提亚的大家长从餐桌上倾身过来,两双紫色的眼睛隔着极近的距离凝视,“我就是你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