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不行, 我就先离开这里, 躲进山里、林子里。”
“那边有野菜、野果, 还有鱼、野鸡、野兔, 我总能找到吃的,活得好好的。等有空了, 还可以带着礼物,回来看看大家……”
乔恩听得都快哭了。
他仿佛幻视了从小养到大,已经养得油光水滑的傻白甜猫猫说:“既然不让养猫了,那我就先出门流浪吧。别担心,我生存能力很强,能抓小鸟,也能抓老鼠,偶尔有时间,还可以带两只美洲大蠊回来看你。”
想到这里……
他就忍不住用一种心都要碎了的表情,做作地看着斯蒂文:“不行,我不同意,你怎么能这么对你自己?虽然你小气、自恋、暴躁、单蠢、无知、恶劣、嘴贱、傻里傻气、斤斤计较,还总有被害妄想症,可斯蒂文,我不能忍受这个家没有你啊。”
斯蒂文再次感受到了熟悉的窒息。
尽管他时常觉得这个金发便宜弟弟可爱到要命、漂亮到要命、性格也好到要命,但前提是别开口,千万别开口!
无论是感情充沛到娇柔做作的恶心发言,还是念叨一大堆坏话的说好话方式……
都阴阳怪气地让人很想立刻冲上去,哐哐两拳捶死他。
——看在海伦娜的面子上。
——看在海伦娜的面子上……
斯蒂文默默地在心里默念两遍后,心态重新回归平和。
他努力将话题拉了回来:“我也不想离开的,小乔。但万一真如贾德森所说的那样……”
“没有万一,你忘了吗?你是可以自由切换的。”
乔恩用一种急切的语气说:“那个被杀光的村子,贾德森祭司说他们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异变,你只要不暴露出来就好。答应我,最近都别用你的猫,呃,虎爪!知道了,是虎爪。先别用它,好吗?”
——我当然可以永远不再使用我的虎爪。
——但这样,真的可以瞒过神明吗?
多疑的斯蒂文对此不抱希望。
但他暂时不想再加重乔恩的负担了,因为……
可怜金发男孩又在焦虑地揪头发了。
再这么没完没了地揪下去,英年早秃恐怕不再是梦。
斯蒂文叹了口气,走过去,温和地说:“别琢磨了,放心,不会用的。”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发现时间还早,就转移注意力地哄着乔恩说:“咱们去镇上转一转,散散心吧?听说斯通……唔,通斯先生搞了个新故事。”
“哈?饶了我吧!新故事……”
乔恩对此不报希望:“他就喜欢那些狗血的奸夫淫妇故事,要不然就是装出笨手笨脚的残疾人或者傻瓜,来逗人笑。”
“前者,会让我觉得十分下流和无耻;后者,同样让我笑不出来。那些人(指残疾人和傻瓜)本来已经够惨的了,还要再被拿出来展示在人前,让大家当笑话看。”
“可大家以往都是这样做的啊,没人介意这个!甚至,有些残疾人和傻瓜还很乐意参加这样的活动,因为这能赚到钱养活自己。”
斯蒂文有点儿困惑和疑虑地问:“真不知道你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么总有那么多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别人却连想都不曾想的念头?”
乔恩没办法解释自己前世的生活,和那些年受过的正规思想品德教育。
迎着斯蒂文那个充满了疑问的灰色眼睛,他又有些紧张,然后,一紧张就容易嘴瓢,比如,之前脱口而出的“小星星”和“喵喵喵”。
幸运的是……
这次脑子里的音乐属于“无心唱歌,专注干(发)事(疯)”的标准毛子作风,总算不至于让他一不小心,又唱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词来。
但这也意味着,当他嘴瓢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比如,拿自己曾经的死亡来开地狱笑话——我是从土里冒出来的,因为我被人杀死后,埋进了土里;我之所以有那么多和别人不一样的想法,是因为我被人掐死过一次,大脑缺氧,导致脑袋坏掉了,其实我也算是个傻瓜……
斯蒂文立刻收回了所有的怀疑。
他伸出双手,抱了抱乔恩,给予温和地抚慰,顺便愤怒、心疼又赌咒发誓地说:“等找到了那个混蛋,我一定会帮你报仇的,小乔。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之后,这个看起来冷漠,有时候嘴非常恶毒的家伙,一路上居然反复不断地安慰了他好多次,虽然话语相对朴实(笨拙),什么“你不是傻瓜,你长得还是挺聪明的”,“以后别独自出门,容易被拐走”,“其实你真傻了,我也不嫌弃……”等等。
乔恩:呃……你听不出来吗?我只是开个玩笑。
乔恩:可以了,别说了,求你了,男人没必要那么肉麻,不是吗,斯蒂文哥哥?
乔恩:够了,够了,我当时在土里待得挺好,脑袋也正常。不信的话,你现在把我重新埋回去,我可以给你表演一遍。
乔恩:拜托,恢复正常吧,别再折磨我了!
灰眸男孩平静地望着乔恩,一脸“你怎么这么不听话”的不赞同表情。
可在乔恩无奈转头的那一刻,他的脸上却闪过一个暗藏得意的狡黠坏笑。
——不是只有你才会阴阳怪气地说乱七八糟话恶心人。
——其实,我学东西也挺快的。
——对吧,傻乔?
完全不知道身边小伙伴已然进化的乔恩为此烦恼了一路。
好在让斯蒂文一直保持那种状态也挺难的,简单报复一下后,很快就不玩了。
两个孩子在心里齐齐地松了一口气,并不约而同地决定把这事给忘掉。
他们来到镇子上的时候,通斯先生刚好在表演,不是大规模的表演,而是类似之前那种午间休息临时来一段的小型表演。
但尽管是小型表演……
这位可敬的谐谑艺人依然是十分敬业。
他换上了女装,站在简陋的石头台子上,假装自己是一名要去捉奸的妻子。
底下零零散散的观众在大笑。
隐隐还听到有人在说:“我老婆假如长斯通这模样,那我太能理解那个出轨的丈夫了。”
万变不离其宗。
乔恩忍不住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然而,通斯先生看到他后,却兴奋地从石头台子上跳下来:“亲爱的,你想好要给我的故事了吗?我知道,你一定是来给我送故事的!”
乔恩:什么?什么?
“快来,快来!”
通斯先生扯着他的手,兴奋地说:“大家都等着呢!快,快让我看看你下流的小脑袋里又装了什么精彩的好故事!”
——什么鬼?
——怎么又玩硬赶鸭子上架这一套?
围在石头台子旁边的那些熟客们齐齐发出笑声。
他们显然看出了通斯先生暗藏的小心思,但确实很喜欢乔恩这孩子的笑话,以及看这孩子本人的笑话,就也在旁边跟着起哄。
乔恩这次说什么也不上去了。
但为了打发通斯先生,他还是勉强说了个笑话出来。
这事暂且以后再说。
值得一提的是……
当他和斯蒂文看完新笑话,返回家里的路上,又碰上了贾德森祭司。
这位祭司大人先是摊开没拿武器的手来表示友善,然后,才从衣兜里掏出带着刀鞘的短刀。
他诚恳地问道:“我回去想了想,还是决定来再问一次,你有考虑剁手的事吗,斯蒂文?”
“没有,不考虑,快滚。”
乔恩没好气地说,拉着斯蒂文的手跑开了。
但在当晚……
两孩子手拉手上厕所(其实是乔恩怕黑,一定要喊个人陪)的时候,祭司大人又一次阴魂不散的冒出来,还生恐被人发现,小小声地问:“剁手吗?斯蒂文?”
“不!”
乔恩险些尖叫出声,又一次拉着斯蒂文跑来了。
第三次,大清早……
贾德森祭司身上还挂着露水,就找上了门。
他同海伦娜敷衍着说:“是想问问两个孩子有没有时间去神庙那边帮个忙……”
可等海伦娜他们一离开,他就又从袖子里掏出短刀,殷切地问道:“剁手吗,斯蒂文?”
贾德森祭司阴魂不散地开始频繁从各种奇怪角落中冒出来。
他会突然出现在斯蒂文和乔恩面前, 脸上挂着一种“仿佛已经拨打了两千个电话,却没能卖出去一件商品,独属于悲惨社畜销售的, 颓废、麻木和生无可恋的”表情。
接着,他还会再从袖子里、衣兜里、或长袍衣摆下方的裤子里,抽出那把其实也不算多锋利的短刀,宛如提前设置好程序的录音机一般,幽幽地发出那句固定台词:“剁手吗,斯蒂文?”
最开始的时候, 斯蒂文险些被他搞到应激。
这孩子的五感天生就比别人强, 等到身体出现异变后,各方面的身体特征已经渐渐向猫靠拢(尽管他坚称是老虎)。
具体表现在:身体柔韧,不管多大的缝隙都能挤进去;走路没声音, 经常从人的身后突然出现, 吓人一跳;跳跃力超乎常人的强……
最后一点,有那么几次, 乔恩看到他在几棵树中间,轻松地跳来跳去,身体还能在空中停滞好几秒,再伸上一个长长的懒腰。
总之, 在这样的斯蒂文身边突然冒出来……
这孩子真的得拼命忍耐、克制自身的生理反应,才没条件反射地伸出猫爪, 给这位祭司大人来一招见血封喉。
乔恩倒是相对好点儿。
他感官没那么敏锐, 开始被吓到过, 后来就习惯了。
只是如前文所说, 贾德森祭司是个战五渣。
所以,指望他这么频繁行动, 却还不留痕迹,那是不可能的了。
然而,有意思的是……
可能是他这个行为太吊诡,镇子上的人居然没人敢怀疑那就是尊贵的祭司大人本人,反而风言风语地传播起谣言,最终编造出了一个吓小孩的鬼故事。
——如果小孩子太贪玩,一直不乖乖回家的话,就会有一个穿着长袍,拿着刀的人出现在眼前……
——阴沉沉地问:剁手吗?
边陲小镇也没什么娱乐项目。
一点儿风吹草动的小事都要被传得沸沸扬扬。
贾德森祭司此举,无意间为小镇创造出了一则独有传说,也算是为小镇文化事业做贡献了。
但关于剁手的问题……
两周后,也终于迎来了最终决定。
没法儿剁了。
不是说执着贾德森祭司大人终于选择了放弃。
而是斯蒂文的异变……
此时已经不是简单剁手可以解决的了。
那天早上,一个可可爱爱的不速之客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黑色宛如绸缎一般的光滑皮毛,肌肉紧实、纤细又充满攻击力的躯体。
圆润的头部,尖尖的毛绒耳朵,灵敏机警的眼神……
它太黑了,光线弱点儿的地方,压根看不到眼睛。
但瞳孔收缩间,偶尔能折射出锐利的光芒……
依旧可以让人推测出,它的眼神必定同斯蒂文一样,充满着警惕、戒备,精明和多疑。
乔恩的目光缓缓从优雅黑猫身上移开,一点点儿移动到了斯蒂文的身上。
说实在的,他这一刻的目光极度失望。
“听着,小乔。”
斯蒂文冷着脸警告:“我命令你,赶紧把你脑袋里的那些破烂玩意儿统统删掉!”
“什么?你怎么知道我脑补了你会变猫?还有猫耳、猫尾、猫肉垫、猫铃铛……”乔恩花容失色地反问。
倘若他的演技不是那么浮夸的话……
斯蒂文大概会配合地给他鼓鼓掌。
然而,现在……
他露出一抹狞笑地扑了过去,打算一定要给这个越来越不怕自己的便宜弟弟一点儿教训。
——真TM好样的啊!
——明明已经提前制止了,可这混账玩意儿却非要抓住机会把话说出来。
——还猫耳、猫尾、猫肉垫……
——去他妈的猫铃铛!
——那是黑虎!
——没长大的黑色老虎!
乔恩尖叫一声,拔腿就跑。
他一边哈哈哈大笑着往前跑,一边戏精地大喊:“斯蒂文哈哈,你不能因为我更爱猫猫就胡乱吃醋呀!亲爱的,我也爱你哒!”
斯蒂文和那只黑猫齐齐做了个呕吐的表情。
然后,猫懒得动了,人继续追了上去。
灰眸男孩发誓要追上去把人好好捶上一顿。
而黑猫却懒洋洋地舔舔爪子,失去兴趣地跳到了一旁大树上,悠哉游哉地晒起了太阳。
另一头,相比两个孩子的“其乐融融”?
贾德森祭司却一脸见了鬼般的表情。
他名义上信奉的神明——自然是那位永不停歇、四处飞来飞去的风神。
风神在凡间陆地的代表动物,是草原上的速度之王猎豹。
所以,每当这位神明出场的时候,他的身边总会跟随着一头细腰长腿的美丽猎豹(大猫)。
而就在刚刚,斯蒂文还没追着乔恩跑之前……
灰眸男孩坦坦荡荡地站在明亮阳光下,那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黑猫,状似慵懒,实则警惕地蹲坐在他脚旁,姿态优雅地摇晃着长长的尾巴。
整体画面看上去,竟同风神与猎豹同时出场时的画面,有着近乎不可思议的相似。
如果再忽略神明的独特身份……
那么,前者应该算《男孩和小猫》,后者大概算《成人和大猫》吧。
这种奇特的相似感,不可避免地会令人引发出很多不妙的联想。
但不管哪一种联想,都极为骇人、又极具颠覆。
——凡人?
——神明?
——到底什么才算凡人?
——又是什么才算神明呢?
贾德森祭司神思恍惚。
他甚至都不敢再往深去想了。
另一头,两个孩子玩笑般的追逐战。
最终以斯蒂文的胜利而告终。
但他也没真的把人捶死,只是轻轻地捶了几拳就算完事。
乔恩一点儿事都没有,还能继续嘻嘻哈哈地跳到他的背上,两条手臂亲昵地搂住他的脖子,明明几步路,却非赖着让人背过去。
斯蒂文纵容了这一举动。
他身体异变后,力气变大好多,背着金发男孩就像背着一根轻飘飘的羽毛一样,丝毫没有什么负重的感觉。只是金发男孩的头搭在他的肩膀上,脖颈处时不时就能感受到阵阵轻微的呼气和吐气,有一点儿痒,并不难受。
——他真的很轻,平时吃得太少,还挑食。
——这样的重量,这样的重量……
——假如有必要的话。
——我可以一直、一直这么背着、走下去,完全不会累。
斯蒂文莫名其妙又简简单单地想。
明明一大堆的问题没能解决,甚至可能还有什么暗藏着的危险……
可只是这么背着人,稳稳地一步一步朝前走。
他就感觉到了一种说不上来的安心感。
仿佛无论去哪里,去做什么,都不会再孤单。
这个曾经被自己不喜、抗拒,如今却也慢慢接受、认可了的小傻瓜,似乎永远都会这么热烈又亲昵地趴在自己背上,静静陪伴着自己。
在两个孩子重新回到自己的面前,询问起“这种异变还算邪恶吗”的时候……
贾德森祭司如梦初醒。
这位祭司大人已经被适才的一些不妙联想给吓得胆战心惊。
他战战兢兢地左顾右盼着,明明都是平时无比熟悉的地方。
但此时,这个熟悉的地方,却仿佛暗藏无限杀机。处处皆能藏人,随时都有可能突然窜来个人、或者来个神,大喊着“受死吧”!然后,把他们三人统统砍碎、烧成灰,就地埋了!
贾德森祭司被自己的想象吓出了一脸青白。
他已经不敢细想那个异变的问题了,只胡乱地摆了摆手,慎重地再三叮嘱两个孩子,千万不要同人泄露这些异常。
然后,他随便找了个“我得回去查查资料”的借口,就匆匆忙忙地跑开了。
斯蒂文和乔恩面面相觑。
两人都不傻,从祭司大人仓皇逃窜的背影中可以看出……
这个异变所隐藏的真相,一定非常麻烦!
以至于之前还想努力一番(指剁手)的贾德森祭司,现在第一反应居然是——快跑!
这时候,黑猫优雅地树上跳了下来。
它叼着只半死不活的鸟,矜持地、小幅度地晃动着尾巴尖,迈着轻盈的猫步走了过来,然后,施舍一般地将那只鸟扔在两人面前,似乎在说:“嗟,来食!”
乔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蹲下身子,细细观察着这个骄傲的小东西。同时,搜刮肚肠地想找点儿什么好听的话来赞美它,最终,好不容易憋出了一句:“真黑啊!”
黑猫气得用爪子肉垫拍他,却被一把揪住,然后,直接抱了起来。
金发男孩不顾黑猫的挣扎,将它紧紧搂放在心口处,却朝着灰眸男孩大笑着喊:“我抓到你啦!”
斯蒂文注视着这一幕。
他突然想起日光照耀下的小溪流,也是这样自顾自地欢快流淌着,满含灿烂璀璨的光。
就在这一刻,大脑中里有什么东西突然被打破了。
轰然破裂开来的巨响、黑猫突然发出的一声软软猫叫、乔恩无意识的一句呼唤“斯蒂文”,再加上一阵突然响起,由不知名乐器奏响的古怪又激烈旋律,突然狭路相逢,交汇融合,一起构成神奇的四重奏,穿越空气,势不可挡地呼啸而来,瞬间席卷了他的耳朵、他的大脑、他的灵魂,将他猛地拽进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从出生那一刻起, 人类就奏响了属于自己的音乐。
人体本身其实就是一个交响乐队,只是人们往往浑然不觉。
心脏每分钟要跳六、七十下;呼吸每分钟要十六、七、八次;
血液在血管中,如小河一样潺潺地不停流动着;每抬一下胳膊, 每动一下腿,骨骼关节也会发出微妙的回响。
这些声音每天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响着……
但没人注意、没人倾听、没人在乎。
所以根本不需要去问……
——到底什么才是音乐?
——音乐又在哪里?
因为答案如此简单:
——音乐是一切。
——音乐无所不在。
它们自带节奏和韵律,无需大声宣告,无需刻意提示。
它们藏在你的身体里,静静演绎着无声却激烈的旋律,陪伴着你从生到死。
一旦意识到这个……
世界就会变得与众不同。
非常迷人, 而且, 令人陶醉。
像生活在真空世界里的人重新回归正常世界,又像蒙在眼睛和耳朵上的遮蔽物同时掉落,一道光照射进黑暗中, 泄洪闸门被一下子拉开……
这个世界, 连同世界上的一切,统统活了过来。
一根小草、一块石头、一片树叶, 甚至是泥土,原本都该是沉默的死物……
可斯蒂文却惊叹又兴奋地发现,没有一样东西天生就该是灰色、呆板、乃至死气沉沉的。
它们同样美丽而充满了生机,甚至也拥有着独属于它们自己的悠然韵律, 时不时还闪耀出内在的壮丽。
“斯蒂文?斯蒂文?你没事吧?”
乔恩关切又担忧的声音突然响起。
斯蒂文艰难地将注意力从那个崭新的世界中收回。
平静,或者说, 他努力按捺下复杂又激动的情绪, 慢慢回答:“没事, 别担心, 我很好。确切地说,前所未有的好!”
乔恩不知道他身上出现了什么变化。
可听到这样的答案, 总算稍稍放松,但还是忍不住地小声埋怨了一句:“既然没事,就不要突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啊,仿佛傻了一样!”
斯蒂文难得地没还口。
他抬手不自在地揉着太阳穴,此时,繁杂的、以前被忽略的、从来没有注意过的声音齐齐纷涌而至,大脑暂时还无法适应这种变化,初时的惊喜和刺激消退后,反而感觉到了疲惫、不适、甚至不堪其扰起来。
乔恩这时也没再追问。
因为他脑内的歌单又亮起来了。
但这一次没有出现新曲目。
只是此前曾出现过的《命运交响曲》、《星星变奏曲》、《猫之二重唱》以及《第二钢琴曲》统统被点亮了。
四首曲目整整齐齐地排列在脑海中,仿佛刚开业的自助餐厅里,那些被整整齐齐放在桌上任人随意挑选的美妙食物一般,充满了诱人的气息。
但是……
——斯蒂文身体异变提前了十年……
——到底是不是这东西搞得鬼?
乔恩的心中闪过一丝忧虑。
他有心不再使用这个歌单,可这玩意儿一直待在脑子里,控制自己始终不去触碰一下,也太难了。
最终,出于对新成员黑猫的喜爱。
他还是轻轻地碰了碰歌单,简单地将之切回了《猫之二重唱》。
然而,在他切歌的那一刻……
斯蒂文猛地抬起头,反射性地发出了一声带有明显疑问情绪的“喵”?
四目相对。
一片沉默。
乔恩灵光一闪,心中涌起一种奇妙的预感。
他先是愣住,眼睛睁得大大的,接着伸出手指,慌张地指了指斯蒂文,又指了指自己,没头没尾地嚷了起来:“你听到了?你听到了,对不对?别装傻,快说,对不对?”
灰眸男孩察觉到了他话语中的紧张和不安。
他于是伸手握住乔恩的手,安抚地捏了捏,然后,才用不怎么中听的反派口吻郑重宣布:“没错!从现在开始,你再也没有什么小秘密可以隐瞒我了,小乔!”
乔恩一怔,露出了一个忍俊不禁的浅笑。
他默默将曲目切回最初的《命运交响曲》,伴随着熟悉的“噔噔噔噔——”,悲壮的战曲就这么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不至于!不至于!
斯蒂文几乎瞬间理解了对方的思路,险些喷笑出声。
——好吧,我承认了。
——我喜欢这个便宜弟弟。
——漂亮,聪明,以及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的一点儿小幽默。
——不管他有什么秘密……
——我都乐意接受。
他在心中无奈又温情地这样想着。
另一头,安东国王正在为他费劲儿求来的儿子霍尔姆斯筹备一场盛宴。
盛宴的客人,不止本国达官显贵,他的邀请函甚至还发送到了周边各国,尽情向大家展示着自己的“神赐之子”。
赶上这样的“喜事”……
各国也纷纷给面子地派出了使者,带着各式各样的礼物送上。
其中,来自阿瓦罗尼亚的前国王之子赫菲斯最为引人瞩目。
这位王子的年龄是此次前来使者中最小的一位,而且,身上还蒙着一层“弑父”的阴影。
很难说,阿瓦罗尼亚现任国王(这位王子的亲叔叔),派这位王子前来为安东王送礼,到底是无意识派错了人,还是故意恶心人,纯粹让人过来给安东王添堵。
但不论出于哪种可能,小小年纪就被安排了这样不讨好的差事……
大家都意识到——这位赫菲斯王子在本国国内的待遇怕是不怎么好。
在“弑父”传闻出现前,这位王子就极不起眼。
他的父亲,阿瓦罗尼亚那位目前已经死去的前国王,早先对这个儿子的态度就很暧昧,既不对外宣告其身份,但也没说要将人隐藏起来,而是单纯地进行了放置——不许目光和他对视,不许开口同他交流,不许听他发出的声音,更不许和他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
于是,这位王子一度活得像空气一样。
明明存在,却不被察觉,不被感知,不被碰触。
如果说是讨厌,或者恨……
这位前国王又绝不允许有人伤害到他。
总之,这事透着蹊跷和古怪。
没人知道前国王到底是怎么想的,直到他离奇死去,这事也就彻底地成了一个迷。
但因为制定那些规则的人死了……
这位王子起码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地生活了。
只是新继位的国王是他的叔叔。
碍于王位的继承权,尽管他叔叔对他可能没什么恶意,甚至一度同情他曾经的遭遇,却不得不对他心生防范,持续着“一边善待,一边打压”的行为。
而此次派人来安东国祝贺,倒也没什么外人揣测的那些阴谋,纯粹是国王拿不准怎么对待这个侄子,一时脑抽下的决定。
对此,赫菲斯王子并无异议。
他坦然接受了自出生起所经历的一切厄运,安静地带着国王派给他的礼物和使者,来到了安东国。
在来的路上,使者很担心这个王子因为年幼无知,一不小心做出点儿什么有损两国邦交的事……
所以,他特意找了个合适时间,专门过来,小心翼翼地为王子介绍安东王的情况,以及那位新生王子的情况。
“……据传言,安东王极有可能是个天阉,他讨厌,不,应该说憎恨女人。”
“所以,咱们这次的礼物当中肯定没有女人的……唔,这兴许也是他执着向神求子的原因……”
赫菲斯英俊的脸上隐约闪过一抹讥嘲的笑。
但那笑一闪即逝,快得像流星,以至于使者很快就认为是自己看错了。
接着,使者又提了提那位现在很出名的断头公主:“无需介意那位公主。”
“尽管她和霍尔姆斯出生在同一天,是安东王唯二的两个孩子之一。”
“但安东王应该不会让她出来露面。”
“实际上……”
“直到现在,她连个正经的名字都还没有。”
对此,赫菲斯没给出任何回应。
他的思绪仿佛漂浮在空气中,眼睛也没有看人,而是望着未知的地方,整个人都像不存在一样。
使者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到自己的话,脸上挫败之余,又不禁浮现出了一抹烦恼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