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将两人原先表面上有些缓和的关系重新打回了冰点。
牧听舟眼中明晃晃地尽是讥讽,他嗤笑一声,竟也没再多言。
他漫不经心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心中倒是开始想着若是那群人真的打进来了该用些什么死法才壮观一些。
东粼看上去还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地上前,却被裴应淮警告似地瞥了一眼,顿时熄了心思,默默地又站了回去。
牧听舟猜测那群乌合之众会来得很快,但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而且方式也如此的……明目张胆。
幽冥坐落在三界的最下层,脚下流淌的是滚滚地火,里里外外都被数十层结界包裹,难进难出,鲜少有人拜访。
次日,一个四下无人之地,一道破碎的声音猝不及防地传来,抬头便可清晰地看见在与九重天的交界处裂开了一条狭小裂缝。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那缝隙就像是蜘蛛网状的玻璃一般,片刻之后裂成了碎片状,四散的灵气结界消散于空气之中,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恰好能通过的隧洞。
灵气顺着裂缝流入幽冥,周遭整个空气明显一窒。
一个人影顺着那道隧洞爬了出来,灰色的道袍上沾着灵力结界的碎屑,一身狼狈模样,与此同时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的。
待到站稳后,他为自己掐了一个净身咒,这才恍然叹了口气。
“一个两个,是真会使唤人。”那人顺手修补上结界,挥了挥手将面前的灵气扑散,晃晃悠悠地朝着山下的方向走去。
若是东粼剑在此,必然会认出,此人正是先前将他派来幽冥探查情况的断岳领主。
断岳领主……或许应该叫他穆尧,抬手一拂,瞬间将自己身上的九重天气息给遮蔽的严严实实。
他一路畅通无阻,顺着记忆中的道路大摇大摆地循到朱颜殿前,气质陡然一变,佝偻着脊背,目光怯怯,赫然变成了一副下等侍从的模样。
穆尧知晓牧听舟不喜人多,只是他没想到,囚禁着裴应淮的偏院门口竟然一个下属都没有。
他定了定神,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地准备推门而入。
里面发出的动静却让他当即顿住了身形,深呼吸一口气,隐去了气息。
他悄然拉开门扉,里面的动静顿时清晰可闻——好像是衣衫摩挲时发出的声响,隐约能听见裴应淮的几声压抑着的闷哼。
穆尧一阵悚然,随之脑补了一堆裴应淮在幽冥受到了多么卑贱的待遇,再加上牧听舟从前就屡屡看他不顺眼,这般挑到了机会肯定一番敲打后再将人百般折磨。
若是裴应淮丧命在这,那九重天的一堆烂摊子只能由他来善后……
穆尧心下一狠,正准备决定先去与东粼剑联络,再思忖如何将人救出来时,就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人碰了碰。
穆尧瞬间瞪大眼睛,回头望去,却发现正是他想要找的东粼。
少年面无表情地抱着剑,压低声音问他:“领主大人,您为何在此。”
穆尧急忙拉住他:“计划有变,我们得先找机会将裴应淮救出来,要不然他……”
偏院内陡然传来一声不小的动静。
与此同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低喘着,带着一丝威逼利诱,与穆尧沉气低调的声音重合。
“——师兄,归根结底你怎样都跑不掉的,不如现在就结契吧,嗯?”
“——要不然他就真的要被牧听舟杀掉了!!”
穆尧:“……?”
东粼:“……”
旧伤与新伤
穆尧惊恐问:“结契?结什么契?道侣契?!”
东粼精神恍惚,干脆眼不见心为净,闭着眼靠在石墙外。
两人竟谁都没有发现,内院里已经没了动静声。
穆尧脑中混乱一片,他止不住的回想起裴应淮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再加上牧听舟那道强势的声音。
他喃喃自语:“没想到,他竟然是断袖……?”
“谁是断袖?”
一个声音冷不丁地从他身后传来。
“牧……”
穆尧话音戛然而止,呆呆地转过身,看见赤袍青年居高临下地站在他身后。
见他望了过来,牧听舟勾着唇角笑意晏晏:“好久不见?”
他这副模样太有迷惑性,穆尧一时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正想着如何解释,一道寒芒迎面而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草!!
穆尧连忙闪身躲开,试图解释:“等等——”
牧听舟歪着脑袋:“嗯?”
反手直接又是一刀刺去。
穆尧气急,一边又只能狼狈躲闪:“你这二话不说就开打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改?!”
“我好歹也算得上你师兄吧?!”
穆尧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看着牧听舟脸色陡然沉了下来,心道不妙:“不是,我意思是……”
咻的一声。
只见牧听舟身形一闪,足尖轻点,疾掠到东粼的身旁,在少年微微睁大的眸光中,赤袍青年一把将他怀中的东粼剑抽出,直直地刺向了穆尧。
见他动起了真格,穆尧瞳孔猛地一缩,飞速退身三两步,却还是被寒光剑气扫中。
知觉到胸口一窒,一股铁锈味涌上喉间,穆尧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他终于忍无可忍,哑着嗓子大喊了一句:“我不是为了来带裴应淮走的。”
牧听舟指尖微蜷,他拎着剑,面色冰冷,周身的气场尖锐地仿若能将人刺穿。
就在这时,偏院里的门扉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打开了。
裴应淮一身青袍衬得身形修长,今日罕见的将乌发披在了身后,甚至有一缕垂在脸侧,偏过头时轻轻扫过胸口处的衣襟。
穆尧呆呆地望着他这副模样:“你,你,你……”
裴应淮自小起,对外的形象都是墨守成规,向来连发丝都一丝不苟的束在脑后,从未有过像这般披散这头发就出门过的形象。
穆尧与他相处了近百年的时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副模样。
裴应淮的视线率先落在牧听舟手中的那把东粼剑上,随后目光微顿,又望向了一旁已经石化了的东粼,最后才是被打得惨不忍睹的穆尧。
兴许是这一幕太过混乱,裴应淮闭了闭眼,许久没有说话。
“……”
良久,他头疼道:“先进来吧。”
穆尧小心翼翼地瞥了眼牧听舟,听见他冷哼一声,剑尖微动,又是一阵腿抖。
裴应淮无奈地叹了口气,轻飘飘地接过他手中的东粼剑,低声道:“许是九重天那里有了什么动静,先听听?”
牧听舟斜眼睨了他一眼,阴阳怪气:“九重天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别忘了仙尊大人早就是我幽冥的侍宠了。”
他故意说的声音很大,让偷摸着进偏院的穆尧一下子就呆住了。
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掏了掏耳朵,满脸交杂这不可置信与惊恐。
什么玩意?!
东粼剑同病相怜地望了他一眼。
牧听舟这才消腾了些,冷哼一声,转身率先进了偏院。
裴应淮紧随其后,留下穆尧一人满脸问号疯狂与打眼神暗号。
可惜裴应淮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
穆尧憋着一肚子问题,坐了下来,浑身不舒坦。
他这副犹犹豫豫,要说不说的样子成功获得了牧听舟一个冷眼。
“你到底说不说?”
“说。”穆尧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决定直入主题,“你们……什么时候成道侣了?”
面前的桌子被牧听舟一巴掌劈成了两半,始作俑者笑问他:“想死?”
穆尧:“……”
他咽了咽口水,赶忙补救:“等等,我们说正事!说正事!。”
“其实我这次来,不光是仙盟动荡,还有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说到这里,他正了正色,望向裴应淮:“你的剑骨,我找到修复的方法了。”
牧听舟一怔,下意识地望向了裴应淮。
后者端坐在他身旁,脸上甚至完全看不出有任何欣喜,察觉到他的目光后,偏过头来非常平静地问他:“嗯?”
牧听舟不知道说自己在想,若是他恢复修为之后又用剑把他捅了改怎么办。
如果,如果那个幻境是真的呢?
现在裴应淮没有修为,算是个凡人,再怎么也不可能把他捅穿。
但如果他之后恢复修为,第一件事难道不是杀掉先前对自己百般侮辱的人吗?
就凭现在牧听舟对他做的,若是在他鼎盛时期早就不知道被杀了多少次了。
所以,不能让他恢复修为——起码在两人定下神魂契约之前不可以,他必须将线索的主导牢牢抓在手心里才行。
他脸色沉沉地望着穆尧,浑然不知自己的神色已经被身旁的人尽收眼底。
穆尧小心翼翼拿出怀中揣着的一张纸,牧听舟探出灵力飞速扫了眼,上面写满了一些不知名的草药,密密麻麻的一片。
就在穆尧想要将这张纸放在桌案上时,一声突兀地鹰鸣声骤然响起。
一道黑影飞速疾掠而过,叼着那张纸飞到了一旁的屋檐上。
气氛一瞬间凝滞到了冰点。
牧听舟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伸出胳膊,黑影扑闪着翅膀落在他的小臂上,将那张纸递到了他的面前。
而他,甚至看都没有看一眼,屈指一弹,那张纸便被冒出的火焰给燃成了灰烬。
东粼率先反应过来,怒拍桌案站起身,死死地攥着剑柄:“牧听舟,你——!!”
牧听舟昂了昂下巴,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原本安安静静站在他小臂上的黑鹰振翅一扬,也虎视眈眈地盯着东粼,漆黑尖锐的喙嘴泛着阴冷的光。
“我先前说了,裴应淮的命现在已经是我的了,他是我的奴宠。”他一字一顿道,“所以,要不要让他恢复修为,是我来说了算。”
“……”
“那个……药方姑且是我找到的,我能发个话吗?”穆尧弱弱地举起手,“虽说这是个药方,但上面的草药基本都是百年难遇的珍草,像什么九品凝神草啊,龙涎佛果啊,甚至还有一些都是传说中的草药,根本无迹可寻。”
“况且,这副药方说是可以重塑剑骨,但从未有过先例,谁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效果。”穆尧叹口气。
“这件事自然会有我来定夺,就不劳仙盟费心了。”牧听舟应声打断,冷冷地盯着他,“你现在离开,我还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穆尧见他油盐不进,欲言又止地望了眼裴应淮,最终还是无奈的叹了口气,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开了。
待他的气息完全消失后,牧听舟转头望向东粼:“还有你……”他拖长尾调,眯着赤瞳上下扫了眼,“若我猜得没错,裴应淮现在应该还没……”
“牧延。”
一个声音将他打断,牧听舟笑意淡了些:“算了,滚远点,别碍着我的眼就行。”
将最后一个碍事的人也赶走后,牧听舟干脆环抱着倚在桌案上:“师兄,考虑的怎么样了?”
“只要同我签下神魂契约,药方我可以给你找,顺带着仙盟那群叛徒,我也能替你杀。”
裴应淮轻晒,漫不经心地拨动着茶盏:“等你什么时候愿意同我说清楚缘由了,我自然也会考虑的。”
牧听舟气得咬牙切齿。
神魂契约不比主仆契约,必须要两个人同时饮下对方的精血才能成契,相对于主仆契来说约束性也更高一些,这毕竟是刻在神魂上的咒印。
若是契成,两人修为与性命相连,牧听舟也不必日日提心吊胆若是裴应淮恢复修为后会报复他。
虽然这人打小性子就沉默寡言,但牧听舟却知道,他其实心眼比谁都多,想得比谁都远。
唯独对裴应淮,牧听舟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一步都不能错。
“罢了。”
牧听舟骤然起身,似笑非笑地道:“反正师兄现在也别无选择,那就这般耗着吧。”
说着,他缓步上前,绕到裴应淮的后方,修长的指尖围绕着背脊处那到狰狞的伤口打圈。
伤口稍稍愈合,还泛着粉色,在他指尖划过的地方留下了浅浅的指甲痕迹,轻微的刺痛感蔓延开来,更多的应该是刺痒感。
这分明是明晃晃的威胁。
裴应淮身形一僵,眸色猝然变沉,一片浓黑。
他闭上双眼不想去看他,却忘记在失去视觉后,别处的感觉便会更加敏感。
“这道——应该是剑骨被碎时留下的伤口吧?”牧听舟附在他耳侧,轻缓地问,“说来,师兄的内府里先前应该还残留了一些剑骨碎片吧,需要我帮帮忙吗?”
他的手指顺着背脊往下,正准备探入他伤痕累累的内府中让他吃点苦头,却在腰腹侧摸到一条歪歪扭扭早已愈合的旧伤时,动作顿住了。
指尖下的肌肉微微紧绷,牧听舟眨了眨眼,片刻后恍然喟叹。
“师兄,你竟然还留着这处伤口。”
他的杰作
牧听舟曾经,堕魔时失去意识,曾听说自己在裴应淮身上留下过不少伤口。
有的大,有的小,有的深,有的浅——但都只是听别人说过,自己并未亲眼见到过。
只有这一处,是他唯一一道记得清清楚楚,也是亲手在他身上留下的创口。
不知为何,其他的伤口都被裴应淮自身灵力所治愈,只有这一道,被他保留到了至今。
牧听舟记得很清楚,那是在他及冠那日,发生在次南门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已经被魔气侵扰,精神力不稳,常伴欲裂的头痛,但好在意识还尚清醒。
那一日,他高站在城楼上,身后是漫天烽火,伴随着轰鸣声和惨叫声,脚下是扭曲蔓延的尸山血海,在一片混乱之中,那位年少成名的惊才艳艳的聿珩小少尊来了。
他踏着飞剑,衣袍猎猎,站定在牧听舟的面前,黑瞳紧紧地盯着他,他冷冷开口:“是不是你干的?”
至此一句,就让牧听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是我干的能怎样,不是我干的又能怎样?”
裴应淮眉间紧拧,像是想要辨别他话中的真假。
一整座城现宛若人间炼狱,肆意逃窜的魔气入侵每一个角落,那些无辜平民们根本无处可躲,被魔气侵染的平民没有灵体的防身,更像是个容器,一边无意识的自相残杀,一边又要面临着被魔气撑爆的危险。
牧听舟脸上,身上沾着都是旁人的血,干涸了的深色斑驳地附在外袍上,漆黑的瞳眸中隐约泛着银色的光。
在魔气侵入四肢经脉后,连吐纳呼吸都会变成一种凌迟。
他垂着眸,不想让对面人看见自己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痛楚,只是冷笑一声,倚在墙壁边,支撑起身子:“万鹿山现在,是派少尊过来拿我捉案的?”
裴少尊紧抿唇瓣不想说话,指使着剑气将乱窜的魔气绞杀,转过身想要拉他,被牧听舟退后一步躲了过去。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裴应淮来得算是匆忙,连腰带都没有系得如往常般整洁,甚至手中拿着一柄无名无主的剑。
不由自主的,牧听舟的视线掠过那柄剑时,微微一顿。
没有剑修不喜欢剑,至此一眼,牧听舟就看出这是一柄顶好的剑,只是……凭感觉并不是合适裴应淮。
他只感觉怅然若失,连裴应淮都有了自己的本命灵剑,再看看他,不管多努力,到头来始终一无所有。
裴应淮道:“先随我回宗。”
牧听舟心知那万鹿山那群糟老头子心里怎么想的,这一遭回去就算能逃得了一死,也逃不了背黑锅的准备。
他摇摇头,退后一步。
可裴应淮却执拗道:“你先随我回去,之后的事之后再议。”
他很认真地望着牧听舟,像是要将他的一切看透:“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他顿了顿,而后又添了一句,“师父也不会。”
牧听舟微微失神,但也只是一瞬,在裴应淮身形动的那一刻,他眸光骤凛,却笑了一下:“师兄,不了。”
“我不会回去。”
他像是一只应激的猫,神色警惕地望着裴应淮,浑身上下炸着戳人的毛,眸中深处确实无处可藏的无助与惶恐。
裴应淮心中一刺,而后就是疯狂蔓延至胸口的,无可言说的愤怒。
殊不知,他陡然黑沉的脸色让牧听舟一惊,飞速退后一步,眸光一闪,动作极快——甚至在裴应淮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腰间别着的剑就被人一把抽出。
裴应淮条件反射地攥住牧听舟的手腕,力道极大,纤细的腕骨在他的手中咔咔作响。
魔气将牧听舟的眼睛染上银光,猩红一片,想也不想直接拔剑刺去。
锋锐的剑光划过裴应淮的腰腹,牧听舟呼吸一窒,嘶哑着嗓子怒喊:“滚开!”
不知是不是牧听舟看上去状态太差,裴应淮沉默半晌,终于还是松开了手。
同一时间,牧听舟也将手中的剑给扔了出去,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留下了次南门内的一片狼藉,还有被刺伤的裴应淮。
腰腹的伤口鲜血如注,他却有些怔楞地望着牧听舟离去的背影,直至那抹黑点消失在了视线里。
扒拉手指算一算,这还是第一次牧听舟正面与裴应淮起了冲突。
先前他虽看不惯这人高高在上的态度,但也顶多就是阴阳怪气一番,从未与他大打出手过,更是没见过有谁能在这种情况下伤到他。
牧听舟指尖缓缓摩挲着这道早已愈合的伤口,眉眼含笑,高兴的像是发现糖果的孩子。
裴应淮呼吸渐沉,伸手攥住了他肆意乱钻的手,警告似地喊:“牧延,够了。”
牧听舟懒懒一笑:“诶,这可怎么够,这可是我亲手刻下的杰作,必然要好好欣赏欣赏。”
说着,便微微使力,一把将人推到了床榻上,一只手拎着裴应淮外袍的一角就想往上掀。
牧听舟喉咙微干,一想到自己曾在他身上刻下独有的烙印就觉得心血一阵澎涌。
那可是裴应淮啊。
他垂眸望去,试图将裴应淮的神情尽收眼底。
男人衣袍半敞,露出了精瘦结实的胸膛,他似乎没有料到他的动作这般……大胆,眸光中暗沉一片,隐隐像是又压制着一些牧听舟看不懂的东西,神色一闪而过的错愕让他心底更加愉悦。
——吱呀。
祁萧然推门而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他张着嘴巴,目光呆滞地望着床榻上纠缠着的两人,有点怀疑自己应该是看错了。
牧听舟的动作被骤然打断,裴应淮也很快回过神,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翻滚的情绪,他闭了闭眼,同时反手将身上的人推了回去。
牧听舟瞪他一眼:“动什么?”而后面露不善地望向门口:“干嘛?!”
“……”祁萧然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打断了什么,倒抽了一口凉气,但很快将这股震惊压了下去,他语速飞快,“尊上,仙盟的人到了。”
牧听舟一顿,勾起唇角,意义不明地笑着:“噢?来了?”
“可真是……叫我们一阵好等,你说是吧,师兄?”
仙盟掌印
第八章 :
一排穿着素色道袍衣冠楚楚的人站在朱颜殿前,为首的那人脸上挂着歉意的笑,施礼躬身,一副十分抱歉的模样。
若是忽略后面几人眼中快要溢出来的嫌弃与不屑,祁萧然真快要信了。
“祁护法大人,近日仙盟丢失了一把镇宝之剑,吾等受命追踪至此,绝无冒犯之意,还请大人明鉴。”
九重天的人向来看不起幽冥魔修,如今能站在这里看上去都已经十分勉强。在看见领头那人弯下腰后,也不情不愿的,极其敷衍地弯了弯身子。
祁萧然晃晃悠悠地坐在竹椅上,手中斟了杯茶,不动声色道:“噢?那乐大人的意思是,是怀疑有什么人盗走了仙盟的镇宝然后逃到了幽冥?”
乐阳洪深呼吸一口气,挤出笑脸解释:“祁护法大人误会了,我们只是怀疑东粼剑在什么时候生出了灵智,想要逃离掌印的束缚这才离开的。”
祁萧然慢吞吞地点了点头:“原来是你们没有掌印控制不了生了灵智的灵剑,那你们盟主呢?让他拿出掌印招呼一下不就行了?”
乐阳洪的笑僵在了脸上,忍住抽搐的嘴角,暗骂了一句。
现在三界谁人不知是牧听舟将我们盟主劫走了?!
他正想继续同祁萧然虚与委蛇下去,谁知身后有人率先嘀咕了一句:“搁这装什么大尾巴狼呢,谁不知道……”
旁边人拐了拐他,那人顿时噤声了。
乐阳洪忍住想要抽人的举动,强笑着打圆场道:“那柄灵剑对于仙盟来说至关重要……近几日仙盟事端滋生,几个年轻人略有些沉不住气,还望祁大人莫要怪罪。”
祁萧然心底好笑,到底是谁在装大尾巴狼?
他软硬不吃,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脸上挂着温润的笑容,青衫衣袍衬得人温文儒雅,全然看不出是堕了魔的模样。
“怎么会,比起这些,幽冥的魔修更让人头痛的多,乐大人带着一群人着实不容易啊。”他喟叹一句。
乐阳洪表情有些扭曲,这不是明里暗里地在骂他们和一群没脑子的魔修一样吗?!
“不过既然乐大人有要是在身,尊主近日闭关修炼,不便强行出关,祁某不叨扰了。先前听闻有下人曾报前几日撞见一道流光朝着酆都城的方向去了,乐大人可以到那去找找,说不定会有什么收获。”
祁萧然慢悠悠地喝了口茶,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思绪。
乐阳洪不动声色地与身旁的人交换了个眼色,随即又满脸堆笑地躬身道谢,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转过身的那一瞬间吗,他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面色阴沉地走在最前端。
身后还有人盯着,他只能悄然传音入室:“牧听舟有消息吗?”
身后的人回答:“先前派穆尧去后山探查过,在化骨池附近并没有找到牧听舟的影子……听闻那人强行出关境界不稳,若是没有待在化骨池中,那应该就确实是在闭关了。”
“若不是裴应淮现在成了个废人,那还轮得到他在这叫嚣。”乐阳洪目冷笑一声,“现在首要的目标是找到仙盟掌印,裴应淮的寝宫里你找过了吗?”
身后的人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派人搜寻过,但还是没有结果。”
乐阳洪啧了一声:“那估计就是被他藏了起来,或者戴在了身上……不行,绝对不能让牧听舟率先拿到掌印。九重天那里你继续派人搜寻,幽冥这里,我们今夜就行动。”
“牧听舟如此大张旗鼓地将裴应淮从九重天劫回来,目的必然是仙盟掌印,趁他今日闭关,我们一定要赶在他之前将掌印找到!”
“不过乐大人,那个祁萧然好像方才说,东粼剑好像往……酆都城的方向去了,我们要不要派点人手去那里?”
“……算了。”乐阳洪咬着牙,思忖片刻道,“你带一部分人往酆都城的方向搜寻,这里有我看着。既然这群人有意指引我们方向,那我们明面上就顺了他们的意,背地里再派人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以乐阳洪的脑袋估计一定会这样想。”祁萧然缓缓望向一旁的赤袍青年,“你是怎么打算的?”
牧听舟懒洋洋地倚在墙边,闻言掀了掀眼皮:“留一个,其他的全杀了。”
“一群乌合之众罢了,主意打到老子身上,难不成还要给他们面子吗?”
祁萧然笑道:“猜到了你会这样说,我们的人已经布下了,到时候直接一网打尽。”
谁知,牧听舟却忽然道:“不用那么着急,先撤回来。”
“既然这群人忙活这么大半天就是为了找到裴应淮,不如就顺了他们的意。”
祁萧然:“你的意思是……”
牧听舟嘴角噙着笑意:“若是这么简单就结束了,岂不是浪费了我的一片苦心?”
“不如让他们看看,他们曾经的盟主,如今是什么样的呢?”
祁萧然心领神会:“你……”
“嘘——”牧听舟竖起食指放在唇间,歪着脑袋笑得明艳,“可不能让他知道。”
他步伐轻快,轻车熟路地回到偏院,不出意外地看见裴应淮坐在偏院中,正望着那一地落叶有些出神。
牧听舟闪身跑到他的身后,凑在他的耳边:“师兄,我回来啦,你猜我刚刚见谁去了?”
裴应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牧听舟早就习惯了他这副模样,自顾自地说:“是乐阳洪噢——不过他好像并不是来救师兄的诶。”
“你说,穆尧先前会不会将你的位置告知了这群人,要不然他们为何能来得这般快呢?”
对于牧听舟挑拨离间的话,裴应淮完全无动于衷。
就在他以为青年还会这般说下去时,身后那人猝不及防地凑近,两双手搭在了他的肩上,熟悉的气息贴进,他的呼吸骤然一窒。
牧听舟一边在他身上摸索着,一边嘀咕:“是这吗?”
那双手顺着肩膀往下,“还是说这里?”
接着抚到裴应淮的腰侧,又光明正大地在那到伤疤上摸了摸:“唔,难道是这里?”
裴应淮抓住他作乱的手,终于无奈地睁开了双眸,声音清冽:“……你想做什么?”
牧听舟此刻已经快蹲在男人面前了,闻言像是有些委委屈屈地抬起头:“我在找掌印啊?”
“……仙盟掌印?”
牧听舟点点头,银丝顺着身体的弧度垂在胸前:“我听闻乐阳洪说,仙盟掌印在你身上?”
“你想要?”裴应淮垂眸看着他,不答反问。
牧听舟一怔,忽地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笑出了声:“若我说想要,师兄难不成就会给我吗?”
他摸了摸下巴:“不过我确实蛮好奇的,这仙盟掌除了能控制一堆破铜烂铁以外,还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