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那块裸露的皮肉还不停出血水,他怕蹭脏被套,干脆找了个绷带随便缠了几下。
霍仰来到omega房间,门都是没锁的,只是不过问岑真白的意思,好像不太好。
想了一会,他还是放下了被套,选择先去趟医疗室。
医疗室很大,等同于一个地下小诊所。
可再怎么大,也没法一次性接受几十个伤者,更何况,只有二十一个医生。
治疗床不够,剩下受伤没那么严重的,就躺在地上。
霍仰打算问一句就走,他尽量躲开,眼睛扫荡着omega的身影。
医生很显眼,都是白色的。
左侧没有,他把视线挪到右侧,从前往后看。
终于,他看到一堆军绿色中蹲在地上的omega,岑真白背对着他,正在给面前的伤者清理伤口。
霍仰往里走,走了几步,他的步伐慢了下来,直至停住。
岑真白不是蹲着,是半跪在地上,只是,一个受伤的alpha,正躺在岑真白的大腿上。
失去意识的伤者头一滑,要掉下去,岑真白还小心翼翼地扶正,让对方躺得更稳。
就和之前在机甲上,岑真白给他清创一模一样。
霍仰没再往前走了,他顿了几秒,转身离开。
也不难过,没什么好难过的,就是……
左手手臂,好疼。
所有医生都在医疗室忙到将近晚上十点,连吃晚饭的空隙都没有。
今晚伤患太多,需要三个医生值班,大家看岑真白在生病,便把他从需要抽签的名单里剔除了。
厨房那边留了饭,但岑真白不太想吃,也不太饿———早上为了不空腹吃药,所以他灌了一条营养剂。
他直接回了房间,联盟的退烧药和感冒药发展得非常高效,他现在已经没有在发烧,只是仍然不舒服。
虚浮的脚步顶着重重的脑袋,岑真白想着就躺一会,一会就起来去洗昨天弄脏的枕头套。
他扑上床,埋进床单里,不动了。
本来只是想躺一下,结果却昏睡了过去。
感觉睡了几小时,实际一看终端,才过去了十分钟。
岑真白惊醒,睁开眼,迷蒙中,他发现好像有一点不对劲,床单怎么变成了军人专用的军绿色条纹?
不止床单,连被套和枕头套都换了。
他的蓝色条纹呢?
鼻尖闻到的是崭新、带着消毒水的味道,说明没有被人睡过,可是当时分发物资的时候,说了每人只有一套。
应该是霍仰又去申请了一套吧……视线在扫到桌上时顿住,那里放着一个保温桶。
岑真白打开来,是窝蛋牛肉粥和菜心,还散发着热气,卖相不错,看着很有食欲。
他莫名来了点胃口,于是坐下来,小口小口地吞咽着。
牛肉很多很嫩,味道也好,清淡鲜甜。
一吃就知道不是军队统一做的,炊事兵做得大多都重油重盐,好下饭。
岑真白一勺接一勺,吃到肚子撑了还剩下一半,倒掉又觉得可惜,硬是多塞了几口,放弃了。
他把保温桶洗干净,往alpha宿舍那边走。
来开门的不是霍仰,室友说霍仰在公共浴室。
omega去alpha的公共浴室不太好,他又折返回了房间,打算先去洗个澡,晚点再去找霍仰。
只是……岑真白迷茫,怎么少了一条内裤?他又数了一遍———虽然本来也只有三条。
衣服是从今脱的,可能被从今顺手丢洗衣机里了。
本来就要去洗澡,岑真白决定去洗衣房逛一下,结果被告知,洗衣机压根没到。
岑真白难得有了些慌张和混乱。
从今不是会帮他手洗衣服的人,那么只剩下霍仰。
那他就不能去问从今了,从今是把衣服给霍仰的当事人。他这一问,不就是告诉从今,霍仰拿了他的内裤?
可是霍仰也不可能拿他的内裤,更不可能看到他的衣服里边有内裤还帮他洗,那大概率是在路上不小心掉了。
那岑真白更更更不可能去找了,他的内裤尺寸明显不是alpha的……医生二十一人,军人几百人,捡到的百分之九十是军人,说不准现在那帮alpha正拿着这条内裤满世界找主人呢……
综合多方面考量,岑真白决定,丢了就丢了吧……
哪知那么凑巧,他刚从浴室回来,就逮住了正在他房间门口晾晒蓝色条纹被套的alpha。
两人都是一愣,也证实了昨天那些脏衣服就是霍仰洗的。
霍仰把被单上的褶皱都抚平,他看见omega的头发半湿,穿着一件宽敞的白T恤,一双匀称细长的小腿自宽松的短裤下露出,明显刚洗完澡。
霍仰不受控制地手指用力,指骨咔哒响了一声,他很想说点什么,嘴巴都张开了,但又闭上,最终没有开口。
岑真白看到霍仰的左手和右手都缠着绷带,只是每一个褶皱都透露着敷衍和随便。
明明晾衣杆上,他的衣服扬得那么一丝不苟。
今天的确没在医疗室看到霍仰,岑真白说:“我帮你重新把绷带缠一下,进来吧。”
霍仰把盆放好,安静地跟着岑真白进门。
房间内只有一张椅子,于是岑真白自己坐在了床上。
两人面对面,他一点一点地拆开,沾在绷带上的血已经变成褐色的了,伤口周围泛着白,都有点烂了。
岑真白问:“你碰水了?”
霍仰“嗯”了一声。
岑真白猜想,哪止碰水,估计直接触碰洗衣液那些了,真一点不怕疼。
他说:“要重新消毒了,不要再碰水,会发炎。”
霍仰又答应一声。
岑真白觉得今天的霍仰特别的沉默,不知道是不是在战场上发生了不好的事。
双氧水仿佛在腐蚀伤口,滋滋作响,房间里很安静,岑真白打破沉寂:“疼吗?”
霍仰垂着眼,毫无波澜地看着自己的伤口,说:“不疼。”
岑真白把一些腐烂的肉切掉,全程,alpha的肢体与神态都没有表现出一丝疼痛。
岑真白说:“谢谢你帮我洗衣服,也谢谢你的晚饭。”
霍仰道:“不用谢。”
岑真白又说:“这些,以后别做了。”
霍仰手臂肌肉一绷,好一会才低声问:“不好吃?”
岑真白一顿:“好吃,但太麻烦你了。”
霍仰没说什么,只道:“那你吃就行了。”
岑真白没说话,默默地处理霍仰的伤口,把绷带绑好。
之后,霍仰拿上保温桶,离开了。
就这么过了一个月。
岑真白每天都能吃到霍仰给他开的小灶,只要回到房间,就能看到放在桌子上的保温桶,但两人碰上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更遑论说上话了。
战争趋于白热化,几乎每天一次空袭,受伤的军人越来越多,医疗室忙都忙不过来。
岑真白很少在医疗室见到霍仰,唯有一次见到,是alpha去找军医。
他在医疗室的最后,军医在最前,他看到霍仰几乎全身都有伤,左手手臂的伤口裂了又缝,缝了又裂,连脸侧都划了好几条血痕。
霍仰没看到他,处理好拿了药,转身就出去了。
又过了一个月,战况趋于缓和状态,医疗室的情况也跟着稳定了下来。
那天,几个医生商量着去趟医院帮忙,问岑真白去不去。
医疗室不用那么多人手,岑真白没什么意见,点了下头。
医院的现状比他们所有人想象的都惨得多,医生数量急剧减少,许多医疗器械损坏,地上躺满了等死的人。
能救得一人是一人。
下午三点半,岑真白正在给一个小孩止血,他透过窗户,看了一眼天空,风平浪静,天和日丽,不知道为什么,却隐隐有点不安。
都说omega的第六感最准,岑真白莫名越来越慌,静不下心。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更何况这在战争中。
他打算先给面前这个小孩弄好,再出去看看。
然而,来不及了。
突然,毫无预兆的,岑真白手上的那个手环,猛烈震动起来。
这里不是地下。
拿棉签的手一僵,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闪红光的手环,他霎时站起来,说了些什么,嗓子却因为紧张,极速收缩挤压,没能发出声音。
好几秒后,他用联盟通用语言大喊出声:“……空袭!跑!”
医生是非紧急避难人员。
在特定情况下,如自然灾害或紧急情况发生时,被赋予特定的社会责任和义务的人员,必须留在现场参与救援和救助。
例如,军人、医生、护士、消防人员和警察等,他们的工作性质或职业义务使得他们在面对灾难时,不能选择撤退,而是要坚守岗位,确保他人的生命安全。
岑真白不能自己跑,在他身旁的军医一愣,连忙用第三星语言翻译了一遍。
虽然他们不知道岑真白是怎么提前知道的,但那可是空袭,宁可错跑,不能不跑。
顿时,医院大乱。
也有人质疑:“医院是受保护的,怎么可能炸医院?”
岑真白没跟这些人废话,他抱起小孩放到家长怀里,催促地推着走。
他到外边,一路跑一路喊。
大家尖叫着,恐慌着,大喊着,他们忙于逃命,差点把岑真白撞到在地,又差点发生踩踏。
他本想随着人群离开了,可他眼尖,角落里,有两个满脸血的小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放声大哭。
霍仰说,震动得越快,代表炮弹越来越近。
岑真白的腿很疼,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手腕要被震麻了。
他闭了闭眼,抿紧唇,挤开人群,一点一点来到小孩面前,一手一个抱起来。
嗬…嗬……他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也听到自己超负荷的心跳声,周身的混乱仿佛都隔着一层膜。
快一点,再快一点。
好多次,他差点踩空,从楼梯上滚下来。
一楼到了,岑真白看到了医院的大门,光亮从那里透进来,他狂奔的影子拉得很长。
嗡,天空中飞过战机的轰鸣。
岑真白踏出医院的大门,踩在水泥地上,他看到远处,军医惊恐地瞪大了眼———
嘭!!!
耳膜一痛,他宛如飞了起来,无数碎石划过他的脸,他的后背狠狠地摔在地上。
耳鸣,无限的耳鸣。
一股血腥味涌上他的喉咙。
紧接着,什么东西砸了下来,砸在他的小腿上,尖锐的疼痛让他叫都叫不出声。
岑真白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霍仰按了下左耳上的通讯器,“a17,收到。”
机甲不是靠面前的可视镜看,而是通过传感器传送到视网膜,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比人的眼睛还灵敏,因此不是每个人都能驾驭的,单是训练适应这个传感器就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
霍仰侧头,机甲的视线也跟着拧转,他在天旋地转中准确捕捉到敌机。
锁定,发射,击中,敌机坠落。
霍仰毫不留恋地回程,低声报告:“已击毙。”
他的右手源源不断地出血,弄得很滑,都要握不住操纵杆了,他随手往军装上一抹,再次紧握。
可能是停战了大半个月,所以这次敌方来势汹汹。
他们机甲小队十七个人,现在只剩下六个战力。
霍仰咳嗽了一下,一股血味涌了上来,他咽下去,不知道是不是肋骨断了,胸腹非常疼。
目光所及之处是安全的,他停在半空中,开始探测,最后确认方圆五十公里内,没有剩余敌机。
霍仰作为这一个小队的队长,下达命令:“收队。”
他们操控着机甲,准备返回二星基地。
就在这时,所有机甲的内部通讯收到一个紧急通知,秦威中将的声音传出来:“紧急通知!第三星医院被轰炸,目测十架敌机机甲。”
一听到医院,霍仰眉头一跳,他发送信号,带队改目的地,前往三星医院,但他们的地下二星基地已经建好了,有伤者全都会送回地下,岑真白不会去三星医院。
机甲停下的反作用力让安全带勒紧他的腰,错位的骨头咔擦一声,疼痛让他倒吸一口气。
秦威:“a1队紧急任务,营救我们在医院的四名二星医生,林军医,刘军医,王医生,岑医生。”
岑真白在一片乱石中醒了过来。
大脑尖叫着,好几分钟的耳鸣,完全听不见外界的声音,这是耳膜瞬间承受了巨大声响的后遗症。
沙砾溅进了眼睛里,他看到他抱出来的那两个小孩,跟着他倒在地上,晕了过去,好在都还有呼吸。
他没有被埋在废墟下,只是小腿特别疼,轻轻一动,就冒一身的冷汗。
炮弹落在了医院的最左侧,并没有正中击中,给他留了一条命。
岑真白猜测,这是故意为之。
等联盟和国际谴责第七星的时候,第七星的说辞会是:“没有故意炸毁,是炮弹设置程序偏移了,是机甲操控者的失误。”
可是,虽没有直接炸毁,但医院也成了一片废墟,不知道多少人丧命于此。
一股愤怒又无力的情绪涌上喉咙。
他忍着疼,蜷起身体,去看自己的小腿,幸运的是,没有被建筑里的钢筋刺穿,但糟糕的是,被压住了,完全动不了。
远处群众四下逃命,而逃出来的、穿着白大褂的,一眼望去,不足十个。
酸疼的耳朵渐渐恢复听觉,他模糊地听到了桨叶转动的声音。
岑真白抬起头来看,是战斗机,身穿土黄色军装的军人携着步枪从里边出来,是敌方的颜色。
一丝绝望穿过脑海。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响起。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毫无征兆地倒下了。
岑真白屏住呼吸,他眯着眼睛去看,几秒后,大量血迹染红了医生胸前的衣服。
第七星的人,杀医生。
死亡的恐惧让他的指尖有点发抖,不能被发现,岑真白没有出声,选择了静观其变。
他咬着牙,一点一点地脱掉自己身上的白大褂,塞进废墟底下,然后他拧动着脚踝,用了力地把自己的脚从碎石底下抽出来。
血肉模糊。
岑真白的脸血色全无,一片惨白。
没有来得及逃走的群众和医生被第七星士兵赶猪一样赶到一块。
他看到第七星那些人,嬉笑着,把枪对准了他们二星的军医。
岑真白摸到了藏在裤袋里的手枪,握紧了手枪柄。
他有可能打不中,更有可能引火上身。
他记得那时霍仰在他身后,握住他持枪的手腕,低声说:“开枪必求致死。”
当时他想着打手臂或者腿,最好是让人失去行动力但不至于死亡的。
不是他心软,而是他终究是普通人,要回到普通社会,他怕自己无法承受杀人带来的心理创伤。
但此刻,岑真白拉开保险,上膛,他闭上左眼,瞄准了敌军的脑袋,就在他即将扣下扳机的那一秒———
子弹没入肉体的声响。
一秒之内,十几个敌军相继倒地。
第三星医院上方,一架机甲高速驰骋而来,其他五架远远落后。
不是追不上,而是这么快的速度,可以说是操控者拿命换的。
来的路上,霍仰可能说了一万遍“不会的”。
他的伤势急剧恶化,感觉自己断掉的骨头可能戳进什么内脏里了。
没人能知道,他看到那个倒地医生时的目眦欲裂。
也没人能知道,他看到那一堆逃出来的人群中没有岑真白时的慌乱无助。
更没人知道,那晚他们被困沙尘暴时,霍仰把睡着了的岑真白的信息录入了机甲中,成为了可操控这架机甲的第二人。
每一个军人只有一架机甲,等这架机甲损毁后,才能申请下一架。
霍仰从很远的地方,就开启了追踪定位的功能。
可是,没有找到岑真白。
那代表,目标人物很有可能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那么自然也找不到了。
一口血喷了出来,溅花了可视窗。
痛,太痛了。
流在脸上的,不知是血还是汗,抑或者是眼泪,堵住了鼻子,让他无法呼吸。
地面上,第三星和第七星开始交战,许多民众躲闪不及,被误伤是常有的事。
远处,几辆敌军的战斗机靠近,霍仰抬手,直接击毁,他眼睛没有停,手也没有停,疯狂地按着追踪的按键,好像要把它按烂。
“……别这样。”他低声喃喃。
他发疯一般地寻找着,乱晃的视线几乎要把人转晕。
终于,机械声救急道:“已找到目标人物,57,19。”
机甲停滞一秒后,俯冲往下。
“霍少校!速度太快了!停下!”通讯器中,霍仰听到他的战友歇斯底里地喊。
按照他现在的伤势和机甲的损耗程度,在别人眼里,他估计是急速冲着地面自毁去的。
“警告!警告!警告!”机械声冷漠没有情感。
霍仰置若罔闻:“解除安全限度。”
他看到岑真白的腿受伤了,瘸着在跑在躲,omega前方有两个敌军,正抬起步枪。
霍仰在上方把敌军击毙,岑真白吓了一跳,下意识抬手捂住头。
机甲几乎只用了两秒,就从一千米的上空冲到地面,就在即将撞上时,霍仰的左手按了几个按钮,右手用尽全力后刹。
咔擦,骨头裂开的声音。
机舱门打开,霍仰解开安全带,仅靠左手抓住,他大半个身子探出机甲外,呼啸的风几乎要将他的身体刮变形。
机甲几乎蹭着地面,一秒闪过,再次升上空。
霍仰单手勒住omega的腰,利用惯性,把后者从地上带进机甲里。
“唔!”
他听到岑真白闷哼一声。
舱门合上,机甲再次变为黑暗。
第二个位置没有升起,就算有,岑真白也做不到在极速下降上升时安全绑好。
霍仰把omega塞到自己座位下边,两腿收紧,将omega护在中间,他又一次咽下喉咙的血,低声说:“抓紧。”
岑真白既反胃又想吐,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自己被抓着晃来晃去。
他其实听不到alpha的声音,太吵太乱,但他闻到了alpha的味道,死亡的威胁让他的额头抵着霍仰坚硬的膝盖,双手紧紧握住了霍仰的小腿。
他现在才知道,他那晚坐的机甲压根什么都不算,称摇篮床都不为过。
巨大的离心力剥离了他的心脏,他张开嘴,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
他短暂地因高速自由落体缺氧晕了过去,又醒了过来。
他闭紧了眼,只死死抱着霍仰。
忽然,哐当一声,他的后脑勺磕到了金属机甲壁。
紧接着,他开始翻滚。
岑真白头晕眼花,混乱中,他的头,好像被湿热的手心压住。
机械声“滴—滴—”乱七八糟地响起,“左翼故障!发动机故障!”
机甲应该被击中了。
岑真白不知道霍仰怎么躲过去的,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他只闻到了浓烈的铁锈味。
大约几分钟后,机甲重重摔在地上。
机甲重复了三遍:“……二星滋滋基地……已到达。”
又十几秒后,一切终归于静,似乎终于报废了。
岑真白哪里都在疼,过量到了恐怖浓度的alpha信息素包裹着他,一定程度上,既安抚了他,又吓到了他。
什么东西滴到岑真白的脸上,他睫毛颤了颤。
黑暗中,他看不见,但闻得到,他睁着眸子,空洞地望着某处。
“……霍仰。”他轻声喊。
啪嗒,又是一滴。
他贴着alpha失去力气的腿,抬起手,指尖试探地碰了碰自己,他摸到了濡湿温热的血。
他又往前伸,摸到了霍仰扭曲断掉的手臂。
鲜红弄脏了他的脸。
他又喊:“霍仰……”
第76章 “我让你闭嘴!”
岑真白听到机甲外边来了许多人,好像在拿什么工具撬开机甲,但此刻,他都听得不真切,耳朵里仿佛隔了一层膜,模糊不清。
终于,伴随着金属落地的声音,一束光落在岑真白的右眼上,他被刺得眯了眯眼。
岑真白抬头,正正和alpha对上了眼,两人的鼻尖就差了几厘米。
眼前的世界渐渐清晰,他终于看到霍仰是什么情况了。
霍仰一直是醒着的,正垂着眼,看岑真白被他的血弄脏的脸,眼神有些涣散。
他弯着腰,头抵着操作台,到了最后,机甲失控之时,只顾着团身护住身下的那个人。
他伤得太严重,所以出不了声回应岑真白。
可omega那两声带着颤抖的“霍仰”,让他的心也跟着颤。
岑真白肯定吓坏了……
一般人到这种地步,直接就痛晕过去了,但霍仰的忍痛等级很高,痛让他又清醒又晕乎,也不知道算好还是不好。
外边的人层层叠叠,见了里边两人的姿势,也有点发怔。
机甲本来是可以直接开进地下基地里的,这样伤患去医疗室的路程也没那么远,可现在机甲报废了,加上这里不是二星,没那么多先进的设备,只能手动抬着伤者,用脚走一段距离。
马不停蹄的,救人要紧。
机甲进来了两个军人,他们也知道这时候的机甲操控者必须轻拿轻放。
就在他们要碰上霍仰的肩膀时,岑真白反应过来了,失声喊:“等等!别搬他!”
两人手一顿。
岑真白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说:“来四个人。”
霍仰全身都是血。
岑真白指挥着,由四人协同,分别以双手插入alpha的肩背部、腰臀部及两下肢背侧,同时托起,维持脊椎水平位,以平托的方法把轻放于一早准备在机甲外的治疗床上。
“运送要稳,麻烦了。”岑真白看似冷静地嘱咐,尾调却莫名卡顿。
霍仰的身体从座位上离开,岑真白才有余地出去,他站起来,往外走了一步,差点摔倒在地,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小腿也受伤了。
从今叫了一声:“真白!你的腿!天呐快下来我给你……”
岑真白推开从今,眼睛跟着治疗床走,其实他已经不太能处理外界的人和事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刚刚推开了谁。
现在重中之重是霍仰的伤。
霍仰被三个医生快速推着往医疗室走,岑真白满头是汗,一瘸一拐地追上,他小腿上的伤一点不轻,都被碎石砸烂了,一点皮肉坠着。
本来久了麻木了,他一动,锥心的疼刺激着他,一瞬间,生理泪水都要被疼出来了。
但他本来就也是很能忍痛的人。
他跨上治疗床,解开霍仰的衣服,往alpha的身体上贴生命维持器。
他看到霍仰始终睁着眼睛,在看他。
如果是不知道的人,估计以为霍仰已经……
岑真白突然泄了力,他垂下头,从光从舱门透进来的那一刻,一股恐慌的气息就一直萦绕着他。
霍仰嘴边的血迹,表现出来的症状,和他那次手术失败的病人太像了。
真的太像了。
可那个二星军人,死在了他手下,死在了手术台上。
其实这不是他第一次在手术台上见证生命的消逝,他刚到中川医院任职的第二个月,就被允许到手术室旁观。
他看的第五场手术,和以往嘻嘻哈哈开黄腔开玩笑的气氛不一样,听到仪器无限“滴——”的那一刻,整个手术室都停滞了。
那机械平直的声音如同人的心跳一样,永远没有起伏了。
参与手术的都是有经验的医生,他们沉默了几秒,很快就安静地收拾起来。
岑真白听到门外:“我们尽力了。”
然后家属放声哭泣。
他的导师和他说:“想哭就哭吧,你这一个月不要来手术室了,消化一下。”
岑真白没有哭,但他看着窗外的天空,发了很久的呆,他觉得糟糕极了。
“岑、真白……”
岑真白心跳一停,抬起脸,看过去。
霍仰躺在治疗床上,胸口微弱地起伏着,他含着一喉咙的血水,声音模糊不清,说一下就往外涌一点,但岑真白一秒就听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霍仰在叫他的名字:“……岑真白。”
岑真白脚上的血蹭脏了雪白的治疗床,他抿紧了唇,说:“我听到了,别说话。”
alpha反而轻轻笑了下,嘴一张一合。
“……别怕。”
他听见霍仰轻声说。
岑真白一秒攥紧了alpha的军装。
“对不、起。”霍仰又说。
岑真白发怔地松开手,但alpha的军装已经皱了。
“对不起,之前……的所、有,那样,对你,做你不、不喜欢的事……”霍仰太痛了,说了一下断一下。
他睁着眼睛,看着岑真白,看着看着,他开始掉眼泪,透明的水无声地从眼角滑下来,流进眼尾的小坑里,停留半秒,消失在鬓角中。
他一个受了那么多伤的人,清楚知道这次的疼痛远超以往。
“那些欺、负你……全都,对不起……”
岑真白猛地说:“闭嘴。”
他后知后觉,alpha像是在交代遗言一样。
霍仰继续道:“我……”
岑真白伸手捂住霍仰的嘴,死死捂住,“我让你闭嘴!”
说完,他侧头:“刘军医呢?”
刘军医的经验和资历都比他高,这样的手术也做过很多,是这里,除了他唯一能做这种手术的医生了。
那三个医生都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岑真白看着很镇定,又去问那几个军人:“刘军医呢?”
可能离得比较远,没有听到,没有人回应他。
他指尖有点抓不住仪器,滑了下,他低吼:“……刘军医呢?!”
万籁寂静。
有人说:“好像在第三星医院,不知道救回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