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 by某位山长
某位山长  发于:2024年03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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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回家了。”莫念道:“高总待人很友善,聊天的内容也简单,无非是关于你与她的婚约。”
沈执忙道:“你说实话,她是不是威胁你了?我早就和她说过......”
“没,”莫念淡然道:“看得出高总对你们的婚约很有诚意,承诺只要你和她结婚,其余时间绝不干涉你的个人自由,也希望你对她别太过于抵触。”
“可我爱你,绝不可能和她在一起。”沈执道。
“可谁又真心爱你,沈执?”莫念脱口而出。他意识到自己似乎泄露了什么,顿了顿。
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风声。
沈执没有回应。
莫念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只好推测是因为室外风太大,沈执听漏了,心下松了口气。
他正打算换个话题,对面的声音却幽幽地飘进耳朵:
“......谢谢你,曾经爱我。”
沈执的声音很轻,似乎压根儿没打算让任何人听见,只是对他自己说的。
虽然沈执的情场话术够写出一本几十万字的巨著,但莫念清楚,当下这句绝对属于开天辟地独一份。
且不说沈执和情人们之间多半是肉体关系,就算有人对他付出过真爱,沈执那一肚子脏心烂肺也生不出什么感动,只当别人对他好是应该的。
他这话是从哪里学的?
“谢谢。”沈执重申。
莫念默然。
他记得自己和沈执签订的协议中写道,两人须杜绝提及复合一类的字眼,所以沈执对过去发生的事表达谢意并不算犯规。
他认为自己应该庆幸,因为沈执从未越过雷池半步。
但他同时察觉出一丝来自心底的怒火。
是啊,愤怒也是理所当然。沈执多次挑战协议的内容,但每次都堪堪踩住红线,让二人之间的关系保持一种极诡异的平衡,他始终找不到彻底踢沈执出局的办法。
此人也曾承诺减少对他生活的干扰,但到头来每当他向前迈出一步,总有些不长眼的人或事将他绊住,叫那个名字如咒语般萦绕在耳边——
它甚至开始再次侵袭莫念的梦境。
对于一个心智正常的成年人而言,大半夜被自己的梦呓惊醒,回忆之后发现内容竟然是前任的名字,效果简直堪比恐怖片。
再等等吧。
也许沈家人动作够快,下周就能把沈执绑去民政局领证,给高家和唐家发出实施计划的信号。沈连桦一旦中计,沈执必然赶回去救火,哪儿还有心情去管别人?
自己现在的生活几乎已经步入正轨:学校的课程难度适中,工作上有项目有股份,周末还可以拉着朋友在学校附近的小馆子里闲聊。唯有某人的存在如同白璧上的一道裂纹,让原本完美的一切染上了瑕疵。
就这样吧,假装自己仅仅和高玉琢吃了顿寻常的晚饭。
何况口说无凭,就算自己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提醒沈执提防高玉琢,沈执恐怕还会误以为自己是想和他重新开始,所以编出一个借口来,到时候更解释不清了。
“我这周还会来见你,小念。但时间很紧,或许只能聊一个小时。”沈执道。
“感谢你通知我这个好消息。”莫念道:“如果哪天你和高总定了婚约,也请务必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会为你们开香槟。”
“我发誓会用尽余生等你,任何人都无法改变。”沈执沉声道。
“沈总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信啊,”莫念长叹:“但这世上的人千千万,很多事不会以你的个人意志为转移。”
沈执道:“那我就一遍遍尝试。”如同你曾经做过的那样。
“你在自讨苦吃。”莫念道。
“我甘之如饴。”沈执回答。
莫念摇头。看来因果报应、轮回不爽,沈总通过努力终于步上了自己的后尘。
但对于去年的莫念来说,和男人搞地下恋情到底是自己的事,最多腆着脸跟亲朋多解释两句,总能被理解。而如今沈执的执拗违背所有人的期望,在重压下只会比自己放弃得更快。
有人趿拉着拖鞋从隔壁走出来,把老旧的楼板踩得咯吱响。
莫念听见动静,准备挂断电话。
他目前的住处是一座二层别墅——称其为别墅都算抬举,说白了只是一座用板材在毛坯里作出简单隔断的廉租房,专门用来为留学生提供容身之所。房屋装潢潦草得惊人,墙壁隔音过差导致住户的隐私处于24小时直播状态;室内布局不说合理,某些部分甚至堪称异想天开。
上回云霭来他家里做客,刚走下最后一个楼梯就迎头撞上从内侧打开的卫生间大门,捂着脑袋坐在地上好久。
但即便是这样的房子,由于其靠近学校,租金依然贵得吓人。
宁菲当初说要替他付租金,被莫念一口回绝了,想想还真有点后悔。
为了减轻负担,莫念火速找到一位合租室友。好在这位室友性格和善,生活习惯比较健康,两人从未发生什么不愉快,偶尔会凑在一起打游戏。
室友在这个点一般已经入睡了,不知道起来做些什么。莫念想。
他正纳闷,卧室房门就被敲响了。
“真不好意思,”莫念开门就道歉:“是我打电话吵醒你了么?”
杨满咽了口唾沫:“没,有件小事想问你。”

“什么事?”莫念问。
“咱们这房子最近有没有怪事发生?”杨满显得有些紧张:“我刚才躺在床上睡不着,给我女友发自拍,结果发现身后某个地方亮起一道红光,但一回头就没了!兄弟你别怪我多心,我最近听了不少租房灵异故事,知道附近的某些房子邪乎得很......”
莫念皱眉。自拍时发现红光,但回头再看就没有了......那会是什么东西?
“烟雾报警器么?”莫念道。
“哪儿能啊,我们厨房的烟雾报警器全天亮灯,根本不可能只亮一阵子。”杨满道:“那东西就像知道有人会看它似的,我一去找就消失了。”
“的确很奇怪。”莫念略微沉吟。
“我靠,不会真是什么鬼火吧。”杨满面露难色:“没、没事,我知道学校里有位正在读哲学的道士,他师父是龙虎山有名的紫袍道长,我明天找他画两张符,你和我门口各贴一张,应该能驱邪。”
莫念并不相信这类神叨叨的说法。看杨满拍的照片,那红光的光源显然是灯管,但他去杨满房间里转了一圈,又的确没找到任何亮灯的地方。
“是针孔摄像头。”莫念的手机里传出一道声音。
“我知道那东西,绝不会错。”沈执道。
莫念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着急开门,一直没挂电话,沈执听到了自己和杨满的全部对话。
莫念和杨满闻言都怔了怔。
“针孔摄像头的安装位置相当隐蔽,只发出红外光线,凭肉眼是无法察觉的,但用相机在昏暗环境下就能找到——这完全符合你们刚才的描述。”沈执又道。
杨满霎时松了口气,但又立刻变得更加紧张:“也就是说,我的生活一直在被某人监控?!会是谁,难道是房东?!”
杨满求证似地看向莫念,后者也只得报以费解的目光。
虽然还不清楚是谁做的手脚,但二人均认为当务之急是确认各自房间中摄像头的位置,便关灯,同时打开相机。
一股凉风撩过莫念的小臂,上面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莫念怔在原地。
“怎么啦?”杨满问。
“你看。”
莫念将手机递给杨满,杨满嘴里登时开始飙脏。
昏暗的空间中,六只猩红的“眼睛”正无言地与二人对视。
整整六个摄像头,分布于莫念房间的墙角、床尾、窗框等各个角落,将他的一举一动无死角地传输给幕后的人。
莫念猛然记起自己在庄园偷听到的对话——难道唐修懿对他的监视已经延伸到生活起居了?
两个人在房子里仔细搜索了一阵,除在杨满房间中发现一个摄像头外,又在其余地方找到三个。
“十个,”杨满瞪着眼睛:“咱俩在表演《楚门的世界》么?警署这会儿不上班,我明早立刻去报警。”
“对了大哥,”杨满总算记起手机另一头还有一个人:“您是莫念的朋友吧,谢谢您提醒。话说您怎么一下就想到针孔摄像头了?您在警局工作?”
“不,”沈执回应,听声音似乎在竭力克制某种情绪:“我只是......恰好比较熟悉。”
“你们今晚将就一下,明天会有人来拆卸所有摄像头。至于是谁策划了这件事,你们可以先求助警署,我也会帮忙做调查,争取尽快查出结果。”
“对不起,小念。”沈执又道:“没保护好你,是我的错。对不起。”
杨满听这话饱含深情,心说原来电话那头是莫念的亲哥,难怪这么关心他的安危,想来莫念应该会安心些。结果下一秒就见莫念板着脸把电话挂了,一边道: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莫念草草向杨满道了声晚安,就兀自走回房间,仰头靠着门板,缓慢地滑坐下去。
他刚才如果不及时挂断电话,也不知道自己会当着杨满的面说出什么过激语言。
——这一切当然是沈执的错。
如果不是他曾让自己痛彻心扉,不是他在一切结束之后仍然死缠烂打,不是他那该死的婚约和家族内斗,自己凭什么东躲西藏、畏首畏尾,活得如此憋屈?!
对于这个人,怎能不厌恶,怎能不痛恨?
就在刚才,莫念意识到那些摄像头勾起了沈执关于儿时被监视的回忆。
自己本可以对着电话嘲讽,说老天真他娘的瞎了眼,生活三点一线的平常人家里要被装十个监控,你这种表里不一的上流禽兽反而过得逍遥快活?
你说你也曾是监控室里的小白鼠,永远被家族如筹码一样对待?好啊,那他妈的是你罪有应得!
可莫念听见对面声音颤抖,到底没说。
为什么?
为什么??
莫念的目光掠过那些摄像头可能存在的方位,而后跌落回枕边。他此刻头痛得近乎裂开,觉得自己需要暂时远离脑中繁杂的思绪——尽管这间房子目前仍处于他人的窥视之下。
与此同时,沈执掐灭了今天的第七根烟,体态略有些摇晃地从窗前挪到办公椅上。
中国时间正值正午,炽烈的阳光把办公室里外泼个通透。沈执脸上血色褪尽,下颌紧绷,过度咬合的牙关使他的侧颊肌肉痉挛似地搏动。
他能猜到这是谁干的。
作案布局与他的经历相重合或许可以被解释为巧合,但沈执打出生起就知道,许多所谓巧合只是处心积虑招致的必然结果。
这么多年过去,某些事其实从未改变。那个人仍旧挥舞着铁腕,镇压一切于他而言的未知与不从。
沈执心里清楚,莫念是因为与自己沾上边所以跟着倒了霉,恨不能以死谢罪。但他也明白,在这个节骨眼上,一旦放手或退缩就意味着前功尽弃,自己将再一次退回与过去的无尽周旋之中。
此刻海面波涛诡谲,他必须始终将船头指向岸边灯火的方向。
他自然会尽一切可能保护莫念的安全。但更重要的是,如今再一次回到儿时那间布满监控、随时可能从头顶传来指令声的卧房,他已不愿继续表演——
他要摧毁藏在角落里的每一只“眼睛”,而后穿戴整齐,拉开门,去过自己的人生。
沈执定了定神,摸出手机,播出一通电话。
“打扰了。”他的声音平静而舒缓,听不出起伏:“中午有时间一起吃顿饭么?”

虽然前一晚经历了许多糟心事,好在第二天的接机过程还算顺利。
项目组员工的年龄与莫念等人相近,且之前已经通过远程软件合作过多次,彼此之间相对熟悉,因而众人一见面就迅速打成一片。
莫念确认过所有组员的信息,随后按计划领着他们前往办公室检查设备,又交代了此后的任务,作为简要的动员讲话。一整套迎新流程结束,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天。
一群人舟车劳顿,下午自然是不必再谈工作,便各自回住处安放行李,预备等明天晚间安排一场聚餐。
云霭的家人因故意纵火、非法入侵他人住宅被警方提起公诉,近日要上法庭。云霭作为受害人之一需与律师确认案件细节,因此也告了假,只剩莫念负责拉上办公室的电闸,最后一个从写字楼里走出来。
他一下楼就看见段谦站在不远处。
“下午好,小念。”段谦垂下浓密的睫毛,望着他:“你可真是个大忙人。”
莫念笑道:“现在不忙了。段哥,找我有事?”
“你昨晚怎么啦?发短信说如果四小时内没回家就让我报警——虽说你后来平安到家,但这期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段谦问道。
莫念想了想:“哎,就是跟朋友去一片陌生的街区吃饭。最近某些地区不是发生过枪击案么,我怕不安全,所以给你们发消息图个心安。”
“小念,”段谦凝视着他半晌:“如果发生了什么麻烦事,请务必第一时间告诉我。”
“瞧你说的,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你先前还劝我别多心,这会儿自己倒开始发愁了。”莫念打哈哈道。
他想起早晨被拆除的针孔摄像头,决定问问段谦那边是否有异样,便装作不经意地开口:“唔,我忽然想起另一桩事。上回散步的时候碰见我们社区的一户人家,他们说自己被变态偷窥、跟踪,嫌疑犯至今还没被抓住,让我小心些。你说该怎么应对这种情况?”
段谦闻言,脸皮紧了紧:“果然有跟踪狂么......”
“跟踪狂?”莫念问。
“我们上次一起去绿苑酒廊,身后其实一直有人尾随。我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又不想影响你心情,所以没提。”段谦道:
“后来咱们去东区,又被人跟踪。我回去联系了住在那片区域的朋友,让他们帮忙调附近的私人监控排查,昨晚通知我发现了两名可疑人员。我那些朋友是习武出身,说话做事比较直接,怕手段不得当,所以我让他们用委婉一点的方式探那两个人的底细。”
莫念的心思流转——靠武力吃饭,还能迅速在固定街区做人口排查,这些所谓朋友多半是道上混的。虽说要求方式委婉,估计也只是比切小指、烫烟头略温和一些。
那二位恐怕有得受了。
“后来怎么样?”莫念问。
“他们的确有许多关于我们的偷拍照片,且没有其他同伙。问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对方只说是个人癖好。”段谦道:“但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我怀疑还有上线。”
“......啊。”莫念应着。
凭段谦的手段,应该很快就会查到唐修懿头上。也不知道他那时的表情如何。
段谦只当莫念被吓到了,温声道:“没事的,那两个人手里的资料已经被全部搜出来了,都是照片。如果你想在销毁前确认一下内容,我让人立刻送过来。”
莫念一愣。
“麻烦你了,段哥。那些资料都是用相机拍出来的照片么?”
“没错。”段谦道。
看来针孔摄像头的安装者另有其人......也不可能是高玉琢,毕竟此人曾亲口要求唐修懿收手。
那会是谁?
莫念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偷窥者的目的也许并非寻找什么把柄,他只是希望时刻确认自己的住处、尤其卧室里是否来过某个不该来的人,以决定如何继续推进联姻计划。
难怪沈执昨晚到最后情绪如此激动,他应该已经猜到了。
——沈连桦。
沈连桦是这方面的老手,既然敢跨洋视奸,就证明已做好准备,与他相关的证据只怕早就销毁了。即便当面对质,他也能从容否认。
老沈家城门失火,莫念就成了被殃及的池鱼。幸亏自己发现得早,尚未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否则凭他一介平头老百姓,到底没手段对沈董事长作出以牙还牙的事来。
这事儿大概率就这么算了。莫念想。
毕竟沈执与沈连桦血脉相连,互相再记恨也有个限度。沈执昨晚没直接提父亲的名字,肯定是打算瞒下去的。
如此一来,沈执的那句“对不起”也蒙上了一层替父请罪的意味。
每每到这种时刻,莫念对于兄长的羡慕又开始在心底蔓延。莫家的基因分配相当不均衡,莫愿在娘胎里只知道吃饭长个儿,母亲匀给他的心眼不管饱,于是全攒下来留给亲弟。
倘若莫愿站在这里,多半只会挠着头咧出一嘴白牙,笑说“管他那么多弯弯绕,人没事就行”——莫念也能照搬台词,只可惜是假话。
“咱们今晚应该可以轻松些了吧?”莫念问。
“当然,”段谦听出莫念答应了自己的邀约,心里高兴,笑道:“家里那一队保镖总不能常年吃白饭,正好给他们布置些任务。”
他准备取出手机给管家发信息,却突然被一则新闻吸引住目光。只见摘要上写道:
“由连岳集团与盈胜集团联合创办的新能源研发基地,今日起正式挂牌,双方执行董事及相关负责人现身剪彩现场。此举或将成为连岳集团由房地产业转战新能源领域的重要标志”。
莫念见段谦表情有些古怪,便凑过去看。
“沈家未免太着急了点,”段谦道:“基地刚于盐屋刚挂牌,还没推出什么成果,竟然就开始造势?”
“看来高家的这位新姑爷快进门了。”莫念道。
“有道理,”段谦一怔:“发通稿的重点不在于基地挂牌,而在于通过媒体宣告沈家与高家非同一般的关系。”
他罕见地露出些鄙夷的神色:“沈执到底在想什么?一边追着你,一边转过头就和别人结婚?如果他根本不诚心,那我何必......”
莫念向他投来探寻的目光,段谦忙住了嘴。刚才差点一激动把心思宣之于口,好在及时察觉,话锋一转道:“总、总之,你还是少和沈执打交道为好。如果非要履行什么约定,我可以帮你制造些‘不可抗力’,让他没法过来。”
“好啊,”莫念玩笑道:“你难道能让机场停运?”
“整座机场或许有困难,但指定航班未尝不可。”段谦道。
莫念笑着摇头,心想这位竟然在认真思考可行性,实在可爱得很。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莫念粗略看了看,竟然是一条匿名信息。
[在绿篱后面藏这么久,很辛苦吧?]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莫念浑身一激灵,只觉得四肢百骸的血液都朝心脏奔流而去,忙环顾四周,却发现周围除了赶路的行人,并没有任何可疑的身影。他低下头,几条新信息迅速弹出。
[我们之间离得太近,替你打掩护实在废了不少功夫。]
[我想告诉你的是:我有自己的路要走,不会将未来寄托于一纸婚约。]
[至于某人为什么大费周章,是因为他要确保此生无需再被迫牵别人的手。]
对方虽然没有亮明身份,但昨晚绿篱前后一共只有三个人,依唐修懿的性格,意识到计划败露后多半会采取威胁手段,这意味着发件人只能是高玉琢。各媒体刚放出两大集团合作的消息,高玉琢就联系自己,想必掐准了时间。
这么说来,高玉琢与沈执才是真正的同谋,而且各自另有目的,婚约并不会成真。昨晚她之所以恳切地表达结婚意愿,或许是因为唐修懿当时就身在庄园中,必须设法取信于他。
原来绕过这么大一圈,沈家和高家准备演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么......
虽然收到回复的可能性渺茫,莫念还是忍不住发出疑问: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一点私心,请见谅。]对面写道:[由于早年的失误,我已经错过了值得为彼此热血上头的人。替某个人辩解几句,你或许可以理解为一种同病相怜。]

周末的见面显得有点尴尬。
莫念原本还准备把联姻当作摆脱沈执的机会,但高玉琢出于个人原因已经透露了内情,叫他恍然明白沈执根本没有退缩的打算,反而变本加厉了。所以他当下只好装傻,绝口不提什么未婚妻的事,免得再从沈执口中听到一些令人头疼的言论。
但他沉默不代表沈执不说,后者像生怕他产生误解似的,一推开店铺的门就劈头盖脸来了一句:
“我和高玉琢的关系,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莫念的视线掠过那双因日夜颠倒而略显黯淡的眸子,伸手捞起面前那盆绿植,询问花店店长另一株绿植的价格为何与他手里这株有差别,随后才将身体微微转向沈执,脚尖却仍然指向原位。
“沈执,除了每周固定的两小时,你我都是自由身。婚恋状况是你的个人事务,没有告知我的必要。你这样做,会让我很为难。”他道。
“我只是......想告诉你。”沈执叹了口气,向他走近了些:“就当我在自言自语吧。”
店里负责打理的白人小伙子见二人神情都有些僵硬,认定这两名东方人在闹别扭,又不确定矛盾的烈度如何,遂试探性地向莫念问好。
只见莫念额头上的阴霾还没散去,但报以一抹温和到近乎真诚的笑意,倒让店长愣了愣,想起自家楼下邮局里那位笑里藏刀的老板来。
他知道某些人尤其擅长隐藏情绪,眼前这位的心情说不准已经降到了临界值,有可能出门就在某评分网站上写出一条完全出于主观的差评——他这个月已经撞见过至少两回类似的情况了。
店长忙条件反射似地殷勤道:“先生,这两盆植物虽然长得像,但品种不一样——您手里这盆是铂金蔓绿绒,它旁边的是明脉蔓绿绒,前者近期的销量不错,所以略贵一些。不、不过既然您是第一次来本店,我们可以给您新客优惠。”
莫念发现对方有些局促,以为他是新手上任,仍然笑意不减道:“那太感谢了。朋友说您这家店的绿植品质很高,服务也热情,我想他的确没看走眼。”
店长见莫念态度可亲,大约是心情有所好转,神经终于放松了些,觉得面前这个东方人的样貌也越发顺眼了。
太阳正巧转到对街,此人有半侧身子都被笼罩在溶金色的光晕里,俊秀的眉目间透出一股暖意。
但相比之下,另一位客人脸上却迟迟没有放晴的意思。那位高个子男人兀自顶着半边愁云,眼神中的凄风苦雨一阵阵吹在莫念背后,而莫念极自然地挪开两步,避开身后冷气的追击。
“这两盆绿植我都买了。您这边也卖鲜花么?”莫念问。
“当然!”店长道:“冒昧问一句,您买这些打算送给谁?”
“我朋友的朋友。”莫念道:“他平时就喜欢养些动植物,听说他想在房车里放两盆花,今天又恰好是我第一回见他,不如带些鲜花绿植作为礼物。”
店长脑子里飞快地拟出一个方案,转过身忙活去了。
“你要给人送花?”沈执问。他心想难怪把见面地点约在花店,原来是准备去见新人。
“他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龄?长什么样?你去见他做什么?”
莫念听对面连珠炮似地发问,也不忙,将胳膊半支在花架上,让站姿变得舒服些,半开玩笑道:“说实话,我心里也没底。那位是正儿八经拿过奥斯卡的影帝,公开的资料和私下里的状况不一定相同。他执导的剧组今晚杀青,我就当去凑个热闹。”
“对了,他的名字叫雷蒙德·威廉姆斯。”他补充。
沈执微怔:“你怎么会认识他?”
“他是段哥的朋友。”莫念道,顺便看了一眼手机:“再过半小时,段哥会来这里接我。我跟他一起去。”
沈执心中警铃大作。他此刻甚至顾不上对段谦刻意安排的时间加以谴责了,他在想莫念去见过这位以多情著称的演员后,会不会节外生枝出其他事情来。段谦本人没这个能耐,可万一莫念和雷蒙德看对了眼......
店长手中摆弄着的牛皮纸“哗啦”一声响,将沈执从白日幻想中拉了回来。
沈执摇头,捏了捏鼻梁。他意识到自己紧张过头了。
自从莫念出国后他就开始草木皆兵,生怕莫念把心放在别人身上,这种恐惧在段谦的出现后达到了巅峰。
以往他也拦下过旁人向莫念抛来的好意——尽管某些手段上不得台面,但的确有效,归根到底是因为莫念处处忍让他。
然而当莫念宣布收回那份近乎狂热的喜爱,他在莫念眼中自然就失去了特别之处。
何况他还得靠“婚约”应付家中的烂账,那些翩然而至的新鲜面孔显然随时都有可能让莫念侧目。
沈执记起自己数年前在茶余饭后与人谈笑时,曾说喜新厌旧是人类的“天性”。他那时候志得意满,哪里知道这话的厉害,现在轮到他成为玻璃柜中那瓶等着落灰的干红,只得寄希望于品酒人还愿意保留些许旧日的口味,不至于放任所谓的“天性”占据上风。
沈执眼看店长往花束里绑了两颗饱满的蓝色绣球,一时出神,伸手摩挲了两下花瓣。
“别碰,”莫念提醒道,沈执怀疑他刻意加重了后半句的语气:“这是要送给威廉姆斯先生的。”
“段谦给你送过花吧。”沈执缩回手。
莫念想了想:“上周送过玫瑰,现在正放在我家客厅。”他算实话实说,虽然收到的玫瑰是象征幸运的黄色,但该花卉的其余颜色多半与爱情挂钩,说出来相当有迷惑性。
“你喜欢什么花,玫瑰么?”沈执问。
“鸢尾吧,什么颜色都很好,紫色最佳。”莫念随口说了句。与其说喜欢鸢尾,倒不如说他其实是喜欢莫奈关于这类花的画作《鸢尾花田》——尽管他还依稀记得,去年围绕这位大师的另两幅作品发生过一连串极不愉快的事。
他半眯起眼睛,抱起捆扎好的花束掂量:“你今天的问题有点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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