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就签。”莫愿干脆道,说完又面露懊恼的神情:
“只怪你哥没经营头脑,前些年趁效益好的时候还攒了些钱,但后面出了那样的事,咱们几个把腰包掏空也填不平缺口,目前能给你的也只剩股份了。”
“方案是阿执提的,我和大鹏的家人、还有你郑哥开会研究过,都同意你签字。”莫念又道:“阿执私下里也跟我说,他之前有许多对不住你的地方,所以这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赔罪。”
莫愿长叹一声,心说这对冤孽先前连恋情都没公开,眼下竟然已经开始签分手协议了。
过年那会儿借着酒劲把沈执修理了一顿,他只当两人感情还有余温,动手的时候多少收敛些。现在莫念连一句“执哥”也叫不出口,冷冰冰地直呼其名,可见已经闹到了撕破脸的地步。
左右都是兄弟,莫愿被夹在中间着实有点为难。但毕竟沈执犯错在先,且莫念是自己从小护到大的亲弟,他终究得全力支持后者。叫沈执放点血都算轻的,毕竟那混小子从小就没差过钱。
“哦。”莫念答得不咸不淡。
莫愿把股权转赠善意地解读为“赔罪”,莫念只部分认可。
其实拿到协议的那一刻起,莫念就知道自己必须签字,因为一旦沈执和飓风在原核内的总体占股超过50%,对工作室来说将非常危险,自己绝不可能允许。
沈执早就料定了这一点。
以前只听说过强制要求赔偿,就没听说过逼迫接受赠与的——沈执终究连做善事都延续了他一贯的作风,最大限度确保结果可控。
但地球不可能围着一个人转。
沈执或许认为这么做能弥补些过错,让他在半年后本着报答的原则松口。可惜他以往已经因为这点善念对自己残忍过太多次,有求必应乃至以德报怨,为追求公认的“完美”吞咽过太多眼泪,到头来落得内心千疮百孔,才终于发觉世上本无完人。
这一次,莫念决定不再把刀挥向自己。
最坏大不了被沈家人戳一辈子脊梁骨,他接着就是。
沈执的手段多半也用尽了,莫念只等着彻底斩断二人关系的那天。
“讲实话,你俩趁早把关系摘干净也好。”莫愿挠了挠头发:“我助手小周昨天听其他同事议论,说沈家最近和盈胜集团的高家走得比较近。也许......”
“也许沈执即将迎来下一任未婚妻。”莫念接话道。
“呃,是、是。”
莫愿没想到对面回应得如此迅速,硬生生把他准备用来安抚的话噎进了肚子里,脑子一时断片儿,顿了片刻,才又道:
“阿执的父亲多次要求他成家,他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肯定要结婚。你......”
“我心里清楚着呢,哥。反正我和沈执已经断了,他爱和谁结婚是他的事。”
莫念见对面的架势怕是要煽情,也不知该怎么应付,再一次早早截过话头。
他在飓风待了几个月,从没听说哪位姓周的担任过莫愿的助手,难为他这位粗线条的老哥还时刻关注沈执的消息。
苏家走了,又来了位高小姐,之后还会有张小姐、王小姐、刘小姐,连带她们的家族,沈执全得应付。订婚的消息迟早会有一天见诸报端。
莫念想到之前自己得知苏静是沈执未婚妻的时候,心里弥漫着一股酸涩,到如今却只是麻木。
曾经下决心这辈子只钟情于一人,沈执大约也是如此,没成想他们两位竟都跑步进入下辈子了——可见少年人的承诺不能轻信。
莫念摇头。
资金到位之后,忙碌才真正开始。
虽说团队的规模有限,但场地、设备、人员安排都等着按计划落地,还得顾及学校的课程,莫念的睡眠时间开始急剧缩短。云霭一门心思改脚本、写程序,也忙得焦头烂额。
于是迈克往往闲在一边,之后灵光一闪,打了份简历发给原核人事部,申请做项目组的特助。
由于汉语水平有限,迈克的简历中有好几处诡异的语句错误,看得招聘负责人摸不着头脑,以为是什么新型诈骗手段,考虑了半天才把简历推给莫念。
莫念一看觉得好笑,心说提出成立项目组的想法的当晚,迈克也在场,但目前只有自己和云霭出力。就冲着他对云霭的崇拜劲儿,八成也想在组里找点存在感。
为了不拂他这位朋友的面子,莫念真的为迈克准备了一场面试,就在图书馆的自习室里进行。恰好云霭下课,也一并来凑热闹。
“基本信息可以略过,”云霭拧着眉:“请问这句‘文章驾驶我疯狂’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写的文字会开车?唔,这貌似不像正常人能写出来的东西。”
迈克忙摆手道:“哎呀,不是‘驾驶’,是‘drive’,you know?Essays drive me crazy.”
云霭大彻大悟——原来不是“文章驾驶我疯狂”,而是“写论文让我发疯”,倒是肺腑之言。想来这位使用了极不靠谱的翻译软件。
“好吧,就算你们商学院的论文难上了天,那你为什么把这句在‘求职理由’一栏?”云霭问。
“对这个问题正式一点的解释是,整天在宿舍里算模型阻碍了我积累实践经验;实话是,三点一线的生活太单调,我需要做点别的事来调节心情。”迈克坦诚道。
“哦,”莫念抬眼:“你认为工作比算模型更有意思?”
“许多人工作与我写论文时同样无聊,因为我们都处于无目的的循环中。”迈克顿了顿:“但和你们在一起是不一样的,我喜欢这种感觉。虽然我的生活很平淡,但你们却向其中写入了跳跃的音符。”
莫念微笑,心想这段未被现实荼毒过的感人发言真该被做成烫金大字、贴在原核正门口,以便给未来的新人们打鸡血——如果原核还有未来的话。
“最后一个问题,”莫念道:“你申请做特别助理,可以说明一下你自己的优势么?”
迈克来了精神,立刻从包里掏出两样东西“啪”地拍在桌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这是......?”莫念问。
“出生证明,以及我在花旗银行的账户一年之内的流水单。”迈克道:“我从小就在美国生活,比你们中的任何一人都熟悉这里。而且我做特助的目的也不是来拿工资,而是帮你们省预算。”
莫念和云霭对视了一眼。
“省预算?”
“对啊,”迈克淡淡道:“这个账户里是我的生活费。父母每个月打来一笔钱,规定月底必须花完,否则不允许我在圣诞节回加州过年。”
“项目组里的人肯定都得吃饭,但纽约这片地界上的餐馆水平差距大,万一吃坏肚子就惨了。所以我已经联系好了一家口碑餐厅的厨师团队,让他们负责项目组一年的三餐,经费由我出。”他又道。
莫念和云霭大为震撼,忽觉对面这张俊秀白脸越看越红润,心想这位哪里是什么助理,分明是美版关二爷!平时也别让他做活了,就该设一个神龛把他供上,面前点三支高香,涨涨项目组的财运。
“所以云姐、念哥,请你们务必通过我的求职申请,就当帮我一个小忙。美国人也是要回家过年的!”迈克目光真挚。
云霭看着流水单上的天文数字,想起沈执先前在几天内就让原核的股份几度易手,过了半晌才终于从唇缝里蹦出一句:
“妈的,跟你们这群有钱人拼了......”
耳边响起一阵敲门声。
莫念走去开门,发现是段谦。对方身着高尔夫球衫,脚上的钉鞋还粘着草屑,言语间有些气息不稳,看样子刚从球场赶回来。
见莫念开门,段谦立刻绽出一抹笑容。
莫念看着对方眼尾如预想中跃动的小痣,心中泛起些难言的情绪——此人对于见到自己这件事似乎高兴得有点过头。
“抱歉,没打扰到你们吧?”段谦问。
“没有,段学长。”云霭道:“你有什么急事?”
她对这位学长的印象相当好。上回在附近街区办的宠物领养市集上遇见段谦,交谈后得知他迄今为止已经领养了七八只毛孩子,说明此人颇有爱心。
再说到上周搬家,段谦提前领着一个家政队把云霭的房子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末了又去检查家具的边角,发现遗漏的地方还会仔细用毛巾擦拭——实乃居家旅行必备之良品,比某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贵少爷好一百倍。
虽然莫念和段谦宣称与彼此是朋友,但即便对感情迟钝如云霭,也能察觉出她这位学长与莫念对望时眼中明灭的火花。
只可惜念哥刚遭遇变故,现在油盐不进,自己也不好多干涉,就看段学长本人的造化了。
听云霭发问,段谦顿了顿。
莫念觉得他大概有所顾忌,于是拉着他走到门外,找了一处角落谈话。
“小念,我刚才在郊区打球,看见一个人。”段谦道:“也许是我眼花......”
“是谁?”莫念问。
“高家的大女儿,盈胜集团总经理,高玉琢。你有没有听说过她?”
莫念突然想起,莫愿和他打电话时说过,沈家最近因为联姻的事和高家走得近。
“可能在新闻上看到过,”莫念道:“她怎么了?”
段谦想了想:“沈家人准备给沈执物色未来的妻子,高家显得很积极,希望能和沈家结成姻亲。甚至有传言说,这位高女士已经仰慕沈执很多年了。估计沈家父母也对高玉琢的条件感到满意,一直鼓励两个人尽快结婚。”
“这是件好事,意味着他来骚扰你的机会将变得越来越少。”段谦道,一边悄悄观察莫念的反应。
他本人对了解沈家同辈的婚姻状况兴趣一般,说这话其实藏了些私心,想探一探莫念对沈执是什么态度。
段谦知道沈执为挽回前任掏空了心思,尤其在酒廊那一晚醉酒吐真言,看得出莫念也有些不忍。他当时虽然表面镇静,其实心里忐忑得很。
万一莫念还对沈执有感情,会不会被打动?
然而莫念只是语气平淡地应了句:“嗯。”没再表现出什么其他反应,显然漠不关心。
这让段谦松了口气。
“段哥,你特意跑来一趟,只是想告诉我这件事么?”莫念笑问。
大约是因为一开始用力过猛,导致身边人都误以为自己现在仍然惦记着沈执,对此人要么关注过度、要么闭口不谈,叫他难以应付,有时都不知道究竟是谁在迁就谁。
“哦不,其实还有件事让我觉得奇怪。”段谦道:“我记得盈胜和沈家的连岳集团一样,总部都设在中国。而且高家现在又和沈家走得近,高总应该常年待在国内才对,她突然到美国来恐怕是要办什么急事,或者......见什么人。”
“你认为她会来找我?”莫念问。
段谦点头:“沈执上回飞来美国找你的事已经传出去了,我听说修懿又把沈执跳海的录像发给了沈家人,高玉琢作为沈执未婚妻,很可能认为你们二人仍然保持着恋人关系——但我希望我的猜测是错的。”
莫念倒抽一口气。
沈连桦当真是老狐狸,连儿子都算计——虽然他曾承诺“他本人”不会过问沈执在美国的行为,但如果参与干涉的是其他人呢?
当下只能指望这位日理万机的高总是来美国处理工作,而完全没把他这位早已退出的小角色放在眼里了。
自习结束,莫念几人简单收拾好随身物品,背着包走到校园外。段谦因为晚间有其他事情,所以先道了别,临走前还特意提醒莫念注意安全,如果发生任何事及时与他联系。
“Take care.(照顾好自己。)”段谦微微靠近莫念,在他耳边道。
云霭和迈克哪里知道他们在自习室门外谈过什么,只当两个人舍不得彼此,向段谦远远挥手时笑得有些促狭。
“念哥,”
迈克拍了拍莫念的肩膀,正色道:“你这几天辛苦了,要不就跟段学长一起走吧,晚上四处逛逛,别让工作挤占太多恋爱时间。明天给原核的哥哥姐姐们接机的任务,就交给云姐和我来完成。”
莫念无奈地瞥他一眼:“你小子......谋权篡位是吧?而且我和段谦的关系已经解释过了,你如果不信,我也没辙。”
迈克却笑:“是,就算你们俩有表演的成分,但电影里这种老掉牙的桥段多了去了,万一哪天突然假戏真做,在满天星光下紧握住彼此的双手、海风吹来......”
“等会儿,你还是打住吧,”云霭见此人越说越离谱,打断道:“你念哥能招你就能开了你,以后少说这种八字没一撇的事。小心明天去机场没你的份。”
迈克这才闭嘴,有些委屈似地耸耸肩。
三个人站在路边聊了一会儿,再抬头发现已经到了傍晚时刻。天幕自上而下褪去金红的辉光,一轮弯月浮现,身旁缀着孤星。附近餐馆的大门朝街敞开,空气中飘来一股诱人的炸物的香气。
如此良辰如此夜,莫念却没闲工夫享受了。项目组的办公场地刚刚布置好,今晚通上水电,明天就要正式启用,他得再去确检查一下,免得出现什么意料之外的纰漏。
莫念目送云霭和迈克坐上公交,准备前往地铁站,突然听见了两声鸣笛。
一抬头,发现路边有辆车正打着双闪,随即下来一个身着正装的男人,径直朝莫念走过来。
“打扰了,请问您是莫念先生么?”那人问。
莫念见对方目标明确,觉得可疑,转身要走:“你认错人了。”
那人却迅速抢出一步,拦在他身前道:“莫念,199X年10月27日出生,目前就读于美国C大商学院,家中共四口人,父母是教师,哥哥当前在飓风公司总部就职。我们既然了解您的具体情况,自然也知道您的样貌,不会认错的。”
那人精准地报出一连串个人信息,听得莫念心中警铃大作。
“你是谁?到底想做什么?”他向后退了半步。
“我是谁不重要,莫先生。”那人依旧保持着如机械般冰冷的礼貌:“重要的是我们老板想见您。”
莫念微怔:“老板?”
难不成段谦一语成谶,真是高玉琢来找他了?!
“放心,只是聊天而已,绝不会让您有任何损失。”那人道,随即拉开车门,向其中做出“请”的手势。
“非常抱歉,我拒绝。”莫念道。还没见面就敢当街抢人,谁知道见了面会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先给他点苦头尝尝?
然而话音刚落,莫念就注意到街边不知何时又多出几辆汽车,其中一辆甚至一脚油门骑上人行道,彻底截断了莫念的退路。
再回头,数名健硕如小山的保镖在他身侧一字排开,等待莫念做出抉择。
“请。”正装男子道。
看来必须走一趟了。莫念长叹一声。
汽车在路上行驶了许久。郊区公路上的照明设施稀少,往往行进几分钟才能看见一盏孤灯弓着身子细伶伶地支在路边,发出微弱的冷光。公路旁大多只有连绵的树影,偶尔切入一小片平原,尽头立着几幢矮房,而后视野又被迅速遮挡起来。
莫念前后看了看,发现这条路上的两头只有夜色,中间夹着他们几辆车。
这片地方荒得鸟不生蛋,又没信号,就算这群人把他杀了扔路边,恐怕两个月内都不会有任何人发现。
莫念的手心开始冒汗。
高玉琢的助理说“请他聊天”,但这架势怎么看都和绑架无异。这位助理也是个锯嘴葫芦,只拿“是”、“否”或“嗯”一类词应付他,问再多又是沉默。
好在莫念事先给云霭等人发了消息,说但凡四小时内没收到他报平安的电话,就立刻打911。
莫念正胡思乱想,汽车竟猛地拐弯,一头扎进一条林中道路。
又走了半天,眼前赫然出现一幢恢弘的古堡式建筑。建筑门前设有一座巨型池塘,池水被夜风吹皱,在地灯映照下有点点鳞光浮动。
——原来这位“老板”的住处是一座庄园,难怪这么偏僻。
莫念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等他再次回过神,已经被侍者领着坐在了圆桌边。
对面的女人衣着素净,与屋内令人眼花缭乱的极繁主义装饰显得格格不入。
她见莫念到场,温和地笑了笑,也俯身落座,带起一阵香风。
莫念本人对于香水的了解极其粗糙,顶多凭直觉闻出个大概,至于什么香型、什么前中后调完全一窍不通。但这会儿正是瞎猫撞上死耗子,莫念年前替自家哥嫂买礼物的时候逛过几家专卖店,恰好闻过这种味道,于是相关的记忆被瞬间唤醒。
是栀子香。
面前的茶水里浮着两片花瓣,想来这位女士偏好花木的气味。
“你好,莫先生。我是高玉琢,或许你先前听说我的名字。”女人声音轻柔:“这里是高家购置的庄园,前后修了几年,前年才完全建好。”
“我知道你白天忙于学业,所以才在晚间找你见面。但或许对于你而言还是太突然了,实在抱歉。”她又道。
显然,高玉琢表现出的温文有礼完全出乎莫念的预料。他原本已经打了半天的腹稿全盘作废,一时有点发懵。
此人身为沈执的未婚妻,大半夜以绑票的架势把人请上车,拉到偏远的郊区,竟然真的是为了和所谓“潜在情敌”坐下来好好谈一场?
“您好,高总。”莫念干笑道:“您这种请人谈话的方式有点独特啊。”
高玉琢显出歉疚的样子:“真抱歉。原本我打算去市区订座,但昨天骑马伤了脚,活动不大方面,所以只好把你请过来。”
“是、是么,那的确应该多休息。”事已至此,莫念只能勉强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理由,道:
“高总,您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听莫念发问,高玉琢垂下眼睫,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像是下定决心似地抿唇,正色道:
“请原谅,我必须和沈执结婚。”
“我知道。”莫念道。高玉琢这话单刀直入,却是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含着些炽热的情绪。没想到高玉琢倒是个性情中人。
“我不会强迫你退出的,莫先生。”
高玉琢道:“听说你们两人现在有些误会,但沈执仍对你非常在意,因而对于婚事还相当抵触,认为我会针对你。”
“我理解他的苦衷,也希望他早点接受我,所以决定当面向你承诺,决不做任何对你不利的事。也请你转告沈执——除履行婚约外,我决不干涉他的个人自由。”
莫念张了张嘴。
此刻有大量疑问涌入他的脑海。他尤其好奇这位各方面条件顶尖的天之骄女,为何能接受父母指定的婚姻。难道真的如传言所说,是因为对沈执本人有好感?
可如果她真的爱慕沈执,又怎么能坦然接受一位男性“第三者”的存在?
然而说到底,这位高女士终究没成为沈执额外带来的一场风雨,且自己也绝无可能坐在插足者的位置上。
“虽然高总您心宽,但我认为婚姻关系......还是干净点儿好。枕边人如果总惦记别人,现在可能觉得没什么,就怕以后后悔。”莫念沉声道:
“而且我和沈执早就结束了,您大可以放心地与他交往。”
高玉琢似乎从莫念的言语间品味出了些意料之外的信息,微眯起眼睛。但介于对方已经给出了她想要的答案,高玉琢也选择与莫念一样适当保持缄默。
“感谢你的忠告,”她笑道:“我不会后悔的。”
之后两人一起吃了顿晚餐。莫念急于回去办事,盘子里摆着什么山珍海味都囫囵吞了,高玉琢也看出他心急,饭后即刻叫管家调车,又亲自送他到门口。
等汽车开到半路,莫念突然发现手机不在兜里。
他定了定神,确认从餐桌边离开的时候手机还在,那么大概率是丢在了喷泉旁仅供人步行的石板路上。
莫念急匆匆地跑回去找,却发现石板路上空无一物,只好把目光转向路边修剪整齐的绿篱脚下。
此时恰好有人给他发消息,手机屏幕在绿篱的后方亮起。莫念刚绕过去捡,就远远听见绿篱的另一边传来对话声。
对话者是一男一女,女声来自高玉琢,而男声略显熟悉,但一时没想起来。
莫念又仔细听了听。
“莫念已经回去了,他很配合。”高玉琢道。
“你到底怎么想的?要是纵容那家伙一直和沈执纠缠,沈执必定三天两头来美国,还怎么跟你履行婚约?”男人道。
莫念听对方的中文咬字有些生疏,迅速回顾了自己认识的所有美籍华裔男性,终于记起此人的名字——唐修懿。
唐修懿和高玉琢,这两个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待在一起?!
“小问题罢了,”高玉琢从容道:“我只需要和沈执领证,又没打算跟他动感情,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在外面是否彩旗遍地关我什么事?”
“你应该搞清楚,沈执现在对我意见很大,又恨不得把眼珠子抠下来安在莫念身上,他但凡少一根头发,就算不是我干的,也一定会算到我的头上来。”她又道:
“我今天本打算亲自去找他的,谁想到你上个月牵过来的那匹蠢马突然尥蹶子,差点把我扔进医院!只好临时改变计划。”
绿篱后的高玉琢语气清冷,与刚才在人前的柔婉形象截然不同。莫念皱了皱眉。
高玉琢扭伤脚竟确有其事,只是没想到祸端是唐修懿。听两个人的对话,似乎在共同密谋什么。
“是你不懂得怎么和它相处,当然会受伤!”唐修懿没好气道:“哎哎,算了,我再把它牵走吧。你再生气也别抽它鞭子,它身上的皮毛金贵得很,擦破一块儿就全毁了。”
“随便吧,”
高玉琢不以为意,又道:“话说你之前不是挺看好段家那小子和莫念的关系么,再等等也就成了,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唐修懿咋舌,随即传来扳动火机的响声:“妈的,段谦又不知道咱们的计划......那家伙念书念得满脑子规矩,非得讲究什么绅士风度,成天强调两个人关系纯洁,磨蹭得很!我一直派人跟着,本来还打算拍些有意思的东西发给姓沈的,到现在也没结果。”
原来他和段谦这些日子的一举一动,竟然全在唐修懿的监视之下......
莫念浑身汗毛倒竖。等从这里出去,必须设法提醒段谦,多提防他这位偏好窥探隐私的所谓朋友。
另外,他们提到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一只蝙蝠忽地贴着莫念的头顶掠过,莫念下意识地躲避,蹭到了绿篱的边缘。
“谁?!”唐修懿发出一声爆喝。
莫念瞬间汗流如瀑。
烟味越过绿篱钻入鼻腔,呛得莫念想咳嗽。但他强忍着不适,没敢发出半点声响。他的视野因为长时间屏息而逐渐昏暗,不得不小心地吸入一口气,却被身体不自觉的颤抖几度打断。
“蝙蝠而已,你别疑神疑鬼的。”高玉琢道。
“......哦。”唐修懿道。
“明天就把你的那些眼线都收回来吧,”高玉琢又道:“沈执这类人吃软不吃硬,对莫念示好就是对他示好,最能够显示出我的诚意。”
“何况按目前情况来看,唐叔在集团里的声望渐高,沈连桦为了保住执行董事的位置,急于在新能源赛道做出成绩,就不得不仰赖我手里的技术。即便沈执抵死反抗,沈连桦也会想尽办法逼他接受婚事——听说沈正岳心疼孙子,出面劝过,成效也一般。所以莫念是否离开,影响并不明显。”
唐修懿沉默了一会儿。
“呵,”他轻笑:“高总,你有点偏袒那小子的嫌疑啊。你们女人怎么都喜欢这种弱不禁风的小白脸?”
“我警告你唐修懿,我是个有婚约在身的人,希望你开口前注意点。”高玉琢道。
“行,高总,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唐修懿没再反驳:“反正等你一得手,沈连桦那老东西就得倒霉,你的婚约就是废纸一张。谁能想到,他的帮手其实是竞争对手派来的?那父子俩高高在上这么多年,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他们之后精彩的表情了。”
莫念听见高玉琢向前踱出几步,似乎向唐修懿借了火,张口作细微的吐烟声:“兄友弟恭,父慈子孝——你们这一家子可真令人羡慕。”
等莫念终于回到自己的住处,在床边坐下,他的心脏依然跳得厉害。
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他在听完高玉琢与唐修懿的对话后立刻钻入附近的树丛中,摸黑走了许久,才踏上一条离偷听地点较远的岔路,再慢悠悠绕回车上。
司机问起来,他就说这庄园面积太大,把自己绕晕了,其余的一概不提。
莫念觉得不放心,起身向窗外看了一眼,确认没有可疑车辆停在门口,才又坐回去。他心说万一高玉琢发现什么问题,肯定会立刻联系他,于是开始对着手机屏幕干瞪眼。结果心惊肉跳地等了半小时,也没等到任何电话或短信。他只好先走去卫生间洗脸。
凉水猛然刺激神经,莫念过热的头脑总算降了温。
他今天不该去捡手机的。
这破机子用了两三年,下个月就要换新,原本认为它能站好最后一班岗已经是万幸,哪想到它竟然在最后关头给自己送来一条惊天秘闻?!
如果自己听见的信息都属实,那么沈连桦一家八成会因为联姻背后的阴谋而遭遇重创。而且沈连桦当下一意孤行,危机已经无法避免了。
一片寂静中,手机铃声陡然响起来,莫念吓得差点摔一跤。
他抢到床前拿起手机,发现不是任何可疑的号码,心下稍稍松了口气——但即便如此,他仍然不想接这个电话。
因为来电人是沈执。
“小念,你还好么?”
对面传来焦急的声音:“我听说高玉琢今晚找你谈话,她有没有伤到你?对不起,我之前在处理其他事情,所以才没注意你的动向,是我疏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