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或许你也猜到我与唐修懿家里有往来,而沈执又和修懿之间彼此敌对,我站在你身边,劝退效果肯定比你从街上随便拉一个路人强得多。”
莫念点点头,认为段谦说得确实有道理。
“计划内容很简单:你与我增加些共同行动的次数,至于做了什么,沈执那边你可以随意杜撰。”段谦道:“还有修懿,他比较冲动,上回在威尔逊家里发生的事我替他向你道歉。我会劝他往后避免打扰你的生活。”
安排得如此周到,甚至适度撇清了与唐修懿的关系,莫念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难道真让他在纸醉金迷的上东区遇见除了迈克之外的第二个活雷锋了?但说到底,人做事总该讲求动机——迈克把云霭视为精神导师,云霭于自己而言更是意义重大,那段谦又是怎么想的,仅凭一点欣赏就能做到这种地步么?
可话又说回来,比起段谦,莫念到底没什么可顾忌的。段谦真心愿意伸出援手是最好,多个朋友多条路;就算对方有诉求,只要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也值得考虑。
“我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到你么,段哥?”
莫念问:“上回听了你的建议,云霭和房东之间的总算达成了和解,修缮费用全部由保险公司赔付。我们虽然能力有限,但知恩图报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段谦轻笑。莫念果然心思重,知道人情难衡量,很多时候免费的东西才最昂贵——为了让他安心,就编个理由吧。
“哎,坦白说,我正好也遇到些问题需要解决。帮了你,就是帮我自己。”段谦道:“我之前参加某场聚会,不知道怎么引起了一位男士的注意,对方从那之后就持续约我出门,被拒绝了也不放弃。那人在业界是有头脸的,为了避免彼此闹得太难看,我想找一个人与我假装恋爱关系应该比较稳妥。”
原来是同病相怜啊。莫念恍然。
“原来如此,我会努力演得像一点的。”他笑道:“既然那位男士这么有诚意,你为什么不接受他呢?”
段谦摇头:“感情这种事很微妙。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的话再勉强也没用。所以我非常理解你的处境。”
莫念略作沉默。
“的确。”
与原核高层的会谈比预想中顺利。虽然莫念资历尚浅,加之和云霭团队的磨合期短,导致所拟定的项目企划和某些技术细节的传达有欠缺,但最终还是得到了对面的肯定。
游戏本身与企划的质量自然占八成功劳,其余还有两成,根据莫念的推测,其一是因为原核的开发组由于业绩低迷常年处于鄙视链底端,急需一个打翻身仗的机会;其二,原核当前实在太缺乏营收的门路,云霭等人无疑是天降神兵,提出的需求也合理,值得一试;还有最后一点原因,郑会与莫愿好歹共事一场,后者兄弟两人前仆后继想拉工作室一把,于情于理,郑会都必须给个面子。
总而言之,这个“不成功,便成仁”的任务非他们莫属。
何况云霭还极有可能是方奕曾经救过的人,这一切或许只能用缘分来解释吧。
原核内部还有一部分去年从飓风调任的高管,他们将继续上报。
现在唯一需要担忧的是,沈执是否会从中阻挠——虽然飓风在程序上不能完全左右工作室的重大决策,郑会仍然拥有相当的话语权,但沈执毕竟捏着30%的股份,但凡否决这项提案,再想立项只怕要比登天还难了。
“方案我已经看过了,小念。”沈执在电话那头道:“我目前得到的信息是,《成人礼》是个非典型的RPG游戏,高度依赖剧情和演出效果。当前市面上几乎没有与之类似的游戏,且原核唯一能与它对标的作品,就是那部未完成的《水仙》,而它恰巧又没有任何营收数据。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风险。”
“郑会和万紫他们在刚才的会上已经给出了技术与背调的内容,的确有趣。但我最后还想听一听你的看法。”沈执道:“你为什么看好这个项目?你清楚失败的后果么?”
听语气,沈执似乎在摇摆。至于理由,很难说究竟是因为出于商业考量还是个人因素。
沈执潜台词是,莫念明明可以选择“服软”从而以最快速度化解危机,可他偏要走上一条相对艰难的路,看起来并不明智。
莫念深吸一口气。
他以前也经常向沈执述职,但心境与当下相比可谓天差地别。毕竟原核仰赖于飓风的资源,即使再反感,他也得替自己一家和旁人的生计着想——
“沈总,正如你所说,风险客观存在。”他道:“但我知道沈总对数据信息听得耳朵起茧子,没有再重复的必要。”
“所以我打算从玩家的角度告诉你,《成人礼》的终版demo虽然只有20分钟,但我反复体验了5次,因为它的细节令人咋舌。此外,你或许不知道,我去年通过飓风的某次活动认识了一批知名博主,前天请其中两位做了直播测试,因为他们的受众比较挑剔——你真该去看看当时的弹幕,观众们都疯了。”
“这就是我为什么对它相当看好。”莫念道:“它不仅会让玩家满意,而且能制造话题,这样的能力市面上非常稀缺。”
“至于我坚持做这个项目的原因,并不完全是由于你的‘逼迫’,沈总。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莫念沉声道,言语中透着冷静:“这本就是我未来要投身的事业。何况......我哥需要我,云霭他们也需要我。”
“感谢理解。”莫念道。
沈执暗自松了一口气。已经错了这么多次,总不能再让莫念失望。听对方没有责难的意思,应该证明自己做对了吧?
然而还没等他庆幸两秒,莫念那边竟然传出另一道声音:
“绿苑酒廊?你想去这个地方么,小念?”
沈执定在原地。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确认通话对象的确是莫念,所以刚才那道声音的出现不是因为电话串线。
——段谦那家伙正和莫念待在一起,而且喊他“小念”?!
“我知道你们本地人对这里不太感兴趣,但对我们游客而言值得一看。”莫念略带笑意的声音传出。
“好,都听你的。”段谦道。
通话戛然而止。
好你个段谦......沈执将指节攥得发白。
此时程襄正站在院子里观摩园丁修剪花木。对方是北欧人,梳着一条铅灰色的麻花辫,勉强给其高大粗犷的外形增添了些艺术气息。
沈执给纽约的住所雇了一批定期来做清洁的佣工,还有一位中年女士做为管家,负责统筹宅子里的大小事务。所以程襄这几天清闲得很,只需在沈执安排的酒店里住着,偶尔按指示接送人物、拿取文件即可,大部分时间处于公费旅游的状态。
他刚把一位沈家老爷子的旧相识送出门,觉得院子里景色不错,所以多待了一会儿。
园丁将剪下来的树枝收拢好,掀了掀眼皮,对程襄道:“程,你上去看一眼吧。你瞧玛丽苦着一张脸,怕是和沈先生吵架哩。”
程襄一回头,恰好看见管家玛丽迈着极快的小碎步从门里出来,红嘴唇的开合与她的脚步同样迅速:“简直难以置信!沈先生用的茶具都是我花时间精心挑选过的,他回来后也用了好几天,今天突然说长得难看,非得换一批!”
“玛丽你慢点......别又扭到脚指。”园丁劝道。
“那可不成,乔。我几十年的任职生涯内决无差评,问题必须现在解决。”她嘟囔着从二人身边路过,看见程襄,忽然停下脚步,扭头看着他。
“我、我脸上有字?”程襄见对方把眼睛瞪得溜圆,不由得摸了摸脸。
“程,我问你,”玛丽认真道:“沈先生是不是和克里斯蒂安·福特恋爱了?”
“啊?”程襄一头雾水。
他知道这位姓福特的演员最近凭一部公路片在美国名声大噪,只不过迅速蹿红后又被媒体扒出其私生活混乱,经常脚踏多条船。玛丽在这里应该不是指其本人,而是代指某些时间管理大师。
“他刚才绝不是真的对我的杯子有意见。”玛丽道:“我在开门前听见他一个人自言自语,说什么‘他们难道背着我在一起了’‘不、这绝不可能’之类的。大概发现被我撞见他发牢骚,所以随口说是杯子的问题。”
程襄愣了一会儿。
据他所知,沈执日常不可能对旁人的恋情记挂到自言自语的地步,所以他口中“在一起”的两个人中大概率有一人是莫念。
那另一个是谁?
还没等他想明白,就看见沈执猛地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向车库走去。他走了几步,停下道:“程襄,你跟我一起。”
程襄心里一阵犯怵,知道这回又得趟浑水,但嘴上还是麻溜地答应。毕竟先前都已经替老板做过传声筒,他横竖是被搅入局中了。
“去哪儿?”
“绿苑酒廊。”
沈执将车停在了导航的终点处——纽约曼哈顿区西街6638号。
街边的这座红砖建筑已经建成两百年有余,只有一层高,是知名的平价酒馆。为丰富顾客体验,近些年又在屋外加盖了玻璃暖房,天顶与红砖屋内一样吊着几盏仿旧式烛台,在夜间放出柔和的暖黄色光辉。食客们在其中结伴而坐,言笑晏晏。
沈执瞥了一眼坐在副驾驶的程襄。
他原本可以一个人来,但他预感自己会情绪失控,所以还需要有其他人在场,好让他时刻自我提醒注意分寸。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很快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程襄也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两人。其中一人是莫念,另一人他也有印象,是段家的大儿子段谦,与唐家有些往来。
他使劲咽了口唾沫。
程襄只感觉有一股极强的寒意擦着他的后脑勺投向窗外,他压根不敢回头,生怕正对上老板那双要吃人的眼睛。
吾命休矣......!
“看见那辆古思特了么?”段谦笑了笑,俯身对莫念道:“没想到他真的会来。”
莫念也转过头望去,但显然并未透过贴膜玻璃看出什么,摊手:“来了也好,做戏做全套,证明我们在电话里说的都是真的。”
“把围巾先取下来吧,段哥,”莫念看向段谦:“屋里比较热。”他说罢想伸手去触碰段谦的围巾,结果发现对方缠得太紧,一时竟然没扯下来。
“不好意思啊,今天确实有点冷。”段谦挠头道。
两个人相视大笑。
沈执别过脸。他发现自己错了。本以为自己会怒火中烧,结果现在心口疼得像是挨了颗枪子儿。他几次想开门冲出去给段谦两拳,可一想到莫念厌恶的眼神,又硬生生坐了回去。
段谦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几天就把莫念抢走了?!莫念跟他在一起......就这么开心么?
程襄见沈执面如死灰地扶着方向盘,有进气没出气,怕他难受出个好歹,提议不如送他回去。结果沈执摆摆手道:“算了,你先回住处吧。不用管我。”
“这样吧沈总,”程襄看这位大少爷既不懂地铁停运时间,也坐不惯优步,提了个折中的方案:“我在附近转一会儿,两小时后再来接您。成么?”
耳边随即传来关门的声音,以及沿着门缝挤进来一句“谢了”。程襄挑眉,心想这已经是本周第二回,人活久了果然什么都能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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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谦:沈总,这出戏安排得您还满意么?反正我很满意。
第110章 入戏
沈执透过酒馆的窗户向室内望去,并没有发现莫念的身影,于是决定推门进去,结果正遇上出来找他的段谦。两个人的肩头猛地碰在一起,都各自皱着眉退开半步。
“好巧啊,沈总。”
看清来人后,段谦迅速调整状态,招呼道:“我听布朗家的人说,你前年去他们那里做客,人家拿出罗曼尼康帝招待,你也只喝了两口。没想到你会对人均四十的小馆子感兴趣?”
沈执见对方一个人出来,更是觉得心烦意乱:“这与酒本身没关系。洛根·布朗和他姐姐一样是个不成事的,前年把集团给他的一批货换成积压的次品卖出去,消费者闹上了媒体——你应该有所耳闻。我按协议要求他善后,他竟然全程把脚跷在桌上。”
他转而道:“哦,我忘了你与旁人结交的标准很随意,所以我说的这些,你或许的确不在乎。像你这样的人待在莫念身边,对他没什么好处。”
段谦听沈执讽刺自己,只道是狗急跳墙,心情反而越发好起来,长眉一弯,悠悠然向身后看了一眼:
“每个人都有优点,所以我的标准并非不存在,只看是否投缘。”
“至于沈总刚才说我对莫念只有坏的影响,我想莫念本人也是不认同的,我们相处得很愉快。对吧,小念?”
话音刚落,莫念就适时捧着杯子从门里出来,很自然地将其中一杯递给段谦,而后向沈执投来困惑的目光。
“你怎么在这里?”
“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的话在空中相撞,莫念抢先回应道:“显而易见,我们在约会。”
沈执沉着脸色,目光在莫念与段谦之间游移,似乎想竭力搜寻出什么蛛丝马迹:“你怎么可能跟他在一起呢。别开玩笑了,我绝不相信。”
莫念偷偷瞥了段谦一眼,心说他们两人八成还是演技太生疏,引起了沈执的怀疑,正考虑接下来应该如何应对,却被身边的段谦一把揽过肩膀。两个人的脸近在咫尺,段谦看着莫念因惊诧而瞬间张大的眼睛,展颜道:
“准确来说,我们现在还不是情侣。但我正在努力。”
莫念有点晃神,心想对方怎么突然开始即兴发挥,还演得这么投入,随即用余光看见沈执僵硬的身形,知道对方终于有几分相信了,现在必须趁热打铁。
他随即露出揶揄的表情:“段哥,你在大庭广众下用这种方式‘努力’,我很有可能拒绝。”
“抱歉,那咱们下回换个创意。”段谦仍笑,眨了眨眼。
一旁的沈执终于忍无可忍,上前用力将段谦扯向一边:“把你的手拿开!”
段谦乖乖松了手,却在让开时故意脚下打滑,作势要向后倒,莫念眼疾手快地将他扯住,随即关切道:“没事吧?”
“今天穿得厚,摔倒也没关系,放心。”段谦宽慰道,同时如愿在莫念眼中看到了些许闪烁的怒意。
一位靠片酬吃饭的老友曾告诉他,演戏的精髓不在于模仿,而在于某些时刻因投入而迸发出的真情——就像现在这样。
沈执怔然看着两人为芝麻粒大的事捉着彼此的胳膊嘘寒问暖,神情风云变幻。
“沈执,”莫念沉声道:“希望你还记得那一纸协议,请立刻离开这里。我和段哥之间的关系,与你无关。”
此刻在段谦看来,莫念提及两人的协议就像巴甫洛夫摇响了铃铛,沈执近乎应激似地顿住,深深地凝视着莫念,瞳仁里的愤怒与委屈下一秒就要化作实体倾泻而出,但终究还是出于某些原因被眼眶揽住了。
莫念也被对方盯得发毛,微别过脸,干咳两声。
“你们的关系已经这么近了么......?段谦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沈执不可置信地发问,回应他的只有默然。
莫念从未见过沈执露出那种表情,即使在沈执跳进海里找耳钉的那晚也没见过——就像是要流泪。
不可一世的沈总竟然伤情至此,真稀奇。莫念甚至有点期待对方的眼泪。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恐怕在经历那兵荒马乱的一年后,自己也已经变得不正常了。
“我们去屋里坐坐吧?外面风大。”段谦提议道。
莫念点头,侧身走进酒馆。段谦则回过头体贴地提醒沈执已经到了饭点,两人至少会逗留一个小时,他没必要在这里站着挨冻,随即把门带上。
莫念差点忘了,刮风往往是降水的预兆。
他和段谦吃过饭后又聊了一会儿,突然听见天边滚过两声闷雷,屋外猛地打闪,豆大的雨幕就开始被一阵紧过一阵地泼洒在窗上。
“小念,”段谦见莫念看着窗户上的雨水出神,喊了一声:“你……介意我这样叫你么?”
“当然也可以,身边比我年龄大的朋友都这么叫。”莫念笑了笑。
段谦点头。
“听说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在中国被称为‘惊蛰’。”他道。
“春雷乍动、冬虫苏醒,惊蛰过后,万物都将生长起来。”莫念道:“接下来的天气会越来越暖和,很快就可以摘下围巾了。”
“哈哈,今天怪我的围巾不懂事,辜负了你一片好意。”段谦微笑:“不过总体而言,表演很成功,沈执多半已经相信你我说的话了。”
莫念也笑,但仍有些神游。他想起段谦刚才在门口的眼神,总觉得其中包含着其他情绪。然而话到嘴边数次又被咽回肚子里,他心里憋得慌,于是下意识地交叠双手,拇指彼此绞动着。
段谦却在此时突然开口道:“对了,小念,上回忘记告诉你那个坚持要和我约会的人是谁,万一见面只怕要出乱子,所以我们要统一口径......这是他的照片。”他随即把手机递过去。
镜头中的男人坐在电车上,身披一件样式陈旧的风衣,头戴猎鹿帽,一手捏着烟斗,乍看还以为是某张经过彩色处理的上世纪摄影,但背景里还有些现代装束的工作人员在调试录像设备,说明照片的主角多半是名演员。
那人对着摄影师的方向扬起眉,桃花眼中秋波潋滟,一副与镜头调情的样子。
莫念心想此人的性格多半不怎么稳重,而且相貌很眼熟,貌似在某部获奥斯卡奖的电影里见到过,有点惊奇:
“雷蒙德·威廉姆斯,这位可是大明星啊。之前只听说他和电影投资方中的一位女性传绯闻,没想到竟然......”
“竟然也喜欢男人?”段谦接话道,微微一笑:“看来你不了解演艺圈里的生态,许多从业者的取向并不能单纯依靠其婚恋状态来确定。”
“某些人可能迫于舆论压力与异性结婚,但同时与一名同性维持地下恋情;还有些人为了获取资源而出卖色相,双方在镜头前看似和谐,背地里却总有一方怨声载道——”
“这位威廉姆斯先生就是在前任金主那里混出了头,近几年另起炉灶当老板,总算可以自由选择恋爱对象,没成想竟然找到了我。”
莫念点点头:“原来如此。只可惜他眼光不错,但运气差了点。”
先不论圈里复杂的人际关系,莫念总算相信所谓的“追求者”的确真实存在。至于自己对段谦态度的疑虑,多半是神经过敏导致的,不用太在意。
段谦显得很高兴:“小念,你是在夸我么?”
莫念当即又多说了几句好话,权当替自己刚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行为赔罪。段谦也暗暗抹去从鬓角滑出的冷汗,知道对方的疑虑已经被打消,往后应该能相处得更顺利些,心情难免雀跃。
两个人结了帐,撑着伞从酒廊里出来,远远看见那辆熟悉的古思特还在街边停着,车灯已经熄灭,表明车中无人,副驾驶的窗户由于疏忽留出一道两指宽的缝隙。
莫念觉得奇怪,毕竟沈执就算气急了也不至于把车直接扔在街上,但实在懒得惯,打算直接从车后走过去。然而刚走到附近,莫念的脚步顿了一下。
“段哥,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气味?”他问。
段谦在空中闻了闻:“是酒味,附近可能有醉汉路过吧。”
“不。”莫念否定了他的猜想,随即靠近身边车辆的副驾驶,向里面望了一眼,敲了敲玻璃。
等了好半天,玻璃才缓慢降下,车内沉积了许久的酒气瞬间涌出来。
段谦皱着眉头退开。
车内其实有人,但没开暖气,室温和外界一样冷。车主醺醺然抬起眼皮看向窗外的人,努力支撑起身体,随后又昏睡过去。
“他喝多了。”莫念得出结论。
沈执喝得不是一般的多。他俩在酒馆里吃饭聊天的时候,此人八成一直在门口的玻璃温室里买醉。
段谦摇头,取出手机道:“我知道沈执的住处,叫个代驾把他送回去吧,睡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他无奈的眼神中夹杂着一丝怜悯——他与莫念两人在今天的对峙中完胜,沈执却以这种姿态宣告落败,多少显得不体面。
段谦认为分手就好比从宴会上离席,出门前彼此说一句“多谢招待”即可。摔盘子砸碗乃至揪着对面的人逼问为什么中途停止,都太野蛮了,只会让双方在赶赴下一场宴会的时候仍然满身狼狈。而且他同样不明白,沈执为什么表现得如此激烈,简直像是从缸里跳下地面的金鱼似的,一个劲儿地挣扎。
才谈过一年而已,即使再挂念,偶尔联系也就行了,何必那么夸张?
车里的人突然喊道:“小念,小念......!”
莫念退在一边,看着段谦问:“代驾应该快来了吧?”
“小念,送我回家......”沈执在混沌中说道,吐字粘连而缓慢:“我好难受,你把我送回去好么?”
“你糊涂了,沈执。你的现任助理叫夏敬,秘书叫程襄,他们负责替你开车。”莫念解释道。
和一个醉酒的人掰扯这些的确有点滑稽,但如果不回应,对方就隔三岔五叫唤他的名字,听得更心烦。
“唔,”沈执趴回方向盘,含混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和你一起回家,就像以前那样......”
“小念,如果段谦消失,你会不会重新喜欢我?”沈执问,双眼布满血丝。
姓沈的已经开始耍酒疯了,莫念想。
大约是实在喝得太多,沈执没等到莫念开口,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直到代驾赶来现场,三人合力把沈执架起来丢进后排座位,莫念才想起程襄也在美国,拨通了他的电话。对方大惊,说他之前准备接沈执回去的时候被支走,没成想沈执随后竟然把自己灌得烂醉,连家都回不去了。
两人在电话里不约而同地叹气。
“沈总在美国的住处有位管家,叫玛丽·约翰逊。我已经联系过她,后续问题都由她来解决。麻烦你了,小念。”程襄道。
“你也早点休息。”莫念道。
早春夜间的寒气吹进车里,沈执在梦中打了一个寒噤。他感到有一只手轻轻拂过领边,恍惚间好像回到了数月前的某天,莫念在出门前替他系好衬衫上的最后一粒纽扣。
“晚上再见。”莫念微笑着对他说。
又一阵寒意袭来,沈执勉强恢复了一丝神智,却听见段谦在不远处向别人交代着什么,随即是对方答应的声音。
一辆货车轰鸣着驶过,雪亮的前灯刺在脸上,沈执的意识又变得混沌起来。
莫念不在。沈执想。这样也好,自己总算遵守约定,没在他面前出现太久。
莫念并不知道沈执在清醒的间隙思考些什么,迅速摆好对方的四肢,却发现一粒绒毛粘在了沈执的领口。他伸手去捡。
然而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比绒毛更早接触到了指腹。
莫念脸色如常,将绒毛掸开,在衣角上抹了抹手指。他感觉自己擦得不够干净,又使劲儿抹了几下。
段谦见莫念总在重复一个动作,便问他发生了什么。莫念摆摆手,笑说自己碰到了脏东西,随即跟在段谦身后坐上另一辆车。
直到车辆已经开到了家门口,莫念与段谦相对着道别,后者却突然把莫念叫住,凑近他的衣服看了看:
“你流血了?”
莫念这才发现衣角上有一小块干涸的血渍——原来他手指上那片被反复摩擦的部分已经破了皮。
他看着通红的指腹发愣。
莫念抬起头,看见段谦小跑去车后取了只医药箱,从里面拿出一包创可贴,替他包扎伤口。
“我家小妹在学校上了救护课,回家就要求所有人在车里备一只医药箱,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段谦边包扎边道:“伤口别碰水,下次小心一点。”
“谢谢段哥。”莫念道。他很难解释这根指头正是因为沾过水才倒了霉。
他发现沈执的眼泪并不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快感,反倒像平白无故摸到了烙铁,烫得他一瞬间汗毛倒竖,非得彻底抹除当时的触感才行。看来自己到底还是想象力匮乏,高估了沈执耍无赖的下限。
后天是周日,两人按约定仍然要见面。好在程襄告诉他,沈执的年假已接近尾声,下周一就会飞回国内。如果运气足够好,繁重的工作会拖住沈执的脚步,周末自然也就没时间来美国。
“瞧瞧,怎么又愁眉苦脸的?”段谦低头看着莫念,轻笑道:
“放宽心,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回家休息,把今天遇到的烦心事全部忘记。以后但凡是你讨厌的人,我绝不会让他们靠近半步。”
莫念见段谦说得认真,心里升起一股暖意,对他笑了笑。
“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特别好看?”段谦问。
“有,但我想对方应该不是真心的。”莫念实话实说。
“那是他没品位。”段谦道:“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如果有假,就叫上帝把我的鼻子变长。”
莫念又笑。
段谦突然很想上前拥抱他,但还是忍住了。他此刻有点后悔给自己设定了“朋友”的角色,以至于无法直接开口传达喜爱,最多在原地目送莫念走进房门、拉开二楼的窗户挥手,用口型喊出一句“晚安”。
“晚安,小念。”段谦道。
几经折腾,云霭的住处总算敲定了下来。她目前住所的地段与交通便利度都是一流,且租金低廉,还自带一个小院。
为减轻云霭搬运行李的负担,莫念和迈克周末抽空来找她,三人坐在院中规划如何尽快将所有物品归位,花了近一小时的时间,才最终拟出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