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唱。”
“......”
小太子撇了撇嘴,不吭声了。
他亦步亦趋的跟在卫珣渊身后,一时竟然分不清到底谁是主谁是仆,直到卫珣渊走着走着,发现那热热闹闹的小太子人没了,这才回首。
周岚斐站在不远处,用力的捂着后腰,面色有些苍白。
“你怎么了?!”卫珣渊冲口而出。
适才周岚斐将那世子打的头破血流,自己不过嘴角青了一块,他还在想着小太子打架很有一手。
现在想来......也许是受了别的什么内伤。
内伤的话,可严重多了。
“你——你怎么样!”卫珣渊慌了,赶急赶忙的迎过去,一把抱住小太子的胳膊。
他又一次回想着这一切,他的困境是周岚斐解的,而周岚斐的伤也是因他而受的,周岚斐是他到了琅嬛国以来,唯一一个对他还算好的人,这众星捧月的皇太子殿下明明可以撒手不管他的......却因为他挨了好一顿打。
他方才还对周岚斐那样的态度。
突如其来的懊悔和心疼令卫珣渊感到鼻子发酸。
“啪嗒”
周岚斐下意识的用手接了一下,又接了一下。
圆润的珍珠落在他的掌心里,洁白莹润,闪闪发亮。
这珍珠比他从前见过的任何一种人造的珍珠都要美丽,质感微凉,甚至带了些湿润。
周岚斐起初还陷在意外和好奇之中,直到一连接了五六颗,他才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你哭什么呀!”他望着眼前这冷艳俊逸的鲛人少年,手足无措道:“你你你刚才不是还说不会在我跟前哭的吗?唉你别哭啊!”
“你是因为我才......才——”卫珣渊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这一刻,他恨自己的不善言辞。
“啊?”周岚斐愣了一下,而后笑了起来:“不是不是,你别想太多,我是之前在学堂坐太久,闪到腰了!现在弯不下来,腰疼腿也疼。”
卫珣渊:“?”
鲛人少年抬起头来,表情懵懵的,脸颊上泪痕犹在,显得楚楚可怜。
周岚斐忍不住伸出手去,在他的脸颊上蹭了一下,掌心拢了拢。
“九颗。”他看穿了鲛人少年的窘迫,不由得调转话题,笑盈盈道:“七郎你大手笔啊,一来就给了我九颗珍珠,这数字好啊,上上大吉!”
卫珣渊别过脸去没搭腔,他搀扶着周岚斐,为自己的莫名失态感到羞臊无比,从脸一直红到脖子。
周岚斐拈起一颗对着光照,像是在认真的思考,“这九颗珍珠我一定要珍藏,随时带在身边,你帮我想想,做成什么好呢?”他瞥了一眼卫珣渊,眼底有些狡黠,“头冠,剑穗,纽扣,七郎,你给我选一个呗!”
卫珣渊沉默了许久,闷声道:“随便你。”顿了顿,他又道:“纽扣好了。”
周岚斐:“好耶!九枚纽扣,我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玖陵珠!”
......
对周岚斐的情愫是什么时候产生的,追本溯源,无迹可寻。
周岚斐替他不止解过一次围,也许在见第一面,在被这逞强的小太子背上脊背的时候,他就有了一星半点的怦然心动。
但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那些悸动已经垒到了足够高的地方。
小太子身边的随从不止他一个,周岚斐对待他与另外的两个人并无不同,没有把他当成所谓玩物,作为周岚斐的伴读书童,他每日与周岚斐同吃同住,朝夕相处,起初还为着这一份一视同仁而感到庆幸,再往后,却是感到渐渐的不满足。
周岚斐的人缘其实好得不得了。
这也难怪,这小太子长得芝兰玉树,性格也好,他的性格是说不上来的阳光灿烂,很多时候都不太像是个被众心捧月长大的皇子,会做出一些古灵精怪的举动,就好比他们初遇的那天,周岚斐竟然将那价值千金的织锦锦袍在腰间拧成了一股绳,挥汗如雨的背着他在白玉长阶上跋涉,活像个拉船的。
皇帝无法想象自己娇宠的宝贝太子居然一夕成为了王宫中众人心里的帅气小纤夫,一时间很难接受。
面对责问,小太子是这么说的。
“实在是鲛人太过美貌,儿臣一眼看见就相中了,心里喜爱的不得了,就想立刻掳回去欣赏!对不起父皇!是儿臣猴急了!”
这番话将罪责一并揽过,更将自己说成了个急眼急色的狂徒,落在卫珣渊的耳朵里听来总结就为两字——扯淡。
但周岚斐浑然不觉有异,他一拱手说的是铿锵有力,一本正经,理直气壮。
好在他从小谦让有礼,很少与人争抢什么,这鲛人本也是要分给他做伴读的,皇帝除了无语以外,倒也没生什么大气,只劈头盖脸的数落他没个体统,不成天下之表率。
小太子耸头耸脑的,头顶着几本厚重的硬皮丛书,当时满脸写着老实,叫疾言厉色的皇帝舍不得再骂,只挥挥手让他带着鲛人一同回去反省,周岚斐跨出紫宸殿秒变脸,一转头便又笑嘻嘻的,抖开那皱巴巴的袍子背手出门。
“我下次还敢。”他同卫珣渊道:“回去把这袍子熨熨平就行了。”
好像还怪自豪的。
每每想到这一处,卫珣渊总会觉得好笑,抑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唇角。
不仅皇帝皇后喜欢他,王公大臣喜欢他,就连下人们也都喜欢他。
周岚斐也很少去讨厌谁苛待谁,卫珣渊常常会奇怪的设想,如果周岚斐真的把他当做是玩物,那是否意味着,他是独一无二的呢?
他很想很想成为小太子心上的独一无二。
这种念头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很偶然的一次,他趁周岚斐功课间隙午睡的时候,轻轻地偷吻了对方的唇角。
那时,情难自已的他忘记了周岚斐修习道法已达境界,睡眠不会太深,若是觉察有人靠近便会立刻警觉。
于是周岚斐从桌案上冷不丁支棱了起来,重重的磕到了卫珣渊的嘴角。
本来只是想要蜻蜓点水的亲一下,末了却变成了流血事件,他捂着嘴巴,望着小太子唇角沾染的一点儿红色,不知怎么的,心跳如擂鼓,羞耻感由内而外的喷发出来,令他整张脸都红的不像样。
周岚斐却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抿了一下唇角,竟将那一点儿血迹抿进了嘴巴里。
“唉你——”他根本来不及阻止。
小太子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慌慌张张的起身,口中嘟囔道:“哎呀你突然靠我那么近干嘛呀!我是不是磕痛你了呀!我给你找找有没有冰袋儿......照影!!七郎要冰袋敷脸——”
他说着要找冰袋儿,找了半天没个头绪,毕竟不是个当家做主的人,最终还是要吩咐别人去找,卫珣渊撇撇嘴不吱声,生怕暴露了太多自己的小心思。
那个叫苏照影的少年是周岚斐的另一个伴读,在周岚斐身边侍奉的时间比他要长一些,很是安静,他有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很多时候都是在静悄悄的观察着一切,又在周岚斐需要他的时候及时出现。人却不讨厌,卫珣渊总觉得苏照影是知道很多事情的,却又因为过分安静而显得可靠,因此接过了苏照影递来的冰袋儿,捂在肿胀的嘴角。
周岚斐去拿了挂在墙上的佩剑,上午的文书功课结束,下午便是练剑的时光了。身为琅嬛国君主最器重的太子,周岚斐内外兼修,知识渊博是其一,剑也使得出神入化,并非一个绣花枕头。
卫珣渊很喜欢看小太子在院子里舞剑,身形翩若惊鸿飞鹤,剑锋飒飒然,养眼的不得了。
可今天,周岚斐的剑没舞两下便抖抖索索的,而后抓挠起手臂来,直到他把剑扔了,卫珣渊与苏照影才发觉事情有异。
两人奔将过去,一左一右捋起周岚斐的衣袖,才发现他身上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红疹。
卫珣渊尚且摸不着头绪时,苏照影道:“太子吃不得海食,一碰海产轻则起红疹,重则晕厥。”顿了顿他道:“可太子今日的餐食里并没有海食。”
他怔了怔,脑海里猛地蹦出一个颇为震撼的猜测。
末了,他发现苏照影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我去叫御医。”苏照影并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便是那次,卫珣渊才知晓了周岚斐的特殊体质。大约是老天得知了他的愿望,给了他一份“独一无二”。
可他也没料到,这份在他看来犹如天堑鸿沟般的特质,反倒成为了他与周岚斐之间感情的试金石。
他们为了亲近彼此想尽一切办法,小太子为了回应他的爱,愿意与他进行所谓的脱敏治疗,由浅至深,忍受了一次又一次的红疹、气喘和咳嗽。
卫珣渊曾认真的考虑过自己未来将何去何从,他从前认定自己一定会在某一天回归海国,从此与琅嬛国的所有人再无交集,可如今,他的想法产生了动摇。
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临,他也会再也见不到他的小太子。
他固然可以忍受别离之苦,可周岚斐见不到他,又会是怎样的难过呢?
他不忍叫他的小太子受哪怕一点苦闷。
他反复犹豫不决,踯躅着,终是在周岚斐与他试法之时做出了这个至关重要的决定。
他不回海国了。
周岚斐未来会继承琅嬛这个国家,与他的父亲不同,他会给海国一个明朗的未来。
对于周岚斐的付出,他肝脑涂地也难以为报。
他要留在周岚斐的身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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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鱼尾的鲛人是什么
琅嬛国的君主与国师时常会与周岚斐对弈剑术和道法。毕竟想要成为未来国家统治者的人,必须拥有足够强大的本领才行,否则如何庇护臣民,带领国与民走向欣欣向荣的未来呢?
小太子年纪虽轻,在剑术与道法方面的天赋却异于常人,且他尚未成年,已随君主身边的将领参与过了好几次鬼怪的平乱行动。卫珣渊不止一次的听说过,周岚斐一剑一符,踏风御雷,令凶狠的妖鬼邪魔退避三舍,无所遁形。
卫珣渊常年守于东宫中,从未亲眼见识过,心中无甚概念,直到这一回,他在院中看见周岚斐一剑挑落了国师的剑,又两符齐发封住了君主的路数攻势,他才从小太子脸上的那种游刃有余感受到了厉害之处。
他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可又有些说不出的忧愁不安。
他这辈子恐怕也不会有机会与周岚斐并肩作战,他们甚至不一定会在同一方阵营,他时常会怀疑,这样厉害的小太子是属于他的吗?
那段日子,他收到了一些来自泉先国的书信,那些书信是以海鸟递送而来的。
他的父皇告诉他,他们每月还是要给琅嬛国上供大量的宝物,同时还要挑选美貌又能干的鲛人,但好在只要满足了这些要求,琅嬛国的君主并没有再对他们施加残害,也没有再提出更加苛刻的要求,这也许是托了他在宫中与琅嬛国的皇太子关系交好的缘故。
这些消息让卫珣渊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握着书信,在东宫的高墙之内久久无言。
小太子很敏锐,觉察到了他的异常,一下学便屁颠颠跑过来找他。
“七郎!吃水果。”他将一个新鲜的梨塞到卫珣渊手里,“怎么啦!”
“没什么。”他将梨塞还给周岚斐,“你吃。”
“你想家啦?”周岚斐歪着头看他,用袖子将梨擦了又擦,“这个梨我跟你分分吧——”
“别。”卫珣渊用手按了一下他的手,轻声道:“梨不能分。”
周岚斐轻轻“啊”了一声,恍然。
“我回头再跟我父皇说说吧。”周岚斐也不吃那梨了,在手里抛来抛去的把玩,“我每天都在献策,跟海国和平共处,双赢的,但是父皇不怎么肯采纳,我嘴皮子都快说破了。”
“你尽力了,我懂,没有人肯舍弃暴利的……”卫珣渊看着远处,若有所思的在周岚斐的腿上拍了一下,淡淡笑道:“没事,我可以等你继位。”
周岚斐眨了一下眼。
“我相信等你成了新的君主,海国的新生活就会到来了。”卫珣渊说。
“嗯。”小太子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低头啃了一口梨。
梨没有削皮,就这么被他粗糙的吃进嘴里了,卫珣渊愣了一下,忙去捏他的下巴。
“不涩嘴吗?”他问。
周岚斐精巧玲珑的下颌被他捏在三指之间,嘴巴微张,看起来有些冒傻气。
“哦,我没注意。”小太子说,用力将梨咽下去。
卫珣渊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些愁绪,而后才明白了过来。
太子继位便意味着老君主的死亡。
他心心念念着的海国新生,实则也是盼望着周岚斐丧父。他想要周岚斐跟他产生共鸣,自是不可能。
“对——”他张了张嘴刚想道歉,便被小太子用力抱住。
两人炙热的心跳通过这样的亲密接触顺利的传递过去,翻倍成了更加澎湃的情愫。
“七郎,相信我,我会努力摆平这一切的。”周岚斐在他耳畔用力的说。
卫珣渊怔怔然,而后轻轻抚住了他的脊背。
次月,琅嬛国及其周边遭遇红蟒群的奇袭。
适逢君主而立之年寿辰,皇帝拒见血光,便在城外布下雄黄阵,立东君幡,召唤拥有鹰爪的云梦泽神驱逐妖蛇。妖蛇于陆地无处可去,便调转方向去了水域。
鲛人虽为海中主宰,但这些年琅嬛国消耗了泉先太多的人口,致使泉先的国力大幅度削弱,面对突然进攻又数量繁多的红蟒群妖,泉先难以抵御,血染南海。
卫珣渊在收到鲛国进入了战时状态的消息时,当即乱了方寸,奈何他身陷囹圄,分身乏术,连酩都的城门都出不去,又如何能去帮助故国抵挡外敌。而整个琅嬛国都在大肆庆祝君主的寿辰,处处张灯结彩,洋溢着喜乐氛围,作为君主嫡子的周岚斐更是成天忙的不见人影,没有人能共情他的焦急,甚至没有人能听一听他的诉求。
那几日卫珣渊从天亮熬到天黑又从天黑熬到天亮,他熬红了双眼,熬到心扉焦灼干枯。
猛然间东宫的门大开,周岚斐匆匆而入,身后跟着乌泱泱一群侍从,各个都是火急火燎的模样,奈何小太子走路带风,谁也拦不住,他径直走进书房,取下了悬挂的佩剑,又将披肩的长发束进玉冠。
他身上厚重华贵的锦袍还未脱下,杀伐之气已遮掩不住,卫珣渊心里“咯噔”一声,冲口而出:“南海——”
“我正要去。”周岚斐道。
他甫一说完,那一群侍从跪了一地,皆是劝阻之词,理由却大相径庭,都是君主生辰,不见血光。
周岚斐充耳不闻。
他大步走到跟前,竟是被亲自露面的君主挡住了去路。
“阿斐。”君主声若洪钟,表情肃然,“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小太子头一回露出了冷硬的神色,俊秀的面容宛如沥了白雪的梅花。
“父皇,我会用红蟒妖王的蛇胆泡一壶好酒来贺您的寿辰。”
君主怔了怔,沉沉然道:“你当红蟒妖王的蛇胆那么好取么?就凭你一个人?”
周岚斐张了张嘴,憋红了脸,尚未开口,身后的鲛人少年却难得的出了声。
“我陪他去。”卫珣渊一字一句道:“泉先的事,用不着外人插手。”
琅嬛除了周岚斐,旁的都是外人。
“岸上的事或许轮不到我说话,海中却不一定,我会护他周全,以我的性命起誓。”他的声音朗润如歌,说出来的话却决绝非常。
“你?”老君主看了他一眼,神色微嘲。
“父皇。”周岚斐大声道:“泉先灭国于我们而言没有任何好处,七郎我信得过,有他助我,定能顺利拿下那条该死蛇!我不需父皇多派兵力,三日,给我三日就够了!”
“傻阿斐,孤担心的不是你战胜不了一条妖蟒。”老君主摇了摇头,意味深长:“你怎么能够确定,这不是一个骗局呢?”他似笑非笑的看向卫珣渊,“他说得对,海中的一切由鲛人掌控,若是他被放虎归山,反擒了你做人质,作为一国之主,你是要孤在琅嬛与你之间做出一个选择吗?”
“我不会像你一样——”卫珣渊的瞳孔骤缩,冲口而出,他话说了一半,才料到此刻爆发更多的矛盾冲突并不合适,死死的咬住了唇角,呼吸急促。
“这么久了还没有学会‘臣服’。”老君主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反而轻轻嗤笑着,“鲛人的反骨就是这么的难以根除,所以,孤并不相信你们的话,除非,你拿出更多的诚意来让我放心。”
卫珣渊的呼吸短暂的凝滞。
他阖了阖眼,一个念头在心中由虚影落到了实处。
这是一个他思考了很久的举动,一直没有实施。
“如果我一辈子都回不去泉先了,你是不是可以放心的让我去营救那片海?”他低声说。
“这倒是个很有分量的条件。”老君主眯了眯眼,眸光精明,“再试着多说服我几分。”
周岚斐豁然扭头看向他,表情震怒。
“七郎!你在胡说什么——”
“其实没有这些事......我也想过这么做。”卫珣渊轻声说。
鲛人的鱼尾于他们而言是至关重要的东西。
他们可以变幻出双腿的形态上岸,无论走了多久,但只要鱼尾还在,他们就能再回归泉先国度,得到同族的认可。
鱼尾是他们种族身份的标识,
他们即便死去了,鱼尾也需要与他们一同埋葬,否则便不算完整。
所以,没有鱼尾的鲛人算什么呢?残废?还是个四不像的怪物?
这些都是他不敢设想,也不曾面对过的事情。
但同时他也知道,鲛人的鱼尾是至珍至奇的宝物。那特殊的骨骼与坚韧的尾鳞,若是制成兵刃,那必定是举世无双的神兵。
也唯有举世无双的神兵才配得上他风华绝代的小太子。
想到这些,他似乎也就不那么害怕面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了,那些痛苦也微微有了回甘。
......
南海与红蟒群妖的那一场搏斗被史官记载为“净赤之战”,琅嬛太子乘风破浪,以一把青光长刃生剖了红蟒妖王的蛇胆,救下了岌岌可危的海国。
众人一是赞叹于周岚斐精湛卓越的道法剑术,二是惊讶于他即便是在海域之中竟也那么的游刃有余,实在是如谪仙一般。那把新剑也因此镀上了传奇的色彩。
而与他同去同归的鲛国少年并没有留下姓名。
事实上,卫珣渊三次路过了泉先的容漳郡,那里可以通往鲛国都城,也是他回家的路。
可他却没有进去,甚至没有停留,因为他失去了他身为鲛人的“根”。
纵然心有不舍,他却也不后悔。
他得到了许多别的东西。
他曾无数次的被周岚斐解救,一度希望自己能成为周岚斐的保护伞,回应对方的馈赠。
如今,不仅他的国与臣民得到了庇护,他也成为了周岚斐的独一无二。
周岚斐手中无坚不摧的兵器是他身体最重要的一部分,这是不是意味着,即便他死了,他也可以永远陪着他的小太子并肩作战呢?
这些都是他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奢望。
也是从那时起,他明白了没有了鱼尾的鲛人是什么。
不是残废,不是怪物,不是任何一种可悲的存在。
是属于周岚斐、拥有周岚斐的卫珣渊。
【作者有话说】
夜班带的苹果没用,忙的像狗,就摸了一更,还是回忆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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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岚斐在衔月谭守了许久,不知什么时候便睡着了。
静悄悄的夜,清冷冷的月光,周宅闭锁的大门忽而发出了轻轻的声响,而后被人朝内推开。
周岚斐猛地惊醒过来,旁边的阿皮“喵呜”一声怪叫,浑身的毛都炸开了,周岚斐下意识的将他往身后藏去。
段家在宁城的眼线不可谓不多,时常会抓成了精的动物杀鸡儆猴,所以宁城的妖无不谨言慎行的藏着,阿皮也一样,若是教人发现这宅子里有个会说话会用两脚走路的猫,恐怕阿皮明天就得被段家抓去做成猫饼。周宅常年锁着大门,他不在的时候,阿皮便会像个普通的橘猫一样用四条腿走路,跟野猫打打架抢抢地盘,故而并没有人知晓他们周宅里有这么一个成了精的老狸奴。
只是这么晚的时辰,谁会来?!况且他们的门分明是锁着的!
周岚斐的心跳一阵加速,而后警惕的抬起头,盯着由门槛迈进步子来的两个人。
“别藏啦!”来人乐呵道:“那么胖的一只橘,你藏得了他的脑袋,也藏不住他的屁股啊!”
周岚斐:“......”
这开场白未免有点无厘头。
他还没说话,背后的阿皮却第一个忍不住了,“喵”一声径直跳上了周岚斐的肩膀,两只前爪抠着周岚斐的衬衫领子,气急败坏道:“你才胖!你全家都胖!”
“看看看看,都给你主子压成痛苦面具了,还敢说自己不胖。”丁无药说:“再说哪有橘是不胖的呢!”
“我这是虚胖!!虚胖!!”阿皮愤怒道。
丁无药张了张嘴还想说话,一旁的沈青常抢在前头清了清嗓子,阻止了他的这番行为:“跟只猫拌嘴,你有意思嘛?”
丁无药:“你别说,自从段宗稷那王八蛋在宁城设了捕灵网,我都好久没跟小妖怪打过交道了,拌拌嘴还挺有意思的,”
周岚斐这才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一老一少,少的那个穿着一身帅气的休闲装,他先前碰巧见过一面,是卫珣渊和姜棠的朋友,似乎叫沈常青,老的这个与段宗稷年龄相仿,身形也相仿,着一袭藏青色的中式马褂,五官却生的舒展,远不如段宗稷刻板严厉,慈眉善目的像个弥勒。
“常青你应该见过。”丁无药主动开口道:“容我自我介绍一下,病人丁无药。”
“你们是......羽师?”周岚斐低声道。
“你不是羽师吗?”丁无药笑眯眯的反问道。
周岚斐默了片刻,避开目光,“我是。”
“那怎么好像,你对我们充满了敌意似的。”丁无药说。
周岚斐皱了皱眉,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摇头道:
“不,你们不是羽师,你们是卫珣渊的朋友。”
“坦白来说,我们曾经是羽师。”丁无药信步走进院子,四下打量着宅邸里的陈设,“想当年我跟段宗稷一块儿拜师学艺的时候,程家也有个这么大的三进三出的院子,唉常青,你们沈家是不是也是这布局?”
“隔得时间太久,不太记得了。”沈常青淡淡道。
“程家?”周岚斐反问。
“程曳芳程道长。”丁无药说:“我跟段宗稷曾是师兄弟。”
“如今呢?”周岚斐道。
“如今?如今是世仇。”丁无药转过身来,唇角仍旧带着笑,眼神却冷酷。
阿皮的尾巴又炸了毛,“咻”的往周岚斐的怀里钻过去。
“别害怕。”丁无药懒懒的说道:“只要你也讨厌段宗稷,那我们就是朋友。”
“我从未说过我讨厌段宗稷。”周岚斐淡淡道,神色略显得警惕。
“哦?”丁无药玩味道:“那这么看来,是我们家卫七错付了?”
他此话一出,周岚斐浑身一震,瞳孔骤缩。
看小少爷说不出话来,丁无药自顾自的继续道:“我们这趟来是为了卫七,他还好吧?”
“他......在水下。”周岚斐回首望向镜面般的水潭,低声道:“还没有上来。”
“听闻这衔月谭可是宁城灵气最丰沛之处,适合疗伤,只是在水下呆了这么久,怕是伤得不轻。”丁无药捏着下巴,似是忧愁。
果不其然,他看见周岚斐的表情变得失措。
“周少爷,我也不与你打哑谜了。”丁无药换了副口气道:“身为卫七的朋友,段家对你好不好,我们其实很清楚,只是,段家对于这个宁城而言,究竟是定海神针还是大毒瘤,你心里可曾明白?”
周岚斐垂眸不语。
他一松手,阿皮落了地,后退了几步,盯着他们,沈常青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只毛绒老鼠和一根毛条,弯腰递过去道:“猫爷,找个地方玩一会儿,我们跟你家主子有些话要聊。”
阿皮左看看右看看,一时半会儿竟然分不清哪个更诱人,他诧异于沈常青对待妖类彬彬有礼的态度,而后看了眼周岚斐。
“少爷。”
“去吧。”周岚斐简短的吐出两个字。
阿皮从中听出了一丝不耐,他心知周岚斐是真的不需要他在场,便老老实实的叼着毛条和毛绒老鼠溜了。
周岚斐复又看向丁无药。
“你说你们曾经是羽师,那么如今为何不是了呢?”
“这是个好问题,如今的羽师一族皆是段宗稷的喉舌,非我即他,我们跟段宗稷结下了梁子,自然是不能自称羽师了。”丁无药不愠不怒,他走到一株盛放的昙花跟前,深深地呼吸着淡淡的芬芳气息,漫不经心道:“非要说原因的话,常青,我们两个境遇多少有点相似吧。”
沈常青微微翻目。
“你先说。”
丁无药道:“凭什么我先?”
“按时间顺序也该你先。”沈常青说。
丁无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撇嘴道:“也是,你比我怨种,姑且让你酝酿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