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扔出一个小瓷瓶:“给他们闻一闻这个。”
经过之前救三皇子的那件事,这次兰奕欢没有做徒劳的尝试,直接坐在了马前,让五皇子在身后抓着他,隐约觉得五皇子把什么东西挂在了他的腰带上。
兰奕欢低头看了一眼,黑暗中也看不清楚:“什么?”
五皇子道:“防身用的,你拿着点。我看你带的人也不多,若是一会甩不脱他们,你就把我找个山洞放下,自己想办法先走吧。”
所以回忆犹如潮水一般一幕幕涌来,还记得小时候他带着兰奕欢出去打猎,不小心招惹到了狼群。
他害怕的很,却硬着头皮对身后牵着他衣角的小崽子说道:“一会大灰狼跑过来,你就先跑,别拖累我,听到没有!”
兰奕欢哆哆嗦嗦的,还挺嘴硬:“为什么要我先跑,我才不会拖累人呢!”
五皇子道:“因为你是弟弟。”
……五皇子拍了拍兰奕欢的腰,轻声道:“弟弟……”
兰奕欢却没听见他这句低语,说道:“刚才你跟他到底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五皇子道:“一言难尽。总结起来就是,他想借我的手除去齐弼的人,让我们双方两败俱伤,他趁机摆脱控制。”
他简单地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兰奕欢怔了怔,语气中不禁带了丝感叹,说道:“我倒是越来越好奇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了……”
京城中,八皇子安顿好了正平帝之后,带着人在街上捉拿叛党,忽然看到一辆熟悉的凤鸾马车停在了路边。
他勒住马,朝着马车看去,接着就看到车帘掀起来,里面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芙蓉秀面,冲他招了招手。
八皇子见状大喜,立刻催马上前,叫道:“姐姐!”
原来,车驾中的正是大公主。
之前发生宫变的时候,她正好去寺中上香,不在宫里,这个时候刚刚回到京城,也算是错过了一场动乱。
八皇子没见着他的面,一直担心,此时才算是心头落下了一块大石,十分高兴。
与他不同的是,大公主却是一脸担忧,连寒暄也没有,径直说道:“我刚才在路上捡到了一样东西。”
八皇子道:“什么?”
他将大公主递到他手里的东西看了又看,道:“这好像是一个皮制的……刀鞘?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大公主指着上面的暗纹,压低了声音,语气急促:“你不认识吗?这是东梁国主的图腾啊!”
八皇子一怔,愕然道:“我完全没有听说过。大姐,你怎么知道?”
他这一问,大公主也没答上来,反正她就是觉得自己认识,而且十分笃定:“我也忘了,可能是看书无意中看到的,反正这绝对是只有东梁国主能够使用之物,不会出错!”
八皇子道:“那……好吧。那你是从何处得来?”
大公主道:“是当时邓子墨邓统领路过了我的马车,从他身上掉下来的。大约就是在城门外通往辖关的那条路上,也不知道他急匆匆地干什么去。”
八皇子的脸色变了:“坏了,七哥刚才也是往那边去了!”
他从立即提起缰绳,拨转马头:“大姐,我去给他报信!你自己小心点,立刻回宫吧!”
姐弟两人说完了话之后,一出城门,一回深宫。
此时的宫中,所有的混乱都已经平息了下来。
齐贵妃屏退了所有的人,步履有些缓慢地回到了自己的宫中,就在要迈过那一道高高的门槛时,她的脚下一绊,险些摔倒。
紧接着,一个人扶住了她。
齐贵妃转过头去,立刻便认出了那张见过一次的脸:“是你?你是上次来帮忙的那个侍卫?”
阿雅思低声道:“是。”
齐贵妃道:“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阿雅思却答非所问地说道:“娘娘,您想出宫吗?我可以带您出宫。”
齐贵妃道:“什么?”
阿雅思道:“这回齐弼谋反,您就算不会受到太多牵连,在这宫中也不好生活下去了,如果您愿意离开这里的话,我可以帮您找一处合适的住宅安顿下来,与普通百姓一般度日,再不用经历那些阴谋算计,这样……两位皇子也不会对您太过牵挂和愧疚,您意下如何?”
他说完之后,齐贵妃却只是盯着他看,迟迟没有回答。
阿雅思等了一会,又问道:“娘娘?”
齐贵妃定定地说:“你是谁?”
阿雅思一顿。
齐贵妃盯着他的眼睛:“你不是肖楠,你是谁?”
穿过十余年冗长的光阴,穿过草原上自由的风和深深的宫廷,穿过爱恨纠葛间,束缚住彼此的无形的网,两人的目光再次相撞在一起。
多么熟悉的眼神,生一遭死一遭,依旧深深地烙印在灵魂中。
那一刻,无论多少隔阂伤痛,心还是不由自主地软了。
“我是……”
“我是阿雅思。”
空气仿佛瞬间凝滞。
良久,齐贵妃忽地笑了出来,说道:“原来你变了模样,我还是能认出你。别来无恙?”
阿雅思牵动了一下唇,说道:“有恙,但,还好,都过去了。”
齐贵妃道:“当年你一去不回,我以为你去世了。”
阿雅思道:“是被一些事情绊住了,这些年没能回来照顾你们,对不住。你跟我走吧,不论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帮你安置。要不然,你过得不安稳,欢儿他们终究也不可能完全不挂心的。”
齐贵妃道:“你怎么不说带我去草原了?”
阿雅思微顿,而后笑了笑:“你要是想去,也可以的,那样的话,我还可以经常去看望你。”
——经常去看望,也就是,不是两人一起。
经历过了这么多,他们也永不可能一起了。
齐贵妃微笑着说:“你还记得曾经说要带我走的时候,我回答了什么吗?”
阿雅思一怔,道:“你……”
“你记得。我说,我不去。这皇宫是天下最尊贵的所在,我既然来了,争了,我就不会离开。”
齐贵妃道:“如今依旧是这样。当初那些事,你情我愿,你没什么对不住我的地方,欢儿更没有赡养我的责任,我不会给他添麻烦,你放心吧。”
阿雅思道:“你留在这里究竟有什么好的?当初你是贵妃,可如今,你是叛臣的亲妹妹!”
齐贵妃道:“那是我自己的事。”
一阵风浩浩从两人之间穿过,面前的人身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已是面貌全非,可一开口,一抬眸,依然仿佛当年那个坐下来为自己弹奏乐曲的年轻人。
那一瞬间的怦然心动,足以再一次拨乱岁月中的管弦。
可她,不要爱情余烬中的怜悯,不要成为一份不得不担负的责任,也不要在该承担罪责的时候,变成一个逃兵。
她这一生活的糊里糊涂,此时余下的,依旧只剩这一份骄傲。
害了她,又不能失去的骄傲。
齐贵妃闭了闭眼睛,半晌,又睁开,目光中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软弱。
“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所以,也从不想跟你离开。”
她说:“你走吧。告诉欢儿,我会像他一样,放下一切,过得快乐。”
当阿雅思百般劝说,也不能劝动齐贵妃跟他离开后,只好脚步沉重地向着宫外走去。
台阶绵延而下,走完最后一程,他终于忍不住一回首,却只见红墙绿瓦,天地无穷。
与此同时,京城之外,马蹄甚急,八皇子一路沿着大公主所说的路追去,心中回荡着临走之前皇姐说的话。
“我、我也不知道是听谁说的,我想不起来了……可是在那处山谷前方二十里处,好像埋了火药,如果不及时切断引线,足以让整座山都塌去半边……”
“哒哒……哒哒……哒哒……”
马蹄踏在地上,踩出纷乱的声响,不知不觉,这声音好像变得更加沉闷和粗重,变成了——
“咚咚……咚咚……咚咚……”
是前世的他在用头撞着那具棺材。
“兰奕欢,我还没回来,谁让你死的!谁让你不等我?我看到你的信的时候,真的不知道……要不我一定能赶得及的,一定能赶得及的!”
“快点。”
八皇子催促胯下如飞一般奔跑的马儿,声音微微哽住:“你一定要快一点,我这次,不能再迟到了……”
一定能赶得及的!
邓子墨起初埋藏火药的目的,只是为了一旦兵败撤离的时候,可以炸毁道路,阻挡追兵。
但这一次,他正好可以以此阻挡兰奕欢的离开,所以,邓子墨根本就没有隐瞒火药的存在。
当兰奕欢快要到山谷谷口跟兰奕臻汇合的时候,赫然看到前方出现了一小队人马,挡在他的跟前。
这些人不多,手里却都拿着火把,在他们的脚边,装有火药的铁箱放在地上,此外,还有一根从里面引出来的,极粗的引线。
兰奕欢一下子就勒住马。
“七殿下,咱们做个交易吧。”
邓子墨没有从他们的身后追击,而绕到了旁边的高地上,这一处不在火药的爆炸范围之内。
他说道:“齐弼已经失败了,我跟大雍之间并没有什么仇怨,我其实也不想杀太多的人。我只希望你能够和我走。”
兰奕欢道:“和你走?和你去东梁吗?”
“是。”
邓子墨说话的时候,通常总是带着几分笑意,几分讥讽,让人摸不透他真正的心思,但这一次,他没有笑,而是难得微微露出了些许紧张的神色。
“我们曾经是朋友的,对吧?我以前做了很多身不由己的事,但现在再也不用了,只要你跟我走,我们可以像以前那样相处,可以去做任何你喜欢的事情,我会放过在这里的所有人,你愿意吗?”
兰奕欢一顿之间,还没来得及答话,突然失声说道:“二哥?”
原来,兰奕臻竟然已经先他一步到这里了。
他显然是跟兰奕欢约定了在此汇合,但到早了一步,先遇上了邓子墨的埋伏,所以双方僵持在了这里。
此时兰奕臻正策马站在火药不远处,只是刚才他一直没有出声,光线又暗,所以兰奕欢竟然没有注意到。
见兰奕欢看到了自己,兰奕臻才开口道:“我这边没事。你怎么样了?受伤了没有?”
兰奕欢摇了摇头,心中微定。
邓子墨道:“太子殿下,我劝你一句,不要转什么心思。这几个人都拿着火把,你不可能同时把他们制住,只要有一个人点燃了引线,所有的人都会被你害死。你还是好好劝说七殿下跟我回去吧。”
兰奕欢深吸一口气,心念电转,按照他的想法,倒不如先跟邓子墨虚以委蛇,假意要跟他离开,再做后续打算。
虽说邓子墨不是什么好骗的人,只怕自己这样做了,他还是会引燃火药,但现在没有其他的办法,这个疯子什么都干得出来。
兰奕欢道:“好,邓子墨,我跟你——”
他的一个“走”字尚未说出来,突然,兰奕臻目光微凝,竟瞬间跃下马背,扑上去一把抱住了那只装有火药的箱子,硬生生一拔,就要将它往旁边的河水中推去。
同时,兰奕臻身后不远处,有人数箭连发,一一射灭火把。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一支火把在落地时没有完全熄灭,“嘶啦”一声点燃了引线。
兰奕欢瞬间变色,再也顾不上其他,向着兰奕臻跑去,高声道:“二哥,你快把箱子放下!”
邓子墨的脸色也变了。
这一幕也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兰奕臻竟然如此鲁莽,就算不顾他自己的命,难道也不顾兰奕欢的命吗?
他一纵马,立即从山坡上冲了下去。
这个瞬间,他的脑袋里什么杂念也没有,原来他一生之中,也会有放弃利益算计的那一刻,唯一想到的就是——他不能再让这个人死。
兰奕欢还没来得及跑到兰奕臻的身边,就已经被邓子墨一把捞进怀里,同时就地一滚,带着他就跳进了湖水中。
那一瞬,兰奕欢转过头来,看到了对方眼中无遮无拦的担忧。
他们也曾当过多年好友,并肩作战,共抗强敌,就算再多的伪装和防备,也总有一些真情流露的瞬间,是哪怕自己都意识不到的。
入水中的一刹那,外面似乎响起一阵炸裂声,而邓子墨用力地抱紧兰奕欢,第一次用杀人的双手保护了一个人,慌乱和恐惧的心也总算安稳下来。
他长长地松了口气,带着兰奕欢奋力往对岸游去,同时嘴唇微动。
他想试着说出一句“我爱你”。
“嗤。”
但这三个字尚未出口,他忽然听见了一声轻响。
紧接着,胸口就是一痛,巨大的冲力让邓子墨整个人都向后仰了过去,血从他的伤口中涌出,滴滴答答地染红了河水。
——是兰奕欢用了五皇子塞给他的那把机括弩。
兰奕欢将身体浮出水,随即转过头一看, 见是兰奕臻也跳进了河里。
兰奕欢抹了把脸上的水, 一时说不出话来,兰奕臻已经游到了他身边, 一把将他拉上了岸。
随即, 他接过旁边递来的披风, 将兰奕欢整个人裹在里面, 给他擦了擦脸, 问道:“没事吧!”
兰奕欢摇了摇头, 转头看去,发现其他人也在旁边,五皇子已经被扶去裹伤了,大家都安然无恙, 而邓子墨手下的那些人则已经全部都被擒获, 被刀架着押在一边。
兰奕欢有几分恍惚,定了定神,说道:“我没事。”
说罢之后, 他又道:“我刚才用弩弓射中了邓子墨胸口——”
这话还未说完, 兰奕欢就听见有人惊呼道:“上来了!有人上来了!”
“哗啦!”
岸边的水面上冒出一个湿淋淋的人头来, 紧接着, 竟是邓子墨一手捂住胸口, 一边慢慢地往岸上爬来。
他没死。
邓子墨的眼睛望着兰奕欢, 脸上仿佛还残存着方才的震惊与不解。
——“七殿下, 你太心软了。”
邓子墨还记得自己不久之前曾经跟兰奕欢说过的话。
这话以前他常说,兰奕欢也会坦然承认:“是, 不是特别该死的人,我一般是不会杀的。”
所以他一直觉得这个皇帝有点天真。
可是他的心里一边嘲笑着这份天真,一边又向往着。
他注定了不可能成为兰奕欢这样的人,因为他知道,只有不择手段、冷酷自私才能过得好,可是人的本心中,终究还是会趋向于善良所带来的温暖与安心。
当卸下一切的时候,他是不是也有资格,试着去毫无保留地爱?
他从没有这样冲动过,从没有这么疯狂过,可这一回,那个一向都很心软的人,却在他第一次去尝试做一个好人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下手,夺走他的性命。
原来这个世上,终究还是没有人希望他活着。
也不知道是有怎样的执念,让邓子墨伤的这样重,还能一点点往上挪,看到他如此,在场之人无不感到悚然。
后面的侍卫举起了弓箭,兰奕臻看了兰奕欢一眼,却抬手拦住。
“我、我……”
邓子墨的手颤抖着,再没了力气,巨痛让他难以将想说的话说出口,眼前也开始模糊不清。
周围的一切淡去,他看到一名少年向他走来,笑着问道:“你就是邓子墨?交个朋友如何?”
一晃眼间,面前却又是兰奕欢被兰奕臻搂着,站在岸上朝他看来。
邓子墨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心中有几分疲惫、几分厌倦,还有些终于得到解脱的释然,他看着兰奕欢,唇畔忽然抿起丝微笑,然后放开了手,任由身子重新沉入了滔滔的河水中。
那一瞬,兰奕欢不禁朝着河岸边走了几步,然后猝然停住了脚。
水面上已经平静无波,倒映着碎银似的月光,丝毫看不出来一条生命已经悄悄地葬送在了里面。
兰奕欢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兰奕臻才走了上来,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邓子墨是东梁的国主,如果他被擒回京城,必然要被当众问斩,以做震慑。”
兰奕臻柔声说:“你在这里杀了他,其实对他来说是一种痛快的解脱,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东梁一直都没有为达剌和大雍所承认,如今邓子墨一死,东梁必定要乱上一阵,大雍倒是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和达剌联合出兵,将这个心腹之患彻底消灭掉了。
兰奕欢“嗯”了一声,片刻之后,说道:“当时必须得动手,我知道,只是心中难免感慨罢了。”
兰奕臻有心要逗他高兴,便在旁边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突然这样夸张,倒是真把兰奕欢吓了一跳,回头道:“哥,你这又是怎么了?”
兰奕臻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兰奕欢迷惑地说:“有吗?”
兰奕臻道:“原来我们七殿下心里根本就没有二哥,这么老半天了,连我被炸都不说安慰一声。我可怎么好。”
他这样说,果然把兰奕欢逗笑了,说道:“你哪有那么傻!那些火药又没有爆炸!”
在当时刚看到兰奕臻将铁箱挪开的时候,兰奕欢确实慌乱了一瞬,但转瞬间他便已经想到,兰奕臻的性格,就算自己奋不顾身,也不可能拿在场那么多人的性命冒险,既然那样做了,肯定是有什么把握。
怀着这样的想法,兰奕欢被邓子墨拉进水中之后仔细辨别,虽然听到岸上传来巨响,但却没有感到地面和水波的剧烈震动,也说明爆炸动静虽大,其实并不严重。
要不然他肯定第一时间就回去查看兰奕臻的情况,也不会顾得上跟邓子墨周旋了。
兰奕臻说是说,心里其实明白兰奕欢是怎么想的,一哄就好,不哄也好,跟兰奕欢解释:“那声巨响是铁箱里面的引线和残存的火药,把箱子炸烂了。”
兰奕欢看了眼铁皮箱子惨不忍睹的遗骸,这个时候,突然发现那里还有个小土包,好像在动。
他不禁多看了一眼,这时正好有个侍卫从旁边走过去,似有意似无意地踩了土包一脚,兰奕欢以为自己看错了,也就收回了目光。
他问兰奕臻:“为什么是‘残存的火药’,你做了什么?”
“唔……”
都说到这里了,剩下的兰奕臻却仿佛不愿意说了,随便应了一句,便拉着兰奕欢的手要走:“你看你身上都湿了,老五那边也伤的不轻,咱们先回去吧,后面的事我慢慢给你讲。”
他不这样说还好,吞吞吐吐反倒更加让人好奇。
兰奕欢眨了眨眼睛,表示要听。
兰奕臻摇了摇头,表示不讲,直接将斗篷上的帽子扣在他的头上,然后托着兰奕欢的腰,把他举上了马背。
“不是,等等。”
兰奕欢坐在马上,却道:“你看那边,地底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啊!”
他说的还是刚才的那个土包,兰奕臻看了一眼,十分淡定地说道:“可能是田鼠,也可能是刺猬。”
兰奕欢道:“这么大只……?”
他话音刚落,地底下就传来了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是我!”
“……”
八皇子终于从土里钻了出来,露出一个脑袋,几乎咬着牙大喊:“是我挽救了爆炸!是我救了大家!”
他简直都要气死了,因为着急报信,八皇子连手下都没来得及等,一路急匆匆地赶过来,没找着正救了五皇子在路上的兰奕欢,倒是先碰着了去接兰奕欢的兰奕臻。
兄弟俩虽然相看两厌,但事态紧急,也顾不得延续上次没打完的架了,一起设法处理那堆火药。
经过大公主的话提醒,以及他们的实地勘察,火药应该有两堆,一堆藏在山体中,一堆藏在外面的铁箱里,中间用引线连着,两边都有人看守,随时准备引爆。
然后,兰奕臻出了一个特别特别馊的主意。
他说,既然两边的人都不能惊动,可以从中间引线经过的位置打个洞,先把引线断开,然后从地底过去,钻开铁箱底部,往里面注水,把那些火药全都给泡了。
当然,作为太子,如果他不出现在明面上,是会被人怀疑的,所以这些事要八皇子带着人去干。
八皇子隐约觉得不那么对劲,但是想了想,好像也确实是个好办法,于是便带着人挖坑去了。
可是,他就知道兰奕臻是个缺德的混蛋!明明他才是那个立下汗马功劳的英雄,结果办完了事之后,兰奕臻就令人把他按在土里了,压根不让他出来露面。
兰奕欢见到他果然十分惊讶,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是地里?”
八皇子甩了下身上的土,从里面爬出来,说道:“我当然是特意赶过来找你的!要不是我来得快,大家早就成灰了好吗?”
兰奕欢瞧着他狼狈的样子笑了起来,说道:“是,这次来的挺及时。”
天上的云散开,头顶湿润的月光无遮无拦地照射下来,那散开的云却好像被填进了心里,轻飘飘,软绵绵的,缓缓升腾成想要从眼底掉落的雨。
“嗯。”八皇子道:“我以后不会再迟到了。”
这一场风起云涌的角逐,终于以齐弼的阴谋被粉碎为终结。截止到邓子墨死,此次叛军的主力基本都已经被俘获。
唯有齐弼和他手下的一些亲信,到现在还在潜逃,也正被满城通缉中。
京城在戒严几日之后,稍稍放松了管制,允许有需要的人员入京,但在京城的人却依旧不能出城,盘查的极为严格。
天色微亮的时候,也有几骑快马风一般地掠过树林下了山,停在了山脚处。
为首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前方,问道:“这是到哪了?”
这老人虽然瞧着年迈,说起话来却中气十足,声如洪钟,吓得林子中的本在安眠的鸟儿都惊飞了几只。
他竟赫然正是从达剌远道赶来的苏合王。
离他最近的年轻侍卫忍不住悄悄揉了揉耳朵,另一个年纪较大的侍卫回答道:“王上,前面就是大雍的都城了!”
苏合王冷笑一声,说道:“好,好得很。”
他明明是去看儿孙的,但是语气中带着几分咬牙切齿,杀气腾腾的味道,让人听着就觉得胆寒,显然已经听说了孟恩他们对大雍许诺的条件。
“那几个混账小子,竟然背着我对大雍许下那般承诺,我到了之后,非得先把他们给抽一顿再说!”
在这样的气势下,其他几个人也不敢吭声,唯有刚才开口那名老侍卫是当年追随苏合王的副将,年老了也一直跟在他的身边,情分不同常人。
他名叫扎木,此时倒是笑了笑,好声好气地说道:“王上,您如果这样做的话,只怕第一面见着小王子,就要把他给吓到了。”
苏合王先是一怔,然后立刻说:“他要是那么没用,就别说是我的孙子了!这点事还能吓着吗?”
他口气很硬,声音却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小了不少,显得有点底气不足:“再说,孟恩可从来不是会胡闹的人,怎么到了大雍才几天就变了?若是那小子为了给大雍争好处故意劝的他如此,我还要一块揍呢!”
扎木道:“说不定是孟恩王储真心疼爱小王子,念着他离家多年,定然受了不少委屈,才会这样做。如此看来,小王子一定是个很招人喜欢的孩子,连孟恩王储都喜欢他。”
苏合王刻薄地挑剔:“听说长得像个小姑娘似的,我不喜欢。若性情再像阿雅思,就更是个顶顶淘气不听话的讨厌孩子!说他几句,就那么多年都不肯回家……”
他说到这里,却停住了。
在小儿子离家这么多年之后,这个固执的老人嘴上从来不承认对阿雅思的想念,心里却也无数次地反思过自己是不是太过武断专行,以至于孩子连回来见一面都不肯。
在想到刚才扎木那句“您会把小王子给吓到的”,苏合王终究没再说下去,转而道:“进城吧。”
他一向是这个脾气,众人说完这件事也就过去了,接受过盘查之后,就进了京城。
结果到了城中,一路上苏合王都没怎么说话,令扎木不禁有些担忧,以为他还在生气。
于是他悄悄看去,却发现王上这一路上一直都在四处打量,然后目光就盯在了街边的一对爷孙身上。
那名祖父的年纪应该没有苏合王大,但是作为一名不曾习武又饱经风霜的普通人,他的身上已显出了苍苍的老态,脊背佝偻,步履蹒跚。
但此刻,他的面目看起来是十分慈祥的,正将一支糖葫芦递给手上牵的小孙子。
那孩子也不过只有五六岁,接过糖葫芦之后高兴的直蹦跶,口中说道:“谢谢爷爷,我最喜欢爷爷了!”
说完之后,他在老人的脸上亲了一下,笑的老人脸上的皱纹都成了一团。
苏合王观察的十分投入,甚至还跟着动了下脸侧的肌肉。
要不是因为要有了一个听起来好像很不好养活的中原人孙子,以往他可从来不会去注意这些。
原来,祖孙两个还能这样相处。
苏合王不是没当过爷爷,可是此时,他也不免想起莎达丽那个坏丫头。
莎达丽这个年纪的时候,倒是偷偷拔过他的胡子,然后就被他给吓哭了,更不用提说什么喜欢爷爷,亲亲爷爷,根本没有的事。
苏合王并不承认他有点眼热,他只是在担心,阿雅思生的那个正好已是个半大小子的年纪,不会比莎达丽还皮吧?
他心里这样想着,盯着前面老头那副慈祥的模样,不知不觉地将腰弓了弓,步子迈的小了点,脸皮也尽量稍稍放松了一些——这样脸上可以多点褶子,显得和善。
扎木在旁边悄悄看了半天,已意识到了苏合王在想什么,不禁暗中好笑,也不说破。
此时,他们在街上一路走下来,逐渐也感到了周围气氛的紧张,街上处处都有官兵在巡逻,尤其是遇到中年高大男性,都要上去盘问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