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前对着八皇子演对方是自己心爱的小侍卫就挺不容易的了,演完之后又要演跟兰奕臻的爱恨情仇,更加艰险,现在俩居然都一起在这了!
这可让他怎么拿捏!
眼看就要打起来了,兰奕欢一把抓住了八皇子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同时呵斥那几个要把他拉出去的人:“滚出去!”
几人被兰奕欢喝住,看向齐弼,齐弼挥了挥手,说道:“出去吧,别冒犯了七殿下的心肝。”
兰奕臻只想冷笑,笑这个瞎了眼乱叫“心肝”的东西。
那些人退了出去,房间内清净了不少。
兰奕欢看向八皇子,在他那张丑陋的面皮之下,隐隐觉得这人似乎神情有异,便问道:“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那些人欺负你了?”
八皇子道:“我……”
兰奕欢道:“怎么?”
八皇子咬了咬牙,不禁握紧了兰奕欢的手:“我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我……我想保护你……”
说出这句话,他已经满脸涨的通红,只是因为浓妆的掩饰看不出来,耳朵却已经仿佛要滴血一般。
他从没想过,自己一辈子会说出这么“恶心”的话来,对象还是兰奕欢。
可是就在刚刚,他想起了一切。
想起了曾经那些漫长光阴大好年华中,他却从来没有和面前的人好好相处过,夹杂在他们之间的,有那么多误会,那么多错过,那么多口是心非……
直到生离死别。
八皇子突然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梦。
他想要确认此时的兰奕欢是活着的,想要急切地把自己的心情告诉他,想要尽全力让他今生远离危险。
他不想总是做一个远远观望的、被关在门外的局外人。
眼看八皇子情真意切,兰奕臻的面色已经是一片铁青,连装都装不出来。
齐弼他们跟八皇子还是不熟悉,再加上又不知道这么丑的完全是一张假脸,所以想不到对方是谁,可兰奕臻已知内情,面前这个又到底是亲弟弟,如何能认不出?
老八这小子,在演哪一出?
他配合兰奕欢扮丑侍卫,干了自己的活,确实是因为兰奕臻不在,他也就勉勉强强的忍了。
可是不知道八皇子拿了兰奕欢什么剧本,兰奕臻看着他此时眉目间的痛楚和关切根本不似在作假,这就实在是让人心头的火气一股一股往外冒。
火气一上来,他的心里倒是突然一下子有了主意。
兰奕臻忽地冷笑了一声。
其他人都看向他,只见兰奕臻眉目间颇有不屑之意,冷冷说道:“不过是个代替孤的玩物罢了,倒会献媚邀宠。”
八皇子一下子睁大眼睛瞪着他。
他虽然想起了前世的记忆,可是一点都不影响他对兰奕臻的微妙敌意,此时受到挑衅,十分想跟这个二哥打上一架。
只是这种场合,兰奕臻又已经这么倒霉了,实在胜之不武,所以八皇子硬是忍住了没吭声。
不过他是万万没想到,这么丑的一个侍卫,居然是什么兰奕臻的替身。
可见在兰奕欢心目中,兰奕臻就是这么个丑东西!
那他还美什么美!
八皇子道:“我就是献媚邀宠了,那又如何?”
看看,他承认了吧!这小子果然心思不正!
八皇子已经有所收敛,兰奕臻竟是难得的咄咄逼人,轻嗤道:“区区阉奴,也确实只有这等本事。”
八皇子:“……”
别说八皇子,见到素日雍容矜持的太子竟然如此不顾体面,其他人都有点惊呆了。
喔唷,真是开了眼了,这就叫问世间情为何物吗?能让太子都醋成了这样,和一个丑八怪争宠。
七殿下倒也是的,自己长得那么好看,太子再怎样凶残,那也同样是人中龙凤,品貌过人,结果他偏生不喜欢,看上了那么丑的侍卫,现在还被阉了,不能看也不能用。
难道脸蛋好的人眼光都有点毛病不成?
不过别说,这场大戏还吵吵的挺好看的哈,三个人呢,还有一对是兄弟,比话本子里刺激。
但这时,兰奕欢已经隐约察觉到了兰奕臻的意图。
——他好像在故意刺激八皇子。
难道……
兰奕欢轻拍了下八皇子的后背,说道:“太气人了,揍他。”
从刚开始听说兰奕臻和兰奕欢“虐恋”的愤慨,到想起前世的憾恨,再加上一直以来对兰奕臻的不满,其实八皇子早就忍无可忍了,就是知道目前形势紧张,才硬是按捺住怒火。
这时候,兰奕欢轻轻的这么几个字,好像一下子触动了他某个开关,八皇子二话不说,挽起袖子,拔剑就冲上去了。
周围的人不禁都“唔”了一声,心想这侍卫磕碜是磕碜了点,还挺听话。
兰奕臻原本被旁边的兵士用剑架着脖子,可八皇子不管不顾,看着他暴怒之下长剑疾刺而来,其他人害怕受到波及,纷纷闪避到一边,反倒放松了对兰奕臻的辖制。
兰奕臻的双手还被缚着,闪身躲开八皇子的攻击,讥讽地说道:“急了?”
八皇子冷笑道:“急了?我就是想教训教训你。你得意什么,你又有什么?当初他根本就没对你动心,还不是你又是偷偷摸摸,又是刻意引诱才有的今天!”
他也算是有天赋,一说话就能说中兰奕臻最不爱听的地方,而后还不忘再补刀一句:“他要是喜欢你一上来就喜欢了,换了个别人像你这样做也行!”
兰奕臻:“?”
这小子嘴真贱啊!
八皇子的这几句话欠揍的令人发指,兰奕臻这回什么也没说,脸色却是真的阴沉下来。
他脚下一勾一绊,同时举起被绑住的手,在八皇子的剑刃上割断了腰带,一把拎住他的领子。
八皇子冷哼一声,抬起拳头朝着兰奕臻砸过去,两人就这样打了起来。
“……哎,不是!”
兰奕欢:“??”
他刚才觉得兰奕臻肯定是故意要挑起争端,然后做点什么,才会示意八皇子上去配合,结果此时看他们这个你死我活的样子,兰奕欢心里又开始犯嘀咕了。
不是,这到底真的假的啊?
如果是假的,这也太真了。
但如果是真的,他俩至于有这么大仇怨吗?兰奕臻明明知道他和丑侍卫的事完全是自己编的啊!
兰奕欢心里没底了,看着不行,便上去拉住八皇子,挡在两人中间说道:“好了好了,差不多就行!”
齐弼一开始在一边看乐子,此时大概也觉得确实闹的太乱了,示意下面的人把他们都拉开。
八皇子被兰奕欢按住肩膀,向外支开两步,表情犹自愤愤,刚开口要说什么,突然看见被兰奕欢挡在身后的兰奕臻突然抬手,向着兰奕欢抓去。
八皇子还以为他要伤害兰奕欢,连忙拉住兰奕欢的手臂,提醒道:“小心!”
可是下一刻,兰奕欢的手臂从八皇子掌中滑出,他整个人被兰奕臻一把拉进了怀里,然后按在墙上,用力地吻住。
八皇子目瞪口呆。
兰奕臻微微侧身,后背遮挡了所有人的目光,将兰奕欢的身形罩在里面,在脊背贴上墙面的那一刻,兰奕欢感到兰奕臻往自己手中塞了一样东西,捏着软软的,是布料制成。
原来,兰奕臻是为了将这样东西想办法给到他的手中。
兰奕欢也十分机灵,假装抬手去按兰奕臻的胸膛,手腕翻转之间,东西已经进了袖子。
而这时,兰奕臻已经靠近,在兰奕欢耳边轻轻一语,随即嘴唇一偏,就撬开了兰奕欢的唇齿,急切而用力地索取。
两人有日子没见了,但唇舌纠缠的那瞬间,那熟悉的感觉立刻翻涌而上,带起无限的眷恋与安稳。
兰奕欢闭了闭眼睛,允许自己沉迷片刻,但这片刻过后,他轻轻咬了下兰奕臻的舌尖,随即就把他一把推开!
兰奕欢看着兰奕臻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咬牙道:“混蛋。”
兰奕臻笑了笑,说道:“是,我混蛋,你不是早知道了吗?”
此时,见兰奕臻被兰奕欢给推开了,两边的人也都一拥而上,将他重新押了起来。
“二位……不,应该说是三位,三位这份情,可真感人啊!”
齐弼看够了戏,笑着说道:“不过太子殿下,你也用不着这么牵肠挂肚,缠绵不舍的。今日先请你去地牢里暂住,让这侍卫好生侍奉七殿下一晚,等到了明天的宫宴上,你们不就是又能相见了吗?”
看来,这场以人命为献祭的传位宫宴,他是势必要举行到底了。
其实齐弼并不是真的想要考验什么,证明什么,因为有那道圣旨在,如果兰奕欢还想保全兰奕臻的性命,他就要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名望、甚至他自己的命。
一者天堂,一者地狱,一者万人之上,一者粉身碎骨。
齐弼相信,不会有人那么傻,连这都不知道怎么选,所以,兰奕欢实际上只有一条路可走。
齐弼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强迫兰奕欢为了保全自己,亲手去断送兰奕臻,见证他们这些皇子的不堪与狼狈,此时兰奕臻用情越深,兰奕欢越是心情复杂,他就越高兴。
故而,虽然出了一场闹剧又与兰奕欢争执,齐弼却一点都没有被影响好心情,而是如同中了头彩似的异常兴奋,哈哈大笑着离开了。
兰奕臻也跟着被押走了。
兰奕欢这才悄悄捏了捏袖子里那样东西,仔细地辨认出那是什么,而后,他脸色微变,意味深长地看了献王一眼。
第二日的宫宴,果然在夜幕刚刚降临的时候开始了。
虽然昨日城门前发生的事不是人人都有幸去了现场见证,但太子攻打京城又当场被俘这样骇人听闻的消息,却早已连带着其中的诸般细节被讲述的人尽皆知。
兰奕臻竟会率兵攻打京城已经足够惊世骇俗,可他见了兰奕欢之后,又当众放弃抵抗,选择了束手就擒,就更加让人震惊不解了。
在这样的形势之下,只怕是宴无好宴,所以虽然宫中布置的歌舞喧天,彩烛辉煌,在座群臣依然面无喜色,全然提不起半点真正去宴饮的兴致。
——今天还不一定要出点什么乱子呢!
以往的宫宴,大多都是太子代为主持,这一回太子被俘,正平帝倒是出面坐在了最上首,往日意气风发的“太子党”一言不发,坐在不起眼的位置。
如此看来,让人不免感到风云变幻,心生唏嘘。
趁着宴席尚未正式开始,一些近臣们借着敬酒的由头,上前探问皇上的心思及太子情况,正平帝的神色却似有些萎靡,懒洋洋地答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愈发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时,只听外面的礼官扯高嗓门喊着:“七皇子到——”
空气仿佛一凝,紧接着,就见兰奕欢走了进来。
他的装束十分正式,穿着以黑红为底色的皇子朝服,又以金丝银线为饰,肩部织日月,袍摆绣山水,两袖各有兰花、宗彝纹,是为皇族图腾。
广袖随着步履微微摆动,隐约泛出的光泽似散落在其间的星光,腰间巴掌宽的玉带上嵌了一颗浑圆的东珠,与头上束发金冠相互辉映,更显华贵。
兰奕欢很少穿戴的这样华丽而郑重,此时此刻,他的神色亦是肃穆的,双眼沉静地望着前方,那股平日被温和与笑容所遮盖的权势气息便如出鞘利剑,从骨子里渗透出来,威严尊贵如神祗。
殿中百余人不闻人声,只听衣袂簌簌,纷纷避席而起,又恭恭敬敬地行下礼去。
兰奕欢目不斜视,从公卿们中间穿过,走到正平帝的跟前行礼,一屈身,一折腰,动作完美的无可挑剔。
“儿臣,拜见父皇。”
正平帝示意他起身就座。
今日,太子没有出席宴会,三皇子和五皇子不在宫中,不知道宫中那些老谋深算的礼官是不是察觉到了某种趋向,将兰奕欢的位置安排在了正平帝之下的首位。
兰奕欢转身看到的时候,动作微微一顿,随即不动声色地侧眸一扫,其他人纷纷移开目光,视而不见,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安排一般。
兰奕欢深吸口气,入席而坐。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宴席终于正式开始,人们虽然各怀心思,却也不敢冷场,满座觥筹交错,清歌笑语之声相互嘈杂。
但实际上,所有人都知道今天一定会发生点什么,面上的笑容不达眼底,珍馐佳肴也吃不出味道,不安地等待着。
酒至半酣,忽有一名臣子站起身来,对着皇上行礼说道:“陛下,今日盛宴如此丰美,全亏得陛下英明果决,七殿下勇武善战,各位同僚机智应变,方化解了太子之祸。既如此,何不请太子上殿,论其厥失,以儆效尤呢?”
他此言一出,周围的歌舞欢笑之声一下子就小了,人人屏息凝神,只看正平帝的反应如何。
兰奕欢微微抬眼,看见说话的人是雒阳伯马英。
这样的场合下说这种扫兴的话,定然是受到了他人授意,没想到,他也投靠献王那一边了。
兰奕欢扫了献王一眼,却见他没有半点得意之色,掏出手帕,默默擦了把汗。
此时,正平帝已经开口说了个“准”字。
一曲未毕,丝竹管弦之声已戛然而止,翩翩起舞的舞伎也躬身退下。
那层被欢宴气氛遮掩住的沉重底色,终于渐渐地浮现出来。
殿门缓缓打开,满殿摇曳的烛光中,一道高挑的身影慢慢登上金阶,一步一步走到大殿之中,每走一步,更有铁索拖拽之声。
正是掌权多年的太子兰奕臻。
以往,他曾无数次成为这宴会,这宫殿的主人,身穿华服,高高在上,一笑一怒定人生死,而此刻,他的身上却只余一袭单薄囚衣,孑然独立。
但饶是如此,兰奕臻的神色中却没有显出半分落魄,那双丹凤眼依然冷冽,在周围的座上一扫,铁索响动,他径直朝前走去。
满座诸人,在听说了兰奕臻的事情之后,或失落,或痛心,或窃喜,或鄙夷,都想象着这样一招落魄一无所有,换了自己只怕都要疯了,也不知道太子如今是个什么样子。
可是此时此刻,见到了兰奕臻真人出现在这里,除去那些华贵的外表,竟是依旧让人难以轻视。
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他?
兰奕臻在众人审视的视线下一步步上前,经过兰奕欢面前时,脚步微微一顿,转头看了他一眼。
这对兄弟短暂对视的一瞬间,仿佛光阴都有了片刻的凝滞。
他们之间的关系为何那么古怪,到底是爱是恨,是恩是仇?
种种传说纷纭,却是一个外人完全无法看懂的世界。
唯有齐弼在人群中露出了一个不动声色的笑容,随即端起酒杯,仰头痛饮而空。
精彩的审判与抉择,即将开始。
第119章 青山生玉骨
两人对视了片刻之后, 兰奕欢像是被兰奕臻手上的锁链晃了眼睛,睫毛微微一垂,移开了目光。
他抬手, 轻轻按在身侧作为装饰的佩剑上, 冰冷的剑柄将杀气透入肌肤,一股迫人的力量也随之遍及全身, 支撑着他一往无前。
紧接着, 兰奕臻也转过身去, 向着正平帝躬身一礼。
礼官高声质问道:“太子为何面君不跪?!”
兰奕臻淡淡地说:“孤自受封储君以来, 得父皇恩典, 除祭拜天地祖宗, 再不屈膝,如今太子之位犹在,自然一切如旧。”
正平帝此时忽然抬起头来,看了兰奕臻一眼, 问道:“你就没有丝毫悔过之心?”
兰奕臻道:“儿臣无错!”
他上殿后的这几句话, 顿时引起了一片议论之声。
毕竟昨日太子攻城有目共睹,如今他却这样理直气壮,没有半分羞愧之色, 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正平帝道:“好, 是朕当年看错了, 你如此不听教诲, 目无法度, 如何堪当祖宗之宏业?你既此时还以太子之身份自持, 那么朕便先发落了你吧!”
他难得会在这种场合说这样多的话, 却如同提线木偶一样,只能背出早已写好的台本, 齐弼在人群中微笑着注视着这一幕,看着坐在皇位上的帝王像狗一样听从着他的吩咐。
不等正平帝下令,旁边自有人将昨日写好的那份圣旨送到了他的面前,道:“陛下,诏书在此。”
正平帝展开圣旨看了一眼,说道:“很好,一个字都不差。”
兰奕欢莫名觉得他这句话有点古怪,微微抬头,却见正平帝忽然将圣旨一掷,直接扔到了他怀里,说道:“念!”
兰奕欢一怔,接住圣旨。
像是这等传达废位、册封等重大命令的诏书,通常是要由中常侍宣读的,正平帝突然丢给了他,实在有些不符合规矩。
兰奕欢还以为这又是齐弼的阴谋,但目光微微一抬,已经接触到了那位送上诏书的中常侍同样错愕的目光。
他无暇细想,躬身领命,拿着诏书快步走了出来,站在兰奕臻的身边,开始诵读。
——天底下,自己念自己继位诏书的奇幻经历,恐怕也只有他一个人有了,就连上辈子,兰奕欢都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
但随着那一句句熟悉的话语从口中吐出,恍惚间,他也有了种时光倒流之感:
“……皇七子欢,幼有明德,温恭贤孝,允文允武,敏慧仁善……为子之道,唯父能知,必能克成大统,即膺宝位……”
上一世宣读这封遗诏的时候,正平帝已经驾崩,兰奕欢还记得自己跪在冰冷的金砖上,聆听着遗诏上的话语,全身的血液却好像在沸腾燃烧。
紧接着,他接过诏书,所有的人都跪地行礼,山呼万岁,权势与江山尽在指掌之间,那种感觉,确实让人如在云端。
旁观者看见他们蝇营狗苟,争名夺利,不免唏嘘感叹,一出大戏落下帷幕,往往会未在局中的人问上一句“值得吗?”
如果是当时的兰奕欢,一定会回答一句“值得”。
只因人生在世,身处在这滚滚红尘中,原本就跳不出名利之外,又有几个人能够脱俗,不想要荣华富贵,尊严体面呢?
更何况,活上这一遭,不去做这些,又能做什么呢?如果不争,就不会被背叛、谋害、侮辱和践踏了吗?只怕更多!
直到现在,兰奕欢也不觉得自己曾经的选择是错。
但,如今已是新生。
兰奕欢念完了诏书中关于正平帝退位和授意自己继位的内容,下面就是对于“太子臻”的处置了。
兰奕欢盯着兰奕臻的名字,正平帝那句“一个字都不差”在心中一转,目光不由定住。
但他并没有再向下念去,而是转首看向周围众人的反应。
只见人人的脸色震悚莫名,反应过来之后,又立即纷纷避席而起。
欣喜于兰奕欢继位的已然伏地垂首,表示臣服;还有部分人不能置信,跽身怔愣;不服者面露愤懑;知道圣旨尚未念完的人则是惊疑不定,猜测着兰奕欢的心思。
众人百态,一览无遗。
将这些大致收于眼底之后,兰奕欢唇角微扬,竟将诏书一合,也跪了下去,双手交叠行礼道:“儿臣谢陛下恩典……”
——他竟然真的不打算再念后面对兰奕臻的处置部分了。
这就连兰奕臻事先都没有想到。
他刚才一直昂然未跪,坦然从容,此时心里却涌上一阵强烈的不安,猛地低头,看向兰奕欢。
此时此刻,齐弼大概也察觉到不对了,只是他不好在这种情境下站出来开口,只能面色沉沉地看着兰奕欢。
这小子的身世就是天大的把柄,说出来之后只怕他连性命都要不保,按理说是绝对不敢胡闹的……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时,便听兰奕欢声音清朗,说完了后半句话:“只是儿臣不敢奉诏!”
正平帝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声音竟似微微有些颤抖:“为什么?”
兰奕臻突然低喝道:“兰奕欢!”
兰奕欢没有看身边的兄长,唇边却抿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意,然后“砰”一声,冲正平帝用力磕了个头。
少年的嗓音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谢父皇抚养之恩。”
兰奕欢抬起头来,清清楚楚地说道:“但儿臣并非皇室血脉,故不能继承大统,所以无法领命!”
齐弼霍然站起身来,浑身泛起一股冷意。
——兰奕欢真是疯了!
一片死寂,随后满座哗然。
有人惊愕地高声说道:“七殿下,你在说什么?你怎会不是皇室血脉?”
兰奕欢道:“因为我并非父皇亲子,乃是当年出生时,齐弼为一己之私所调换入宫!此人狼子野心,早有筹谋,今日更加勾结赵齐王良等人,蒙蔽陛下,陷害太子,意图谋反!”
兰奕欢向着正平帝膝行数步,一直到他面前的金阶之下,拱手高声说道:“臣兰奕欢,状告齐弼谋权乱政,勾连外敌,混淆皇室血脉,罪大恶极!请陛下将其处以极刑,以明典范!其种种罪状证据,臣已尽书之,其中绝无虚言,请为陛下所陈!”
兰奕欢说着,将一封奏折拿了出来,双手奉上。
兰奕欢这一惊天自爆已令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接下来扯出齐弼更是震撼之极。
他刚才话中提到的王良就是方才将齐弼那份圣旨亲手递给正平帝的中常侍,此时已经满头大汗,顾不得规矩,连声说道:“休要胡言乱语!休要胡言乱语!”
他说着,竟要奔下玉阶,去兰奕欢手里抢那封折子。
兰奕欢却一下站起身来,将他推开,疾步走到御前,对着正平帝高声说道:“陛下!”
正平帝感到胸腔内的血液好像终于有了温度,又似化成大火,熊熊地燃烧起来。
他站起了身,要去接兰奕欢手中的折子。
可是差一点,就差一点……指尖都没来得及触碰到奏折,正平帝终究还是眼前发黑,一下坐倒在了龙椅中。
王良见状,立刻高声喊道:“陛下都是被七皇子的大逆不道、颠倒是非气成这样的!七皇子要弑君!各位大人快来勤王护驾啊!”
人们几乎已经无法看明白这事态了,一时间满心惊疑,动摇不定,简直看哪一方都像是披着人皮的粉墨骷髅。
王良也是精明至极,这样做正是想把事情彻底搅乱。
可是他刚喊了这几句,兰奕臻便已疾步走到他跟前,从旁边的侍卫手中一把将剑夺了过去,手上的锁链竟丝毫无碍行动,已将王良一剑穿心而死。
王良双眼圆睁,直挺挺地倒在了血泊中。
这时候求的就是个果决干脆,不留余地,兰奕臻这一剑下去,虽然少了个活口作为罪证,但也将周围的所有嘈杂都震慑住了,没人再敢胡乱叫喊。
正平帝剧烈地喘息着,说不出话来,他这辈子就是这样,永远也说不出自己想说的话。
可他的手颤抖着抬起来,指着兰奕欢手里的圣旨。
兰奕欢低头看了眼圣旨,已经明白了正平帝的意思,于是立即举起圣旨,高声说道:“这份圣旨也是假的!”
“齐弼模仿陛下笔迹写下诏书,想要处死太子,推我上位,再行篡夺江山!可是诏书上的‘臻’字没有缺笔,可见并不是陛下的意思!”
兰奕欢说着,已经一把将圣旨塞进了韩太傅的手中,说道:“太傅请看,实情是不是如此?”
因为兰奕臻的“臻”与开国太祖的表字重复,正平帝在诏书上写到这个字的时候为表尊敬,往往都会缺少“臻”第一笔的一横,正平帝这回却刻意没写。
齐弼百密一疏,并未发现,此时听到兰奕欢揭破此事,简直震怒非常。
原本齐弼胁迫正平帝写了第一份诏书之后,也没有想过要更改,毕竟这也是一件挺麻烦的事,还是在正平帝的言语诱导之下,他才会换了第二份诏书。
却没想到,这个没用的东西,竟是要故意在上面留记号!
真是小瞧他了!
听到兰奕欢的话,韩太傅立即检查诏书,沉声说道:“确实如此!”
一份有问题的圣旨,顿时让兰奕欢的话变得更加可信,毕竟圣旨的受益人是他,一个人甚至可以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都要说出的真相,再怎么离谱,也是可信的。
故而,韩太傅也迅速拿紧圣旨,向着身边的几名信得过的臣子们展示。
证据确凿,大家看齐弼的眼神都变了。
此人实在阴险狡诈,整件阴谋从头到尾历时多年,他都缩在暗处,不显山不露水的,谁也没想到谋划一切的竟然是他。
按照兰奕欢的说法,齐弼还勾结了东梁,这可是叛国之罪啊!
兰奕欢将奏折交给韩太傅,逆转了局势之后,他就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兰奕臻的身边,握住腰畔的剑柄往外一拔。
只见他手中顿时寒光四溢,拔出的不是长剑,而是一柄锋锐无比的短匕。
原来这是兰奕欢令人特制的双层剑,表面是未开刃的装饰佩剑,掩人耳目,内里才是削金断玉的神兵利器。
兰奕欢拿着匕首,迅速几下,就尽数斩断了兰奕臻手上脚上的锁链,然后抬起头,叫了一声:“二哥!”
他“兰奕臻”“兰奕臻”地说了好多天,都很久没叫出这声“二哥”了,这一句出口,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委屈。
兰奕臻看着兰奕欢,没有接过他手中匕首,而是一把将兰奕欢抱进了怀里,把他的头按在了自己的肩上,带着心疼,也带着骄傲。
就算是他,也根本就没有想到,兰奕欢会在这个荣耀加身的时刻,选择当众说出自己不是皇室血脉。
他一路跌跌撞撞,终于,做回了他真正的自己。
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勇气。
在此之前,兰奕臻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兰奕欢,就算是在城门前被那么多人逼问,他都没有说出这件事,就是不想让兰奕欢受到议论和伤害。
所以,在刚刚兰奕欢说出这件事的那一刻,兰奕臻的第一反应就是拦住他。